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吹落枝头枯黄的树叶。

裴初知只穿一件针织长裙,身体微往后仰,靠上透着凉意的树干。

她缓缓放平呼吸,把自己沉浸到姜南烟的世界里。

灯光师还在进行最后的调整,她的思绪却渐渐远离那些喧嚣的声音,只是稍抬起头,专注地望向钟礼,把他视作剧中的追求者。

然而钟礼仿佛脖子生锈了似的,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低下头来,瞪圆的眼睛不像深情凝视多年暗恋的女人,反而更像在审讯一位犯罪嫌疑人。

“你这样是吓唬谁呢?”

裴初知的语气不自觉地变成了姜南烟的语调,透着几许傲慢的味道。

钟礼无意识吞咽几下:“我、我没演过吻戏。”

“我也没演过。”她的视线幽幽扫过钟礼握紧的拳头,忽的轻笑一声,“反正是借位拍,放轻松点好吗?”

钟礼拍拍脸颊,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好。”

然后把眼睛瞪得更狰狞了。

“……你俩在干嘛?啊?”

旁边讲戏的导演连连摇头,先挑问题轻的裴初知说,“姜南烟现在对季西宁已经有感情了,你得把情绪的层次感做出来,而且这是一个人物感情的爆发点,你现在太淡了点。”

裴初知点点头:“好。”

导演转而看向钟礼,叉着腰长叹一声气:“你就更离谱了。她是你多年爱而不得的女人,不是杀了你全家的仇人,你铁骨铮铮地杵那儿给谁看?”

“铁骨铮铮”四个字让钟礼无地自容。

这半个月合作下来,他早已发现自己的演技远不如裴初知,再加上要拍吻戏的压力与一种莫名被人盯着的诡异感,更让他连手该往哪儿都不知道了。

导演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他现在完全没入戏,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到一边:“看我给你示范,首先像这样,把手轻轻地搭到她肩上……”

就在他的手掌刚要碰到裴初知的瞬间,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一闪而过的求生欲令他猛然清醒。

说起来……

裴初知是不是和刑野传过绯闻来着?

裴初知眼睁睁看着导演宛如钟礼附体,也像个僵硬的机器人一般扭过头,连声音都变得干巴巴起来:“刑老师,要么,你来指导一下?”

无数道视线的尽头,刑野缓缓抬起眼皮,似乎考虑了几秒,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过来。

“指导什么?”

他语气平静,仿佛刚才一直盯着这边儿看的人不是他。

“就这场吻戏,麻烦你示范给他俩看看?裴初知的状态也需要调整,我记得履历上写着你们合拍过广告,哈哈哈,都是熟人了嘛,可能更好找感觉。”

刑野的漆黑眼眸却淡淡地落在了裴初知脸上:“行么?”

裴初知也挺佩服自己的临场反应,她居然在须臾之间抽离了姜南烟的角色,非常敬业地嫣然一笑,嗓音里饱含期待与羞怯并存的意味:“谢谢刑老师啦。”

刑野扬眉:“不谢,应该的。”

话音刚落,男人高大的身影便靠了过来。

还有那点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顺着冬日冰冷的空气,一点点附着到裴初知的呼吸里。

刑野比钟礼要高一些,同样的站位对比,此刻她竟然感觉像被禁锢在被人完全掌控的境地之中。

裴初知莫名紧张了一下:“你知道季西宁的人设吗?”

他不是你这么张狂的人啊。

“知道,我刚看过剧本。”

刑野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动作轻却有力地将她往怀里拉扯过来,同时稍低下头,习惯抿紧的嘴唇勾起一道优雅的弧线。

一个呼吸过后,连声音都放得低哑苦涩:“你有那么多的喜欢,能不能分给我一点?”

他在说季西宁的台词。

在旁观摩的钟礼默默站直了。

明明他才是最熟悉季西宁的人,他的外形与气质也最贴近季西宁,可这一刻他居然产生了动摇。

裴初知同样感到惊讶。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刑野了,他失落的眼神或者压抑的声调,都是剧本里那个温柔而无措的季西宁。

心酸与悔恨交织着漫上心间。

裴初知指尖轻颤,慢慢抚上他的脸颊,千言万语堆积在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刑野捉住她的指尖按在自己胸前,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爱有多深。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沿着肩膀,缓缓替她拨开垂落的发丝,眼中既有珍惜,也有贪恋,林林种种加在一起,最终只能化作轻叹般的呢喃。

“南烟……”

一声之后,刑野吻了下来。

灯光缱绻照亮他们的身周,北风依旧呼啸不止,他的呼吸却像滚烫的火焰,点燃了裴初知内心最深处的悸动。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自己是裴初知还是姜南烟。

只记得心中阵阵酸涩与甜蜜,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迸发开来。

四周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刑野抬起头。

他松开贴在裴初知唇上的拇指,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裴初知耳朵都红了。

她下意识想咬咬嘴唇掩饰羞涩,又怕被人误会她还在怀念刚才那个借位的吻,只能颤了颤睫毛,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导演连连鼓掌:“我差点想说‘这条过了’。”

他转头朝钟礼扬扬下巴,满脸期待,“就像刑老师这样演,看见没?不要有太多心理抱负,我们都知道是假的,但你得演起来像是真的。”

“我明白了,我看懂了。”

钟礼头一回近距离观察影帝级别的示范,神色中也难掩激动,“谢谢刑老师。”

刑野可有可无地“嗯”了声:“你呢,学会没?”

