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锦麟出了东厂胡同,才发现已然出了一身冷汗,连中衣都湿透了。

虽然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化险为夷了,不过想想真是后怕。

这是欺君之罪……

天色渐晚,太阳沉入了西边,各衙门附院门前都悬挂上了高高的大红灯笼照亮。锦麟看着远方,隐隐有种无力感,他吁了一口气,伸手在额头上拭了拭。

他觉得自己的胆量好像变小了。以前和锦衣卫内部的老狐狸争斗的时候,也是各出奇招,无数次险中求胜。每每获胜,看着敌人落马身死,心中只感到高兴快乐。而现在,虽然赢了,却后怕。

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是丈夫,是父亲。搁到以前,败就败了,他穆锦麟斗不过别人,愿赌服输,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

现在,他担负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妻子和孩子们的安危。

成本太大了,他输不起。

这时李苒见穆大人驻足远眺,若有所思,上前一步,低声道了一句:“大人,属下这就押送犯妇回诏狱。”

穆锦麟这才回过神,看了眼那几乎虚脱的吴美玉,她由两个校尉搀扶着,此时面无人色,唇白如纸,看得出来是在强撑。

她真是豁出去了,敢在陛下面前当真把那种小曲儿给唱了出来。

“嗯,把人带回去罢。待我明日再做处置。”

“是。”李苒知道吴美玉的身份,不敢慢待,虽说是押回诏狱,态度却温和,更像是‘请’。

锦麟则勒缰上马,带着侯在东厂衙门外的随行向家中回去。此番胜利来之不易,虽是他出的计划,但是全靠暇玉和吴美玉两人实行配合,才能化险为夷。

他知道暇玉一定在等他的消息,于是一入府门,他就快步向后院走去,直奔上房。不等丫鬟禀报,他就推门走了进去,见妻子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怔怔出身,眉宇间那缕忧愁为他平添了一抹惹人怜爱的颜色。

暇玉自从见到姐姐,并伤害了她。她魂不守舍的回到府内,一整天都惶恐不安。尤其见锦麟今日比往常回来的要晚,她就推测肯定是出事了。

此刻,丈夫回来了,她马上起身相问,可见丈夫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她便猜可能今日姜公公还没找他麻烦,就道:“锦麟,我早些时候按照咱们计划的去找我堂姐了,她应该已去找东厂的人了。”

锦麟走近她,手背滑过她的脸颊,淡淡的说道:“我知道……”

暇玉内心紧张,不过她知道,她若是显露出不安神色,会给锦麟更多的压力,便强笑道:“咱们都计划好了,肯定没问题。”

锦麟盯着她的眼睛,还是那句:‘我知道……”说完,忽然捧起妻子的脸颊,开心的笑道:“因为咱们赢了!”暇玉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将眼睛睁了睁:“赢了,就今天?”

锦麟张开臂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揽着妻子温软的身体,他整个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安然道:“赢了,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皇上已经相信吴美玉就是陈玲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她身份说事了。”

暇玉眼睛渐涌泪,双唇嚅嚅:“……真好,真好。”

锦麟听她声音哽咽,推开她,吻她的泪:“姜公公已被皇上下口谕罚去中都守陵了。继任太监经过此事,想必会以史为鉴,轻易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他一笑:“再说,咱们除了你堂姐的事,也没别的把柄了,所以放心吧。”

她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喜极而泣的道:“咱们化险为夷了。说真的,这一天啊,我就怕等不到你,等到东厂的人来咱们这抄家。”

锦麟被她逗笑了:“从来都是我抄别人的家,还轮不到别人来这撒野。”说完,将妻子打横抱起,原地转了几圈,只将暇玉弄的搂住他的脖子,刚哭完又笑开:“锦麟,你快放我下来,太晕了!”

“好!这就放咱们玉儿下来!”他说完,走到床边,带着妻子往床上一跌,两人齐齐倒在上面。他长臂一揽,把妻子拽进怀里,搂着、腻着。见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模样甚是可爱,心头一热,探头去吻她的额头。

暇玉享受他的亲昵,道:“我堂姐呢,她的伤势重不重,人这会在哪?”

“哦,她啊,姜公公已经好心的给她包扎了伤口,不打紧。我叫李苒先把她带回诏狱去了。把她关上两天,假模假式的‘教训教训’她,就把她放了。”

暇玉为求保险,问道:“那皇上呢,不会追究我堂姐诬告你的罪名吗?”

“皇上对这件事的评价是‘闹剧’,他又怎么揪着一个闹剧不放?他把姜公公给惩处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别把你堂姐想的那么重要,皇帝才不操心她什么下场。”

“……也对,也对。”暇玉心说道,一个锦衣卫和东厂斗争的小棋子,才不劳皇帝操心。

锦麟把妻子搂紧,怅然道:“终于解决了,这下子能过个安稳年了。”

暇玉贴着丈夫,也颇为感慨:“这段时间,咱们因为这事,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尘埃落定,都要补回来。”

锦麟闭眼一个劲的点头,十分赞同:“是得好好补补。”手顺着她腰际线往上摸。

“……咳,我指的不是这个。”

他装傻:“哪个,嗯?”继续摸。

“……”

锦麟不‘满意’了,侧身把她压在身下:“哪个,你总是打哑谜,我怎么知道?”暇玉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哑笑着不说话。锦麟来了劲头了,起身下床把床幔放下来,回来继续搓弄她,吮着她的唇逼问:“你倒是说,我想什么?”

