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裴晏琮没提自己的父母,含糊了过去,与世子寒暄几句后,便说起宋允昭被劫之事,“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宋允执早看出了他脸上的急色,昭姐儿将来到底要嫁过去国公府,她也算是半个国公府的人了,便问道:“你有何想法?”
裴晏琮道:“含章以为,劫匪能如此猖狂,公然行劫郡主,于公于私都不能饶恕,应早些将其剿灭...”
宋允执没说话。
裴晏琮看出来了他的犹豫,不太明白他的心思,世子一向维护阿若,这回阿若被劫,他不生气?
裴晏琮面上的着急之色愈发明显,“换做寻常姑娘,好端端被劫,也会报官讨回公道,何况阿若乃郡主,金枝玉叶,遭受此等劫难,她当时得有多害怕?倘若世子去晚了,后果不堪设想,此事传出去,世子,阿若的名声该如...”
宋允执抬眸,如何传出去?
裴晏琮闭了嘴。
“阿若的名声毁不了。”宋允执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缓声道:“她此次遭难,乃对方对我的报复,此事我会处理,你刚过来,先去更衣,晚上带阿若一道过来用宴。”
——
裴晏琮刚走不久,侍卫便进来禀报:“钱娘子来了。”
宋允执顶了一天的死灰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又听侍卫道:“又,又走了。”
钱铜刚走。
听说京都的小公爷来了后,特意买了几样吃食,打算过来打个招呼,到了知州府宋世子正召见他,便候在外面没让人进去通传,听到一半,折了回去,手里刚买来的一块扬州特色酱肉,随手丢给了扶茵,“拿去喂狗。”
扶茵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瞅向钱铜,“喂奴婢吧。”
钱铜:......
“出息,你主子平日里短过你吃穿?”
扶茵摇头,笑嘻嘻地道:“太香了,奴婢舍不得扔,娘子要是心里不高兴,奴婢去买一壶酒来,陪娘子一醉解千愁?”
当日傍晚,‘两只狗’便喝了个烂醉。
钱铜的酒量一向很好,酒品也很好,两壶酒下肚,一头倒下去怎么也起不来了,扶茵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早早给她预备好了靠枕,扶她躺好后,又为她喂了醒酒汤。
钱铜好奇:“你怎么没醉?”
扶茵冲她一笑,“奴婢没喝,有娘子在身边,奴婢要时刻看着娘子的安危,哪里敢醉酒,奴婢只需看着娘子醉了就满足了。”
那可真是谢谢她,钱铜翻了个白眼:“咱们扶茵真好。”
扶茵也不恼,把汤勺递到了她嘴边:“娘子才是最好的,来,喝了醒酒汤,好好睡一觉。”
扶茵并非哄她,‘娘子是最好的’这句话已经成了她不可触碰的逆鳞,无人能反驳得了她。
这天底下从不缺有同情心的人,看到有人饿死会摇头叹气,看到有人垂死挣扎,会为其流泪,却永远不会将他们手里的最后一份口粮分出来。
但娘子能。
钱家并非富得流油,只有少数人知道那库房从头到尾都是空的,最艰难的那两年,娘子也嚼过树根。
而当年当她得知自己吃的那一个救命馒头,乃娘子最后的一点口粮时,她便决定了,“奴婢要看着娘子吃香吃辣一辈子。”
扶茵喂完了醒酒汤,便扶起她的头,为她轻轻地捏着,“娘子不想去京都,奴婢就陪着您在扬州。”
脑袋昏沉起来,钱铜才去懊恼不该贪杯,她笑道:“你陪我作甚,我又不与你成亲...”
扶茵也笑:“是,娘子只会与世子成亲...”
醉成这样了,就不要去再想糟心事,糟心人,钱铜借着酒劲儿把脑子放空,人快要睡过去了,扶茵突然摇了一下她,那嗓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娘子,世子...”
钱铜头昏脑涨,不耐烦道:“世什么子,我与他已经决裂,对了,你去给钱夫人说,婚事不必操办了,没送出去的请柬也别送了,怕她到时候丢人...”
