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失而复得的记忆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不懂得保存,岁月流转,酒并没有越来越香,反而变了质,就像她与栾迟的感情,是不是也如同这酒一般,没有了酒香,反而酸涩。
秦城城郊有一座枫山,因为依山傍海,山势险峻,在当地算是极有名气的旅游胜地。冬日严寒,山上很冷,几乎没有游人,沈秋一路开车上去,到了情人崖。
情人崖是枫山上的一处景点,和普通景点并没有太大差别,一段杜撰的爱情故事,一条挂满铜锁的索桥,一些兜售铜锁的小商贩。只是最近天冷,连商贩都没有了。情人崖边,只有一辆空车、一些黄线和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
沈秋下了车,许重燃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沈秋问道。
“今天山上有人报警,说是情人崖这边有辆空车,怕是有人轻生。警察过来以后,发现是陈碧柔的车,车里还有一把手枪,塞满了子弹。从交警那边的监控录像来看,陈碧柔昨天晚上是要去许家的,却在半路停车,随后她接了个电话,又开到了这里。目前不知道她是跳下去了,被人推下去了,还是躲在别的什么地方。”许重燃说道。
沈秋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陈碧柔如果会自杀,她就不是那个逼死我妈,还想逼疯我的女人了。”
“目前来看,警方也是倾向于他杀的。她接的那个电话已经调出来了,就来自这附近不远的一处公用电话亭。应该是有人把她引到山上来,再进行杀害或者绑架,山上没有摄像头,不知道是谁干的。”许重燃补充道。
“为什么你在这里?”沈秋继续问道。
“李局说这事蹊跷,让我来帮忙看看。说实在的,除了心理学,破案不是我的强项,现在没有尸体,我也做不了什么推理。”
“不,你已经有你的结论了,只是不想告诉我。”沈秋抬头看着许重燃。
“是啊,其实如果不是你主动打电话给我,我也不准备和你见面了。”许重燃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警察忙碌的身影,“既然你不想见我,那么我们确实应该少见面。我有种感觉,沈秋,事情很快就要解决了,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会把许重光还给你,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
没有想到许重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沈秋微微一怔,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知道,自己对许重燃十分不公平,但她既没办法把他当作许重光,也没办法接受他对栾迟的推理。如果没有这些波折,他们之间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沈秋会一直看到一个完美而温柔的许重光,度过安定而浪漫的一生。
“许重光,过来看看,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个脚印!”李局喊了一声,许重燃应了一声走过去,沈秋也跟了过去。
只见一块石头上,突兀地显出四分之一个脚印来,一个警察正蹲在地上,仔细地对脚印进行测量。
“成年男性,身高180公分左右,右撇子,手中有重物。”许重燃低头看了一眼,声音顿了顿,他蹲下来指向一块泥土,那里有一块明显的方形凹陷,“这里,是高跟鞋后跟踩出来的吧。”
沈秋转头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这不是我随便编的,现在的侦破技术非常先进,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不光是我,李局十年前就可以了。”许重燃面无表情地对沈秋说。
李局一脸兴奋地看着许重燃,并没有听出这里面的阴阳怪气,只沉浸在找到线索的喜悦里:“昨天凌晨刚刚下过雨,这个脚印是新鲜的,从痕迹看得出,她曾经挣扎过,周围又没有发现尸体和轮胎印,我们可以大胆推测,陈碧柔可能还活着。”
“虽然更有可能是被丢进海里了,不过我不得不说,你的猜测确实有一定可能性。”许重燃笑了笑。
“真丢海里了现在肯定能发现尸体的,洋流问题,尸体一般会被冲到周围的海岸上。重光,我真的有这种预感,陈碧柔还活着。”李局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丝毫不似方才唉声叹气的样子,就连在场的其他人,表情也松弛了许多。
沈秋有一些恍惚,突然间意识到,在场的人跟陈碧柔并没有仇,更和栾迟没有关系。对他们来说,知道这个失踪的女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欣慰和工作动力,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可能会彻夜不眠,可能会忘却一切扑到案情上来,只因为他们希望,把这个可能还活着的可怜女人从犯罪分子手里救出来。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人,为了别人的生死全力以赴。
这些警察是,许重光也是。
许重光想追寻凶手,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并不只是因为凶手可能威胁到沈秋,更是因为韩夏,因为温琪,甚至是因为沈成阳。
这是世间的道义,是许重燃再懒,却也坚持在做的事情。
