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平昌王尚不知朴三公子见了钱铜,但他知道朴家迟早会像他一样,把手中攥住的把柄拿出来,置他于死地。

以如今世子对钱娘子的维护,若知道他杀了钱家大爷,独揽守城之功,他绝不会有活路。

平昌王顾不得逝去了三个儿子的悲痛,打算先下手为强,在朴家人先见到宋世子之前,将朴怀朗的把柄告诉他,让他即刻下令,捉拿朴怀朗归案。

但朴怀朗比他动作快。

朴三公子上知州府求见钱铜时,朴怀朗已领着朴家兵到了淮南盐场,肃清平昌王的人。

当初得知平昌王守城有功,被陛下赐封地于江宁时,朴怀朗便生了怀疑,他平昌王见风使舵,无智无勇,不可能是守城之人。

是以,朴怀朗与他相交,也是知道将来他会有把柄落到自己手里。

前几日老三告诉他那张纸条上的消息时,朴怀朗证实了心中猜测,但他不仅知道守城的人并非是他平昌王,大抵也清楚,真正守城的人是谁。

五年前,四大商拒绝了无数个打着护国幌子的起义军,其中便包括了当时还只是一帮连靴都买不起的草鞋军陛下。

先帝昏庸,天下大乱,胡人只用了两个月,便攻到了京都。

四大商意识到危机后,慌忙相聚一起,商议如何匡扶皇室,不让胡人打到扬州来。

朴家常年跑海,擅长海上作战,加之朴家大公子经营起来的人脉,朴家成了留在扬州的最佳人选。

余下崔、卢、钱三家,得有人去京都支援,可京都已被胡人入侵,崔卢两家谁也不愿意去,都想留在扬州,去守护海峡线。

即便是大虞当真亡国,也有路可逃。

几家人推来推去,为此而大吵,最后钱家大爷主动提出由钱家去京都支援。

商议的结果,朴崔卢三家和钱家的大夫人与二公子去守扬州后面的海峡线,钱家大爷带上钱家大公子则去京都支援。

一个月后,陛下的草鞋军杀到了京都。

四大商守住了海峡线,但回来的只有他朴家。

前去支援东都的钱家大爷和大公子也死了,死于胡人的乱刀之下,百余名钱家家仆没有一个活口。

没人知道钱大爷和钱家大公子的支援有没有到达京都,有没有起到作用,两人死得无声无息,陛下攻入京都后,把躲在皇宫地道里的皇帝拖出来,逼其当着大虞百姓万千尸骨的面,以死谢罪。

事后,陛下令人把所有难民的尸体送出了城外。

以供其家人认领。

钱家的人从扬州赶过去捡尸,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朴怀朗对钱家大爷和钱大公子的本事还是有几分了解,不说支援的物资火药刀枪样样具备,那百余名钱家家仆皆是从乱世里熬出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不至于连个名都没留下。

如今看来,应该是被平昌王抢了功劳。

而钱家七娘子那日找上他,要他与平昌王厮杀,心头应该已知道了真相。

海峡线的事她未必知情,她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娘,若她知道,不可能会那般平静地出现在他面前,与他风轻云淡地提起钱家大房。

仗着有钱铜这一条桥梁,朴怀朗对平昌王下了死手。

平昌王还在与宋允执诉说朴怀的罪行,朴怀朗已连夜拿下了两个盐场,翌日一早朴家三公子便登上了门,求见钱铜。

钱铜见了朴家三公子。

朴三公子传达了朴怀朗的话,“钱娘子先前所言,父亲已答应,淮南的两个盐场父亲会亲手交到七娘子手里,朴家会尽最大全力支持朝廷开通运河,还望钱娘子在宋世子面前,替我朴家美言几句。”

钱铜应下了,“好。”

待平昌王收到盐场失守的消息时,钱铜已拿着朴家上交的两个盐场,且愿意配合朝廷开通运河的条件,找上了宋允执。

眼见自己落了下风,平昌王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被宋允执软禁在了知州府。

——

当日傍晚,淮南的两个盐场便归入了朝廷,朝廷的兵马负责看守,钱家协助重新整顿盐场,等待朝廷派人前来接手。

夏末的一场雨水断断续续,第二日沈澈回到知州府正好雨停,他翻身下马,步伐轻松,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场狗咬狗的戏码,心头极为畅快。

半年前他与宋兄前来扬州,便是为了整顿扬州富商的垄断嚣张。

如今四大商只剩下了一个缠着他宋兄不放的钱家妖孽完好无损,崔卢两家几乎灭绝,最难撼动的朴家,也终将被收复,投靠了朝廷,兴不起风浪。

扬州的盐场已全部纳入朝廷,他的任务算是圆满达成了。

想起姑母即将对他的另眼相看,走起路来,下颚都不觉扬高了几分。

有段日子没见宋兄,来时的路上他刚刮了胡子,进屋前又整理了一番衣冠,正欲跨上台阶进屋,冷不防身旁一道嗓音唤来,“沈表弟回来了。”

一听到这道嗓音,沈澈的脑子便一声嗡鸣。

转过头错愕地看向倚靠在游廊下的钱七娘子,眼皮子颤了颤,没好气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钱娘子何时有了偷窥的癖好?”

