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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城盐栈是吴氏晋盐外销的专卖商号,以产于运城盐池的大粒青盐为主。吴尉文在时,运城盐栈鼎盛时期,年营业额达到运城盐外销的二成三,年利润最高时达到过一百三十三万两之多。随着晋商的资金相对集中和合力对外,对投资者不断进行排挤,吴尉文溺水前两年,运城盐栈的外销份额已减至不到一成,由昔日的举足轻重到影响全失,运城盐栈已没有了与晋商抗争的本钱。吴尉文之所以没有关闭运城盐栈,是考虑到关中人对运城大粒青盐存在的那份依存习惯,盐栈虽挣钱不多,但尚能自保,所以便让运城盐栈自立自足,不再上缴利润给安吴堡,但对运城盐栈的管理权仍牢牢掌握在安吴堡手里。

周莹对运城盐栈情况并不了解,她从贺人杰嘴里了解到运城盐栈处境后,由洛阳直抵运城,搞清了运城盐栈何以从盛到日渐败落。在返回安吴堡途中,便想好了重组运城盐栈的方法,只是她一时难以决定由何人出任盐栈掌柜和账房总管,又急于回安吴堡处理内乱,所以便把事压在心里。处理完吴氏兄弟违规毁纪事,才和骆荣、房中书、王坚等人重新研究运城盐栈的事。房中书提议把运城盐栈并入永济秦晋铁木货栈,成立山西吴氏总商号,由袁中庸任掌柜兼盐栈大掌柜,陈书运任盐栈二掌柜,贺人杰任账房主管,一河水就活了起来,安吴堡也不用再拨银子给运城盐栈,所需资金让袁中庸解决,一举三得。

骆荣笑道:“如此一来,盐栈不足人手从铁木货栈补充,比新招要从头培养省事省力省银子,唯一喊叫的人只有袁中庸了。”

王坚则说:“袁中庸皮厚,出点血没啥了,当总号掌柜,比当铁木货栈掌柜要风光得多,少奶奶宰他一刀,他心里虽痛,但脸上笑得不流眼泪才怪。”

秦晋铁木货栈是安吴堡在晋境投资的大型商业,最初投入十一万五千两银,经过近二十五年经营,资金积累到二百六十九万七千八百两,货栈面积扩大到占地一百二十六亩,有着一百八十八间房舍和三十六间大厦房仓库的中转批发零售兼营的货栈,基本上垄断了秦晋两地的铁制农耕机具和生活用铁制品输陕甘与川北业务。由于安吴堡垄断了这部分商品,泾阳、三原便流传出了许多有关此方面的民谚民谣,什么“山西的铁炉泾阳的塔,安吴堡主子传下话,买锅还是晋东南铸得好,晋阳的犁铧顶呱呱”;什么“铁链铁铲铁笼屉,晋人冶铸卖给秦,安吴主子做生意,大包大揽有胆气,大船小船往里运,挣得银子堆满地”。吴尉文和安吴堡在秦晋商业交流中起到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了。

秦晋铁木货栈的大掌柜袁中庸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他精通买卖行道,善于动脑子,从不因循守旧,备受吴尉文赏识,破格将他由小伙计提升为大掌柜,知恩图报的袁中庸从此成为安吴堡的得力干将。吴尉文溺水而亡后,袁中庸将效忠老爷的心移向周莹,周莹对他自不会亏待,所以在进入晋界后,立即打发家丁持书赶到永济,通知了他周莹到永济的具体时间。此种礼遇对袁中庸来说,既是主子对他的信任,又是周莹因人而异的体现,而在此之前周莹不管到何地,都是在保密甚严的情况下,悄然出现在各个被巡察的总号,对被检查者来个突然袭击。

袁中庸心里明白自己在少奶奶心中的分量,所以,在接到周莹让他解五万现银给运城盐栈运作时,半个不字没出口,第二天便亲自押送进了运城盐栈。

周莹最后接受了房中书建议,决定把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升格成安吴堡派驻山西的商务总号,聘袁中庸为大掌柜兼管运城盐栈,第三天派信差到永济,传袁中庸到安吴堡接受任命和研究运城盐栈重建及人事安排诸具体事宜。

袁中庸接到周莹命他回安吴堡的信函,摸着头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周莹前脚走后脚又命信差传他进安吴堡的理由,但又没理由拒绝或推迟进安吴堡的借口,只得在接信第四天带着三名相与策马上路,由风陵渡过黄河,第三天中午时分进了安吴堡。

袁中庸虽然识字不多,但记忆力极强,天生就是一个做买卖的料。他接管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后,营业额连续七年每年保持增长没低于两成过,相与伙计干劲高涨,每账年盈利分红都在一百五十两上下,平均红利高出山西当地晋商同行三分之一,因此,来自渭北的相与伙计,把他敬若神灵,他只要说一句话,一百零三名伙计,就会泼上命往前拱。所以,永济人眼里的袁中庸和他领导下的永济秦晋铁木货栈是一个真正的“愣娃抱团”商号,也因此,在兵乱时,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的伙计们没一人临阵走人,一夜间便将金银铜钱藏了个房净柜空。清军借追剿叛军匪盗之名,趁火抢劫商家时,见铁木货栈到处都是铁木家什,不值几个钱,一拨接一拨冲进跑岀,也没能弄到几样值钱的东西。袁中庸没受到任何损失,安全渡过了一场灾难,库里的流动资金自然就充足了。房中书老于世故,当周莹决定重建毁于动乱的运城盐栈时,他把岀血的事盯在袁中庸身上。周莹心想,如让袁中庸把多余的银两解缴安吴堡,按规定只要各独立核算商号年上缴利润达到原定指标,东家就无权向商号追加上缴利银。但却可以通过拆借或转让投资方式,把商号多余资金用于新的项目。周莹听了房中书建议,信召袁中庸到了安吴堡,想通过协商,让袁中庸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银子拿出来重建运城盐栈。袁中庸自然不会猜想到自己东家少奶奶打他的主意了。

袁中庸进了安吴堡,乘骑刚被人牵往马厩,进入客房脸刚洗完,茶还没喝一口,周莹便满脸带笑进了房门。

袁中庸连声说:“少奶奶,我应去拜见你才对,你咋就来看我嘛!”