“今天晚上,我要去见栾迟。”沈秋轻声开口,“如果真的是他,我会帮忙看看,能不能套出陈碧柔在哪里。”
许重燃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她。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沈秋对许重燃说,更是对自己说。
出乎沈秋意料,栾迟竟然准备在家里请她吃饭。
“晚上来家里吃饭吧。”下午五点钟,栾迟给她打了电话,“好久没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了。”
“想要尝你的手艺,去哪里吃不到?”沈秋笑话他,“就是外面餐厅的口味。”
栾迟的厨艺不能算差,尤其是西餐,色香味都是地道的,然而那并不是因为他的味觉多么灵敏,又或者对烹饪有天赋,只是他有一种一丝不苟的精神。
七分熟的牛排就是七分熟,一秒也不会多煎,饺子馄饨的馅料比例永远是那个样子,调料更是一克也不会多加。
“那又如何,中规中矩的,至少不会太差。”栾迟道,“总归你也吃不了几次了,还这么挑三拣四的。”
“哥……”栾迟突然这么说,沈秋心头一颤。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低笑:“等你嫁了人,我们恐怕就难得有这样相聚的时候了。”
“怎么会呢?就算以后真的成了家,你也永远是我哥啊。”沈秋忙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她总觉得今日的栾迟有些不一样,然而不管如何,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好了,不说了,我现在得赶紧准备食材了,你收拾好就赶快过来吧。”栾迟说完,挂断了电话。
此时许宅内,沈秋正在化妆,她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仔仔细细地勾勒着眉眼,手指稳定而干燥。她手上化着,余光还能看到许重光送她的戒指,红宝石的王冠造型,很漂亮。许重燃帮她戴上准备好的项链,那条项链上安装了一个特制的针孔摄像头,李局亲自带队在外面接应。
那是一条非常好看的锁骨链,中间是一颗圆润的珍珠,珍珠周围点缀着祖母绿的宝石,雍容而又不失俏皮,如果是真品,沈秋一定会把它收入囊中。
“安全第一,如果不对劲,就赶快撤。”许重燃叮嘱道。
“我知道。”沈秋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出门,上车,沈秋一路到了栾迟的家。
栾迟的房子就在他的事务所附近,也是高层,十八楼,电梯直接入户,私密性非常好。
沈秋进屋时,栾迟正在煎牛排,料理台上还放着些食材,蛋液、酥皮、鹅肝酱、蘑菇碎……
“你要做惠灵顿牛排?”
栾迟回头看她一眼:“做菜的手艺不怎么样,眼睛倒是挺尖。”
“煎牛排还要这么复杂的,也就是这个了。”沈秋无奈说道,转身进了客厅,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踢掉拖鞋,拿过抱枕,开始看电视。
“其实不用那么复杂,对我来说,吃什么牛排都是一个味道。”沈秋扬声说道。
“是我单纯想露一手,可以吗?”栾迟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
沈秋无所谓地耸耸肩,漫无目的地换着频道,听着厨房里栾迟料理食物的声音,等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往书房走去。
栾迟的家并不大,实际使用面积也不过一百多平方米,次卧被改成了书房,墙边是一整排书架,高高地贴着天花板,另一边还有三个储物柜。储物柜非常大,要藏下一个人十分容易,那就是沈秋的目标。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六点钟,外面已经全黑了,沈秋不敢开灯,借着外面的光线,悄悄走过去,打开第一个柜子,里面堆满了杂物,空气里还有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她关上柜子,想要打开第二个,却发现那个柜子是锁着的。沈秋想了想,走到书房门口,蹲下来在鞋垫里摸了摸,果然有钥匙。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果然开了锁。
“沈秋,饭好了。”栾迟的声音突然传来,把她吓了一跳。
沈秋惊恐地回头,看到栾迟正站在书房门口,他穿了一套居家服,身上还套着做饭的围裙,手里湿淋淋的都是水。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叫她出来吃饭。
沈秋看着他,小声说:“哥……”
“什么也别说,我们先吃饭。”栾迟摇摇头,笑了笑道。
沈秋走进厨房,餐桌上此时已经摆满了饭菜,惠灵顿牛排、意面、烤鸡翅……
是精心准备过的,带着满满溢出来的香味,仿佛有幸福的味道。
这世间最简单、最世俗、最平和的美好味道一定是饭菜的香味,且一定是从家里的厨房里飘出来的。
沈秋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点点想哭。
“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她身后,栾迟轻声问道。
“是红酒。”沈秋回头看向栾迟,此时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藏的好酒一向不少。”
“你想喝什么都可以,82年的拉菲我是没有,差一点的,任君挑选。”栾迟走过去打开酒柜,向沈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她走过去看了看,挑了一瓶:“这瓶酒好像还是我出国那一年送你的礼物,今天就喝这个如何?”
