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樊均也不知道邹飏是真懂还是装懂,反正往那儿一坐,眼镜一推,很有底气的样子,起步也得是个法学院的学生。

不过邹飏只扫了一眼就抬起了头,看着那边的房东刘叔。

“这也不是跟你签的合同啊,”邹飏手指往合同上一弹,“这是吕……老板跟之前商户签的转租合同,之前商户是直接跟商场签的,你要扯皮也应该跟商场扯吧?”

樊均看了刘叔一眼。

他没看过合同,也不清楚武馆的场地是怎么租来的。

吕泽没有跟他说过跟房东有什么纠纷,毕竟新馆是吕泽做起来的,事实上他只在这里打工,吕泽是他如假包换的老板。

“我这铺面是跟商场有合同,中间转租不转租的我不管,”刘叔点了根烟,“不过合同是八月到期,我上两个月就跟吕泽说过了,我跟商场不续了,提前了半年,够意思吧?”

邹飏没说话,只是冲刘叔抬了抬手掌,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然后低头迅速地翻到了合同上租期的那一部分的内容。

刘文瑞几个也凑了过来,一块儿看着。

“合同上跟商场的租期是到十二月,一年一签……”邹飏手指在眼镜腿儿上轻轻弹了两下,“所以您的意思是怎么样呢?”

从“你”到“您”,邹飏转换得非常丝滑。

不过语言上虽然用了敬语,但态度还是那个态度,冷淡中带着些许傲慢。

樊均并没有凑过去看合同,靠着冰柜看着眼前这个他还从来没见过的邹飏,是在他爸那儿练出来的吗?

跟珊姐在一块儿的时候邹飏没有过这样的状态。

“那就要跟吕泽谈了,”刘叔手一挥,“跟你说不着。”

“行,”邹飏放下合同,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正好他也没想到合同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谈了,“您等着吧。”

“我等着什么?”刘叔把手里的水瓶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等吕泽啊,”邹飏说,“他去市区了。”

刘叔一拳落空,顿时有些尴尬,又拿起水瓶子指着樊均:“你打电话叫他回来。”

“打过了,他没接,”樊均说,“估计是忙。”

刘叔冷笑了一声:“就这么处理事情的?”

“刘叔,”樊均说,“就算按您跟商场的合同,也还没到期呢。”

对。

樊均这句话提醒了邹飏。

他挑了挑眉毛:“刘叔是不是对租金有什么异议?”

刘叔没说话,跟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沉默了几秒才说了一句:“我也是替你们着想。”

“谢谢啊。”邹飏说。

“你看,你们相当于是被前面那家和商场一块儿坑了,对吧?”刘叔说。

邹飏没出声,也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看着他。

刘叔等了两秒,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只能继续往下说:“我呢,做一回好人,也是省点儿麻烦。”

刘叔说完又停下了,等着邹飏的反应。

但邹飏依旧没有反应。

刘叔有些不爽,但话头已经起了,又不能半道停下,于是又继续说了下去:“你们要继续租下去没问题……”

但这次却被邹飏打断了:“谢谢刘叔,所以您跟吕老板是卡在哪儿了呢?”

“……租金。”刘叔皱着眉,一脸嫌弃,“他要按合同继续交给商场。”

“其实刘叔,从法律上来说,要求继续按合同执行是没有问题的。”李知越这时开口说了一句。

邹飏没说话。

当着人的面他没法拿手机出来查一下,也不知道李知越这话说得对不对,但李知越说得倒是很有底气。

要不就的确是这样,要不就拿准了对方也不知道。

“那就让他按合同走!”刘叔提高了声音,“按合同走!我看你们能走到哪儿去!”

“刘叔,”樊均声音平静,“如果不按合同,您的想法是怎样的呢?”

刘叔哼了一声没说话。

邹飏也没说话,低头继续看着合同上的内容,如果只是换个地方交租金,不至于闹成这样,吕泽不肯跟刘叔直接租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租金不一样了,刘叔要涨租。

旁边的樊均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直接问了一句:“如果租金交给您,是按原来的,还是有变化呢?”

“按原来的我亏死了!”刘叔没好气儿地说。

果然。

这会儿邹飏也找到了租金内容,30元一平米每月。

他完全不知道租金的合理区间是多少,也不知道一个看上去快倒闭了的商场的租金应该是多少……

但刘文瑞这会儿突然感叹了一句:“现在都三十了啊大叔,还涨?”

贵吗?

不确定。

刘文瑞也是个张嘴什么都敢说的主。

“这还贵吗!”刘叔怒了,“你们懂不懂啊?这可是全包的价!要不是这个商场……”

“看来刘叔也是知道的,”樊均截住了他的话,“这个商场的确是不好做。”

“呵,”刘叔带来的人冷笑了一声,“当初可没人逼你们租这儿吧?”