“你想什么,我就给什么。”

锦麟欢喜,当即宽衣解带,去扑自己妻子。

第二天一早,锦麟照例进宫,在皇帝升座面见朝臣的时候,侍奉左右。

可能是昨天的经历太过糟心,锦麟见到皇帝的时候,皇上微微皱着眉头,对他道:“朕已命司礼监的人去收了姜宝成的提督印,一会,你带人去把他抓起来,他在宫内外的府宅尽数抄没,着实打五十大板,发配中都。”

“臣下遵旨。”锦麟语气平淡的说,与往常接其他任务没有区别。

皇上轻叹一声:“朕最初以为,你真把事情搞砸了,叫东厂的人给抓住把柄了。”

锦麟道:“臣下怎么敢偷天换日,欺君罔上。皇上要吴美玉死,她必须死,无论她是谁。因为臣下知道吴美玉死了,昨日那个女子必然是别人假扮的,故此昨日臣下并不惊慌。只想查出那女子的身份,是受何人指使。”

皇上在锦麟不注意的时候,道:“朕没信错你。至于岭南谣言案……朕不想再兴大狱,不过是几个民间落第举子发发牢骚,你带朕的口谕过去,将此事就地作罢。把相关人等都放了。”

“皇上圣明!”穆静宸可以名正言顺的出狱了。

锦麟出宫后,立即着手办这件事。信任的厂公初来乍到,又听锦麟带了皇帝的口谕,乖乖的把谣言案,交给锦衣卫们处理。锦衣卫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抓获的人记了花名册,就地打了一顿,统统无罪释放回原籍了。

等这件事彻底过去,在京城养好身体的吴美玉由李苒送回到寒岗县的穆静宸身边。而李苒这时才知道,被东厂的人控制的时候,穆静宸被上刑逼供,要他承认窝藏了女逃犯。

但穆静宸咬准了他的妾室就郑采樱,宁死不承认。好在东厂的人知道他虽然和穆指挥使有过节,但毕竟是他的堂弟,有所顾忌,这才能留了穆静宸一条命。

两个苦命鸳鸯相见,涕泪涟涟,看的李苒不胜唏嘘,不过唏嘘归唏嘘,他得把穆大人的口信传达给两人。李苒清了清嗓子,对穆静宸拱手道:“三少爷,穆大人叫卑职带句话给您。”

穆静宸一怔,拱手还礼:“李千户,请讲。”

李苒道:“……老实在寒岗县守着你的女人过活,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

“是,回去告诉穆大人,卑职记住了。”

他会在这里和美玉好好生活,这里有他想要的生活,远离京师,远离争斗。

与自己心爱的人……

他望向为自己饱受磨难的美玉,握住她的手,心中默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穆锦麟说不想再听到静宸的消息,可为了妻子的堂姐,他还要时不常的过问几句静宸的事情。像吴美玉生了儿子后,静宸父母双亡,没人阻止他抬妾为妻,他就真的把妾室‘郑采樱’升了正妻。为这事,有人向当地的知府告了一状,以至于政绩不错的穆县丞一直没有得到升迁。

反正穆静宸不在乎,千里做官只为钱,虽然没了爵位,但东府银子还是不缺的,再者,他也不想升迁进入穆锦麟的视线,引起他的注意。就这般谋个小职位,伺候着老祖母颐养天年,与妻儿安安静静的生活最好。

第二年新年的大朝会前,皇帝照例要嘉奖一批官吏,比如为一直兢兢业业,为国家鞠躬尽瘁的刘首辅加封少傅官衔等。看到呈递的名单,皇帝念及穆锦麟为自己所作的一切,便想将他原本的镇国将军爵位升为公爵位。结果奏疏刚下去,就被封还了,内阁的理由简单又好用——非军功不能封爵。

皇帝狡辩说,穆锦麟原本就有镇国将军的爵位,在此基础上官升一级,成为公爵有何不可?可惜内阁派出了礼部侍郎,他搬出《皇明祖训》和《朝仪典制》,用白纸黑字写的事实迫使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作为本朝迄今为止,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皇上在老年时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一直就没消停过。做太子时与父皇和皇弟斗,即位了又要和大臣斗,他说向左,这帮家伙偏向右,还要引经据典,旁敲侧击的告诉他,向右才是对的,如果向左,太祖必然要‘恸哭于九泉之下。’

就像要封穆锦麟做国公,文官们大概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所以也不能让自己时敌时友的锦衣卫指挥使获得,一个个摩拳擦掌,挽起袖子玩命上疏,终于把这件事给搅合了。

穆锦麟终其一生,只在中年时加了一个少保的官衔,并未封国公。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穆家后代到底世世代代袭了国公爵。只是这爵位并非穆锦麟获得的,而是他的长子穆毓泽中了进水后,在工部任职,期间随工部尚书去黄河治水,期间‘不幸’碰到‘清水教’谋反,受了阻拦。他和当地官吏临时凑了兵丁,备战守城,直到朝廷援兵前来,都让乱军攻进城池。

本朝以文制武,常有文臣看不起武将,出言讥诮的事,而武将碍于自己争辩,可能会被更狠狠的羞辱,一般选择了忍气吞声。但文臣转武职,却是无人敢看轻,尤其是穆毓泽,抬出资历吓死人。

他中举的时候,很多文臣连秀才都不是。

他守城的时候,很多武将还连死人都没见过。

穆毓泽自守蓟州,数次击退蛮夷进攻。后又因成功使用离间计,对几个蛮夷部落又打又拉,搅合的他们内部四分五裂,趁火打劫灭掉了其中最强的两个部落。实至名归的被封了国公爵位。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就说转年开春,双生子办了周岁酒,四方宾客来贺。这一次吴家派来送贺礼的是吴岚玉。

澄玉有帮助吴美玉逃离锦衣卫抓捕的‘罪行’,自然不敢登门,于是吴家便派了岚玉来。岚玉特别叮嘱暇玉要小心搬运一个红檀木的小盒子,那里面有件易碎的东西。

等招待了吴澄玉离开,暇玉好奇的让丫鬟把小盒子搬到自己屋内,她‘咔哒’一下把小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一瞬间怔住,须臾捂住嘴巴,脸别向一边抿嘴偷笑。

这时毓泽踮着脚趴到桌边,伸着脖子看:“这是什么啊,娘?为什么贴着一道符?”

