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墙角偷听

送至宫门边,依依惜离别。

林桑青目送侍郎一家远去,有一瞬间,她几乎想越过宫门,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去到那天高海阔之处,从此自由自在,再不用被宫规束缚。

只是肖想而已。

箫白泽恰好也在宫门边,怡嫔跟在他身旁,满脸意气风发之色,美丽过头的面上笑意不断,想来是刚和箫白泽一起把家人送走。

侍郎君与箫白泽即将错身而过时,彼此遥遥对视一眼,连话都没有说,便立即将视线挪开。很是刻意。

林桑青敏锐的从他们的对视中看出了一些东西。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以前在家中时,每每她觉得娘该揍她了,不出半个时辰,娘保准提着扫帚进门找她。

有意思,前朝后宫皆有传言,说皇帝不喜欢侍郎君,他也的确表现出了不喜欢的样子。侍郎君上递的折子他原样退回,看都不带看的,怡嫔父亲一流上折子说侍郎君的坏话,他不单收下了,还亲自逐笔批阅,看得甚是认真。

近来,他也一直在打压侍郎君。

难道……结合侍郎君方才所说之话,林桑青心中开始有所揣测,左不过证据不足,她暂时不能下定数,仅仅是揣测罢了。

她立在宽大的宫门内,柔软的宫装被风裹夹着飘起,显得甚是渺小,恍然如一粒不入眼的尘埃。

萧白泽与怡嫔渐渐走近,她抬抬眼皮子,弯下腰行了个敷衍的礼,“皇上金安。”到底皇上在跟前,怡嫔不敢造次,亦对着她行了一礼。

萧白泽瞬目看她,“你方才是不是想跑出去?”

哟,他竟能看出她的想法?有一瞬间惊讶,很快掩饰下去,林桑青眯眼笑道:“若跑得出去多好,只可惜,估计我还没越过城门,便得被侍卫抬回来。”笑着笑着,不经意看到萧白泽冷下去的脸色,她忙止住笑意,将神色恢复如常。

忘了,萧白泽不给她这样笑,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说了。她其实不大理解,各人有各人的小习惯,她眯着眼笑碍着他什么事。

可能身为皇帝,没有个把矫情的小习惯很丢人吧。

怡嫔斜眼睨她,抬臂绕上萧白泽的胳膊,嗓音甜腻道:“皇上,别在这儿吹风了,臣妾宫里炖了燕窝,你要不要尝一尝?”羞涩一笑,轻晃他的胳膊,“走嘛走嘛,快些走吧,去尝一尝吧。”

漆黑的眼底不见波澜起伏,萧白泽的身子有些僵硬,动作迟缓地握住怡嫔的手,他点头道:“好,我去尝尝。”

装作宠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一定身心俱疲。

一不留神,没控制住,林桑青对着萧白泽露出怜悯之色,还轻不可闻地替他叹了口气。离去前,萧白泽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眸中的这抹怜悯之色。

林桑青洒脱地撩头发。看到便看到吧,她无需讨好他,也不指望靠他的宠爱过活——她可有一万两私房钱,人一有钱腰杆子就硬实,哪怕皇上这辈子都不宠幸她,她也能活得很好。

跟着梨奈踱步回繁光宫,一路上扯些她在侍郎府中的趣事,大多是梨奈在讲,她闷闷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没办法,她不是侍郎小姐,着实不知她身上曾经都发生过哪些趣事。

将将走到繁光宫附近时,一道刻意放低的叮嘱声传入耳中,“外甥女,你一定要好生保重,别的不用过多操心,这身子骨啊,一定要调理好了,争取早日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长叹一声,唏嘘道:“只有膝下有了子嗣,你在宫里的地位才能稳当。咱们无权无势,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委实不易,定得好好珍惜才是。”

粗嘎中带有几丝市侩,端的是无比熟悉,心猛地往下一沉,林桑青忙拽着梨奈躲进丛蔷薇花后,并示意她别发出声音。

另一道柔缓温雅的嗓音紧随着响起,“是的,我记下了,姨母。”

林桑青想了想,这道声音亦很耳熟,似乎是——杨妃?

粗嘎的女声再度传来,这次多了几分感慨,少了几分市侩,“哎,谁料得天有不测风云,你爹和你娘双双归西,往后啊,你便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阿薮啊,咱们今后可得多走动走动,莫让关系生分了。”

声音柔缓的女子并不见有多难过,反过来却安慰她,“姨母,听闻林二妹英年早逝,您请节哀,万莫悲伤过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薮?林桑青咋舌,杨、杨妃全名莫不是叫杨薮春?