“这样吧,”邹飏说,“刘叔,这个事儿我们已经清楚了,具体的跟吕老板商量过后……”

“你做不了主是吧?做不了主你废那么多话干什么?”刘叔火了,“你做不了主我在这儿跟你说什么呢……”

“你跟我在这儿说的原因是你跟吕泽说不通啊。”邹飏抱着胳膊往椅子上一靠。

这话说得刘叔脸上比刚才更不好看了。

李知越出来圆了一下:“你肯定也不愿意再费时费力重新招租,商场现在这样子,还不知道要空置多久,空一天亏一天啊,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不换人。”

“凡事都得有商有量不是么,”张传龙大概这会儿才理明白了这个事儿,开始帮腔,“我们刚知道这事儿。”

“你们到底几个老板?”对面忍不住问了一句。

“一个啊,”刘文瑞手指往四周划拉了一圈儿,“我们是股东。”

刘叔愣住了,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最终除了得知这个武馆还有五个股东之外,刘叔一行人一无所获,扔下一句“你们尽快商量好”,带着人走了。

“我靠,”张传龙松了口气,“我以为得打一架了呢。”

“怎么可能,”李知越说,“带那么多人过来,就是怕武馆这帮教练打他们呢。”

“吕泽要知道我们成股东了,又得跟邹飏打一架吧?”刘文瑞说。

“我投资买课了呢,怎么不是股东,”邹飏说,“你们的投资款一会儿也赶紧到位。”

“有理有据。”李知越说。

“这事儿你不知道?”邹飏转头看向樊均。

“不知道。”樊均说。

“吕叔也不知道?”邹飏又问。

“应该是,”樊均皱了皱眉,“要知道了他会跟我说。”

“吕泽是怎么想的,”邹飏有些无语,“这么大的事儿,既不说也不解决。”

不知道。

樊均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琢磨着要不要给吕泽打个电话问问。

他不知道吕泽是怎么想的,吕泽很多时候比他话更少,跟他也并不交心……

新馆吕泽坚持要弄的,现在弄成这样,要就涨租,要就搬走,跟商场还得扯,钱没赚着,还一堆麻烦事儿。

估计吕泽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了。

“吃饭去。”邹飏一拍巴掌。

有些走神的樊均被他一巴掌给拍了回来。

“好。”他走到训练区看了看。

谭如这会儿热了午饭正在吃,她今天课排得紧,大概半小时之后就又要上课了。

“你们去吃吧。”她挥挥手。

“你想喝点儿什么吗?”樊均问,“回来给你带。”

“不用了,下节课那个小姑娘肯定又给我带咖啡了。”谭如说。

邹飏想吃鱼,让樊均带着他们去了之前他俩吃过的那家店。

“我靠,”李知越看着手机,“这就是上回我说的那家老店,咱们没吃成的那家。”

“没吃成?”樊均问。

“邹飏在前面那条街揍了人,就没过去了。”刘文瑞说。

樊均有些吃惊地转头看向邹飏。

“怎么,”邹飏低头边走边擦着眼镜,“你以为我只打冠军吗,其实我见人就打。”

樊均笑了起来。

等刘文瑞他们走到前头去了,他才低声问邹飏:“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就……第一次来的时候。”邹飏说。

想想也挺神奇的,那天从南舟坪离开的时候,他就算没想过再也不来这里,也不会想到才没过多久,他就会如此频繁地出现在这个破地方。

甚至有了一个带朋友去吃饭的首选馆子。

中午人不是太多,他们在靠窗的一个大桌坐下了。

“有年头了吧这个店。”刘文瑞看了看四周。

“嗯,十几年了,我小时候就有。”樊均点头。

“你从小就在这儿吗?”李知越问。

“……不是。”樊均说。

“哦,”李知越没有追问,“那你来这儿也有十几年了。”

“嗯。”樊均应着。

“这么长时间啊。”张传龙感叹了一句。

“很长吗?”李知越看着他,“大部分人都这样吧?我家在那个小区也住了十几年了。”

张传龙愣住了,想了想:“我操,还真是……不过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就显得很惊人。”

“那我跟邹飏认识也十几年了,”刘文瑞说,“惊人吗?”