周莹笑道:“你们鞍马劳顿,我这几天大门没出,多走几步路值啥?我来看你们,是想对你说,一会儿在我书房吃饭,咱们边吃边研究问题,省了放下饭碗再开会。”

袁中庸受宠若惊地说:“谢少奶奶精心安排。”

周莹的书房是吴聘生前读书的地方经修缮而成。位于东大院老宅三进正厅房内。是栋坐北面南,两山墙四跨五间房,中门为厅堂、东西两头隔断的建筑。厅堂神龛中供奉着一幅关公绘像,绘像两侧联为:赤兔马千里走单骑信义至笃;青龙刀一锋会群杰神勇尤嘉。绘像下香炉里火香袅袅,红烛如炬,看起来周莹心目中的关公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灵了。

袁中庸上次进安吴堡是在三年多前,在吴尉文生前居住的厅房里第一次见到周莹时,周莹还是初出阁的少奶奶,举手投足中显露出的清纯稚嫩,仍无法掩饰。时过三年余,再进安吴堡,迈进周莹的书房时,他发现周莹眼睛里透射出的坚毅与自信,足以令人感受到某种震慑力。

他在暗暗思忖:周莹叫我来安吴堡,到底有啥事呢?

周莹的书房是两间无隔断的四方框式房间,靠墙处摆着的书柜与木架,书柜里多是线装书籍;楠木格架上则是她收藏的古董,唯一挂在山墙正中的一轴画像,是吴聘十九岁生日时,渭北画师李清夫为他作的速写画像。靠南墙琉璃窗下,摆着一张长八尺宽六尺特制的书案,书案上摆了一部《史记》、一部《吕氏春秋》、一部《红楼梦》、一部《汉书·货殖传》手抄本。看来是她闲暇时翻读的典籍了。另外,还有几本蓝皮财会账册和一把三十六位算盘。北墙窗下则摆了有六个座位的茶桌,用作接待来访者。

袁中庸发现,周莹与她的公公最大的不同,在于对生活的认知上存在的差异和待人接物上所持态度的区别。吴尉文在时,把自己当作施舍者,给下属一种仰视的印象,而周莹则给下属一种亲和的感觉,可以携手并肩共进的印象。当他踏进周莹书房时,忍不住啊了一声说:“少奶奶,你比老爷在时会生活多了。”

周莹问:“此话怎讲?”

袁中庸说:“老爷把银子总想往银窖里藏,然后用来交结官宦,收买人心。而少奶奶则总想把银子接济日子苦焦的人。”

周莹说:“你说得不全对。我也爱银子,希望银子越多越好。不然,我拿啥去接济生活苦焦的人家?但我挣的银子一不准带血,二不能沾腥,三不可来路不明。只有这样,花起来才能心安理得,不怕任何风吹草动。”

袁中庸入座后,红玉为他沏茶说:“袁掌柜,这次回安吴堡可带了黄河鲤鱼回来?”

袁中庸笑道:“没有。因为天气热,出不了半天鱼就会臭掉,想吃黄河鲤鱼,只能等到冬天了。”

周莹说:“红玉吃了两次黄河鲤鱼,就变成了馋嘴猫。想吃就跟袁掌柜到永济去,啥时吃够了再回来。”

红玉说:“吃不上就等冬天吧,只是顺嘴问问罢了。”

骆荣、房中书、王坚、史明先后进入书房,袁中庸连忙站起说:“中庸失礼了,进了东大院还没来得及拜见诸位,便被少奶奶召到书房来了。”

骆荣说:“少奶奶通知我们到书房来与袁掌柜同进晚餐,共议商事,省了你来来回回跑腿,一举多得。”

房中书说:“今天相聚一堂,中庸老弟你是主角,我们全是配角,先讲下,一会儿你得给咱唱好今天这台戏。”

袁中庸被说得如坠进了五里雾中,他心里犯了嘀咕,少奶奶让我回安吴堡唱的是哪一出呀!

周莹破例在自己书房设宴款待袁中庸,目的十分明确,就是给袁中庸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让他痛痛快快拿岀一笔银子来,重建毁于动乱的运城盐栈。

袁中庸被安排坐在周莹右首席位,骆荣坐在周莹左首位置后,房中书、王坚、史明才依次入席,红玉给所有人斟完茶准备退出书房时,周莹说:“红玉,你坐在王坚下首,听听有好处。”红玉只得回身坐在了王坚下首,当起了旁听。

