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200吨看起来多, 也就是160万块香皂,40万袋洗衣粉,放在梅树村一千多家店里, 平均每个店铺只能分到一千多块, 二三百袋。

在这样大抢购的环境下,这点货紧着卖, 也就是五六天就没有了。

然后按着约定,王罗阳就会给两家打电话,问他们要货,这么低的价格, 自然是不能再给了, 非但如此, 他们也提了条件:“原材料涨的太厉害了,这个价格我们赔的太多, 得涨价。”

王罗阳倒是好说话,一听就说:“是啊,谁能想到, 就过了个年, 这市场立时不一样了。”

“你们这个价格的确算是最低的了,老百姓也认, 我们的门店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来问你们的产品到了吗?大家都觉得,你们是最贴心的日化产品。”

这话说的, 董方行和蒋汉海都心里舒坦, 但王罗阳话音一转, 就说了:“那就按着咱们合同来,我们当时签的是上浮不超过6%,你们准备提多少?”

要知道, 他们的售价是香皂三毛八,洗衣粉一块四。

涨6%,也就是除菌香皂的售价涨到四毛,涨两分钱,一个月少赔三万二,洗衣粉的售价涨到一块四毛八,一个月少赔六万四。

在夏国如今工人平均工资不过百,这些钱看起来是真不少,可问题是,对比他们一个月赔出去的,那真是杯水车薪。

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董方行都急了:“这也太少了,我们一块香皂赔一毛七,还有其他成本,这两分钱,不管用啊。要是这么卖下去,我们太吃亏了。”

那边蒋汉海也是一个意思:“我们想要涨价到一块八,这样也是最低价,能够赔的少一点。”

这显然是做梦呢。

王罗阳也没生气,而是跟他们就事论事,“当初咱们可是签的合同,白纸黑字写着,而且还按了手印盖了公章。我们得按照合同办事啊。”

董方行都急了:“当时谁能想到,物价涨的这么快呢。咱们是签了合同,可咱们也是合作伙伴啊,天长日久的,是要长期合作的。你们不能捏着合同就不顾我们死活。”

“你知道我们一个月要赔多少钱吗?”

自然不止这批货赔的钱。商品的成本只包含原材料价格,直接人工,还有制造费用,折旧费等。但是广告费,梅树村的入场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是不包含在内的。

尤其是,譬如BJ他们一共推出了三样产品,香皂因为价格低卖的便宜,所以到货就空,但是洗发水他们的定价是没有约定的,在原材料上涨的时候,已经跟着涨到了三块五。

这个价格不比华美日化海市日化这些便宜,最重要的是,洗发水因为价格比洗发膏贵多了,购买的人就不多,他们又是个新品牌,商品上没有评定会的标识——香皂也没有,但便宜,很多人就不计较了。

而且,在一上市的时候,梅树村的售货员就会专门介绍:“别看这香皂便宜,其实是正规公司生产的,你们看,他们家的这款洗发水要卖两块五呢。”

有人就会说:“不可能,两个价格差距这么大。”

售货员还会帮忙教他们看包装:“瞧一瞧,BJ日化夏国公司生产。是不是一样的?是不是一家?”

这就造成了一个印象,你们家香皂这么便宜,凭什么洗发水这么贵?你们家的东西值这个价钱吗?

这其实就是个心理作用——既然能这么便宜卖,说明你们成本不高,既然成本低,凭什么又定这么高的价格?

所以,这也是很多厂商将品牌分开的原因——消费者可不管你里面加了什么好东西,消费者会对品牌在心里有个固定的判断,这家的东西中等档次,那家的东西价格低。

若是你的产品的定价跟消费者的估价不符的话,是很难卖出的。

所以,在华美日化和其他日化厂供应量充足的情况下,他们其他的产品销量很一般,库存压货也会导致各项成本飙升。

董方行那天自己算了算,这样卖下去,一年就要赔出去五六百万。

这个数字可太大了。

要不他急呢。

王罗阳只能说:“合同就是合同,你的价格我们不能接受。”

等着挂了电话,董方行和蒋汉海都气的不得了,可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董方行跑到了艾瑞克那里——如果说,刚来夏国直至过年前,艾瑞克还有些傲慢,那么现在,他的傲慢已经飞到了遥远的美国了。

他急急地问:“他们怎么说?”