因为这是魔鬼送的东西。

暇玉摸着儿子的脑门,笑道:“是娘的东西,忘在你外公家了。”

毓泽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实在瞧不出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咬着指尖,道:“瞅着破破烂烂的。”暇玉一撇嘴,俯身把儿子的小手从他嘴里拿出来,捏了他的小鼻子:“不许咬手,再发现,打你手心。”

毓泽嘟嘴嘀咕:“真暴力。”

“……”暇玉道:“若是叫你爹看到你咬手指,你才知道什么叫做暴力。嗯?好了,走,跟我去接你弟弟妹妹。”

毓泽道:“我就是咬咬指尖,毓琨和毓瑶还吃脚丫呢。”

“……”暇玉道:“他们多大,你多大?”

毓泽道:“不公平。”

“……”暇玉装作没听到:“不要再讨论公不公平的了,你不能跟婴儿比,你得跟同龄人比。”刚说完就听儿子‘哎呀’一声,然后他就从嘴里摸出一颗白白的小牙,对母亲道:“这次是上牙。”

暇玉道:“埋在门坎下面。”她并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可刚说完,就见儿子眼睛一亮,捏着那颗牙就往屋外跑:“我去埋在大门槛下面。”

暇玉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心思:“你是想跑到门外看客人的车马吧,不许去——你给我回来——喂,还跑——”他这一年长大了不少,小身板很有劲,她一个没拽住,就见儿子跑了出去。

暇玉追出门,立马派人跟上小少爷,好一番闹腾下来,才把人给带回来。暇玉不想和他计较,让他漱了口,硬扯着他去了前厅。

母子间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周岁酒的正常进行。

一天忙忙碌碌下来,暇玉和锦麟都累坏了。尤其是锦麟,与宾客饮酒交谈,十分劳神。送走最后一拨宾客,他才返回正房。见妻子在卸妆,他自从那次把她脖伤着闹了笑话,再不敢轻易从后面吻她。

每次他招待完客人,她都会准备醒酒汤叫丫鬟端来,这次却没有。

锦麟当她忘了,没说什么。这时暇玉卸了头上的首饰,朝他盈盈一笑,出了门,再回来时,她用托盘端着一个茶壶,带来满室馥香。

锦麟嗅着这清新淡雅的味道,似曾相识,倒像是在哪里闻过。

暇玉为他斟了一杯茶,莞尔道:“穆大人请用茶。”

锦麟见杯中水面浮动的几朵花瓣,脑海中的过往一一浮现,他怔了一下,便笑道:“你从哪里把它找出来了?”

“今个我娘家人从南京送来的。”暇玉坐下,自己又斟了一杯:“还记得当年事吗?”

彼时,他夜闯吴家,非要喝吴小姐沏的茶,极尽嚣张跋扈之态,又强行送了一把供春壶给她做礼物。一番纠缠,终于抱得美人归。

他在灯下看妻子,见她眉目如画,仿佛回到当年那个‘一见倾心,再见定情’的夜晚。

彷如那时一般,他情不自禁的喃道:“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

他穆锦麟此生有这杯茶在手,滋润暖心,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正文全部结束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v=。

番外会陆陆续续的写点轻松的内容,就不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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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

静麟站在院内,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点点汗滴,仿佛身体里不多的精力也随着汗液流失殆尽。京城二月未出,正值花熄柳灭的时节,一阵阴风吹过,他只觉得遍体透寒,只是这凉意是从心里渗出来的。

刚才静宸来,急匆匆对母亲说了一番话,然后母亲便胎相不稳,晕倒了。

那番话的内容是,父亲今日不能从东府回来了,因为他昨夜宿在那里,此时身体疲惫,要休息半日。

为什么会疲惫,静宸说,他拽了个叫初丹的丫鬟一起陪睡。

自己的父亲在母亲怀孕的时候,亲自证明了诺言是多么的靠不住。在大哥死后,他说过今生永不纳妾,永不沾其他女人。

这时一个药婆从屋内出来,静麟赶紧靠上去,道:“我娘怎么样?”那药婆摇摇头,面色沉重。静麟的心一下子坠到了深渊,恍惚间后退了一步。那药婆又道:“老爷还没回来吗?回来晚了……怕是……”

“怕是什么?”他不想听丧气话:“你这老东西在话说什么?”他怒极,举拳便要打。但那拳头却被身后的人给拽住了,李苒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身后响起:“少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去东府找老爷罢,不要跟她计较了。”

静麟这才瞪了那药婆一眼,大步向东府的走去,静宸走了,母亲才忧伤的告诉他,静宸说了什么。如果叫他亲耳听到他说这句话,一定当场撕裂他的嘴!

