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邹飏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笔直的一条路,离他们最近的电瓶车在差不多在三十米之外。

“怎么了?”他偏了偏头,看着樊均的侧脸。

“没,”樊均一拧车把,车加速往前飚了出去,“吓了一跳。”

“我想眯一会儿来着。”邹飏摸了摸自己脑门儿。

“你眯吧。”樊均说。

邹飏重新低头把脑门儿顶在了他脖子后头,闭上了眼睛。

“你不是刚起床吗?”樊均问,“昨天熬夜了?”

“没睡好,”邹飏叹了口气,提高声音说,“这阵儿老做梦,醒了又不知道梦到什么了,乱七八糟的。”

“吕叔有个方子,晚点儿让他给你煎一副吧。”樊均说。

“管用吗?”邹飏问,“你试过吗?”

“试过,管用。”樊均点头。

医院人很多,门口电瓶车的停车位上满满当当全是车。

樊均骑着车绕了两圈儿才找到了一个位置,一个大姐正好把车推出来。

樊均刚把车头转进去,一辆电瓶车冲了过来,完全没有刹车的意思,一脑袋就要往空位里扎。

邹飏正想骂人,樊均已经一脚蹬在了那辆车的前轮上,轮子往前又蹭了五厘米,被蹬停了。

“干什么!”车的主人喊了一声。

这人看着挺吓人,干瘦的光头,头皮上全是文身,是个花头大哥。

樊均看着他没说话,蹬着车轮的脚也没有动。

花头瞪圆眼睛,猛地一拧车把。

车的后轮开始疯狂转动,但前轮在樊均脚下没能前进一分。

干转了一会儿之后,车后轮因为阻力开始左右移动,花头终于放弃,退开了。

樊均把车开进位置停好。

“其实远点儿那边还有个位置。”邹飏下了车。

“离大门太远了。”樊均把滑板车拿下来递给他。

“我腿已经好了,今天都要拆石膏了,走几步也不是不行。”邹飏站到了滑板车上。

“要先拍了片子才知道,万一没好呢,我看你每天上窜下跳的根本也没好好休息。”樊均说。

“别咒我啊。”邹飏说。

“呸呸呸。”樊均笑笑。

两人进了医院大门之后,樊均才低声问了一句:“我刚那样……”

“嗯?”邹飏转头看着他。

“是不是……”樊均停顿了顿没再继续说,只是往前走,“去挂号吧。”

“你要像刚那个人那样才讨厌。”邹飏说。

樊均停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火气很大。”

“这要算脾气大的话,”邹飏说,“那我天天头上都烧着火。”

樊均笑了。

邹飏的腿没什么问题了,医生看完片子,帮他把石膏拆了。

“我现在能正常走了吗?”他看着自己的腿,左腿细了一圈儿。

“慢慢来,现在还不能……”医生交待了一大堆注意事项,邹飏听着这意思跟拆石膏前差不多,总之就是还不能健步如飞,还得柱着拐慢慢来。

“明天的课可以复健了。”邹飏攀着樊均的肩膀往医院外走。

“挺好的,不用费劲想你上课练什么了,”樊均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拎着滑板车,“现在去你爸那儿吗?”

“嗯。”邹飏点点头,“现在这状态不让他看看太亏了,这月也得多给点儿。”

樊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了?”邹飏问。

“没。”樊均说。

这腿的确是让老爸挺震惊的,半蹲在他腿边:“怎么看着还没好呢?”

“好了的,只是……”邹飏话还没说完,邹天瑞她妈就走了过来。

“骨折了这样正常,”她说,“都能拆石膏了怎么会还没好,只打了一个月说明伤得不严重,稍微严重点儿的怎么都得四五十天,对吧,小飏。”

邹飏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就你最懂了,”老爸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天瑞收拾好了没?你去帮帮她。”

“不是我懂,是事实,”女人说完扫了邹飏一眼,转身走出了茶室,“你就是爱自己脑补,这也就是小飏没有坏心思,要不他想骗你真是太容易了……”

邹飏咬着牙控制着自己没骂出声。

“你真是……小飏啊,别管她,”老爸拍拍邹飏的肩,“来,尝尝我新弄来的茶,是你喜欢的老丛水仙……”

“爸,”邹飏站了起来,“今天就不喝了。”

“嗯?”老爸看着他。

“我就是来看看你,”邹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怕你担心……”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都有点儿心疼自己。