董方行摇摇头,没说话,意思已经很明显。

艾瑞克忍不住大骂了一声,但骂人有什么用呢,合同在那里,那是受法律保护的。

艾瑞克就问:“你联系的那个经济教授怎么说?这场物价究竟要持续多久?会不会短时间回落?”

他们其实已经问过商务厅的领导了,但是夏国如今进行的改革开放,是以往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曾有过的阶段,也就是说,如今夏国的一切发展,都无迹可寻。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预料到社会将会发生什么,拐点又是在哪里?更何况,公职人员在没有具体消息或者是消息能够披露之前,肯定是不会说什么的。

所以他们就想办法找了相关的教授,想要听听对方的建议。

董方行说:“对方也很诚挚,说是因为过去的各种政策原因,导致了物价飞涨。这次涨价将会是什么结果,要看政府的决心,是一股脑通盘解决,还是像以往一样,按下去再等机会。”

艾瑞克皱着眉头:“也就是,不知道。”

是的,谁也不知道前进的车轮将会去往何方。

那只能赌——如果像过去一样,那么物价很快就会平稳下来,一切都会恢复,对他们有利;如果决心解决,那么物价一定不会回落,反而会高涨,对他们将是大大的有害。

但现在才三月,也就是说,他们才赔了三四十万块钱,距离200万违约金还远得很,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会选择退出的。

所以,四月份五月份的货物,还是按着200吨送了过来。

但到了六月份,情况似乎有了转机——物价已经涨的不可思议了。

日化因为产能充足,所以还能□□,其他品类的产品,则不一样,白糖一斤,原先都是九毛,外面倒买倒卖的小摊贩们已经卖到了两块。梅树村的盐一毛四一包买断了货,外面的小摊贩可以卖到四毛一包。

可以这么说,翻翻都不止,价格涨了数倍。

这种疯狂之下,还有一种声音在响起——这也太过分了,物价怎么可以这么涨?还要不要老百姓过日子了?!

很多人都开始批判这种现象,电视上,报纸上,广播里,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为此事发声。

林巧慧来京市看两个闺女,就一边做饭一边跟周渔闲聊:“我怎么听说,这次涨价要结束了。”

周渔刚接了蒋学的电话,说的是最近对于一个香水品牌的接触,这会儿抬起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林巧慧把红烧肉导入了砂锅里,盖上盖子温着,扭头说:“涨的太厉害了,好多人都说,不能这么涨下去。”

“你不知道,大家囤货成什么样子了。”

“秋桂婶五百袋盐,都能吃个几十年。周秋芬她奶奶,平时那个钱存的那个严实,根本舍不得花,结果跑到村委给她孙女打电话,说是她有五千块的私房钱,害怕涨价后,就不值钱了,让周秋芬给她买个好寿材回来。”

周渔都笑了:“好家伙,老太太存了这么多钱啊,看样子儿孙没少孝敬?”

林巧慧点点头:“那是,梅树村现在富裕,她三个儿子都能干,秋芬更能干,老太太人也好,对谁都和善,你给点他给点,大家都知道肯定钱不少,但没想到这么多。”

“彻底暴露了!”

“公司里也一样,种植户都问收购价涨多少,客户都问咱们能不能便宜点,反正吧,感觉都乱了。”

“让我说!”拿着锅铲的林巧慧女士最后总结,“甭管怎么样,赶紧安定下来吧。”

周渔就说:“快了,你就等着就行了。”

林巧慧立刻问:“你知道啊。”

周渔当然知道,可不能说,“我预测的,不过你别往外说,这种事没个准。”

主要是,这物价是涨定了的,她记得1988年,全国物价CPI上涨了将近19%,第二天同样涨了这么多。

囤货是会跟风的,这时候拦不住,好在梅树村的人买点东西,也不会伤筋动骨,只要不买到假冒伪劣产品,不会影响太大。

所以她就说:“我给四爷爷打个电话,让他们要买就买正规渠道的,好多地方都有劣质产品,闹得可厉害呢。”