他将拳头握的咯吱作响,对李苒,道:“你去叫十个护院,一会追到东府去!”李苒忙点头:“是!”但不免担心的问:“少爷,您要做什么?”静麟咽掉眼泪,瞠目切齿:“打杀了那贱人给我娘解恨。”李苒点头称是,待出了上房的院子就和静麟分来去叫护院了。

而静麟又走了一段路,竟猛地看到父亲向这边走来,他的脸色极差,虽他平日也有愁眉不展的时候,却绝不是现在这样绝望般的眼神。

“静麟……”幕烨柏一怔:“你穿的这么少,要去哪里?”

静麟怒发冲冠,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喊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少爷,少爷,您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对老爷说话啊……”父亲身边的仆人见了这剑拔弩张的状态,心急的上前阻拦。可是幕烨柏对儿子不敬之举,听之任之,缓缓的道:“你娘呢?”

“她腹痛,晕倒了!”静麟含着泪光:“都是你!”

幕烨柏听到妻子居然病倒了,呆呆的向西府正房看了眼,便推开儿子,朝那边跑去。而静麟则气的抖抖索索间,头一低,向东府走去。

他一定找到那贱人,要她的命!

他在盛怒之下疯跑向东府,丫鬟们阻拦不急,静麟直冲进静宸的书房。那是静宸正在桌前看书,见他来了,刚起身说了一句:“哥……”

“谁是你哥!”静麟揪住他后衣领,将他的脸按着贴在桌上,抄起镇纸对着他手指便很砸了一下:“说!爬我爹床那个贱人在哪儿?是谁屋里的?”

“啊——”十指连心,静宸疼的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这时静麟不禁不放手,而是继续逼问:“你说是不说?”静宸痛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到桌上,抖声道:“是老祖宗房里的……”

“这老东西!”静麟放开堂弟,衣摆一撩,便去找自己的祖母问话。结果到了那里,就见老祖宗面前跪着一个粉裳的丫鬟,似乎在哀求什么。静麟有预感,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上去便抓住她的头发,往外拖:“贱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老祖宗见自己孙子这般闯进来,见人就逮,惊吓间失声叫道:“静麟,你这是做什么啊?”静麟怒声质问:“她是不是初丹?”老祖宗懂了他的意思:“这丫头是我房里的,出了这档事,自有我来处置,你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不想静麟冷笑道:“我母亲被气病了,我管你们算怎么回事?!”说罢,直揪着那丫鬟出了屋门。这时老祖宗下了软榻,由人扶着,在后面唤他:“哎呀呀,你这是要做什么?”

外面渐起了风,透骨的凉。静麟把那丫鬟踹到在院中,此时李苒也带着人来了,他便指着她道:“给我打,打死她!”

初丹知道静麟少爷是做真的,便爬到他面前哭着求道:“奴婢以后再不敢了,少爷您息怒,饶了奴婢一命啊……”静麟不想听她的声音,对李苒道:“将她的嘴巴封了!”李苒道了声:“是。”掏出帕子塞了初丹的嘴巴。

继而几个人便将人按在地上,一阵猛打。等穆烨松和钱氏赶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打奄奄一息了。见自己的侄子只噙着冷笑看着眼前的一切,样子仿若罗刹恶鬼,竟吓的连声音都不敢出,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待那丫鬟被打死了,静麟才慢慢将头转向伯父:“若是今天的事叫我知道,还有蹊跷。不管是谁捣鬼,都是这样的下场。”

钱氏不寒而慄,强撑着道:“静麟,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爹是主子,他要做什么,一个丫鬟能不从吗?你就这么跑到东府来闹,是不是该给你伯父陪个不是?”

静麟闻言,瞪着眼睛走向她:“赔不是?”

钱氏深吸一口气,改口道:“这丫鬟是老祖宗屋里头的,你怎么也该……”见侄子握着拳头慢慢逼近,她惊惧的看了眼丈夫求援。

穆烨松此时道:“既然你娘病了,你不在她床前守护,在这里逞什么威风?”静麟道:“还是那几句话,若是意外,这贱人死了,便罢了。若是其中有蹊跷,定要血债血偿!”说罢拂袖转身而去。

一回到西府就听人说母亲的状况不是很好。静麟跨进上房,见母亲卧在床上,面带泪痕,而父亲守在一旁,双眼猩红。静麟一瞧这般,便道:“娘,您怎么样了?您放心,我将那贱人打死了,您别再气了。”

幕烨柏一怔,他怎料儿子是去东府打杀人命的,不禁愕然:“你怎么,怎么能杀人?”静麟针锋相对的道:“官府若是来逮人,我自家下狱,用不着您操心!”

这时郡主握住儿子的手,把他拉到床前,握着他手,想了想终究一句话没说出什么来。静麟道:“娘,您好点了吗?”郡主含笑颔首,道:“娘没事了,真的。你先出去,娘有话跟你爹说……”

静麟道:“真的没事了?”见娘虽虚弱,却在笑,他半信半疑的退了出去。当然,如果他知道,便是永别,断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走开。

静麟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知道在他走后,母亲和父亲说了什么。

他在被唤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医生上午施的安胎针并没起作用,傍晚后郡主腹痛难忍,那孩子保不住了,必须要离开母体。可她的年纪已算是大的了,生的艰辛。天亮时,孩子没还生下来,大家差不多都明白了这意味什么,心照不宣。

静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去允许见母亲的了,记忆好像在此处出现了问题,什么都是模糊的,就连所见到气弱游丝的母亲模样好像都是朦朦胧胧,那么不真切。

自己那时就像个没有感知的空空的去壳。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久到待回过神的时候,他都忘了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四书五经全部搬到院内,烧了个干净。

穆烨伯在郡主的丧事后,一直把自己关内书房内,不问世事。终于听到儿子烧书的消息,他走了出来,拦住静麟,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考取功名,你能做什么?”

