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糕、水母菌、合成面粉、人造肉加地星橄榄。简单的食材竟然能让李素素做出十几种花样，真是难为她了。

“全地星就属我姐做菜最好吃了。”

李烨烁毫不客气地轮起筷子，却被李素素一巴掌抓在手背上。

“卡卡还没吹蜡烛呢。”

李素素的脸上挂着微笑，可她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笑意，这场景不像是过生日，更像……

离别？

李烨烁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姐姐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吹吧。”

李素素温柔地看着卡卡，闪烁的眼神里透着不安，嘴角勾起的笑意怎么看都像在勉强，一副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妈……妈妈……”

就算卡卡还很幼小，但他仍然能感受到妈妈身上传来的异样气息，他把目光投向外公，却只见到外公扭过去的侧脸，而面对一头雾水的舅舅和两位呆呆的同学时，他似乎明白了这种感觉必须自己去解释。

“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妈妈不保护我了吗？

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正确的，这是否意味着以后可以自己上学，去同学家玩的时候再也不受限制？自己可以学游泳了？也可以像舅舅一样在地衣丛里奔跑？

如果是这样应该高兴才是，可为什么鼻子酸酸的？

生日蜡烛就快燃烬了，在妈妈的催促下，卡卡才慌忙想起自己该完成仪式了，吹过蜡烛后就意味着他已经八岁了，尽管这仍然代表他还是个小孩子。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怪异的氛围。

“呃……我去开门。”

李烨烁有点儿受不了啦，慌忙移了脚步，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分开的同学文玉潇。

“快到中心广场看看！”

文玉潇有些急迫，但当他把目光移向屋内时忽然身子像触了电一样打了个立正：“船员文玉潇向船长致敬！”

李天宇心事重重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推开了手里的餐盘，故作轻松地望向还像木桩一样站在那里的文玉潇说了句：“中心广场发生了什么事？”

文玉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停顿了几秒钟后才说道：“人……很多人在那里……好像有事情。”

李天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好像知道什么，但没有开口。

“叔叔……我……”

一方面是受不了家里的气氛，一方面他也想知道文玉潇为什么这样急吼吼地来找自己。

“带上孩子们一起去吧。”

李天宇很意外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李烨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着叔叔和姐姐的表情，他有点儿明白了，连忙招呼着三位小朋友一起出门。

满桌子的菜肴就这样一点点冷下来，父女俩静静坐着谁也没开口说第一句话。

“什么时候开始？”

沉闷的气氛被李素素打破。

“下个时段8时。”

“你们还不打算公开吗？”

李天宇叹了口气：“没有我们，早就没有飞船了，执委们意见不一样，但不影响计划的执行，只有卡卡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为什么会这样……”李素素扭过头去，极力抑制眼里的泪水，“就为了你伟大船长的名声吗？”

“原因你知道的，只有卡卡，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成功。”

“有可能是吗？”李素素的语气变得激动，“为了一个可能就要牺牲我的孩子？他的父亲已经为了这个星球计划牺牲了，还要连他未成年的儿子也要带走吗？”

“是失踪……”李天宇有气无力地说。

“有什么区别吗？他现在在哪里？这种话除了自我安慰还有意义吗？”李素素哽咽了。

“素素，你要相信真的是失踪，我们已经在安排人手调查最后的生命信号了。”

“近二十年地星日？调查有结果吗？难道我还期望结果吗？”李素素情绪激动，双手拍在桌面上猛地站起来，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

“我们没有选择，妙妙已经给出了推理结果，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不在乎！如果毁灭真要来临，至少让我和卡卡死在一块儿。”

“素素！”

李天宇累了，他老态的身躯能挺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他还活着，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动，而不像同伴那样过早地凋零或者重病缠身。相似的对话一年前已经有过一次，这次他不想争辩什么了。

“我相信卡卡会活着的，我小的时候也有过一次……”

“所以你是天才，你是他们的领袖，而我只是一个会骂街的主妇罢了。”

“没有飞船了，也就没有船长了……”

李素素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一瞬间她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走了，你振作一点，毕竟你是我的女儿啊……”

李天宇缓缓拿起自己的帽子，慢慢戴在头上，他的步履明显迟缓，星辰病的症状在他身上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这是一副随时会塌掉的身子。

看着父亲的背影，李素素抹了把湿润的眼睛，上一个地球年，就是在卡卡生日过后，父亲说出了令他锥心的话，这365个地球日她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有的时候想想，那或许不是真的，有的时候她幻想着奇迹会发生，可幻想不过是幻想，一年后她只能无力地接受命运，无论她如何想保护卡卡。

