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何乐知还把何其的相机给要过来了,他自己没有相机,以前买过也是给周沐尧买的,他也不怎么会拍。

想着下次去看星星得拍照,于是发微信给何其:女士,下次我回家把相机给我带走好吗?

何其问:行啊,你会用吗?

何乐知:我可以学,网上找找教程。

何其:镜头你要吗?

何乐知:那我得先学学,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哈哈哈。

何乐知原本想自己买一个,但是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奢侈了。去年买房清空了存款,结了几笔奖金后本来又有了结余,上个月再次清空了。

这是何乐知工作以来最贫穷的一段时间,何其之前要给他转钱,何乐知不要。

何其那会儿在电话里说:“算我借你的。”

何乐知笑着喊:“我不能三十多岁了表个白还得借款啊!”

何其也笑话他:“我要是人家我都不接受你,穷光蛋。”

“别这么伤害我,何总。”何乐知谦逊地说,“我一定好好工作,以后多挣点钱。”

“那你问方驰同不同意吧,你这条件的现在搁我面前我是看不上。”何其笑着说。

何其不等他们再次回家,一起去小姨家吃饭那天就都装好带来了。

“你要相机干吗?”小安拆开相机包,拿出来摆弄了会儿。

何乐知说:“我学习一下。”

小安说:“你不是有吗?”

“我哪有。”何乐知说。

小姨吃着橘子,随口搭了句:“之前出去玩不还给我们拍照了吗?一个白色的。”

“你俩够了,”何乐知哭笑不得,“那是我给你们拍的吗?”

“啊,哈哈哈哈,记错了对不起。”小安把相机装起来,跟他说,“对不起了!”

今天小姨过生日,家里来的人多,除了他们两家以外还有姐俩的表姐妹两家。

韩方驰下了班才来,他到得最晚,快到了何乐知出去接他。

何其她们总聚,反正以后早晚得见着,那不如借着小姨生日正好见见。韩方驰不社恐,让他来他就来,带着给小姨的礼物和给姨夫的酒,都是何乐知提前帮他挑的。

何其她们家这些姐妹的特点之一就是话多,都有点心直口快的。何乐知出去接韩方驰了,家里剩下的男的就姨夫自己,没算他,何其跟其他人说:“说话注意点啊,别老提以前。”

别人都说:“我们提那干吗啊!”

“我怕你们嘴快。”何其说。

“我们嘴快,我们又不傻,那么烦人呢。”小姨说。

周沐尧喜欢聊天也爱笑,就跟个大孩子似的,以前聚会的时候他能带着孩子玩儿。韩方驰跟他完全是两种人,一看就稳重成熟,不是能嘻嘻哈哈的那种年轻人。

何乐知盘腿坐在他旁边,给他剥了个橘子吃。

对韩方驰来说,这一大家子身上都有点说不上来的松弛感。也没围着坐一圈问他问题,打了一圈招呼之后就该干吗干吗去了,谁闲着谁过来聊两句。

何乐知跟他说:“我姥和我姨姥她们就这样,再往上追溯的话我太姥姥是地主家大姑娘,就是挺爽朗的性格,脾气又横,她们一辈一辈的都这样。”

这种家庭氛围对韩方驰来说有点陌生,不太像家庭聚会,倒有点像朋友聚会。

吃饭时姨夫问韩方驰能喝酒不,韩方驰说平时不太喝酒。

姨夫“啊”了声,说:“你不喝啊?”

本来挺正常句话,但他把重音完全落在了“你”上。点在“你”上就等于在对比,代表着有人喝。

这屋里除了他自己只有何乐知和韩方驰两个男的了,他俩都不喝酒。

谁喝呢?还谁能韩方驰形成个对比?

姨夫说的时候完全没别的意思,就是没想那么多,想到了就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韩方驰听没听出来,何其端着螃蟹盆过来,往姨夫盘里扔了个螃蟹,说他:“我就把你落下了,是不?”

小安在对面“扑哧”一声笑了。

“不常喝,酒量也不行。”韩方驰也笑了下,点头回答。

何乐知在下面轻轻磕磕他膝盖,韩方驰回了一下。他俩显然都听懂了,对视一眼,因为姨夫小心地看着何其的眼神而不约而同地想笑,因此垂下视线。

何乐知心想幸好我男友不介意这些,不然你们一家子可真能给我上眼药。

“方驰开车来的,他不喝。”何其说。

“没说让喝……”姨夫说,“你可别瞪了,我看你害怕。”

以前每次过来周沐尧能陪姨夫喝酒,有两回是从小姨家吃完饭喝了酒去找的韩方驰他们。这些韩方驰都有印象,不会把这些当回事。

他和周沐尧在那次之后再没联系过,估计周沐尧已经把他拉黑了。

韩方驰没试着找过他,他俩之间的现状就是这样,而且没法调和。韩方驰不介意何乐知和周沐尧那八年,但周沐尧不可能不介意韩方驰跟和何乐知的事。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只要周沐尧还放不下,他俩就没法相处。

以他们对周沐尧的了解,他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放下。韩方驰跟何乐知在一起的事在一定程度上讲,对周沐尧的打击是摧毁性的,他能一直平静地不作不闹就不错了。

或许什么时候周沐尧谈了新的恋爱,把过去完全放下了,他们能偶尔联系。但回到从前一起长大的亲近是不可能了,这是在韩方驰决定要跟何乐知在一起前就做的选择。

其实周沐尧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动静还挺让人意外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成熟了。

连肖遥都私聊韩方驰,问他小黑什么反应,特意没在群里发。

韩方驰说:你能想到的反应。

肖遥:你俩算是掰了吧?

韩方驰:算吧。

肖遥:没闹?