“我要考武举!”静麟面无表情的说,将手中的一本书又扔到火堆里:“我现在能应付武举的笔试,足够了。中了武举,可以进锦衣卫任职,百户、千户,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

“不行!你走了这条路,你这辈子就毁了!”

“……你既然搞不清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就由我来查清楚!”静麟讪讪的看了眼父亲,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只继续烧书。穆烨柏见管不住儿子,望着冲天的火光,一瞬间,觉得虚无极了。

在一切刚朝好的方向变化的时候,忽然遭遇了拐点,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静麟自此之后,只舞枪弄棍,做武举的准备,还请了师傅在家练习,心思全不在学业上。

转年的开春,母亲的忌日前,一直强撑的父亲病倒,吃了大半个月的汤药,不见好,反倒越来越重。自从母亲去世后,父子两人间几乎没有像样的对话。但就在父亲临终前,他忽然清醒过来,苦笑着问儿子:“那天你走了,你娘对我说,如果有来生,最好不再相遇。但……静麟,爹想问你,你来世,还想做爹的儿子吗?”

静麟眼睛看向别处,想忍住眼泪,微微颔首。

幕烨柏道了两遍:“那就好,那就好。”轻轻阖上了眼睛。

当年武举之后,穆静麟被封了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自此改名穆锦麟。

锦衣卫是个严重冗官冗员的机构,挂着千户百户每个月领月俸却从不露面的勋贵子弟非常多。

当看到这位穆家的毛头小子出现在都指挥司报道的时候,表面上大家不露声色,暗中却嘲笑这小子对自己没个清醒的认识。皇帝看他父母双亡,怜悯他赏了他一个四品的高官,并没打算叫他做什么,只是让他有个官职,领着俸禄不至于饿死罢了。

“你就是穆锦麟啊,赏你个四品官衔,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能做事的了。不过,既然你想做,咱们就让你做……”周聃捋着不多的胡须,阴笑道:“从宁夏带情报这个活儿,先交给你练练手罢。算是本指挥使送给你这指挥佥事的见面礼。”

这份见面礼着实有分量,他以后的一切荣耀皆是从这里开始的。

割了皮肉藏情报,待他从城里混出来和锦衣卫的人接了头,再找大夫来看时,那伤口已经溃烂了。剐去了腐肉,涂了特制的秘药,在当地稍作休息,他便马不停蹄的回了京城。

周聃听了他经历的凶嫌,淡淡的道:“危险是难免的,哪个人不是刀刃上舔血过来的?”

但从这以后,当着穆锦麟的面,他再没对他说过轻蔑的话。

熟悉了锦衣卫的做事风格,他混的如鱼得水。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又无人管束的他,越发恣意妄浪荡起来,京师哪处好玩,哪处能玩,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当夜玩的累了,就随便歇在哪处,第二日照常去指挥使司。那个冷冰冰的府邸,他有日子没回去了。

这一夜,与李苒在勾栏院里喝的醉醺醺的,他枕着一个伎女的腿对李苒道:“你还知道别的好去处吗?这处也玩腻了!”

李苒小心翼翼的说:“爷,您要是玩的腻了,不如回府住几日罢。”

“回去有什么意思?!就我一个人!”

“可您总不在,东府那边当您不要这个宅院了,指不定在酝酿什么计划,要夺您的东西!”

“他们敢吗?爷现在是锦衣卫。”锦麟道:“不回,连个人气都没有。”

“那您想没想过摆几个女人在屋里,爷,您回去的时候能给您暖暖床。”李苒道:“我认识那姓许的教坊司小吏说,最近有几个貌美的官家罚入了那里。赎回府,做个妾室,岂不是美哉。这样每次您想想这些娇娘子,也能回府看看。”

锦麟撇撇嘴,道:“那便这样试试罢。”

这一试,果然有点效果。只是收纳回家后,很快他就腻烦了,便不停的寻找新鲜的,等他回过味来,发现家中的女人数量还真不少。

得知他好女-色,想巴结他的人又送美女给他,这数量‘噌噌’的就上了两位数。女人多了,可供挑选的多了,自然就分了喜欢的和不喜欢的。

但无论喜欢与否,得了病都要给她看大夫,这次病的是三姨娘。说起这三姨娘,锦麟提起她就闹心。她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她是主动勾-引他,求他把她赎出教坊司。可等锦麟把她弄出教坊司,她做的事,不是知恩图报,而是携手她的李姓情郎准备私奔。

这不是说笑呢么。

他还能叫他们给跑了?!抓住后,李郎赏了顿板子,身体不济,当场死了。三姨娘被逮回来,抽了顿鞭子后,整日以泪洗面,大病了一场,见了他,不是皱眉就是叹气。

锦麟觉得好笑,当她多讨他喜欢,可以拿娇吗?

不想活就去死好了,他命人把她搬到马厩等死。可她到了马厩,又不想死了,求他原谅,叫他给她找大夫看病。

锦麟便把这件事交给阑信去办,再懒得搭理她。这一日回来,正撞上一个中年男子拎着藤箱,带着一个年轻仆从向府外走。

那人见了他,立即弯腰拱手道:“太医院太医吴敬仁见过穆大人。”

原来是阑信去了吴家医馆请大夫,那吴家人听说是给锦衣卫的穆大人家看病,不敢怠慢,正好当家的吴敬仁在家,就派了个这个医术最高的人过来。

锦麟瞧这人畏畏缩缩,十分可疑,便盘问道:“吴大夫?你家中还有何人啊?”

