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邹飏对死亡没有什么实感,他对死亡最接近的认知就是亲戚里某个去世的老人,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人,他甚至不会有太多难过。

现在老妈几句简单的话,描述出来的场景却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也不知道他爸去了哪儿,走之前还打了孩子,满脑袋血都干巴儿了……”老妈还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清,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樊均的声音。

“他出门的时候说,回来就杀了我。”

这句带给樊均深深恐惧的话,应该就是那时说的。

耳朵会不会也是那时打坏的?

逼死了妈妈,打伤了孩子,回来的时候还要杀人……

电影后头加一句“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很多时候都能人让人头皮发紧,而这却是发生在他认识的那个人身上的事。

从后背到头顶,一阵发麻,透着寒意。

手臂上的汗毛都立着的。

老妈叹了口气,继续做饭。

邹飏靠在案台边,愣了一会儿,拿出了手机:“樊均他爸叫什么啊?”

“嗯?樊刚吧,”老妈看了他一眼,“你干嘛啊?”

“不干嘛。”邹飏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点着。

“你别惹事儿啊,”老妈说,“樊均这些事儿,我跟老吕认识两三年了他才跟我说了一点儿,这事是真不能随便打听的啊……”

“嗯,我知道。”邹飏点头。

樊钢?

“你别杵这儿了,”老妈推了他一下,“出去等吧,碍事儿。”

“我陪你。”邹飏说。

樊刚?

“不用你陪,你陪我干嘛,添乱。”老妈说。

“那我出去。”邹飏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走出了厨房。

樊钢,樊刚,樊纲,樊岗,樊罡……

邹飏想在网上搜搜看关于这个樊gang的社会新闻,这种人渣,失踪的这十几年里,大概率不会安分守己,说不定能在哪个社会新闻里看到这人……万一已经坐牢了或者更幸运些,已经判死刑了……

但他没搜到。

不知道樊gang到底是哪个gang,邹飏把自己知道的所有gang都搜了一遍,不搜这么一回,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认识这么多gang字儿。

甚至连樊肛他都试过了,一直没有找到能跟这人匹配上的内容。

去哪儿了呢?

在哪儿呢?

真的还会回来吗?

邹飏放下手机,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想想又拿起手机,给樊均发了个消息。

-教练,我要约课

那边樊均没有回消息,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时间回复。

老妈做了打卤面,挺香的。

邹飏一边吃一边继续在手机上戳着,樊姓男子。

还是没什么收获。

“吃饭别玩手机。”老妈边吃边说,眼睛看着电视。

“吃饭别看电视。”邹飏说。

老妈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碗里的面:“好吃吗?今天不知道你回来吃饭,菜码不够多。”

“好吃,特别香,”邹飏点头,“这一大碗下去,换了樊均得出去跑个半马。”

“哎,”老妈笑了起来,想想又叹了口气,“今天本来在武馆那边儿也想做打卤面来着,菜啊肉啊买了一堆呢,这会儿也没人做了。”

“让吕泽做去吧,”邹飏说,“以前没你在的时候他们是出去要饭的吗?”

“损死了你,”老妈啧了一声,“以前有个做饭的阿姨,后来阿姨不做了,就樊均做。”

“樊均做饭?”邹飏的视线从手机上的各种樊姓男子上移到老妈脸上,“他做饭?”

“嗯,做得还行,就是慢点儿。”老妈点点头。

“我靠,”邹飏很震惊,武馆那边吃饭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三个,“大家不都应该只会一个西红柿炒蛋吗?”

“所以我说他懂事嘛,苦过来的孩子,跟你啊,刘文瑞啊你们这些小孩儿不一样。”老妈说。

这回再听到老妈说樊均吃过苦所以懂事勤快,邹飏没有了上次那种别扭的感觉,更多的是感慨。

“是这么切的吗?”猴儿站在案台边儿上,看着樊均切出来的黄瓜丝儿。

“是。”樊均说完拿过胡萝卜接着开始切。

“打卤面,”孙旭磊站在他另一边,略微有些疑惑,“我奶做的都是切丝儿……”

樊均捏起一根儿黄瓜丝递到他面前晃了晃:“这不是丝儿吗?”

“这……”孙旭磊也不客气,直接伸脑袋过来一口把黄瓜丝吃了,“不是条儿么?”