老爸根本就不担心他,他对自己所有的所谓关心,都是一顶顶邹飏帮他戴上的高帽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老爸拍着他的胳膊,“你阿姨说话不过脑子,你不要管她说什么。”

“我先走了,就是告诉你……我腿没事儿了。”邹飏拿过旁边放着的拐杖,这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买的,本来只是道具,毕竟比起柱拐走,他更愿意单腿蹦。

但这会儿他感觉自己不柱着这个拐连站都有点儿站不住。

“喝点儿茶再走,”老爸扶着他,“爸知道你不是她说的那样,你是懂事的……”

“下次吧爸,”邹飏看着老爸,“今天你们的确也忙。”

“那……”老爸皱着眉,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行吧,下次,下次我们爷俩好好聊聊。”

“下次咱们去茶馆吧。”邹飏柱着拐慢慢往外走。

“就在家里。”老爸说。

“茶馆吧,”邹飏说,“谁也不愿意家里时不时就来个外人,一待就一两个小时。”

走出门口,老爸还想看着他按电梯,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门关上啊!进蚊子了!”

“爸,你去忙吧。”邹飏转身,没等老爸说话,把房门推过去关上了。

晚一秒他都怕自己会现了原形。

而现在还不是现原形的时候,他得忍着。

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他听到了房门里传来了老爸的怒吼。

“你这是干什么!”

女人提高了声音也吼了起来,但邹飏听不清。

他走进了电梯。

爽吗?

有点儿爽的,毕竟又听到了他们吵架。

但更多的是憋屈。

老爸的怒火并不来自女人对他儿子说的那些话,仅仅是当着儿子被撅了面子而已,你不给我儿子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仅此而已。

樊均在小区斜对面的咖啡馆里等着他,这个咖啡馆有二楼,人少清净,环境也不错。

【邹yang】还在二楼吗

【樊】在,你到了吗,我下去接你

【邹yang】不用

邹飏闷头柱着拐,刚要上楼,樊均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抓着他胳膊把他扶到了二楼角落的一张小桌前。

还没坐下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儿。”邹飏坐下,低着头,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樊均没给他这个时间,手直接伸过来兜着他下巴往上抬了一下:“怎么了?”

邹飏啧了一声,偏开了头,眼眶猛地有些发热。

“没忍住揍你爹了?”樊均问。

邹飏刚有点儿上头的情绪顿时卡了壳,没忍住笑了起来:“医生说我这腿还不能打架呢。”

“医生没说,你别造谣。”樊均说。

邹飏给自己点了杯冰美式,对着桌子又愣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一句:“他老婆觉得我在骗他。”

“他也觉得吗。”樊均问。

“他不会,”邹飏皱着眉想了想,“我爸这个人,真的很自信,他觉得我就是非常渴望得到他认可的听话儿子。”

“那就让他俩吵去吧。”樊均说。

“你怎么知道他俩吵了?”邹飏笑了笑。

樊均也笑了笑,然后放低了声音:“那你……为什么?”

邹飏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呼了出来,往沙发上一靠,闭了闭眼睛:“就觉得他永远不会为了我说什么做什么,只在意自己的面子。”

樊均没说话,只是也叹了口气。

“我出来的时候,楼下看到他车,差点儿没忍住,”邹飏捏着手指,指节一根根弹响着,“特别想过去一棍子把他车给砸了。”

樊均还是沉默着。

“我一边不想忍了,”邹飏说,“一边又觉得钱还是要拿的,凭什么他可以这么高高在上舒舒服服……”

“我去。”樊均突然说了一句。

邹飏愣了愣,没听懂他说什么。

“你过二十分钟直接出去,到前面路口那个蜜雪冰城等我,”樊均说,“慢慢走别瞎蹦。”

邹飏还没回过神来,看着他:“路口三个蜜雪呢。”

“不过马路的那个。”樊均说着就站了起来。

这会儿邹飏才猛地反应过来:“你干嘛?”