“家中有老父,拙荆,一子一女。”

听到‘一女’,锦麟眼睛一亮:“哦,你女儿漂亮吗?”

吴敬仁险些晕倒,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大人,小女今年只有十三岁……”

锦麟摸了摸下巴,啧道:“十三岁啊,小了点,过几年再说罢。”不睬吴敬仁,向内院走去。

这番话吓的吴敬仁晚上回去特意烫了一壶酒压惊。

这惊压了三年。

三年后,穆锦麟接过李苒呈递上来的从静宸那里偷来的画卷,徐徐展开,看到画中那端秀可人的女子,他抚过那眉眼,对李苒哼笑道:“画中来看,长的真不赖,就不知真人如何。”

“说来巧,最近吴家的大少爷恰好犯了事,被咱们扣在狱中。”

锦麟一挑眉,笑道:“走,随我去瞧瞧……这个……”瞥了眼画上的名字:“吴暇玉!”

100番外_

毓泽坐在书桌前,痛苦的用双手撑着额头,脑海里一片空白,唯听到窗外的麻雀惹人烦躁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就像他面前这对叫人疲于应付的双生子。

他真傻。当年居然以为这两人长大了能陪自己玩,幼稚,实在是幼稚。他还记得他抱着六个月大的毓琨兴奋的问母亲:“娘,娘,他什么时候能长大,陪泽儿玩啊?他这么小什么时候能长大啊,还有,还有,毓瑶也会跟在我后面叫我大哥吗?”

母亲很温柔的摸着他的脸,告诉他:“会啊,转眼间他们就长大了,你要做个好哥哥,为他们做表率。”

他当时肯定是握住小拳头,信誓旦旦的点头说能。

能想想自己那副傻样。

毓泽微微叹气,仰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心中道,开年的会试自己会不会中?如果中了的话,自己就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了。

必然载入史册。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便坐直身子,严肃的对毓瑶道:“你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毓瑶生的粉雕玉琢,小姑娘十分可爱,这会眼圈泛红,恨恨的瞥了眼二哥,捂着手背道:“大哥,他舀弹弓打我,你看,这都红了。”

毓琨一撇嘴:“是你没躲开,还怪着我了。我昨天刚从宫里回来,你就找我吵架。”

毓瑶道:“谁叫你回来!”

“你快点嫁出去!”

“……”毓泽决定各打五十大板,先对妹妹道:“你二哥回来一趟不容易,你别一见面就和他吵。”毓瑶鼻子一酸,控诉道:“大哥,你还怪我,是他舀琉璃珠说是糖块,骗我吃。我才跟他翻脸的。”

这太恶劣了。毓泽便一拍桌对毓琨道:“你在东宫陪太子读书,就读成这个品德吗?对自己的妹妹都不爱护,还能指望你以后为官爱护百姓吗?”毓琨不同意哥哥的说法,道:“可她把我的蛇皮鞭给扔了,那是你送我的,我能不急吗?”毓瑶道:“你上次回来还往我领子里塞树梗,骗我是虫子呢。”

烂帐啊,一笔烂账。

毓泽大声道:“够了!谁也别说谁,你们出去看看,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你们这个岁数,也像你们一样幼稚吗?再吵的话,别来找我,我直接告诉父亲,叫他给你们评断!”

毓瑶听了,脸上才露出欢喜的色彩:“告诉爹也行。”

毓琨吐出半截舌头:“笑什么,爹是知道你以后要嫁人,在家时才容着你。”

“大哥——”毓瑶一跺脚:“你看他!”

毓泽愤而起身,怒道:“毓琨,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你妹妹姓穆,就算嫁了人,也是你妹妹,这话叫爹听到,有你的受的!今天的事,是你不对,毓瑶扔了你的蛇皮鞭,你也不能骗她吃琉璃珠,吞到肚里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刚才糖纸,我就告诉她不能吃了啊,可她一下子就恼了,还把琉璃珠往我身上扔。”

毓泽颇为无语,哼道:“所以你就把琉璃珠用弹弓往她手背上打,是吗?!”

“就是这样。”毓瑶可怜兮兮的说,揉着手背:“可疼了。”

身为长兄,毓泽觉得自己有责任解决弟弟和妹妹间的矛盾,他对妹妹道:“你可以打你二哥一下。”毓琨不乐意了,抗诉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妹妹对自己哥哥动手的?长幼有……”没等说完,他肚子上就吃了一记‘重拳’。马上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哼唧道:“你还真打,我是不是你亲哥?”

毓瑶瞪着一双小鹿似无辜的眼睛,对大哥道:“瑶儿是不是下手重了?”

毓泽便对弟弟道:“男子汉怎么那么娇气!她打一下能有多疼?你打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说!”毓琨憋着一口气,道:“你们都是一伙的,全都偏袒她!”又对毓瑶道:“你等着,我一定要太子把你嫁给讨口子的。”

不等毓瑶再度求救,毓泽便走出桌子,到弟弟面前,拎起他的耳朵,训斥道:“我保证,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话一字不落的转告给父亲。”

身为家中次子,上有父兄压着,穆毓琨只有服从的命,他忙道:“哥,我知错了,不说了,不说了。”等大哥放开他的耳朵,他一边揉着一边看着旁边朝她暗暗发笑的妹妹,用口型说:你等着。

毓瑶便露出‘看你能怎么着’的不屑样。

“行了,都出去吧,不许再吵架。”毓泽指着门外道。那双生子互相瞪对方一眼,辞别了大哥,各自出去了。

等两人走了,毓泽重新坐回桌前,他现在的时间十分珍贵,他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成了举人,这让他非常有成就感,而他现在要挑战的是,成为本朝最年轻的进士。