那是十六岁的沈秋选的,自然不是什么好酒,却也是十年的陈酿了。
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栾迟把酒倒进杯子里,沈秋抿了一口,十分酸涩。那时候,他们都年轻,不懂得保存,岁月流转,酒并没有越来越香,反而变了质,就像她与栾迟的感情,是不是也如同这酒一般,没有了酒香,反而酸涩。
沈秋心中抽痛,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已经酸了啊。”栾迟喝了一口,轻轻叹息道,“真是可惜呢。”
“哥……”沈秋叫了一声。
“沈秋,你知不知道你在国外的那段时间,穆阿姨是怎么过的?”栾迟突然开口道。
“我妈……她……”她没有亲眼见到,可是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沈秋跑到国外去,说白了就是母亲怕她出事,让她出去避祸,沈秋那时候年纪小,就那么出去了,如今想来,母亲一个人在国内,不知过得怎样煎熬。
她那么爱父亲,到头来,却一个人离群索居,陈碧柔为了财产,必然是百般刁难,想尽一切办法要让她离婚,让她净身出户。那该是怎样度日如年,走钢丝一般的日子,以至于逼得母亲自杀而亡。
沈秋有时候不敢想,怕想多了,就会夜不能寐。
“她过了生不如死的十年,却依旧硬撑着要为你遮风挡雨,陈碧柔雇人暗杀过她三次,有一次她甚至进了ICU,她让我不要告诉你,怕你担心。她那么坚强,那么勇敢,那么善良,但是这样的她死了。”栾迟闭了闭眼,压抑着自己逐渐激动起来的情绪。
“你是说她不是自杀的?”沈秋愣住了。
“当然不是!”栾迟睁开眼,突然站起来,俯身盯着沈秋,他们靠得很近,脸贴着脸,沈秋几乎可以感觉到栾迟喷出来的温热呼吸。
“她是被陈碧柔害死的。”栾迟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我们应该报复回去,不是吗?如果法律不行,我们就自己来。”
那是沈秋第一次见到栾迟露出这种表情,他眼睛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额头上甚至有汗水逐渐沁出来,他就那样盯着沈秋,充满着仇恨和压抑的痛苦,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冲出去杀人。
沈秋的眼睛逐渐红了起来,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
“你都知道了对不对?”沈秋抹了一把眼泪,“你知道,我们在怀疑你?”
她向来是坚强果敢的人,即便是在许重光面前,也极少流露出脆弱的样子,可是这一刻,沈秋的眼里都是央求,她其实是希望栾迟否认的。
“抱歉,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栾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坐回座位上,切割着手底下的牛排。
酥皮被切开,牛肉混合着蘑菇的香味逐渐蔓延开来,定然是美味至极。
栾迟优雅地把牛排切成小块,放到沈秋面前。
“先吃饭吧,有什么事,等到吃完饭再说。”
沈秋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根本什么也吃不下。可她还是努力地吃着,细细咀嚼着每一块牛排,期望着他们能吃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即便是一顿味同嚼蜡的饭菜,也总有吃完的时候。栾迟先放下了刀叉,他竟然还在笑:“你已经对着空盘子看了好久。”
“因为不想面对。”沈秋坦然回答,此时稍微冷静了些。
“可人生总是要面对啊,面对一切丑陋的、肮脏的,真相。”栾迟站起来,去盥洗室洗手,然后用毛巾仔细地擦干。
沈秋发现他不知何时把那支笔盖上镶嵌着宝石的钢笔又插回了胸前的口袋里。
“跟我来吧,让我们打开那扇你刚才没打开的门。”做完这一切,栾迟笑着对沈秋说道。
“哥……为什么?”沈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别着急,小秋,让我慢慢告诉你。”栾迟笑着说道。
他打开书房的灯,从容地转动钥匙,和人一般高的储物柜被打开来。
陈碧柔真的在里面。
她就那样躺在地上,双手被反捆,嘴巴上贴着胶布,惊恐地看着他们。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被绑得像一条死狗,就这么躺在地上,任人鱼肉。
“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你的母亲,难道你就不想复仇吗?”栾迟指着陈碧柔,转头问她。
陈碧柔看起来已经十分虚弱,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上甚至还有淤青。
沈秋不可思议地看着栾迟,再看看被藏在那里的陈碧柔,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秋,来,握住刀刺下去,帮你妈妈报仇。”栾迟温柔地笑着,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可以说心情很好,他享受着复仇的过程,无论是表情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
沈秋摇头,栾迟站在她身后,用她的双手握住一把割肉刀,刀锋磨得雪亮,沁出森森寒意。
“哥,你自首吧,我会找最好的律师来帮你。”
“你忘了,我就是最好的律师。”栾迟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我逃不掉了。许重光说他要去美国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找上我,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韩夏那里会留着我的照片。一旦被警方盯上,想要杀陈碧柔就太困难了,如果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再多一个周,我也会做得天衣无缝,可是,来不及了,所以哪怕现在被枪指着,我也必须杀了她。”
“所以你就在给我的生日礼物里面装了窃听器,我把你当亲哥啊……”沈秋颤抖着声音说。
栾迟难得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目光。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秋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韩夏的房间被烧的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照镜子,发现耳环里面隐约透出一点红光,当天晚上我就联络了警方,证实那确实是个窃听器。
“从那以后,你都是在跟我演戏吗?”栾迟轻声问道,“警察是不是已经把楼下包围了?”