周莹在红玉入席后说:“我把袁叔从永济请回安吴堡来,并不是仅仅为请袁叔吃一顿饭。而是有求于袁叔助我完成两件事:一是运城盐栈毁于动乱后,面临着生死选择。若要它重生,就得投入一笔巨资,重新配备一班人马;如要它死,安吴堡从此失去一棵摇钱树,从山西市场上就此销声匿迹。对这两种结果,今天咱们在座的七个人来共同议议,研究研究,看是让它生呢还是要它死?第二件事是我想听听袁叔对山西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六百八十亩土地经营管理问题的意见,因为我这次到永济才知道,永济这六百八十亩土地自买进至今,每年收的粮食连养活铁木货栈一百零三口人也不够,年年仅补贴种子和人工费就得花一千二百多两银子,拿这些银子买粮吃也足够了,咱们为啥傻到了出力不落好的地步还要往前拱呢?两宗事都在山西境内,袁叔现是安吴堡派驻山西商号的大掌柜,最有发言权,所以我把袁叔请了回来,想听听他的意见,然后做出取舍进退。咱们边吃边聊吧。”

袁中庸听了周莹命他回安吴堡,原是想听听他对运城盐栈生死存亡,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名下六百八十亩土地管理问题的意见,心里有了底,疑惑的心落在肚子里,三杯酒一干抹抹嘴说:“少奶奶,依我看,运城盐栈不能寿终正寝,它曾是安吴堡最挣银子的商号之一。年营业额利润最高时达到过一百三十三万两之多,尽管只有过一次,可也是值得安吴堡骄傲的辉煌纪录。老爷临终前几年疏于巡视管理,盐栈受到晋商挤压,经营情况日渐递减,动乱降临毁于战火,实属人祸而非经营不善,相与兄弟们为卫护它死伤惨重,如我们因此而让它寿终正寝,实在愧对亡灵。因此,我认为少奶奶应尽力把它从危崖上拉回来,让运城盐栈死里逃生,将来更好地服务于晋、陕、豫、甘各地民众。毕竟运城大粒青盐,是受民众欢迎的调味品呀!”

房中书接住袁中庸话茬问道:“中庸老弟,你认为重建运城盐栈,需投入多少银两,方能使它起死回生?”

袁中庸说:“当年吴太爷投资了十二万五千两银子,创建了运城盐栈,那时海盐还未大举进入西部地域,运城大粒青盐占领着晋、豫、陕、甘、宁、青、冀等市场,所以,曾创造出年利润一百三十三万两的奇迹。后来海盐大量进入豫、陕、宁、青、甘、冀及蒙古,大粒青盐市场渐渐缩小,但至今仍占有市场三成左右份额,每年如能营销二十万担,运城盐栈就能养活一百名伙计,创造十万两上下利润,是很有前途的买卖,丢掉了十分可惜!”

周莹接话问道:“袁叔,你认为运城盐栈重建需投入多少资金?”

袁中庸想了想才说:“把原运城盐栈规模缩小二分之一,十五万银子足够了。”

周莹说:“袁叔,安吴堡眼下难以物色到可信任的人手,重建运城盐栈,我想把这副重担压在叔肩上,由叔来完成重建和经营管理,然后将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和运城盐栈组合成安吴堡山西总商号,叔任总号大掌柜。账房总管及铁木货栈、盐栈各部门主事,一律由叔聘任,盐栈开业头三年免向安吴堡上缴利润,第四年开始上缴总利润的四成,第五年上缴五成,你在五年内收回你的投资后,从第六年开始上缴当年实际利润的六成,四成归叔支配。叔看这宗买卖能否做成?”

袁中庸瞪大了眼,看了在场的所有人一遍,才说:“少奶奶意思是让我自力更生,用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的力量,把毁于战火的运城盐栈重建起来?”

周莹点头说:“对。我看过你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的账,你库银存量中周转资金为三十五万两,拿岀十五万两来不会影响你的资金周转,盐栈落成我给你三年铺垫两年喘息时间,足以弥补你十五万资金投入应得利润总和,等于你用安吴堡的银子白白落下一个金娃娃,不吃亏尽占便宜。”

袁中庸挠头说:“我如果一不小心搞砸了,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的相与们就得跟上我受几年苦,甚至用挖肉补疮办法来给少奶奶交应缴的最低利润!”

周莹笑道:“风险对商人来说,既是机遇又是挑战。但它又最能考验我们的胆略与智慧。我给你三天考虑时间,答案在你手上。行与否,到时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袁中庸说:“好吧。三天内我一定给少奶奶一个肯定的答复。”

当讨论到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名下经营管理的六百八十亩土地时,袁中庸说:“这些地是吴尉文老爷五十岁寿辰时,以抵债形式从山西民荣堂掌柜手里收回的债务资产,当时并没派人进行勘查验收,照地契上的亩数入账造册划归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名下管理,至今我也没搞清这六百八十亩地有多少块,每年上缴粮食一直按租种人原合约数字入账。每年种子及人工费用也是按租赁人报表列账,实际并未列入预决算。所以这六百八十亩地,早已冲掉了它的实际成本,永济秦晋铁木货栈每年吃的粮食也没计过成本。骆总管、房主事大概在总账上也找不到这六百八十亩土地。少奶奶这次到永济翻阅永济秦晋铁木货栈财产总账原始凭证时,看到地契,问到了为啥地契保存在永济,而没交安吴堡?我才知道这些地还没列进安吴堡固定资产册内。吴老爷在世时,定是事多,财产多,把他收回抵债的土地给忘了。我成为铁木货栈大掌柜后,老爷没交代,账房没告诉过我,相与们不知底细,我也没查看过存在库房里的资料,稀里糊涂十几年过来,要不是少奶奶无意中察觉,租种这六百八十亩地的钱大壮还会和我们打哑谜!”