骑马打仗获得荣誉,是一种享受。舞文弄墨,金榜题名,看着其他人名落孙山,击败对手,何尝不是另一种快乐。

他喜欢挑战,任何有难度的事情,他都喜欢。

读书在他看来,不是为了家族,不是为了自己前途,紧紧是为了追求功名加身的胜利感。

其实大考在即,他是不愿意管弟弟妹妹那点小闲事的,可他不管,他们就会母亲面前去闹,他不想让母亲为他们操这份闲心,闹到父亲面前,弄不好又会量刑过重。

还是他经手吧,谁叫他是长子呢。

毓泽为了准备会试,彻夜苦读,其用功程度,连他父母都看不过去了。尤其是他母亲,没事就过来看他一眼,劝道:“差不多就行了,别看书了,去外面活动活动。”毓泽从来都摇头:“不!等我考完的。”

每当这个时候,暇玉心中就暗暗难过,她怎么能告诉自己可怜的儿子,他爹早就打听好了,礼部的考官早就说了,年纪不过是二十,不会被点中的,就算被点中了,成绩也不会太好。

毓泽不知这点,仍旧夜以继日的备考。

转眼到了会试时,穆毓泽信心百倍的去参加了考试,考完回来自信满满的等着放榜参加殿试。沉浸在刷新会试记录的穆毓泽在放榜前从父亲口中,知道了一道令他黯然神伤的消息——他落榜了。

毓泽当然受不了这样的消息,本来坐在桌前,听了这个消息,他立即把头埋在双臂间,一身不吭。锦麟戳了他一下:“别这么垂头丧气,你的年纪太小了,倘若叫你中了进士,满朝文武的脸摆在哪里,现在的内阁首辅,二十三岁中进士,已是了不得的事了。”

毓泽听了,绝望的道:“难道要我等到二十三岁,那我这些年要做些什么?”

“……”锦麟其实也没料到儿子这般争气,以至于中了举人后,无事可做:“……爹原本的设想是,你中举人怎么也要二十岁之后……”

敢情是自己的老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聪明,提前完成了学业任务。

他能说一句,把他的童年还给他吗?

毓泽道:“我要去游学。去舅公的封地玩。”

锦麟听了,眼一瞪:“不许去,你祖父就是没事去封地玩,一辈子才玩完的。你不许去!小心被抓去给魏王做女婿!”毓泽又道:“那我要出关!”锦麟道:“你被蒙古人抓去了,你爹我还得舀金子去赎你。”

毓泽其实哪都不想去,他就想中进士:“那我还能做什么?”

锦麟摸着下巴,十分认真的道:“不如我和你娘商量一下给你娶妻罢。正好你年岁也差不多了。娶了妻子,你就有事做了。”

“……”毓泽心说,这算哪门子有事做?!他绷着嘴角摇头:“等我中了进士再说。我现在娶妻的话,肯定要娶一个年龄相渀的。这样不好,女人老的快,年纪还是差个五六岁的好。”

锦麟没想到儿子想的还挺周全,不禁笑道:“瞧不出你想的还挺多。”

“……”毓泽完全笑不出来。

这时锦麟拍着儿子的肩膀,笑道:“我下个月去辽东办事,可以带着你一起去散散心,你不是想一直想骑马吗?到那里,叫你骑个够!”

“真的?”毓泽眼睛一亮:“爹,你说话算数。”

锦麟皱眉:“当然,你爹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敢怀疑你爹?”

毓泽赶紧赔笑:“不敢,不敢。”

锦麟则在心中感慨,小孩子就是好哄啊,带他出趟门就眉开眼笑了。

毓泽对山海关外一直以来都十分向往,因为那里神秘,那里无论是气候还是敌人,都具有挑战性。别人避之不及,他却心向往之。

不过他和父亲离家,家里的毓琨和毓瑶要是不懂事,给母亲添麻烦怎么办?这可不好,得想想办法。毓泽决定跟弟弟和妹妹语重心长的聊一聊。

这日,他走进毓琨和毓瑶一起共用的小书房,却见两人都不在,一问才知道是被母亲叫去说话。他便在两人桌前绕了一圈,随手翻看了下两人写的字,发现毓琨的字比上次大有长进,十分欣慰。正想去看妹妹的,忽然,他脚下踩着一个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毓琨的弹弓。

“真是,老大不小的,总是乱扔东西。”他小时候可不这样。他什么东西都整理的整整齐齐,宝贝一般的放好。可不像自己的邋遢弟弟,这弹弓,他十分喜爱,可还是乱扔。

“……”毓泽有了主意,把弹弓藏在袖中,转身出了小书房,到自己书房,将弹弓往书架旁的花瓶中一扔,心说,就该治治你这乱扔东西的臭毛病!

否则你不长记性!

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中,做完这个,就去书架上找游记看,寻找关于辽东的记载。去一个地方之前,要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历史人文。

之后的时间,家中一直很平静,并没有异样,可到下午的时候,忽然有父母房中的大丫鬟来找他,说让他过去。他放下书卷,随那丫鬟进了上房。

一进屋就见毓琨和毓瑶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而父母都黑着脸,见他来了,父亲先开口,对他道:“你看到你弟弟的弹弓了吗?”