樊均没说话,继续低头切胡萝卜丝儿。

切了一半他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刀工是不怎么行。

“条儿就条儿吧,”猴儿说,“比丝儿耐嚼。”

“滚。”樊均说。

“你不如随便炒俩热菜呢,”猴儿说,“你炒的菜肯定比打卤面强啊。”

“材料都准备好了。”樊均说。

“也是,准备了什么就吃什么吧,”猴儿点点头,“刚把冰柜掀了,还得花钱修呢,省点儿吧。”

樊均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掀得好!”猴儿说。

“你俩一边儿去。”樊均说。

“走走走,”猴儿冲孙旭磊招手,“咱们遛狗去,遛完正好回来吃。”

“樊哥给表演一个那个甩刀吧。”孙旭磊依依不舍。

樊均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菜刀往上一抛,手腕带了一下,刀在空中转了两圈,落下时刀头哐的一声劈进了案板。

“赶紧滚别烦我。”樊均说。

“牛逼。”孙旭磊说。

俩小孩儿走了之后,厨房里剩下了樊均一个人,他切完各种丝儿,又挑了一下,把过于“条儿”的那些拿出来改了一下刀。

其实也可以不这么细致,但吕叔和吕泽还在训练馆里说话,这会儿东西都准备好了,也没什么事儿可做。

吕叔走进厨房的时候,樊均正撑着案台发呆。

“均儿啊。”吕叔走到他身边。

“嗯?”樊均转过头。

“胳膊那个伤怎么样?”吕叔问。

“没事儿,小口子。”樊均往训练馆那边看了一眼,没看到吕泽。

他俩虽然没打架,但都挂彩了。

樊均掀冰柜的时候,手被划伤了,冰柜倒下来的时候砸伤了吕泽的脚。

“别管他,”吕叔说,“这脾气这脑子也不知道随谁……咱俩先吃。”

“嗯。”樊均应了一声。

把菜码都装好盘放到桌上,面条煮好,猴儿和孙旭磊带着狗回来了。

“你奶奶去你姑那儿几天了?”吕叔问孙旭磊。

“差不多一星期了,”孙旭磊夹了一堆菜码,费力地拌着面,“挺好的,我奶不在家,我爸就不回来,我自由得很。”

“再让我看到你上学时间在游戏厅你就死。”樊均说。

“不敢啦!”孙旭磊喊了一声。

吕泽从厨房窗户外面经过,出了院子。

他们快吃完的时候,吕泽又回来了,进了厨房,把手里的一个纸袋扔到了樊均手边,转身去灶台那儿煮面。

樊均看了一眼,是药店的纸袋,打开看了看,里面是药,伤口愈合剂和防水贴什么的。

他也没说什么,吃完面拿了药带着狗去了新馆。

晚上没有学员,新馆里静悄悄的。

樊均打开了灯。

冰柜已经被扶了起来,继续靠墙站着,碎掉的玻璃门被谭如和猴儿用胶带和纸板粘上了,这会儿还卖力地工作着。

樊均打开冰柜门,拿了瓶可乐出来,居然还挺冰的。

看着冰柜,他轻轻叹了口气。

以往他和吕泽吵个架,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他知道吕泽的火是怎么回事儿,吕泽因为天生习武圣体,所以对自己的脑子也有一些源于冠军头衔的要强和自信,结果本来只要多了解一下就能避免的事,因为他的失误……

更重要的,这事儿还被樊均和邹飏知道了,甚至帮着他阻止了一次老刘找麻烦,没面子,非常没有面子,恼火得很。

“以前你爸打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有主意?”

这句话搁平时,樊均大概率还是忍忍就过去了,但今天他没忍,唯一忍住的是没抄了椅子砸吕泽,而是选择了冰柜,毕竟冰柜他抄不动。

他比吕泽更害怕这个新馆倒了,新馆要是没了,他俩都只能回到一直没什么发展的旧馆……

那时他就会是真正的累赘。

他比吕泽更想要保住这个新馆。

杵在冰柜前发了一会儿呆,他摸了摸兜,想给大头鱼打个电话,让他帮找台二手冰柜,但手机没在兜里。

他把身上都摸了一遍,也没找到手机。

“我手机呢?”他转头看着旁边端坐着的小白。

小白站起来,很低地“wer~”了一声。

“手机,wer什么wer,”樊均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白,找手机。”

小白起身思考了两秒,跑进了训练区。

“不在那里头,”樊均在前台附近找着,“估计下午乱糟糟的时候掉哪个……”

小白叼着个手机跑了出来,啪一下扔在了他脚边儿。

“……这怎么还能跑里头去了,Good boy,小白真棒。”樊均摸了摸狗头,捡起手机看了一眼,有好几条消息。

全是是邹yang发过来的。

-教练,我要约课

-樊教练我要上课

-喂,约课

-明天直接去踢馆了啊

-手机是不是摔坏了?