在场的几人听了袁中庸述说,忍不住全笑了。

骆荣摇着头叹道:“真是家大业大,忘掉一笔资产没啥!老爷在世时,这样的事到底发生过几件?说实话,我骆荣今天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怪事。”

房中书则说:“上海开的烟馆、妓院安吴堡总账上一个字也没写,少奶奶如果不到上海巡察,你我能知道吗?现在知道了,你我能说什么?只能叹息一声完事。永济这六百八十亩地能浮出水面,是少奶奶的功劳,是你我和中庸脸上的丑陋!”

周莹说:“事已如此,现已无须追究何人应负责任。幸运的是这六百八十亩地契还掌握在安吴堡手里,咋样处理它,我们说了算。”

王坚开口说:“少奶奶准备咋处理这些土地呢?”

周莹说:“老爷拿回地契时,抵了三千四百两债务,到现在已过了十七年半,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百十多口人白吃了十七年半粮,省下了三万多两银子花销,净赚没赔,也算是幸事一桩。现在我问一句:袁叔,你现决定继续经管这六百八十亩土地呢,还是不管或继续打马虎眼?”

袁中庸连忙摇手说:“少奶奶,我可不是有意打马虎眼,占安吴堡的便宜。不知不为罪,现知道了,就得按规矩办。少奶奶咋决定,我咋办就是了。”

周莹说:“我提两个方案,袁叔任选一个。第一个方案是收回六百八十亩土地经营权,重新招租,每年租金列入永济秦晋铁木货栈收入账项,按比例上缴安吴堡土地收入。第二,重新勘查实际土地亩数,进行土地质量评估,公开出售,全部收入解缴安吴堡,弥补十七年半土地损失。大家议议,看哪一个方案可行?”

骆荣说:“我倾向收回土地经营权,重新招租。这样做,每年收入虽有限,但有河就有水,细水长流,聚少为丰,对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利多弊少。随着人口不断增加,土地升值势在难免,将来安吴堡如急需资金,可卖土地来解决问题,不致造成贷款利息负担。”

房中书说:“收回土地经营管理权也得进行土地重新勘查,评定土地质量等级,往外租心里有数,免得盲目吃亏。”

史明则说:“袁大掌柜,你对土地经营管理有多大把握?”

王坚笑道:“绝对比我强,我进了地,麦苗韭菜也分不清!”

袁中庸说:“我已四十多年没种地了,让我重新经营管理土地,只怕是和尚穿道袍,把经念歪了也不知为啥!”

红玉忍不住笑道:“袁叔,你干脆和尚、道士一齐当,省得念歪了经。”

袁中庸说:“要我两个方案中选一个,我选把地卖掉干干脆脆,省了份心。”

周莹说:“袁叔,我也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考虑好了再说。”

这时月亮光已照在琉璃窗上,周莹看看摆在书架上的西洋钟表说:“十一点多了,明天我得到三原处理一下压了十个多月往来信函,后天咱们几个人再碰头。”

宴席散后,袁中庸往客房走去时,把王坚拉住说:“王坚,跟叔到客房坐一下,我有事向你请教。”

王坚只得跟袁中庸去了东大院一进院西厢客房。

周莹之所以把袁中庸召进安吴堡,而不是在永济秦晋铁木货栈与运城处理运城盐栈重建和她发现的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六百八十亩土地未报安吴堡备案入册问题,是考虑到在生意场上以利激人,重赏勇夫,注重感情投资,以便能使不同性格的人,成为真正的士为知己者而效忠尽力的志同道合者。她知道对袁中庸这样识字不多,但极具营商智慧,敢于赤胆上阵,用情感支配自己行动的人,用激励产生的力量,是难以估量的。她想从袁中庸身上试验一下自己改造吴氏百多年经营管理商业的固有模式,来减少女人受限于社会因素制约带来的诸多不便,最大限度减少可能一败俱败带来的风险。她在平定了成都川花总号、扬州裕隆全总号、上海裕隆聚总号内叛风波后,便在考虑如何防患于未然的方法和策略。所以在决定重建毁于动乱的运城盐栈的念头浮于脑际时,房中书一句让袁中庸自己掏腰包的话,点醒了她另辟蹊径的一闪念。她当即下定决心,要从袁中庸身上,首先打开缺口,从中找岀可行的办法来,把来日的安吴堡,重建在风险相对较小的基石上。

袁中庸的忠实、诚信、爽朗、单纯、不善心计与耿直,给了她信心,因此,在回到安吴堡第一时间里,她便向袁中庸发出了进安吴堡的专递信函。

袁中庸出现在安吴堡,证明了周莹是极具智慧的。她对《孙子兵法》所指“上下同欲者胜”的理解可谓达到烂熟于心,付诸行动,这种建立在相与感到自己利益和命运同商号效益和未来息息相关的基础上的理念,足以调动袁中庸的积极性了。经过大江南北一次行,周莹不但深谙了一个商人以“财”买“安”,以“情”换“心”的秘诀,而且窥出了商人“祸福同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亲和力所在。

周莹在三原处理完商务往来信函文书,同王坚、红玉回到安吴堡,仍以共进晚膳的形式,在她的书房里与袁中庸就运城盐栈重建,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六百八十亩土地如何处理进行研究。经过两天多反复斟酌,权衡得失利弊,袁中庸坐到饭桌前,筷子拿在手只夹了一筷子菜便说:“少奶奶,我考虑,少奶奶重建运城盐栈的方案,不仅比较可行,而且易被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的全体相与所接受。按少奶奶方案,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相与们的地位和权益,将会得到较大提高,五年内便能成为商号持有实股的相与,从而改变安吴堡百多年来,相与仅有虚股参与账年分红的历史,经营中赚下的利银东家大掌柜将不能再行独吞,这对鼓舞士气,团结相与极其有利。但有一个前提必须先明确下来: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用自身力量,拿岀自己周转金十五万两,应以入股形式,落实到每个相与头上,否则到每账年分红扣除投资银两应摊利息时,便会岀现利益纠纷而影响团结,矛盾一旦岀现,将来的安吴堡山西总商号,就可能不攻自破,到那时局面如何,恐怕就不是少奶奶和我能控制得了的啦!”