韩方驰:没。

肖遥:不一定,你等着吧。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了解周沐尧。他那口气没咽下去,他清醒的时候能压着,不清醒的时候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以前越在意这两个人,他越难把这事消解掉。

周沐尧是在一个工作日的晚上过来的。

韩方驰跟何乐知晚上出去打球了,因为开的韩方驰的车,所以回的这边。在电梯里两人牵着手,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从下了车在地库就一直牵着。各自一边手上拿着东西,再空出一只手来牵。

出电梯时两人一前一后,按理说这会儿该松开了,不然都没手开锁了,但俩人都没松,他俩有时就跟刚恋爱的小年轻一样。

“要不先……”何乐知话说到一半,看着倚在门上的周沐尧,话音收了回去。

他们松开手,韩方驰过去开门。

“怎么过来了?”韩方驰问。

周沐尧往旁边让了一步,动作迟缓,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着何乐知的手,又直直地看着他的脸。

韩方驰开了门,周沐尧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不进去何乐知也得在外面站着,总不能在走廊闹。

“进来。”韩方驰说。

周沐尧头倚着墙转了个身,垂着眼进去了。

他眼睛通红,靠着玄关,轻笑了声说:“我就想亲眼看看。”

其实周沐尧比起去年已经很少喝酒了,挺长一段时间以来就喝了这两次,每次喝完都痛苦。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俩怎么会在一起呢?”周沐尧的视线分别落在两人脸上,自嘲地笑了声,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你们要是在一起了……这些年,不就是拿我当傻子吗?”

他皱着眉,不解地问他们:“那我这些年算什么啊?”

他是朝着韩方驰说的,何乐知却开了口:“你说你算什么?”

周沐尧转而朝向他,定定地看着他。

“当初我追你那么长时间——”周沐尧想想那时的自己,又是一笑,哑声问,“乐知,你真喜欢过我吗?”

何乐知也看着他,眼神里全是不解,他甚至因为过于错愕而笑了,问周沐尧:“你说呢?”

一个喝醉了的人,正常不应该跟他计较这些。但他问的这些问题,等于把何乐知的这八年碾碎了,让它一文不值。

哪怕是因为周沐尧犯了错才分的手,即便因为周沐尧的出轨念头使得这段八年的恋情不得善终,可何乐知直到现在,都没因为结局的狼狈牵连过前面那八年。

那是何乐知全然投入的那么多年,他年轻的、完整的、炙热的多年时间。

何乐知手指都有些发颤,重复问了周沐尧一次:“我喜欢过你吗……你说呢?”

何乐知喜欢过吗?

周沐尧从那天晚上想到现在。

何乐知是个透明的人,他的心、他的爱,都是透明的。

周沐尧不清楚吗?

他在这些天里自虐一样地回忆何乐知的爱,那些让人心都被捧起来的好,周沐尧没感受过吗?

他跟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子里重演了那么多遍,何乐知半夜站在他楼下对他笑的眼神,周沐尧不记得吗?

他无非就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自己把何乐知弄丢了,也不能接受跟何乐知在一起的人是韩方驰。

这让周沐尧太痛苦了。

他俩只要是聊曾经,那就是韩方驰不能参与的话题,那是跟韩方驰完全没有关系的时间,完整地属于他们俩。

韩方驰倚着墙,沉默地看着他们在面前对视着聊“喜欢”。

周沐尧像是偏想听何乐知自己说。

他红着眼睛,问何乐知:“所以呢?喜欢过吗?”

何乐知深吸了两口气,转开脸,不再看他。

“差不多得了。”韩方驰沉声开口,“过去的事儿了,喜不喜欢有意义?”

何乐知看向他,韩方驰仍看着周沐尧,说:“你俩因为什么分的,不记得了?”

周沐尧看过来,韩方驰盯着他说:“别说这些浑话。我俩当时但凡动过半点心思,都没你这些事儿了。你从我这儿认识他的,你也忘了?”

周沐尧像是要说话,韩方驰把他顶了回去,视线黑沉沉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心里放一个,身边有一个。我们没那么不干净。”

韩方驰从小当他哥哥,习惯了照顾他,本来也不是个刻薄的人。

这应该是韩方驰跟周沐尧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周沐尧张了张嘴,好半天没出声。

他眼神里带着陌生,混乱的脑子里是他和韩方驰从小到大的很多画面。韩方驰是完全可以信任的,是可以依赖的。周沐尧朋友那么多,可韩方驰是不一样的。

可偏偏是韩方驰,周沐尧恨恨地看着他。

想要让一对情侣一起被刺伤,感情越深刺得越疼,刺得他们流血,最直接、轻易、阴损的箭,就是提及从前的亲密行为。

情侣那点私密的事儿,前任当着现任的面提一句,无论是概括还是细节,必定会在他们的亲密上割一刀。哪怕他们再不在意、再大方,想把这一刀抚平,也需要时间。

周沐尧没再去看何乐知,只看着韩方驰。

不甘裹着恨,无数能刺伤对方的话就在嘴边。

最终周沐尧笑了声,站直了,盯着韩方驰,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孤儿。”

何乐知骤然瞪圆了眼睛,韩方驰也下意识去看他。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措手不及地砸过来,使得韩方驰看着何乐知的视线里带着茫然。

“你真以为就他自己知道啊?”周沐尧嘲讽地说,“真当是你俩守着的秘密呢?”

周沐尧点点头说:“的确是孤儿能干的事。”

“——周沐尧。”何乐知声音彻底冷下来,喊他名字。

周沐尧转过头。

“滚。”何乐知没看他,指着门说,“现在,滚。”

周沐尧又笑了声,开了门,说:“你俩天长地久。”

门在他话音落的一刻合上,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撞着人的耳膜,即使是门响,却在这一刻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