“哥,你投降吧。”
“大概是天意吧,如果不是你发现了韩夏的照片,如果不是陈碧柔已经办了瑞士的移民,我都不会这么仓促。”栾迟的下巴摩挲着沈秋的头,轻声说道,“小秋,我没有时间了。”
“我可以想象你恨陈碧柔,恨沈成阳,但你为什么要杀韩夏,为什么要杀温琪,为什么要给我吃致幻剂?”
“还记得这支笔吗?”栾迟岔开了话题,“你似乎对它有一点点印象,你看看它,还记得什么吗?”
沈秋低下头,栾迟现在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拿着那支笔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仔细回忆着,却觉得眼皮发沉,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睡着了,再醒来她却又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在沈家的别墅里,躺在花园的躺椅上,春日阳光正好,微风拂过,母亲把刚刚盛开的玫瑰花摘下来,晶莹的露水从花瓣上滚落。
栾迟却是大人的样子,站在母亲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她:“穆珍……”他深情地低声呼唤,伸手捋了捋母亲的刘海。
沈秋瞪大了眼睛看他,她觉得不对劲,想要跑过去,却怎么跑都只能在二人的外围打转,空气里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遮挡了她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很焦急,不停地寻找可以靠近的方法,直到栾迟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笑得那么温柔:“你想进来吗?”他问。
沈秋点点头。
“进来的话就出不去了呢,这里是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栾迟说着伸出手,沈秋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她面前的阻隔消失了。猝不及防间,她跌了进去,摔倒在草地上,她慌忙抬起头来,栾迟已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穆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个梦好熟悉。
沈秋疑惑地想着,有些稀里糊涂的,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变成妈妈了,她被栾迟扶起来,明明栾迟身后站着的才是母亲啊。她在微笑着看他们,可是看着看着,却哭了。
“别哭啊……”栾迟说着,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哭了。
她为什么要哭呢?
沈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红宝石镶嵌的戒指,王冠的造型是合适她的样式,她不记得这戒指是怎么来的,但她隐约记得这个东西是很重要的。
“我的沈秋,能从黑暗里沿着一丝光明,自己走出来,走到阳光下。”
这是谁说的话?为什么这么熟悉?谁是沈秋?我是穆珍还是沈秋?
她头疼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穆珍?”栾迟温柔地追问。
沈秋看看他,又看看戒指。
“我……是沈秋啊……”她突然说道,“哥,我是沈秋啊……”
刹那间春天成了凛冬,微风成了飘雪,青草和鲜花枯萎,栾迟和母亲的身影都支离破碎,沈秋站在一片雪地里,周围是高耸的围墙。
穿白大褂的青年人站在屋檐下朝她招手。
“沈秋,外面冷,快进来。”
“不冷。”她笑着说,却还是乖乖转身,进了屋。
冗长的走廊,静悄悄的。两边都是上了锁的铁门,里面不时传出尖叫和笑声,沈秋有些害怕,快走了几步,抓住了青年人的手。
青年人的手干燥而温暖,食指的关节有因为经常拿笔而磨出来的厚茧。
“你现在的状态很好,再乖乖待几天,一定就可以出院了。”青年人声音很轻快,“不许过河拆桥啊。”
“怎么会!”沈秋攥紧了他的手,“我可不是那种人。”
“是吗?”青年人回过头来,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他们好像经常那么做,这个姿势那么熟悉,沈秋贪恋地汲取着青年身上的温暖。
“出院以后我还可以找你吗?”她问。
“当然可以。”青年回答。
沈秋点了点头,踮起脚在他的下巴上偷袭了一个吻,随后飞快地转身离开,嘴角扬着笑意。
她一路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个幽闭的小房间,房门开着,栾迟坐在里面。
“你的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医生认为你已经康复了,明天我就可以给你办出院手续了。”
“嗯……”沈秋点点头,“哥,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栾迟抬头看她。
他的镜片上映出沈秋的脸。
那是带着兴奋的,幸福的,仿佛发现全世界最重要的珍宝一般的表情。
“你说什么?”栾迟的脸色变了,可是沈秋太兴奋,兴奋到根本没有留意到栾迟的表情。
“我好喜欢你找来的那个医生啊,就是……”沈秋卡了壳,不知为何她明明知道那个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不能喜欢任何人!”栾迟站起来,冷冷地盯着她,“无论是谁。”
“哥……”
栾迟伸出手,掐住了沈秋的下巴,他的力气好大,沈秋只觉得自己下巴生疼,火辣辣的。
“哥……你干什么……”沈秋挣扎着说道,看着栾迟,他的手渐渐用力,沈秋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许久,栾迟似乎才回过神来,松开了她。
沈秋扶着墙,狠狠地咳着,眼睛里都咳出了眼泪。
“你是我的。”栾迟眯着眼轻声说着,手抚过沈秋的脸颊,划过她的眉眼,“这张和穆珍那么相似的脸,怎么可以爱上别人呢?”