周莹放下手里筷子说:“袁叔所提我已考虑过,按重建后运城盐栈每年营销二十万担大粒青盐为下限,需用伙计六十五人,加上永济秦晋铁木货栈现有伙计一百零三人,共一百六十八人,按每人一千两计算,永济秦晋铁木货栈投入十六万八千两成本,五年内收回成本后,从第六年开始发给伙计红利,如无意外,三年内就会补齐前五年红利总和。其后获利多少就看你们经营好坏而定了。五年后安吴堡所得将从现在的银六人四,变为人六银四,我当东家的吃亏占便宜,连小孩子也能分得清看得明嘛。”

袁中庸说:“这种风险共担的运作模式对东家少奶奶讲,由于没有了再投入的资本数额,风险自然也减少了一半。”

周莹笑道:“坦白讲,我是在平息了川花总号厉宏图、扬州裕隆全总号胡玉佛、上海裕隆聚总号佟秋江内叛后,才想到防患于未然的事。这种办法如在袁叔手里行得通,取得成功经验,我将会用在其他总商号改革上,争取尽快实现真正的风险共担。到时我就可不用日夜把心操在防内乱上了。”

骆荣笑道:“如此一来,安吴堡每年利银就得少收二到三成,少奶奶想成为秦商首富就难多了。”

周莹则笑道:“我一个人成了拥有千万银子的富婆,不如所有相与、伙计都成为不愁吃喝穿戴住行和养活家小老少的自足者好,相与们富裕了,谁还挖空心思,铤而走险兴风作浪,当蛀虫搞阴谋,夺我财富为己有呀!”

袁中庸高高兴兴和周莹签订了投资重建运城盐栈的合约,周莹当场把聘任他终身为安吴堡山西总商号大掌柜兼永济秦晋铁木货栈、运城盐栈掌柜的文书颁发给了他。

袁中庸接过任命文书后,眼含热泪对周莹说:“少奶奶,我袁中庸此生如不能为安吴堡少主子换回一个衣食无忧的生财之源,绝不会闭上眼睛安享晚年!”

周莹说:“袁叔,有你这句话,我周莹就敢放手一搏,为改革大江南北各总商号经营管理模式做一次生死尝试了。”

对于永济秦晋铁木货栈没上安吴堡财产总账的六百八十亩地,袁中庸心并不贪、眼更不馋,他说:“少奶奶一句话,你准备咋办?我听少奶奶的就是了。”

周莹说:“容我把安吴堡分散各地土地摸清楚后,咱们再对土地经营管理进行一次专门研究吧。”

袁中庸回到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在各部门主事参加的会上,介绍了到安吴堡与周莹签订重建运城盐栈文书的经过说:“我为咱永济秦晋铁木货栈全体同人争取到的东西,这次全争取到手了。从现在开始,全体同人都变成了来日安吴堡山西总商号的真正主人,每人将拥有一千股实际股份,尽管这一千股实际股份在五年后,才能成为咱们实际拥有的财富,但同人们已站在自己财富的面前,来日的收获必将为咱们带来幸福和喜悦。我希望大家能团结奋斗上几年,早日把运城盐栈重建好,尽早恢复营业,多多创造财富,回报周莹少奶奶对咱们的关怀体贴。各部门考虑都抽哪些同人到运城去参加运城盐栈重建?考虑好后,告诉我,我好在明天全体同人大会上宣布。”

第一次外巡所取得的成功,极大地增强了周莹管理好吴氏商业的自信心。她回到安吴堡处理了吴氏三兄弟违规犯纪错误,挽回安吴堡受损声誉后,又与袁中庸签订了她决心改革吴氏商业经营管理旧有模式试验,组建山西总商号的合约。回过头来,耐心查阅完了安吴堡经营土地的历史资料,听过骆荣、房中书在她外巡期间安吴堡情况汇报,看了各地报表与利润完成上缴情况,又提岀了永济与安吴堡土地经营中存在的问题,说:“我想了又想,比了又比,总感到经营土地弊大于利。老爷在世时,安吴堡先后十三次买进水浇地一千四百六十二亩,旱地二千一百五十五亩,坡地八百九十三亩,山地九百八十七亩,共花去银两六十二万多两,截止到眼前,这些土地在十八年时间里收益总计折银二十一万多两,也就是说每亩地实际收益平均不到四两银子,扣除掉管理与成本费用,十八年来,实际上是在亏本经营,为此,安吴堡每年都要从买卖收益中,取出大笔银两补贴因经营土地而造成的亏欠。由此不难看出,地主若失却对土地潜能的真正了解,最终将会走向破产。安吴堡多年来之所以没发现这种弊端,是因为有庞大的商业利润做后盾,才掩盖住了本应早被发现的问题。老爷过世后,我在翻阅陈年旧账时才发现了这个问题,在外巡过程中,和江南几位大地主接触时,曾对他们经营管理土地的方法做了一番了解,发现我们这些地主,实质上是笨得出奇,蠢得可怜的地主!我们笨就笨在不知如何因势而动、因地而为,只知道闷着头,向土地抠粮食要饭吃。就拿安吴堡十一年前买进的那九百八十七亩山地而言,买进时,据说山上共有九十二棵柿树、三十七棵枣树、六十六棵椿树,到了现在,树不仅没增加一棵反少了四十三棵,由于山地缺水土薄,墒情难保,遇旱苗枯,有时连种子也收不回来。可就是没人想过,如何才能把这些山地变个样。十二家佃户没明没夜干了十二年,至今仍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你们说啥原因?笨,死笨害了他们,也让安吴堡背上了一个年年都得操心佃户死活的包袱!