隔着蔷薇之间的缝隙看向宫墙下,午后太阳光澄透,宫墙下统共站了四人,分别是她亲娘、亲姐、杨妃,还有个宫女,该是杨妃的心腹。

林桑青仍记得,十八岁那年,娘和邻居家的李大婶吵架,吵到兴头上时,娘抱着手臂嚣张道:“老娘可告诉你,我外甥女儿杨薮春在宫里做选侍呢,仔细我把这件事说与她听,到时候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大婶也不是省油的灯,哼哼冷笑两声,斜着眼道:“哎呦喂,我还以为是贵妃娘娘呢,左不过是小小的选侍,你竟也拿出来说嘴,也不嫌害臊。”

她俩吵架很有意思,比看侠客们比剑还好玩,是以每每娘亲与李大婶吵架,周边的邻居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堂口剥毛豆,干捡热闹看。

林桑青偶尔也会去凑个热闹。

如今,两年过去了,小小选侍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杨妃娘娘,娘这下再和李大婶吵架,底气可就充足了。

左不过李大婶开春的时候得了风寒,没能挺过去,死在了春分那日,娘要是再想找她吵,得追去阴曹地府。

闻得杨妃叫她节哀顺变,林夫人挥一挥手,似是不想提起这件事,苦着眉头道:“别提了,那个短命鬼死了正好,她死了,便没人天天给我气受了,我还能多活两年呢。”指一指身旁的大女儿,换了副姿态,满脸堆笑道:“阿薮啊,这是你的大姨妹林忘语,她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可还不曾许配人家。你多留神。看看身边可有适龄的公子,给她物色个合适的人家,姨母在这儿先谢谢你了。”

林忘语低眉浅笑,甜甜唤杨妃,“姨姐好。”

杨妃打量打量林忘语,面上带笑道:“姨妹出落得亭亭玉立,和姨母年轻时一样好看。若碰着合适的人选,我会向皇上说的,请他赐婚。”

林夫人喜得连声道好,她伸头看了看破败颓唐的繁光宫,转头问杨妃,“哎,阿薮,这所破败的宫殿内有人居住吗?”

“有的。”杨妃和气道:“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林桑青,她住在此处。”

林夫人撇撇嘴,“呵,她那日进宫是阵仗那么大,我还以为皇上会给她妃子的名分,会赐瑶华宫给她住呢。没想到呀没想到,竟给了她这么一座破败的宫殿,压根比不得你的式微宫。”

杨妃似是不喜欢她这样拜高踩低,微微蹙眉,委婉道:“姨母,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和林昭仪都是皇上的妃子,且,说来都是妾侍,其实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繁光宫虽则简陋,但贵在安静,皇上安排林昭仪住在这里,定有他自己的主意。”

能说出这番话,足可见杨妃是个心胸开阔之人,林桑青对她存了三分好感。思及那日拜见东宫太后,她替她辩解迟去的原因,还因此挨了淑妃的冷嘲热讽……她突然觉得,杨妃这个人可以结交。

宫墙下的四人闲叙着离开了,珠玉环配交错的叮咚声亦跟着远去,林桑青从蔷薇丛中起身,踮起脚朝远处看看,确定她们不会再折返回来,才拍着胸脯去拽梨奈,“走了走了,咱们回宫吧。”

梨奈抿着嘴唇看向她,动作十分怪异,朝自个儿身后点一点,对了个口型:皇上。

噔,林桑青怔住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向身后望去,晃眼的阳光下,萧白泽负手站在另一丛花旁边,苍白的唇上微见血色,黄金发冠被日光照着,一闪一闪晃眼睛。那位叫魏先生的男子立在他旁边,腰间一只洞箫轻轻晃动,红色的缨络穗子低垂至胯部,端是副人畜无害的儒雅模样。

咦?箫白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陪怡嫔去喝燕窝了吗,怎的这么快便喝完了。

她咽了咽口水,先忙着撇清嫌疑,“我……我没偷听。”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说错了,又没有人问她在干什么,她这样说,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连忙重新寻了套说辞,“咳,她们姨甥俩久别重逢,我若从门前经过,定会搅了人家说体己话的兴致。所以,我不得已在花丛中暂避,等她们把话说完才出来。”猛地捂住右腿,露出痛苦的表情,龇牙咧嘴道:“啊哟,蔷薇花枝上有刺儿,定是扎到我了,梨奈,梨奈,”她唤怔怔发愣的梨奈,“快扶我一把,我得回宫看看。”

梨奈识趣地起身搀扶她,“娘娘,您可小心些,我这就扶您回宫。”

她一瘸一拐地往宫门所在的方向走去,箫白泽面无波澜地看着她,须臾,突然似笑非笑道:“你倒挺会为他人着想。”

她回过头,讪笑道:“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姐妹,互相体谅是应当的。”右腿往下一沉,她“嘶”地抽口冷气,拧着眉毛道:“哎呀,腿疼得越来越厉害了,还请皇上恕臣妾无礼之罪,臣妾先退下了。”

说罢,不等箫白泽有所反应,捂住右腿,扯着梨奈的衣裳袖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