樊均笑了笑,回了一条消息。

-手机下午扔馆里没带身上,后天上午十点吧

邹飏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明天

-明天我休息

-我出双倍的价格

-?

-划我两节课

邹飏站在冰柜面前,来回观赏着,甚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然后又解开了冰柜上因为门变形吸不上了而捆着的绳子,拿出了一瓶苏打水,边喝边感叹了一句:“我靠,还能用啊?水都还是冰的。”

“嗯,还能卖点儿钱。”樊均在前台吃着一份蒸饺。

“收款码呢?”邹飏靠到前台边问了一句。

“不知道掉哪儿了,”樊均说,“我请你。”

邹飏看了一眼他的蒸饺:“再请我吃个蒸饺。”

樊均抬头看了看他,把外卖盒递到了他手边。

邹飏捏了一个放到嘴里,嚼了两下有些吃惊:“这么大的肉馅儿?”

没等樊均说话,他又伸手捏走一个:“好大的肉馅儿。”

“你没吃早点吗?”樊均问。

“一会儿还你俩!抠门儿。”邹飏说。

“……不用,我就问问。”樊均低头继续吃。

“教练,”邹飏拖了张椅子绕到前台后头,坐在了他身边,“一会儿上户外课吧?”

“什么?”樊均没听懂。

他本来以为邹飏会问问昨天的事儿,毕竟珊姐都被气回家去了,但邹飏没提,还盯着他那双倍价钱的课。

“出去转转,户外授课。”邹飏说。

“收保护费犯法。”樊均说。

“靠,”邹飏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神经病。”

樊均吃了两个蒸饺,盒子里还剩一个,他看了看邹飏:“还吃吗?”

“不吃了,”邹飏说,“我就尝个味儿。”

“嗯。”樊均把最后一个蒸饺吃了。

“我这节课双倍呢,”邹飏说,“不能提点儿要求吗?”

樊均想了想:“行,带运动裤了吗?”

“带了。”邹飏一拍背包。

“去换上。”樊均说。

南舟坪有条小河。

这是邹飏完全不知道的。

“没有河这儿为什么会叫南舟坪。”樊均说。

“……我还真没想过。”邹飏愣了愣。

“活动一下吧。”樊均说。

河边的路不过机动车,同样是在南舟坪,比北小街那边儿要清净很多,还有很多树,所以虽然快十点了,河堤上还是有不少锻炼的人。

邹飏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咱们可以顺着河堤遛……”

“走。”樊均没等他说完,突然往前跑了出去。

“你干嘛?”邹飏愣了。

樊均没理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邹飏愣着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樊均!”邹飏只得拔腿往前追过去。

追上樊均之后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樊均直接转头说了一句:“注意呼吸。”

邹飏下意识地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接下去的确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樊均的速度还是挺快的,要想跟上,就只能老老实实认真跑。

樊均终于在一片河边的斜坡顶上停下了:“休息一会儿。”

“我操,”邹飏看了一眼自己的表,五公里准准的,“你来真的啊?”

“户外课,”樊均说,“又不是逛街课。”

邹飏没说话,冲他竖了竖拇指,然后顺着旁边的小台阶往下,走到了河堤下,往刚发芽的草地上一躺:“舒服——”

樊均也跟了下来,坐在了他旁边。

“躺会儿。”邹飏拍了拍旁边的草,这会儿太阳很好,闭着眼睛满眼金光的。

樊均没说话,躺了下来。

还是很舒服的,贴着草地的后背虽然还感觉有点儿凉,但空气被阳光晒得微微带着暖,从脸上滑过时一阵太阳味儿。

躺了一会儿,邹飏坐了起来,后背湿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樊均。

樊均今天戴的是顶棒球帽,躺着的时候基本能看到整张脸,只有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之下。

这会儿樊均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邹飏没出声,盘腿坐在旁边,手撑着额角看着他。

感觉后背都被晒得有些发热了,樊均也还是没动。

睡着了?

“樊均。”他伸手过去,挑着樊均的帽檐轻轻往上抬了抬。

阳光落在了樊均的眼睛上。

“……嗯?”樊均没睁眼,只是抬手搭在了眼睛上挡着光。

邹飏没说话,盯着樊均鼻梁上的那道疤,还悬在空中的手最终还是没忍住,指尖往下,在那道疤上轻轻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