“我们经营土地更蠢得可笑可气,人家江南的地主,买进土地时不仅考虑土质肥瘦、产量高低、地理位置,而且考虑能否与原有土地连片,水利设施是否跟得上,与周围地主有无潜在的利害冲突。我们买进土地时只知道银子少就买,结果呢,你们已经看到,安吴堡现有土地散布在三省六县,名义上安吴堡吴氏家族是大地主、大财主,事实上每年收回过几担租?养活安吴堡的粮食若不是安吴堡四周的六百六十四亩水浇地,怕早就拎上破篮子讨要四方了!

“我们笨得可怜,偏偏头上戴了一顶大地主、大财主的帽子,一想到这一点我头上就冒汗!当我在永济发现秦晋铁木货栈居然有六百八十亩没有上册的土地时,我真不知道该咋样评说先公老爷在土地经营上的功过是非。

“我唠叨这些废话,目的只有一个,我们不能再干靠天吃饭,命系于丝的蠢事了,我想将陕、甘、晋三省属安吴堡现有的地亩做一次全面勘查,凡鞭长莫及的地亩,一律卖出;凡管理困难的土地该易主就易主。我不想再把生意场上挣来的利润,填进土地经营造成的亏损

上。”

骆荣、房中书是头一次听到周莹对土地管理的高谈阔论,在他们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和在安吴堡的几十年辛劳中,还是第一次听到对土地发出如此不恭的狂言乱语。两个老人一时不知所措地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口张眼瞪,像哑巴一样呆愣在座椅里。

瞧着骆荣、房中书的呆相,周莹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她并没有催促他们表态,而是说:“骆叔,房叔,你们啥时想通了,啥时给我一句话,如果不同意我的意见,你们尽可拿出自己的意见来,咱们再商量。”

周莹起身出了房门,叫上丫鬟红玉,径直往武师与家丁们居住的院子走去。出门几个月,安吴堡安全无恙,多亏了武师和家丁庄勇们日夜操劳辛苦,她要去向武师和家丁庄勇们道一声谢,表示一下主人外出归来的问候,把从江南带回的土特产品分给众人。她知道,家要平安,心齐是第一。安吴堡要兴旺发达,缺少了主仆间的团结,等于是白日做梦啊!

骆荣、房中书虽然年过花甲,但对新主子的所思所想还是能够理解的,所以当他们从一时的惊愕中清醒过来时,两个人一直嘀咕到天黑尽,才长叹一声离开座椅,坐到摆着饭菜的餐桌前。

第二天早饭过后,骆荣、房中书走进了周莹书房,讲了两人对主子意见的商量结果。

周莹见两位老人同意了自己处理土地的意见,心里自然高兴非常,说:“骆叔、房叔,二老看让何人分头去进行土地勘查评估?”

骆荣说:“办这种事的人,对土地必须了解,不然肥地评成瘦地,水地变成旱地就麻烦了。”

房中书说:“我看让王坚负责不会出啥差错。王坚虽是武师,但跟老爷这么多年,见多识广,心眼又细,为人忠厚老实,做事兢兢业业,实事求是,善始善终,是个办事让人放心

的好手。”

骆荣说:“让田沛协助王坚,两个人一个懂土地,一个善思,配合到一块,结果自然可以放心了。”

周莹说:“就按二老意见办,我回头给他们安排。”

三天后,王坚、田沛率领五名家丁出了安吴堡,开始了陕、晋、甘三省属于吴家土地的勘查丈量工作。

安吴堡购置的土地分布在三省六县境内,且各归所在商号管理,每年土地收入单列入账,笔笔一目了然,盈亏都有据可查,多年来土地账项从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只是由于土地的自然递减,尤其是山地的自然递减,每年有所变化外,持契地亩多年来基本保持在同一数亩上。王坚、田沛等持册出安吴堡,每到一地先与商号土地亩数对照,然后按地契重新记录在册,最后进行实地丈量,按肥、瘦、水、旱、坡、山地定级,参照当地耕地转让价格,评估出最低售价,就算完成了任务。

王坚是个急性子,凡事不干好就安心不下,所以每到一地,顾不上路途鞍马劳顿,事不过夜,风风火火,起早贪黑地干。勘查速度一快,用时自然少了许多,当完成三省六县安吴堡所有土地勘查,连去带回,一共用时五十六天。当王坚把制图成册的勘查结果送到周莹手里时,周莹连声夸赞道:“我原估计,你们往返最快也得百十天时间,不料只用不到两月时间便大功告成。”为感谢王坚、田沛等人,周莹特设宴为他们洗尘,在宴席上她提出:“将甘、晋二省商号所管理的三千二百四十七亩土地公开出售,所得银两的一半作为商号流动资金入账,一半解缴安吴堡,作为安吴堡商业周转资金,以备各地商号应急之需。陕西境内土地保留下安吴堡附近六百六十多亩水浇地,保证口粮基本需求外,其余一千五百九十亩全部交给原佃户管理。佃户自负盈亏,纳税之后,每亩地每年象征性交纳斗粮做租金,如遇歉收或灾害当年租金免收,在双方自愿基础上一经签约,即日生效,二十年不变。二十年后安吴堡若仍然如今,我周莹仍然当家做主,合约自然会继续有效,假若我周莹尸骨已寒,自然就无力过问了! ”

周莹一番话,说得在场的骆荣、房中书、王坚、田沛等人一个个心潮汹涌,骆荣激动万分地说:“少奶奶果然气度不凡,见地独到,查遍大清国历史,少奶奶把土地几乎无偿让佃户耕种的决定,可谓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消息若传进京师,皇上不嘉奖少奶奶才是怪事呢!”