声音很轻,问的是裴初知。

裴初知怕冷似的捂住耳朵:“……学会了。”

她还有点懵懵的。

刚才刑野喊她“南烟”的时候,是把声线压到了最低,明明只是演戏而已,但那两个字却像极了恋人之间的呢喃情话。

如今从角色中抽离出来之后,越是回想,她就越能品出他压着嗓子说话的声音有多性感。

难怪和他合作过的女演员,都爱说和他拍戏是种享受。

从前裴初知以为那都是她们为了蹭热度准备的说词,现在想来,其中或许还藏了几分情不自禁。

她悄悄抬起眼,想看刑野是否也像她一样无所适从。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他眸色清明地与导演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身走到镜头之外的地方。

心里忽然失落了一瞬。

裴初知一怔,随后自嘲地笑了起来。

想什么呢,只是演戏而已啊。

就像导演说的那样,无论看起来有多么逼真,但它总归是假的。

刑野刚回到座位,旁边就有人过来跟他说话,大概是感谢他能来客串,还现场帮忙指导新人的表演。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懒洋洋地垂下眼眸,看向指腹沾到的那一抹艳红。

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

制片组考虑到裴初知与钟礼都是第一次拍吻戏,专程为此多预留了一些时间。

结果因为有刑野亲身上阵的指导,两人拍得比预想中顺利许多。

最难的部分没浪费太长时间,接下来的其他对手戏自然就能提前拍摄。

裴初知比预计时间提前两小时收工。

她有轻伤在身,也没勉强自己敬业到这份上,跟制片组打过招呼之后,便回酒店休息。

临走前她四处望了望,发现刑野早就不知所踪。

敢情这人是专门过来看吻戏的。

片场离酒店只有十几分钟车程。

下车后许蕾还没进大堂,就一拍脑袋想起件事:“哎呀,我把你的药落在片场了。”

“那你把房卡给我一张。”

裴初知裹紧羽绒服,伸手说,“我先回去看看明天的剧本。”

送走急急忙忙的助理,裴初知转身走进酒店。

迎面而来的暖风让她感觉整个人总算活了过来,连有户外冻了一下午的脚踝也没那么难受了。

她穿过大堂往右拐到电梯前的走廊,脚步猛的一顿。

看完吻戏就跑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天花板的射灯毫不吝啬地将光辉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为他的轮廓打出更为精致的阴影。

刑野身旁拎着大包小包的肖州也看见了她,他热情地挥挥手:“裴小姐!”

裴初知也朝他挥手回应。

刑野闻声转过头来:“收工了?”

“嗯,好巧啊。”

裴初知收拾好心情,笑着走到电梯前站定,“听说你今晚要请全剧组吃饭?”

刑野挑眉:“你去么?”

裴初知犹豫了一下。

她脚上的扭伤按理来说是需要静养并且忌口的,平时拍戏是工作需要也就算了,这两天没必要的应酬其实最好能免则免。

但她难得和刑野待在同一剧组,为了切实贯彻炒CP的初衷,剧组聚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他们可以在席间做点引人遐想的举动,好让大家回头把消息传播出去,断掉某些女明星还想拉刑野炒作的心思。

就这几秒犹豫,放在毫不知情的肖州眼里,却变成了另一番含义。

完了,难道裴小姐还在为上回的事生气?

他同情地看了刑野一眼,认为自己身为助理,必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于是肖州清清嗓子,朗声说道:“裴小姐你就来吧,野哥让我找了家口味清淡的餐厅,而且离酒店不远,大家开车去开车回,不用走几步路。”

说完仍嫌不够,又小声补充了一句,“野哥专门为你提前过来的。”

刑野:“?”

他之所以提前过来,难道不是因为某地暴雪导致原定的品牌活动取消吗?

裴初知抽抽嘴角,实在难以拒绝肖州那双狗狗眼:“那好,晚上我会参加的。”

几句闲聊的工夫,电梯门在此时到达一楼。

肖州进去后先按了最顶的楼层,然后又主动问:“裴小姐去几楼?”

“五楼,谢谢。”

久未说话的刑野在此时缓声开口:“明天有我们的对手戏,准备得怎么样了?”

裴初知一愣,回答说:“还行吧,不过我打算回房间再熟悉几遍剧本。”

“叮”的一声,厢门缓缓打开,五楼到了。

裴初知刚要快步出去,就被身侧的男人抬手拦住了去路。

刑野稍一低头,声音不急不缓地落在她耳边:

“那正好,来我房间对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