钱铜一脸无辜,“这几日落雨,外面空气好,我一直在这儿啊。”怕他不信,让出身后木几上的一把瓜子壳儿,“我都坐在这儿半天了,是沈表弟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看不见我罢了,沈表弟放心,你天生丽质,英俊得很...”

沈澈:“.....”

沈澈面颊一红,再也不想理她,跨步进了屋。

宋允执和王兆已坐在了屋内,沈澈进去后特意端详了一眼宋允执,见他不似被妖精吸了精血那般黄皮寡瘦,倒是好奇,他是如何忍受得了那妖孽的。

王兆正与宋允执商议刚得来的两个盐场,和扬州后续的安排发展,见沈澈回来了,起身行礼后,让出了位置,容他坐在了宋允执对面,自己挪到了侧方落座。

三个朝廷来的纠察官,分享属于他们胜利的果实,钱铜不方便听,吩咐扶茵搬了一张木几出来,来廊下一边嗑瓜子,一边呼吸雨后的新鲜空气。

——

昨日朴家奉上了淮南的两个盐场,加之先前钱家让出来的淮北连巷,扬州的三个海盐盐场,便尽数归入了朝廷。

接下来朝廷只需派人前来设立自己的盐检司,待挖通扬州与内陆各处的运河之后,大虞至少有百年的繁华昌盛。

这一趟扬州之行,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三位纠察官,毋庸置疑将会是最大的功臣。

后续的事情虽还未结束,但朴家与平昌王已不成气候,掀不起任何风浪,至于该如何处置,当有陛下决断。

同样该如何奖赏,也得陛下落实好,上报的帖子要写了,今日宋允执叫两人过来,便是与其商议,这份帖子该如何写。

三位纠察官的功劳都摆在了明处,无可厚非。

可除此之外,宋允执以为还有一个人她功不可没,他与两人直言道:“此次能一举拿下盐场,钱家七娘子钱铜当居首功。”

对此王兆与沈澈没有意见。

朴家与平昌王是如何从盟友变成仇敌,再到最后的自相残杀,王兆清楚整个过程,钱七娘子确实功不可没。

沈澈同样也亲眼见证了平昌王与朴家的互咬,虽不喜那妖孽,但那都是私下里的仇恨,论聪慧与计谋,他不得不佩服钱铜。

本以为此趟来扬州,一场硬仗少不了,然而朝廷带来的两万兵马,守在淮河边上,守了两个多月,一场仗都没打。

只跑了两个来回,便收回了扬州的整个商业。

钱家是该领赏。

宋允执见二人没有反驳,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钱家乃世代盐商,经验丰富,若要设立盐检司,本官建议,选举一位钱家的人入盐监司,知根知底,能为朝廷办事,也能惠及于民。”

王兆一愣。

入盐监司?

那便是朝廷命官。

自古商者身份低微,连考取科举的资格都没有,何况为官?

钱家确实该赏,但宋世子要打破这个规矩,只怕没那么简单,一旦有了先例,便如同在墙上开了一道口子,后面的人都会纷纷效仿。

朝廷将如何治国?

王兆考虑了一阵,劝说道:“世子的心思下官明白,只是这钱家到底是商户,论功行赏当以减轻税额最为合适,若是突然赐官,打破了规矩,引人诟病不说,钱家自己也背负不起啊,届时流言一起,世子又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宋允执想到了这一点。

“历朝并非没有此等先例,钱家既入官,名下商业便不再涉猎。”他道:“我并非偏袒,也非谋私。若无钱家七娘子的支援,我等三人此行不会如此顺遂,扬州商业能不能被朝廷收入囊中,还是未知。”

他就事论事。

“从我等到扬州的那一日起,便是她钱七娘子在暗中为我等谋划,崔卢两家、再到朴家、平昌王,看似她行事乖张,剑走偏锋,但每一回皆以民生为先,论功,她一直在我等所查的案子铺路,论德,她设粥棚为流民施粥,解救被困于牙行的百姓,为其提供赚钱养家的机会。”

“若是怕功劳大便不行赏,待下一个战乱,手中有钱之人又有何等理由来匡扶朝廷,为民为国,一展拳脚的后辈们,又如何看待我大虞朝廷?”

——

钱铜原本打算偷听,但听到一半,守在海上的阿珠回来了,钱铜领他去了一处无人之处,听他禀报。

阿珠道:“娘子,一切已就位,两日后钱家的商船,将抵达邓州海峡线。”

在三夫人刺杀宋世子的那一夜,钱铜的战舰被山寨的土匪所劫,船上确实是装了粮食,但粮食底下藏的全是火药与刀枪。

大公子送给她的那艘战舰被山寨段家的人劫走之后,便再也没有靠过岸,徘徊在后海,混迹于一群海寇之间,混淆着朴家人的视线。

朴怀朗一离开邓州,钱家的商船便会拿着朴大公子的通行令在前开道,隐藏在海寇中的段家战船紧跟其后,再演一出‘打劫’钱家的戏码,趁乱朝朴家开火。

朴怀朗不在,朴大公子不会参与其中,此时乃攻取海峡线的最佳时机。

钱铜道:“我会想办法把朴怀朗留在扬州,三日之内,攻取海峡线。”

阿珠:“是。”

——

不知道三人商议到了哪一步,钱铜打算回一趟钱家看看,刚到门口,照看宋允昭的钱家婢女便匆忙从外进来,面色苍白慌张,“娘子,宋娘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