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宋世子和沈公子的身份一恢复,扬州但凡有点地位的富商,在知州的邀请函发出来之前,便递了帖子,想拜访宋世子,主动请朝廷的人前去彻查鞭策。

朴家的人也不能再装聋作哑。

三夫人落网的第二日,朴家驻守在盐场的朴二爷便到了,亲自带着帖子上门,请求拜见世子,为三夫人的事当面与世子请罪。

宋允执一个都没见,一一驳回。

今日是朴家二爷上门来的第三回,终于有了转机,王兆把受邀的帖子递给了他,问道:“今夜世子会召集扬州富商前来探讨,届时还请朴家能来个说得上话的人。”

朴家二爷察觉出了他话里的敲打。

意思是当朝永安侯府的宋世子,不知道值得他朴家的哪一位主子前来相见。

言下之意,也是在说他朴家二爷的身份,只怕还不够。

朴家二爷当下跪在知州门口,摆明了朴家的态度,“得知世子造访扬州,家主早已来了书信,他驻守海峡,一时赶不回来,要我朴家上下不可怠慢了世子,至于三夫人所为,家主明言,让世子明察,我朴家一心效忠朝廷,若三夫人当真以下犯上,冒犯了世子,朴家人绝不姑息,任由世子处罚。”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漂亮至极,这是要断其尾,舍弃三夫人了。

王兆也听出来了,朴家家主不会来扬州。

家主不来,就他朴二爷?朴家三房的权力集中在大房手里,只有朴家家主说得上话,朴家如此打发世子,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敷衍?

朴二爷看出了王兆脸上的质疑,忙道:“家主夫人已从海州出发,正在赶来的路上,今夜定能赴世子约,届时当面与世子赔罪。”

——

大夫人于当日傍晚到的扬州港口,她坐马车时间一长,又吐又昏,唯有走水路,但水路绕,花了三日多才到了扬州。

一同回来的还有三公子朴承智。

船只靠岸,三公子搀扶着大夫人出了船舱。

看着眼前熟悉的港口,朴大夫人心生免不得生出感慨,时隔两年,她再次踏上了扬州这块土地。

两年前为了斩断大公子的痴恋,她带着大公子搬迁到了海州,特意避开钱家七娘子,并下令,朴家不得告诉七娘子大公子的行踪。

两年过去,扬州已经大变样了。

四大家仅剩下两家,钱家成为了三大家中唯一的幸存者。

三夫人上回赶去海州,便是告诉她,钱家的七娘子再也不是之前那位吵着要见大公子,与其私奔的天真小姑娘,此女本事了得,相继打垮了两大家,一旦为朝廷所用,只怕会成为朴家的劲敌,甚至取代朴家。

是以三夫人建议,以大公子的婚事为诱饵,让钱家七娘子去刺杀宋世子。

无论成与不成,朴家都会是受利的一方。

她答应了,就像当年逼着他们分开一般,又逼着两人重归于好。

结果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如今钱七娘子没死,宋世子也活得好好的,反而把三夫人自己搭了进去。

前几日老二被朝廷张文通缉的消息,刚传回来,大夫人还曾质问过三夫人到底怎么回事,三夫人临走之时同她保证,定会把二公子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二公子没带出来,接着又一个噩耗。

当年家主把三夫人调来扬州,便是看上了她做事爽利,性子泼辣,能镇得住二公子,谁知道一个接着一个,都落入了朝廷的手里。

大夫人至今不明白到底出了何事。

三夫人在明珠港安排的那场刺杀,只有她身边的亲信知道,可如今那些亲信要么死了,要么与她一道都被关在了知州府。

报信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宋世子查出了卢家灭门案背后的真相,抓了二公子指使暴打钱二爷的几个打手,一番拷问后,供出来了二公子。

这样的证据,本不足以结案。

但宋世子毫不犹豫地张榜,公然通缉二公子,加之三夫人一直寻不到二公子的踪迹,怀疑人就是知州府内关着,一时关心则乱,于五日前清晨召集人马去知州府劫狱,被沈家小公子抓了个正着,从其手中逃出来,又被宋允执当场擒住。

满盘皆输。

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夫人在船上的这三日,歇得并不安稳,下了船面色憔悴,心情也不太好,见到朴家前来接应的仆人,当头一句斥责,“朴家的两个主子入了狱,你们倒是自由得很。”

仆人们垂目不敢说话。

大夫人也没功夫在此处理家事,带着三公子快步朝着接应她的马车走去,走到一半,便看到了马车旁正立着一位少女。

她穿月白色的素面窄袖褙子,素色腰带,夕阳的余晖下,把她身上轻薄的生绢染成了绚烂的金色,恍如身在一片金山之下,冲大夫人一笑,行礼道:“晚辈曾说过,待大夫人回到扬州,晚辈定会前来相迎。”

来人正是钱家七娘子。

大夫人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最想见的人也是她,上回两人在海州分别之际,演绎出了一番真情,恍如一对化解了恩怨,关系融洽的婆媳。

大夫人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她。

既然她人没死,海州的那一段承诺便无法抹去。

真是天大的讽刺,此时大夫人看到她,突然有了一种当年她那番辛苦搬家海州,实乃多此一举的羞辱感。

她实在恨不得她早些死了。

三夫人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为何最后她进去了,钱家七娘子还安然无恙,此时清楚内情的人只有她钱七娘子,大夫人压住心底的反感,对其笑了笑,“七娘子有心了。”

“伯母不必见外,都是自家人。”钱铜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三公子,彷佛当真把自己当成了朴家人,热情招呼道:“既白也回来了?”