因为物价涨,好多人都抢购,很多企业就把自己的库存拿出来了,库存的东西肯定就是滞销的,要是产多了还好,但也有很多是因为质量差。

譬如好多残次品的电器,本应该是减价销售的,但因为抢购居然都加价卖出去了,大家买回去一试根本不能用,又闹着要退货,弄得是沸沸扬扬。

林巧慧笑着说:“不用打了,老村长已经发话了,囤了四个月了,该买的也差不多了,家家户户就那么大的房子,总不能不住人住货吧,让大家别囤了,赶紧干活,菌种都涨价了。”

周渔点头:“对村里,四爷爷比我有办法。”

可周渔根本没想到的是,这还闹了个乌龙出来。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物价会有变动,但是,时间走到了六月,两家差不多赔进去了百八十万,但还是看不到尽头。

问题是,总部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譬如艾瑞克,就不知道已经接到了多少电话——十一月上市,到了来年五月恰好半年,而他们六月份交上去的财务报告和业务报告,已经被看到了。

可以这么说,除了赔钱就是赔钱,没有一点生机。

艾瑞克从来不知道,骂人会有这么多办法,一个脏字都不吐,就能让你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当然,当每次骂完了,一切都会落到最后——他们需要业绩。

所以他们再次提出要涨价,王罗阳肯定不同意,结果这次,他们拿出了杀手锏——你不是收了我们的钱了吗?如果不帮忙,那你可就掂量吧。

按理说,王罗阳得吓坏了。

十万块啊,在这个人均年收入也就一千来块的时候,这肯定是要被重判的。

但王罗阳的确是怒了,却不是害怕的怒,而是愤怒的怒!

想想吧,要是他真的动心了,贪心了,要了这钱,现在他就得受到对方挟制,为对方干活。

那样的话,等待他的早晚是牢笼。这是要害了梅树村,也要害了他!

王罗阳这会儿后背上全是冷汗,只要他脑袋一点不清醒,就走错了。

他直接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当初我不要,怪不得要死塞给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事儿艾瑞克这边不是董方行出面,他不愿意出面,出面的是艾瑞克的秘书和翻译,对方说话也不客气:“您不用这么生气,其实这并不是大事,我们的要求也不过分,所有商品都涨价了,你帮我们涨价,传出去也是美谈。”

“美个屁!”那可是他们周总定下的,这事儿他要敢办,周总第一个办他!不过现在,他理直气壮,根本不怕,“这事儿不可能,你不用想了,一切按着合同来。”

对方也冷了口气:“王经理,你要如此冥顽不灵,我们可就动真格了。”

王罗阳此时也不怕他们知道了,直接说:“我收了以后,就觉得心里过不去,已经交给我们公司的财务了。而且现在我已经录音了,你随便告。”

那可是十万块,这年头万元户依旧是人们心中的大款,没人想到,王罗阳居然不要!交公了!

这还能威胁什么?反倒是成了他们的隐患——周渔要是去揭发,行贿也是犯罪。

电话很快就挂了。

但疑问也由此而出,王罗阳可是半点没受处分,还干的好好的,按着周渔的脾气,她不可能任由贪污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也是他们最近很怀疑的一点——周渔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

虽然这么说很不可思议,毕竟他们是去年九月签约,那会儿离着年后抢购还有半年呢,但如果不是的话,她的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但无论怎样,对周渔的质疑的种子埋下了,他们四处收集信息,想要进行论证到底应不应该壮士断腕,还专门派人去了个地方——梅树村。

周渔重情义,她不能坑村里人。而村里人心思少,不会隐瞒的。

于是他们发现梅树村的人都不怎么购物了,一般情况讲,物价要上涨,为了以后不买贵,社会上很多人能买就买——湘南省还对200户人家进行了调查,出来个结果,约三分之一的人现在是支出大于收入的,这些人要不去取存款,要不借钱购物,最夸张的一家,一个月就借了一千块。

梅树村又不缺钱,他们原先买,突然不买了,这不就证明有变动,而他推测,最可能的就是不需要了。

也就是物价上涨到头了!