小镇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因为天空的异相引起的，对于隐约知道答案的李素素来说，这或许是她陪伴儿子的最后一天。

李素素裹上头巾，镜子里的自己仍显得很优雅，但眼角细密的皱纹在提醒自己，这颗星球对人类的伤害有多大，飞船时代一个29岁的女人仍然可以打扮得像个少女，现在无论怎样遮蔽都无法掩饰加速衰老的痕迹，纵然涂上红唇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些也不过自欺欺人。

19个地星日前，她还是科学部一级研究员，主攻地星生物研究，在她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后，工作已经不是她在乎的了，没有什么比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儿子更重要，现在她要做的只有勇敢，哪怕最后一刻她也要坚强地站在儿子身边。

李素素勇敢地踏出家门，至少对她自己来说是，近乎无风的环境并不能吹乱她的长发，披头巾更多是一种自我安慰，这种象形符号并不能隔绝这颗星球对人体的加速摧残，但人们信这个。

步履越发的匆匆，本就没多大的家园小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尽管这里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但生活在这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种地方称之为城市，叫小镇听起来倒是随意得多。这里的随意不仅仅是名称，建筑也是如此，你可以见到石砌的房屋和玻璃幕墙相邻，刚拐过一幢冰原柳搭建的棚屋就见到三层高的混凝土公寓。并非没有规划，而是苦于建筑材料的稀缺，只能有什么用什么，但这里也不乏热闹。

小镇的中心广场就是一片繁忙的集市，有销售感恩糕的就有卖人工合成的烤大面筋，面包店旁就是五角兽毛皮专售店，肉制品交易不是没有，但只要实验室那边出售的通告刚一贴出来店门前就会排满长队，五角兽的抓捕是有限制的，官方猎场外的几乎不会受到管理，但官方圈地的范围只有在每个格利泽日的第一时段才会进行，因为那个时段正是五角兽刚刚繁殖过的时间。虽然按照目前的人口数量捕猎并不会给生态带来过大的影响，但是这么做完全出于未来。

今天的中心广场聚满了人，并不是为了抢购肉制品，天空的那道异象很多人都看见了，等待着指挥中心给出解释，但公告栏迟迟没出现安保员的身影，种种猜测纷纷而出。有人说不过是小行星的残骸侵入了大气层，但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听见了明志峰那边传来了爆炸声，绝不像是普通的陨石坠落，而且也没有地震。

众说纷纭的谣言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的队伍，当然也不乏不喜欢睡觉的小孩子借此机会玩乐。

李烨烁几个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半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倒是疯疯癫癫的景元武又惹得人们一阵哄堂大笑。

“是真的，相信我！那绝对是‘世昌’号入侵的信号，他们强行登陆失败了，但这不是第一次，大家快做好准备！一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抄着手看热闹的闲汉们不以为意，他们早习惯景元武危言耸听的样子了，很多年前他是个天才，却偏要鼓捣禁忌实验，被科学部赶了出来也不反省，每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如果不是政府的救济，只怕这会儿连生活都成问题。在这个基本生存还有困难的地方，景元武无疑是被鄙视的存在，不过他的存在倒是给平淡无奇的家园小镇增加了不少谈资。

“世昌号要来了就太好了，他们肯定会携带大量的生活物资。”

“还有我们奇缺的机械设备。”

有人附和着。

“正式时间是185日第31时段，指挥中心早就应该发通告了……”

有人开始疑惑。

“你们好好想想，如果他们是善意的为什么不向我们发通报？‘世昌’号携带的可不仅是物资，还有可怕的热武器！”

景元武几乎要把嗓子喊破了，就算他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听他们的。

“你们听着，家园半岛肯定守不住了，快点收集亚腺虫和绿菌草，这两个物种是中部群岛没有的，它们可以帮我们度过最初的难关！”

人群中又发起一阵哄笑，景平度快看不下去了，他很想上去把叔叔拉回家，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害臊得不行，只得一边捂着脸一边像个吃瓜群众一样站在一旁。

“中部群岛？”

人群中有人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甚至开始喃喃自语。

“最近中部群岛大开发计划节奏很赶啊……”

“第二批探险队已经出发了吧，公告还说马上要组建第三批……”

李素素赶到时人群已经聚集很多了，几乎整座小镇五分之一的人都聚在这里，中心广场的转盘本就是最早开辟出来的登陆场，那里已经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哪怕每个人只是私语一句也足够让这里沸腾起来了。

目光投放而去，要在这么多人里找到几个小孩子可并不容易，但随着一阵哄笑声而起，她目光被吸引了过去，人群中李烨烁带着的那几个小孩子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