三公子从见到她便露出了笑容,此时听她主动招呼,便回了一礼,笑着道:“七娘子安。”

“好些年没见过你了?长高了不少。”钱铜将其打探了一番,夸赞道:“越来越英俊,颇有你兄长当年的风范。”

大夫人听她毫无避讳地提起大公子,脸色微微一变,她还真是不见外。

三公子今年已满十六,跟在大夫人身边,应酬着朝廷和王府的关系,见过不少世面,同样的温润但他没有大公子身上的稳沉,多了几分刻板的礼数,他含笑道:“既白是有好些年没见到铜姐姐了,铜姐姐也是愈发的光彩照人。”

“行了。”大夫人打断:“先上车。”

钱铜让出了身后的马车,解释道:“今日宋世子下了邀请函,宴请了扬州大小十来个商户前去约谈,朴钱两家都在内,路上我遇到朴二爷,得知大夫人今日到港口,想着一道接上大夫人再去赴约也不迟,二爷已先到了知州府,让我带话给大夫人,速速前去,还请大夫人坐我的马车。”

朴大夫人愣了愣。

她从海州回来,便是为了去见宋世子。

此时宋世子邀请各大商家,必然与他朴家有关联,大夫人不能错过,正好她有事要问钱铜,转头与身旁的三公子道:“你坐后面的马车,我与钱七娘子聊聊。”

待两人坐上马车,朴大夫人便直接问了:“三夫人是怎么回事?”

钱铜没有立马回答,递给了她一盏茶,“我记得伯母有晕车的毛病,特意备了此茶,能缓解些症状。”

当初她到海州,没敢喝她的茶,此时大夫人也不敢喝她的东西,敷衍地答道:“早好了。”

“如此甚好。”钱铜无视她别扭的神色,非要与她拉近关系,“伯母身子骨好,我也放心了。”

朴大夫人很不习惯她的接近,又不得不忍耐,倒是想说因她没有完成朴家提出的条件,这门亲事便不算数。

可世子的身份已经暴露,再去质问,便等同于告诉她,朴家一早便知道了宋世子的身份,想借她的手杀人。

事已至此,大夫人唯有吃哑巴亏。

她不想听她胡扯这些没用的,再次问她:“三夫人为何落入了宋世子手里?”她不信以三夫人的处事,会行劫狱这样的昏招。

大夫人问完,便见钱铜抿着唇,一脸怨气,“此事我也想问问三夫人,到底她想作甚。”

“她催着我快些解决了七姑爷,好与大公子定亲,我答应了,打算把人引到海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处理掉,谁知没把他引来,倒是把朝廷的人惊动了,您猜如何?咱们要杀的七姑爷,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命官宋世子。”

钱铜委屈道:“我事先并不知情,突然被朝廷的人包围,连一条退路都没有,别说杀人,被宋世子当场捅了一剑,若非随身携带着大公子给我的药材,只怕大夫人此时再也见不到我了,岂不要伤心死。”

大夫人听她说话,总觉得深吸不畅。

她能不知道宋允执的身份?她在这儿装什么装?

钱铜接着道:“此事我尚未想明白,又遭了一波藏在暗处的死士偷袭,我托着半条命好不容易逃到了船上,远远地看着那阵仗,心凉了半截,对方连弓弩,火药都用上了,所攻之处没打算留一个活口,伯母觉得在扬州内,能有如此手笔的人,还能有谁?”她眼中委屈越来越浓,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唇瓣道:“除了三夫人,晚辈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朴大夫人没说话。

心头倒是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三夫人想要一箭双雕,把世子和她钱七娘子一道解决。

可为何会失败?

钱铜继续道:“事后我明白了,三夫人应是为了替二公子报仇,想要暗中杀了宋世子,既然如此,她一早就该与我说明白,也不至于被寨子和朝廷的人两面夹击,落得一个人赃并获的下场。”

大夫人眼皮子一跳,“什么寨子?”

钱铜道:“大夫人这两年人在海州,不知道段家那群贼子有多嚣张,就因为我劫走了他的账本,便报复至今,只要有我钱家的货队出现,他必劫,短短两个月,我损失了十几车的盐,前不久运来打算组建护卫队的一批刀枪,也被其劫走,吃了他一个回旋镖,那夜全都用在了咱们身上,我被寨子的人堵在了海上,战舰没了,一船原本预备给大公子的粮食也没了。”

大夫人听得不觉屏住了呼吸。

“三夫人的损失更加惨重,被世子找到了几个活口,带回了知州府,我知道三夫人性子鲁莽,不顾身上的伤前去相劝,劝她莫要冲动,可她不听晚辈的,说什么二公子已被她看丢,又落下了如此大的把柄,没法与家主和家主夫人交代,她就算是死,也要去闯一趟知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