而这个结论,和当时各大媒体的批判,民众的呼声都对应起来。

这让他们陡然放了心。

周渔还以为,已经赔了这么多了,都要提受贿的事儿翻脸了,他们怎么也要拒绝供货,没想到七月和八月的货依旧送了来。

这对于梅树村没有什么坏处——在一切产品都在涨价,供销系统已经开始频频断货,外面的小摊贩可以翻倍卖货的时候,梅树村不但保质保量没有加价供货,而且还有香皂和洗衣粉,比没涨价的时候价格更低,这说明什么,说明梅树村是真心在为顾客服务的。

周渔干脆还请了报纸来报道,又把这事儿宣传了一下,当然也着重宣传了美肤香皂和云净洗衣粉。

“当时签约的时候,企业就想要打造比较平价的日化产品,他们专门设计了这两个产品,承诺两年不涨价。”

这当然被BJ和HL的人看到了,但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因为周渔说的都是事实,都是白纸黑字落在纸面上的。

更何况,钱都赔了,肯定是要名声的啊。

转折发生了在8月中旬,国家通过了《关于价格、工资改革的初步方案》,总的一句话,要改革工资制度,保障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进行物价闯关。

这让很多人都误以为,物价还要再升高。几乎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抢购。当然,当任何产品求大于供的时候,价格都不可能保持平稳的,物价又开始上涨了。

这对于很多企业来说,其实不是坏事——前半年去了库存,后半年这又可以加大生产。

唯有BJ和HL,算是希望彻底落了空。

政策出台,代表着一件事,物价可以不再涨了,但工资都涨了,也就证明,也不会回落了。

也就是说,他们要不按着这个价格,用着日益涨价的原材料,再继续卖两年零两个月。各项成本加起来,再赔1100万左右。

要不,就要选择在此时毁约,成本是200万,外加退出梅树村,失去重要的销售渠道。

这很难抉择,也不是艾瑞克可以做主的。

BJ这几年本就因为成分问题而备受攻击,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也有气势殆尽的传说。而在夏国市场,他们从开始调研到如今,已经有五年时间了,投入了不下数千万的成本,不曾赚回一点,反而要继续赔钱。

那么这个市场,这个业务显然不是优选。

事实上,也是一个秘密队伍让这件事最终有了抉择——连艾瑞克都不知道,总部在没有告知夏国分公司任何人的情况下,派了一个三人调查小组来了夏国,对夏国分公司的运营进行了秘密调查。

他们到来的时间是六月份,也就是他们半年财务报告和业务报告交上去的那个月,总部就已经动手了——他们显然不能容忍一个投入了大量精力、财力和希望的公司,被经营成这样。

这份厚厚的调查报告,里面对各种事情详尽至极,但有一样起了决定作用,他们随机访问了大概两千人,问他们对于美肤香皂和洗发水的看法。

大家的印象是:挺好用,成本应该很低,要不别人都涨价,就它不涨价,没有评定会的标志,便宜货。

要知道,美肤除菌香皂是BJ的明星产品,但错误的促销办法,让这样的好产品变成了“便宜货”。

最重要的是——便宜货三个字也蔓延到其他产品,BJ怎么可能在夏国成为廉价品,这跟他们的形象完全不符,而带着这种形象,已经很难再塑造其他品牌!

这让BJ在夏国的布局完全毁之一旦。

所以,在九月到来之前,BJ更换了美方经理,并提出了毁约——他们将赔付合同约定的违约金200万,外加退出梅树村。

同时决定放弃的还有HL。

周渔同时听到了一个消息——这是董方行告诉她的,“从梅树村退出后,BJ日化夏国分公司就进入到了最后的考验,如果再销售不好,恐怕就要关闭分公司,退出夏国。”

“我不是给你告密,想要你做什么,事实上,他们退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BJ总部并没有对这为其两个月的考验抱有希望,他们派来的美方经理,也并不是以经营见长,而是非常擅长资产重组。”

“而国内除了梅树村,其他渠道的销量,其实只能算还好,大家觉得,美肤香皂就值四毛的价格,并不愿意每一块香皂多付出一毛七,甚至更高的价格来购买。这两个月,其实是用来消耗库存的。”

他一直在说:“我很担心,我们的职工该怎么办?周总,”他试探的问,“你们不是要在粤东建厂吗?我听说你们当时收了很多南州肥皂厂的子弟,你介意不介意,用我们的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