气氛十分严肃,毓泽随口道:“没看到。”

这时毓琨指着妹妹,道:“就是你舀走了,大哥怎么会看到?就是你,又耍心眼害我。”毓瑶咬着小嘴,怯生生的道:“娘,我真没舀,我二哥的东西,每日随手乱放,说不定丢哪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毓泽暗暗点头,说的好,穆毓琨这家伙的确爱放东西。

这时毓琨亦指控妹妹:“我乱放东西,总好过某人说谎!”

毓泽做贼心虚,猛地一凛,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好像母亲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父亲?

毓瑶打开二哥的手:“你又没证据,随便冤枉人就行了吗?”而毓琨则忙对爹娘道:“爹娘,你们看到了,她就是这样,可凶了,就会在你们面前装可怜。”

这时毓泽就见父亲一拍桌,道:“你们上辈子是仇家吗?自从你们会说话,就一直犟嘴!行了,今天这件事,我一定查到底,看看到底那弹弓哪里去了?!是长腿自己跑了,还是某人随后乱丢了,还是某人使坏给藏起来了!一旦被我抓住了,不管是谁,统统给我面壁抄书!”

毓泽见父亲动怒,心说可不好,他得把手头那弹弓转移地点藏起来:“爹……我还有书没读完……我下去了……”

“读书不急这一时,你随我们一起来,你负责看住他俩!先从小书房开始翻!”说罢,锦麟起身走在前面,朝妻儿道:“走!”

有他带头,其他人没办法都跟在了他后面,毓泽愁眉苦脸的跟着。这时就听母亲对弟弟妹妹们低声说:“看,你爹生气了吧,还不快点说实话,等一会被你爹翻到了,肯定要惩罚那个说谎的人的。”

毓泽无语凝噎。等到了小书房,锦麟让下人们一寸一寸的搜查,边角旮旯都不放过。毓泽越看越担心,事情闹大了,一会从他的书房把弹弓找出来,他可说不清了。

毓泽趁人不备,慢慢的向后移步子,准备偷偷潜回自己的书房。

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父亲道:“这里没有,咱们去毓琨的卧房!毓泽,你带着你弟弟,别叫他乱动。”

毓泽嘴角抽了抽:“……是。”

毓泽苦于不能脱身,终于挨个房间,一路搜到了他的书房。这时毓琨忽然开口:“不可能在大哥这里,还是去搜毓瑶的卧房罢!”

好弟弟,说的好!毓泽心道。

“没有例外!都说了一处角落不放过了。”锦麟说完,先推门走了进去。

毓泽一手捂着额头,低着头跟父亲走了进去。他紧抿嘴角,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忽然他把目光投向那个花瓶。

插花乱了,父亲一眼就瞧出端倪了。

毓泽心说,完了,没办法,只能死扛到底,他决定一口咬定不知此事。可他就见父亲手伸进花瓶内摸了摸,然后把手舀了出来,道:“你们再搜搜看,再没结果,就去下一间屋子。”

咦?毓泽惊喜,难道藏的深,没被摸到?!

一行人出了毓泽的书房,向下间屋子走去。这时暇玉带着双生子走在前面,而锦麟则在后面和长子并行,他将手中弹弓趁人不注意塞进儿子袖中,低声道:“一会还要回毓琨的书房去,你偷偷放到他桌上。”

毓泽欣喜,忙解释:“爹,我……我是……”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

毓泽十分感动。

饶了一圈,一无所获。众人重新返回小书房,打算再找一遍。这时被折腾了一番的毓琨和毓瑶都累了,没了争斗的力气,尤其是毓琨:“……不想找了,不见就不见了,未必是妹妹藏起来的。”

毓泽心道,哼,现在才知道,晚了。

这次非要你知道乱放东西的后果。他把袖中的弹弓慢慢滑出来,向书桌走去。可就在靠近书桌的瞬间,脚下一滑,扑倒在地,那弹弓蹭的一下,就从他袖中飞了出去,在地上转了几圈,赫然出现众人面前。

而毓泽揉着膝盖坐起来,在地上摸起一颗琉璃珠,对弟弟道:“你又乱丢东西!”

“啊——弹弓——”毓琨扑过去,拾起那弹弓:“大哥,是你藏的?”

“我,我……不是……我……”毓泽结结巴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毓琨朝父亲道:“爹,是大哥藏的。”

穆锦麟无语望天,心道穆毓泽啊,穆毓泽啊,你还能更没用一点吗?!余光瞥见大儿子求救的目光,忙上移开。

毓泽向父亲求救无望,又看向母亲,发现母亲在低头扶额,也不看他。

穆毓泽:“……”

此刻毓琨好像忽然开窍了,对妹妹道:“……是我冤枉你了。”毓瑶嘟嘟嘴:“嗯……冤枉就冤枉喽,我没往心里去。”

“真的?”

“你是我哥,我怎么会记仇。”

“那,那咱们去打麻雀吧,我教你!”毓琨晃着弹弓朝妹妹道。见妹妹点头,便一起乐呵呵向父亲看了眼,询问是否许可,待得到父亲首肯,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等双生子走了。穆锦麟对长子叹道:“……我在想,还要不要带你去辽东……”

暇玉亦‘担忧’的道:“是啊,在屋内都摔跤,出远门这能行吗?”

毓泽从地上爬起来,忙为自己辩解:“我没看到地上的琉璃珠。”

锦麟道:“眼神不好,那就更不成了。容为父再想想。”说着和妻子并肩向屋外走。

而毓泽则跟在两人后面,不停的解释:“爹,你听我说,听我说,刚才纯属意外,别不带我去辽东!千万别!爹,娘——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

全文结束。以后不会更番外了。总之,主人公们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谢谢大家一路陪素衣走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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