周莹虽出身地主之家,但自小与诗书剑戟为伍,在性格上继承了其父周海潮豪爽大度,与人为善,不拘小节,心怀坦荡和母亲周胡氏文静好思,待人平等,乐于助人的优良品德。嫁到安吴堡进得吴门时间虽然不长,但在经历了两起大悲之后,又经历了成都、扬州、上海商号之变,对人生的理解和对金钱的认识发生了一次质的变化。在夜深人静时,每每靠炕头独思: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寡妇,继承和拥有的财富即便不增加一钱一文,在五十年内也可以无忧无虑地吃香喝辣,坐享其成,但如此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一个为活着而活着的人,到头来只不过是个多了一种欲望,用别人创造的财富填饱自己肚皮的酒囊饭袋罢了。这样的酒囊饭袋,活着与死了,都是行尸走肉。如果在有生之年,我周莹能做一件有益于安吴堡父老乡亲兄弟姐妹的事,安吴堡的子孙后代,就会永远记住周莹是他们值得怀念的先人。因为她活着时,曾为他们的父母之辈解过忧排过愁;为民众操过心,出过力;为乡党服过务,解过难。只要能挣得后人如此评说,我周莹就不枉守寡苦熬一生了。

周莹的所思所想,支配了她的行动。在她牢牢主宰了安吴堡命运的权力后,向着自己的既定目标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敢想也敢干的周莹,在安吴堡开始了她理想的实验。在卖掉甘、晋两省全部吴氏原来拥有的土地后,她按照自己的安排和设想,把吴氏家族的佃户进行了排队,按照生活状况、人口多少分为上、中、下三等,然后按实有土地,做了一次平均预分,心中有了数,才亲自起草新土地租赁合约。

周莹继承管理大权时,吴氏五大院占了安吴堡二分之一面积,南北西中四大院则占了二分之一中的三分之一地盘,其余为油坊、酒坊、豆腐坊、染坊等各种作坊及服务于吴氏家族的工匠所占有,其中朱、张、刘、文、陈等姓,多是来自长安、临潼、富平、蓝田各地姓氏的后裔,成为吴家的世袭佃户,耕种着安吴堡附近二千二百五十多亩比较肥沃的土地。周莹留下六百六十多亩安吴堡四周的水浇地直接管理后,拿出一千五百多亩以象征性租金,与佃户们签订了二十年租赁合约,随后又宣布取消所有佃户房舍租金,无偿地将佃户们所住房屋划归各户所有,并对损坏的房屋进行了修缮。周莹的作为,不仅赢得了人心,而且感动了四乡八邻,连附近为害乡里的土匪也对周莹另眼看待,在内部形成一致意见,只要周莹在安吴堡主政,所有山头,一律不得对安吴堡进行骚扰。泾阳县知县更是亲自到安吴堡向周莹表示感谢,说她为泾阳的安定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

周莹在一片赞扬声中,并没有忘乎所以。为了保护安吴堡平安,她对占山为王的土匪们不骚扰的承诺并没往心里放,而是划拨银两,让王坚扩充了堡丁庄勇,购置了足够与打家劫寨的山大王们相抗衡的兵器。安吴堡所有吴家佃户和居民,为感谢周莹乐善之举,自动组织起来,全堡上下协力团结,共同担负起了保家卫堡的责任。周莹仅花了两万两银子,就建起了一支吴尉文在世时,先后花去十多万两银子也没能组建起的自卫武装。

周莹在卖掉甘、晋二省土地,将嵯峨山下的土地分给佃户们自耕自负盈亏后,把卖地的资金拨到县城房地产开发上,同时在泾阳县城开办了一家烧坊,一家米店,并先后购建了半条街四百多间房舍出租。在淳化、口镇开办了油坊、粮店,三原县开办了当铺、钱庄,在高陵县城开办了药店,在长安县开办了一家棉花行,在富平开办了一家粮油行,在西安东关开办了南货店,南关开办了瓷器店,西关开办了估衣店,北关开办了面店,鼓楼开办了古董行,骡马市开办了利深钱庄。如此一来,陕西境内吴氏商业得到迅速扩展,使她就地筹资措银的能力提高二成,即使各地利银一时解缴不到,也不会影响到安吴堡吴氏一门的生活之需。

1889年,在事业上取得长足发展的周莹,以她特有的处世风格,在赢得乡里拥戴的同时,也获得京师官吏们的赞赏。皇太后慈禧闻知后,更是乐滋滋笑口大开,在和内官们谈到周莹时说:“陕西的周莹,为女人争了气,应该重重嘉奖。”但此时全国的省、道、府、县衙门,却千方百计榨取民脂民膏。陕西的官吏们更是先后派员到安吴堡,向周莹施压,逼她捐资献银,周莹虽然肚子里憋气,但仍得硬着头皮,几百两,上千两,几万两地按衙门大小让来人不失望,多多少少都沾点油水走人。不料,来讨要的官吏这家走了那家来,个个进门都想敲竹杠,而且口气越来越大,不给银子就抡大帽子吓唬人。

