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暑气升腾而起,社会新闻记者又忙着直播柏油马路上摊鸡蛋的把戏,步履匆匆的行人尽可能选择清凉的树底行走。
这种天气之下,但凡脚步稍微快点,都会汗流浃背,冲进医院大厅时,又被冲击而来的冷气吹得打哆嗦,一边抚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享受。
接踵而至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们,全都挤在挂号处,生怕自己的位置被人抢先。
木艺赖叽叽地坐在急诊,额头上大滴地落下汗水,修长的左腿搭在空闲的椅子上,醒目的石膏提醒别人他的伤情。
大小伙子一改刚才打架时的意气风发,轻轻动了下脚,“呲——”
太疼了。
“刚才不是还要跟人家再斗两百个回合吗?”
旁边始终低着头的男生忽然开口调侃,声音低沉慵懒,在夏日显得异常冷冽,稍微抬头,黑色鸭舌帽底下是一张非常受欢迎的脸面。
内双的眼睛黑白分明,鼻梁就跟哪家医院捏过似的又高挺又平直,最重要是冷笑时上勾的嘴唇,很薄。
木艺眼巴巴地瞅着他,心里仍然觉得老天不公,造人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做到颜值平均化呢,创造了高数却不去遵守,太过分了。
他悻悻地摸着自己那只腿,嘟嘟囔囔道,“疼是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待会儿我姐来了可怎么办,她会杀了我的,学长,你可得替我说明情况,是那孙子先惹事的。”
被叫作学长的男生往下拽了下帽檐,没答应也没拒绝。
但是木艺跟他屁股后面跑了一年,大概也清楚这人的脾气,这就是同意了。
而此时从挂号口的拥挤人群中走出来的,正是木艺的辅导员,他拿出小梳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挤乱的地中海发型,手里还拿着收费单。
自己手底下的学生打架,一个骨裂一个轻微脑震荡,作孽啊。
正往取药窗口走着的时候,他随意瞥了眼急诊的门,正巧捕捉到大步流行走进来的身影,瓜子脸杏核眼,烟灰色真丝翻领衬衫,高腰开叉半身裙,华伦天奴细高跟鞋,气势汹汹像捉奸似的眼神,偏那眼神好死不死的,一下子锁定了他。
辅导员瞬间小腿发软,想要落荒而逃。
未曾得逞之际,对方已经脚步飞快地走过来,说起来也奇怪,哪有老师怕学生家长的,他从业五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甚至十分没骨气的主动开口,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木艺姐姐来啦,呵呵呵呵呵,那个,这个事情比较复杂……”
“老师,您去取药吗?”
对方堆砌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却让人感觉到明显的寒意,辅导员抖了抖身子,似乎又回到了上学期木艺参加比赛被落在郊区的时候。
他沉默地点点头,女生轻轻接过那张收据,“今天麻烦您了,先去歇会儿吧,等我取完药去看看木艺,医药费您加个总数,我待会儿转账给您。”
明明语气非常的客气,遣词也并无不妥。
她干脆利索的转身去往取药窗口,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踏出有节奏的响声,辅导员看了那个背影很久,却分明看出了开战的气息。
他脚底抹油,飞快地往急诊室跑。
却不想这边的情况也不轻松。
跟木艺打架的男孩脑震荡,虽然症状只是轻微,但是男孩是家里独生子,入院第一时间父母就赶过来了,刚才始终守着儿子观察情况,现在终于抽出时间来算账,不分青红皂白就开骂。
“小兔崽子,我儿子今天要是有什么闪失,我要你陪葬。”
“多狠得手啊能把人打成脑震荡,这可是脑震荡啊,万一死人怎么半。”
“呸,别死啊死的,多不吉利,就算死也是他死。”
夫妻两人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被他儿子打到骨裂,从人身攻击到辱骂家庭教育失职,越说越离谱。
木艺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被人唾沫淹成这样,遑论刚打过架那股气还没平息,这也顾不得腿疼,“噌”地站起来反驳——
“是他自己手脚不干净,我提醒过很多次了,他屡教不改还动手的。”