“让他不舒服一下。”樊均拿起了他的滑板车。

“你疯了樊均!”邹飏抓住了他的手。

“要不要我帮你疯一下?”樊均低头低声问,“其实也没多大动静,稍微出点儿气吧……楼号和车牌给我。”

邹飏仰头看着他,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翻腾,头皮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感而有些发麻……

樊均拎着收起的滑板车出了咖啡馆,把帽檐压低,顺着店铺门口往路口反方向走过去,随便转进了一条小路,拉开自己裤腿中间的拉链,把小腿部分拆了下来绕在了两个手腕上。

再在小路边站了十多分钟,他踩着滑板车回到了大街上,穿过马路,绕到了小区另一门进去了。

小区很大,不过路边有指示牌,樊均戴上耳机,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单指指虎戴上,拿出手机打开了录像。

然后踩着滑板车,开始在一栋栋楼的架空停车层之间来回绕,专门贴着车绕,俨然一个无所事事的精神小伙儿。

他不介意被发现,只要看不出来他跟邹飏是一块儿的就行。

绕了半天,总算绕到了邹飏他爸的车旁边。

又在附近绕了几个8字,他踩着滑板车回到了车边,紧跟着一个踉跄,从滑板车上踉跄着跳了下来。

先是失控的滑板车撞在了车门上,接着是失控的他踉跄着往车前挡玻璃上撑了一下。

随着玻璃嘭的一声闷响,一片雪花从驾驶室这边一直铺向了副驾。

邹飏拿着冰美式站在路边一个小书店门口,手指在杯子上一下下敲着,眼睛盯着右边路口的方向。

冰美式快喝完的时候,左边有人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他转过头,发现樊均居然是从相反的方向过来的。

樊均冲他抬了抬下巴,邹飏转身先一步进了书店,站在了一排书架面前。

“嗨,帅哥。”樊均过来站在了他旁边。

“嗨,帅哥。”邹飏说到一半就笑了,“接头呢?”

“嗯。”樊均笑了笑。

邹飏看了看他,发现这人长运动裤变成了短裤,手上还多了……俩腕带……

“你这什么打扮。”他说。

“多少伪装一下,你爸见过我,虽然好像也没看我。”樊均一边说一边拆下了腕带,抖开变成了俩裤腿儿,他一边弯腰穿裤腿儿一边把手机递了过来,“我录了视频,看看吗?”

“你还真周到……”邹飏笑着接过了手机。

同时也看到了樊均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的宽边戒指,上面还有个带尖的椎头。

是个指虎。

“你哪儿来的这个?”邹飏问。

“兜里来的,”樊均穿好了裤腿儿,摘掉了指虎,“一直带着,防身的。”

邹飏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点开了樊均手机上的视频。

视频是从樊均进小区开始录的,长达十多分钟。

“你真有耐心啊……”邹飏感叹了一句。

“多少伪装一下。”樊均说。

邹飏笑着往下看,这个小区他很熟,毕竟在这儿住了那么久,樊均绕过的路他都认识,还真绕得挺复杂。

一直到最后,他看到了老爸的车。

樊均也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手,滑板车把车门撞出了一个凹坑,接着樊均反戴着指虎的手往挡风玻璃上一拍。

嘭!

邹飏猛地感觉一阵爽快,往后靠在了墙上,看着樊均笑了笑。

樊均去把车骑到书店,接上了邹飏。

“先去旧馆吃个饭吧,然后去上课?”樊均问。

“你不怕……”邹飏说到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樊均也没出声。

挺长时间没到旧馆这边来了,旧馆也没什么变化。

毕竟南舟坪这地方几十年都没什么变化,何况一个小小的武馆。

小白从狗窝边跑了过来,激动地围着邹飏转圈儿,鼻尖一个劲儿往他手上顶着,还起范儿想站起来往邹飏身上扑。

“No,小白!No!”樊均指着它,“他腿还没好!”

小白哼唧着坐下了。

邹飏在小白脑袋上扒拉了几下,又试着揉了揉狗头。

“小飏来了?”厨房里传来老妈的声音。

“嗯,妈。”邹飏拍拍小白的脑袋,走进了厨房。

“拆石膏了?”老妈扔下正在摘的菜,走了过来,弯腰看着他的腿,“好透了没啊?”

“好透了,”邹飏说,“就是走路得恢复一阵儿。”

“哦,”老妈摸了摸他的腿,“我给你炖大骨汤了,一会儿喝点儿,还想着你要是不过来,就让樊均上课的时候带给你。”

“嗯。”邹飏突然又有点儿想哭。

“怎么了?”老妈直起身看着他,“啊?怎么了?”

“没事儿。”他说着伸手抱住了老妈。

“哎哟怎么了?”老妈也抱住了他,冲门口喊,“均儿!樊均!”

樊均进了厨房:“珊姐。”

“小飏怎么了?”老妈问。

“他……”樊均犹豫着。

“我没事儿,”邹飏说,“就抱抱你。”

“抱抱抱……”老妈拍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