沈秋迷迷糊糊地抬头,看着栾迟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钢笔,笔盖上漂亮的宝石闪烁着光芒。
“我叫许重光。”栾迟轻声说道。
“你不是啊……你是……”沈秋的头突然钻心似的疼起来,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却突然发现他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我是许重光。”
“你是许重光。”沈秋跟着栾迟重复着。
“忘掉我吧,小秋,如果你幸运,希望你永远不要记起这样的我。”男人微笑着说道。
沈秋闭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她躺在地上,有人把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小秋?小秋?”
她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骚乱,李局正在骂人:“一群饭桶!这样都能让他跑了!你们是不是一群饭桶!”
周围熙熙攘攘一片混乱,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凌乱得仿佛海啸,救护车呼啸的鸣笛由远及近,沈秋却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熟悉而焦急的神色,浑身发抖。
“许重……光……”沈秋抓住男人的衣襟,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是你吗,重光,是你吗?”
男人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是我,小秋,是我。”他紧紧抱着沈秋,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沈秋哭了起来。
她搂着许重光的脖子,哭得歇斯底里,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难受统统发泄出来,即使有无数外人在,她也没办法停下来。
“许重光,我真的,真的,好想你……”沈秋啜泣地说道,换来许重光更用力的拥抱。
虽然沈秋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许重光还是带她去医院做了一个全方位的检查,除了摄入一点点致幻类药物,她可以说是毫发无损,只是身心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沈秋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昨夜下了雪,今早出了太阳,窗外是一片刺眼的白。沈秋打开窗,清澈凛冽的风扑面而来,有几只麻雀艰难地在雪地里啄食,除了冬青,其余的花草都已枯萎殆尽。
许重光就睡在旁边,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有些疲惫,想来昨天守了一夜。
沈秋坐在他身边,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额头,细细描绘许重光的眉眼。昨天发生的事恍如隔世,沈秋有些狐疑,眼下躺着的这个人,再睁开眼时,会是许重光还是许重燃?
她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许重光的额头,温热的触感,和梦里的一样。在精神病院的记忆,她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他们早就认识,原来他们曾经相爱过一次。沈秋的眼里渐渐涌出泪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高兴,也许是心疼,也许是难过,不过沈秋知道,这样的泪应该是幸福的,因为她还能坐在这里,触碰着自己的恋人。
泪水滴落在许重光的脸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沈秋的表情,笑了出来。
“傻丫头,怎么又哭了。”
“许重光?”沈秋试探着轻声问道。
“是我。”许重光回答,坐起来伸手拉近沈秋的脸,在她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个吻,“你昨天吓死我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
沈秋摇了摇头:“我没事了,你怎么样?”
“我?我能有什么事?”许重光问道。
“我怕睡一觉起来,你又离开我了。”沈秋担忧地看着他,伸手搂住许重光的脖颈,把头埋进他怀里,“我好想你。”
许重光的眼底掠过一丝心痛,轻轻抚着她的背。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之前在精神病院的事,我都想起来了。”沈秋闷着头回答,“原来我们早就认识啊,我……”
“别说了。”许重光打断了她,“无所谓了小秋。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不是吗?”
“嗯。”沈秋点点头。
窗外阳光正好,积雪渐渐融化,冬青树下,一棵仍然是绿色的小草微微颤了颤,露水滚落下来,落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