经过思谋考虑,周莹决定来一次让地方官吏出乎意料的行动:我把银子直接献给朝廷以弥补军饷不足,断了地方官吏敲诈勒索贪污自肥的路子,让有钱人不再往外掏冤枉钱。

言出必行的周莹,当晚找来武师史明、仇进,要他们押解二十万两纹银进京,直接把银两献给兵部。

史明、仇进押解银两上路后,步步小心,处处长眼,晚出门,早投宿,第十六天太阳偏西时间,车马平安进入北京城,没顾上休息便持周莹亲笔书函进了兵部大门。

兵部官吏们真是喜出望外,周莹捐献的二十万两军饷,虽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却是足以震动朝廷的壮举,有了周莹这个活榜样,还愁军饷无法解决吗?

兵部第二天一早上朝,把周莹捐献军饷的事向皇上呈奏,朝廷上下为之喜挂眉梢,纷纷议论:二品诰命夫人周莹急朝廷所急,想朝廷所想,为朝廷分忧解难,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之壮举。朝野内外有识之士,都应以周莹为楷模,为社稷安危尽心尽力,举国上下一心,必将一举平息各方叛逆,保我大清江山千秋永固。

兵部军机大臣散朝后又去了颐和园,向慈禧报告了周莹捐献军饷之事,并把周莹写给慈

禧的奏呈递上,慈禧看完周莹奏呈,方知地方县吏借军饷不足之名,强行摊派行敲诈勒索而自肥的事,于是对兵部军机大臣说:“各地官吏也太不像话了,应找几个典型惩治一下,否则,他们就会翻天。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了,大清江山还能坐稳吗?”

军机大臣说:“老佛爷放心,老臣自会妥善处理此事。”

慈禧在喜头上见军机大臣如此说,心里一咯噔,猛然一拍桌子说:“周莹此举倒是提醒了我该怎样解决银两不足的难题了。”

军机大臣忙问:“老佛爷的意思是……”

“让各地大商人们往外捐呀!”

军机大臣说:“老佛爷办法真好。听说陕西商家有人在和刀客土匪对抗时,砖石用完了,拿银元宝砸呢,可想秦商有多富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捐出来?眼下秦商和晋商、徽商不能比了,但像周莹这样的人还大有人在。”

慈禧说:“我就不相信商人们长了三头六臂,你立马把话传下去,先从陕、晋、江、浙等地大商人头上开刀,别忘了提醒他们,让他们向周莹学着点。”

“奴才这就去办。”军机大臣说完就走,慈禧又开口道:“慢着,等我把话说完,我早就想找一个女流树为大清庶民的榜样,让男子汉们再不敢小瞧我等。今天,周莹一炷好香,烧到了点子上。传我懿旨给周莹,我要对她进行一次破格奖赏。”

慈禧的金口一开,文武大臣们哪个敢吱声,相反一个个顺杆往上爬,在慈禧面前你讲我夸,把耳闻周莹的一些传说,全抖搂出来讨慈禧欢心。慈禧是越听越高兴,当下亲自提笔,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四个大字,连同懿旨传出了北京城。

史明、仇进在京城待到第五天头上,兵部军机大臣传来手令,命他们立即整装起程,陪同慈禧传旨使者,一同前往安吴堡。

两人不知慈禧有何旨意传往安吴堡,想问又不敢问,只得立马收拾行囊上马驱车,跟在传旨官的队伍后边出了京城。一路水光山色千秋,人文景观各异,但他们似乎无心欣赏,一路行色匆匆,走了六天五夜便进入西安城中。史明、仇进告别传旨官,先行一步过渭河直抵安吴堡,向周莹报告说:“少奶奶,请速做准备,迎接慈禧老佛爷的懿旨。”

周莹听完史明、仇进两人京师行的汇报和他们知道的有关捐献军饷引出的传言与朝廷官吏们的反应后,忍不住喜形于色道:“天下建大功、立大业者,运气、机遇不可或缺也!想不到我向朝廷捐了二十万两银子,不但惊动了京师,而且得到了老佛爷的赏识。早知如此,我就把喂了大狗小狗们的银子全送进北京了。”

第三天头晌,凡能与安吴堡沾上边的省府州县各级衙门的官吏倾巢出动,陪同奉旨到安吴堡颁旨的御林军副总管和太监过渭河穿高陵到泾阳直奔嵯峨山,一路浩浩荡荡,锣鸣炮响,轿摆五里,马扯千丈。行到离安吴堡五里的地方,黄沙铺过的路中间鼓乐齐鸣,迎旨香案香烟缭绕,站在红毡上的周莹,向手捧慈禧懿旨的御林军副总管跪拜时,副总管说:“少奶奶快快请起,本官总不能在野地里宣读圣旨吧?”

慈禧破格奖赏周莹的亲笔御书金字牌匾悬挂在东大院正厅墙上,揭去红绸时,“护国夫人”四个大字令省府州县在场的官吏们眼界大开,从没见过慈禧墨迹的人,更是咂舌说:“老佛爷墨宝将光照安吴堡百代千年,这是咱陕西人天大的福分啊!”

周莹头上多了一个护国夫人的头衔,身价扶摇直上。为了不失身份,在款待京师宣旨官和前来祝贺的地方官吏时,周莹只得又破费了一次,给每位贺客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御林军副总管和慈禧身边的太监备下了各值一万五千银两的珠宝和一万两的银票,满载而归的宣旨官回到京城,自然在老佛爷面前将周莹为人处世又夸赞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