这一说,对方更是气焰嚣张了,指着他鼻子尖酸刻薄道,“你这是污蔑!我儿子锦衣玉食,吃喝用度都是上等,还能稀罕你的东西?自己打人不算还要撒谎,到底是什么家庭才能教育出这么坏的小孩啊,以后说不准要吃牢饭啊。”
这是太不讲道理了,辅导员擦了擦额头的汗,瞪了眼椅子上不动声色看热闹的男生,决定要亲自去劝阻一番。
“是不是污蔑,报警就知道了,至于牢饭,谁吃还不一定。”
清冷的声音在嘈杂的争吵中显得格外突兀,辅导员回头一看,木艺姐姐正提着药缓缓走过来,嘴角冷笑着,眼底却是结霜般冰冷。
他咽了下口水,决定还是退出战场。
木少倾直愣愣地走过去,先是观察木艺的腿,心狠手辣的按了一把,成功引来亲弟弟哭天喊地的干嚎,“姐,我这是骨裂啊,你要我命吧。”
“活该。”
言简意赅,是她的风格,木艺乖乖闭嘴,刚才还撸袖子瞪眼的男孩此时跟个小猫似的乖乖坐在学长身边,等老姐给自己伸张正义。
被忽略的两口子自然不甘战争就这么结束,且见到来人是位年纪轻轻的女孩,自信心再次膨胀,发誓要给自家儿子讨回公道。
“我说,我儿子现在还在急诊病床上躺着呢,医药费交了两千四,你们家先把这钱给了吧,其余的精神补偿和后续花销,我们会把单据拿给你。”
木少倾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木艺身旁带着鸭舌帽的人,自始至终他都噙着笑观望,不说话也不行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非常像一个……
她挑眉,问道,“这就是你脑震荡的同学?”
然后就看见那少年的脸,忽然阴云密布,满脸的不可置信。
场面瞬间陷入尴尬。
还是木艺懂得她的冷幽默,干笑着解围道,“这是我学长,今天要不是他查宿舍时拦着,可能我们俩真得出点事,而且他们不是说了吗,那人还在急诊室躺着呢。”
看了眼时间,木少倾收起开玩笑的心,她回头,冲着咄咄逼人的夫妻说道,“你儿子涉嫌盗窃并且金额超过两千块,我的律师已经取证完成并且报警,至于伤势,我们打的我认,他脑震荡治疗的所有费用我都会承担,同时,我弟弟的治疗费用你们也要承担,但是我只接受三甲医院出具的官方验伤证明以作为赔偿依据。”
她拿起旁边的拐杖递给木艺,皱着眉道,“司机在外面,自己能回家吗,我还要开会。”
习惯了她争分夺秒的脾气,木艺接过,摇摇头道,“我不想回家,我想回宿舍呆着。”
木少倾是工作狂,开会就意味着她今晚又要加班到深夜,回家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想到家里的另外一个人,木艺就要打个寒颤。
“也好,让司机把你和你的老师同学一起送到学校里去,别再给我惹事了听到没。”
这件事解决的太过速战速决,别说旁观者,就连刚才还声讨的夫妻俩都只能熄火,两人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
最后,当母亲的还是不愿意承认,嘴硬道,“我儿子绝对不可能偷东西的,他没有理由去犯罪。”
但是这句话的气势已经大不如前。
木艺指了指旁边的学长,“不信你问他,我们学生会主席,这次就是因为你儿子偷东西太多,很多人上报学校,他专门来查的。”
但是那人并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予,懒洋洋地倚在墙上,一双长腿随意的岔开。
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跟个树懒似的。
辅导员也擦着汗附和,“最近确实有很多同学举报这件事,当然最后的结果我们还是交由警方鉴定处理。”
一说到报警,做父母的自然心慌,便再也不愿花时间在这里讨公道,赶紧跑回病房里找孩子了解情况。
场面瞬间变得安静,木少倾再次看了眼时间。
这时候辅导员突然和气地说,“这个,木艺姐姐啊,我在分校那边还有点事,让两个孩子跟你司机回去吧,我自己打车走。”
她点头:“可以,我把医药费转给您。”
“我把单据都给木艺了,不着急,等他回学校再说吧。”
辅导员似乎也赶时间,圆胖的身子飞快离开,消失在医院急诊大厅。
木少倾无奈地回头,两个少年,一个抬头傻兮兮地看着她,一个低头手指飞快地把玩手机,她问木艺,“你回学校能照顾好自己吗?这石膏什么时候拆,有什么注意事项,你确定自己能搞定?”
“可以的!学长宿舍空了一张床,他答应收留我了,对吧,学长?”
黑色鸭舌帽闻言缓缓抬头,内双的眼睛微微上挑,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弧度,懒懒道——
“是啊,毕竟我们脑震荡也需要别人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