“不惊人,”邹飏说,“就是烦人。”

樊均笑着听他们聊天。

十几年啊。

他来这里十几年了。

没有离开过,也没有想过离开。

就躲在这里,等着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捅过来的刀。

所有的时间都因为这样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等待而变得模糊,他似乎离那段日子已经很远了,但回过头的时候又发现它们就在那里。

邹飏气势磅礴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想法。

从兜里摸出手机的时候他的眉毛就拧了起来。

“你爸?”刘文瑞不愧是发小,立马反应过来。

“嗯,”邹飏看了一眼四周,起身快步往门口走过去,“我接个电话。”

每个月初,邹飏都会去看老爸,但这月初是长假,他就很“懂事”的没有打扰老爸。

没想到老爸电话会追过来。

一点儿防备没有,整个人情绪都不太好了。

邹飏走出饭店,四周稍微安静些,他接起电话:“爸?”

“小飏啊,”老爸的声音传出来,“出去旅游了吗?”

“没,”邹飏说,“在家歇了两天,今天才出来走走。”

“哦……”老爸笑了笑,“怎么没过来呢?”

“我怕你……毕竟都放假了嘛,”邹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想着过了长假再过去。”

“没事儿,”老爸说,“你……咱爷俩下午聚聚?”

“方便吗?”这句邹飏是问得真心实意的,他还真不想下午过去。

以往过去都没这么强烈的反感,反正就装装样子熬一两个小时就行,但今天他心情还挺好的,就格外不情愿。

“有什么不方便的,”老爸说,“我见见我儿子有什么不方便的。”

“好。”邹飏应了一声。

听老爸这个跟平时不太一样的语气,那边八成不太顺心,需要看看这个孝顺儿子顺顺气儿。

樊均看着从饭店门口走进来的邹飏。

看上去不怎么愉快,眉毛是拧着的,手机拿在手里一下下转着,透着烦躁。

回到桌边坐下了他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叫你过去试戏啊?”刘文瑞问。

“嗯,下午,”邹飏低头说完,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抬起头时脸上的不爽已经一扫而尽了,“吃饭!”

樊均有些吃惊他这个变脸的速度。

吃完饭邹飏没跟刘文瑞他们一块儿走,这帮人还要去进行一些无所事事的闲逛活动。

“回馆里吗?”樊均问。

“你下午还有课吗?”邹飏看着他。

“四点才有。”樊均说。

“去你那儿窝一会儿。”邹飏说。

“好。”樊均点头。

邹飏进屋很熟练地把鞋往鞋架子下面一踢,走到沙发前就准备往上倒。

樊均迅速往沙发上扫了一眼,在邹飏身体已经开始倾斜的同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猫。”

“我靠。”邹飏吓得一下绷直了身体,回头看了一眼,“哪儿?”

大黑的白色脑袋从那个电热披肩下面探了出来,边伸懒腰边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樊均松开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看到的?”邹飏问。

“那儿鼓一块儿,它喜欢钻东西。”樊均说。

“哦……”邹飏应了一声,重新往沙发上一倒,“哎……你这个沙发舒服。”

樊均走到冰箱前拿了水出来:“要喝什么吗?”

“咖啡。”邹飏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樊均拿了一瓶拿铁,在他手上轻轻碰了碰。

邹飏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真有啊?”

“嗯。”樊均笑笑。

“我得提提神,”邹飏坐了起来,喝了两口,“见我爸一小时比考试周都难熬。”

“要不你睡会儿。”樊均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邹飏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你睡吗?你不睡的话三点叫我,你要睡的话我就……”

“我叫你。”樊均说。

“谢谢。”邹飏摘下眼镜往旁边小桌上一扔,闭上了眼睛。

“不……”樊均说到一半被邹飏打断了。

“闭嘴。”邹飏说。

“不过我真得谢谢你,”樊均说,“刚才……”

“让冠军过来给我磕一个。”邹飏说。

“好。”樊均笑笑,靠在了沙发旁边的豆袋上,拿过耳机。

“樊均。”邹飏叫了他一声。

“嗯?”樊均应着。

“吕冠军那边如果谈不妥,”邹飏闭着眼睛,“新馆如果……对你们会有什么影响吗?”

“大部分钱都是他自己的,”樊均说,“吕叔出了点儿,影响肯定有,但是不会很大的,本来也只有旧馆,回到原样而已。”

“冠军挺能攒钱啊。”邹飏说。

“是。”樊均点点头。

“说到这个,我那天就想问你了,”邹飏睁开了眼睛,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再配个助听器了,你应该也攒了不少吧?”

“习惯了,没有也行。”樊均说。

“要攒钱买房啊?”邹飏说。

“嗯。”樊均笑了笑。

“不信。”邹飏说。

樊均没说话。

邹飏也没再出声,看不出来是在等他回答还是愣着,但没过多大一会儿,他眼睛就慢慢闭上了。

确定邹飏慢慢睡着了之后,樊均戴上了耳机。

攒钱是真的,但攒来干什么……谁知道呢,总觉得有一天会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