扶茵去捂她嘴,“娘子,是世子...”
知道她说的是世子,钱铜头晕得很,不管她了,先睡过这一觉再说。
但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她被人困在床榻之间,从里到外亲了个透,那人力气大得惊人,还带了一些戾气,唇瓣在她口齿与颈项之间游走,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啃噬其骨。
是以,第二日早上起来,她全身酸痛。
若非在光洁的肩头发现了一个殷红的牙印痕迹,她都会怀疑昨夜是不是遇到了鬼压床。
原来那个鬼是他宋允执。
钱铜颇有些无语,揉了揉酸涩的胳膊,大抵也是头一回见人吵了架之后,夜里偷偷摸摸找上门,趁对方酒醉睡着,过来咬人的。
可...咬了她也不会认输啊。
一身的咬痕,不好让人瞧见,钱铜忍着疼,自己起身去寻衣衫,刚套在身上,便见扶茵急急忙忙进来,一脸着急地道:“娘子,昨夜知州府着了火,平昌王跑了,宋娘子险些没从火海里出来...”
扶茵跟了钱铜这些年,知道捡重要的事情说。
钱铜一怔,昨夜的酒彻底醒了,顾不得洗漱,匆匆穿好衣裳,披散着发丝急忙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冷声问:“怎么回事?”
扶茵便把过来报信的婢女一并抓到了马车上,让她详细说。
“昨日傍晚世子把段少主放了出来,当着小郡主和小公爷的面打了他五十鞭子,之后让人拖回房间,说待他伤好后,即刻滚出知州府...”
十鞭子下去,段元槿的后背便渗出了一大片血。
宋允昭看不下去,还曾哭着与宋允执求了情,“兄长,别打了好不好,他没有错,他从未害过我,他是个好人,你再打下去,会把他打死...”
宋允执无动于衷。
宋允昭为此还搬出了钱铜:“他要是死了,兄长如何同嫂嫂交代...”
宋允执坚持让人打完了五十鞭,打完后,段元槿早晕了过去,宋允昭哭得梨花带雨,被小公爷捂住眼睛,抱回了房间。
夜里宋世子为小公爷设了宴席,她也没有出席。
小公爷知道她被吓到了,也没什么胃口,同世子敬了一盏酒后,便匆匆离去,去了宋允昭房里,陪着她说了半夜的话。
离去后不久,便出了事。
段元槿的屋子着了火。
火势一起来,便被浓烟滚滚包围,侍卫们根本救不了,很快蔓延到了整个院子,宋世子又不在,只有王兆一人,从榻上慌忙爬起来,赶了过去,一到门口,便听到有婢女哭喊,“宋娘子还在后厨,她在煎药...”
王兆望了一眼跟前的火海,吓得腿都软了。
正要冲进去救人,便见对面熊熊火势中冲出来了一人,浓烟太大,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能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人。
这大半夜后厨哪里还有人,只有小郡主。
眼见人要出来了,谁知房屋又坍塌了一次,王兆的心都凉了,正值绝望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宋娘子出来了!”
侍卫从一侧跑过来,喘着大气,着急禀报:“小公爷把宋娘子救出来了!”
——
得知宋娘子只是被浓烟呛晕了过去,并无大碍后,王兆如同捡回了一条命,赶紧让人灭火,待控制好火势,便过去探望。
宋允昭已经醒了。
小公爷正坐在她身旁,双目熬得通红,紧紧握住宋允昭的手不放。
两名伺候宋允昭的婢女今夜吓得不轻,把熬好的药递给了裴晏琮,感激地道:“多亏了小公爷,否则小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今夜难逃其咎,唯有以死谢罪...”
今夜小公爷离开后,宋允昭便歇下了,婢女们都以为她睡着了,谁知道她会偷偷爬起来,去了段少主的院子,为他煎药。
宋允昭刚醒来,正欲开口去询问些什么,听完婢女的话,目光一动,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小公爷,轻声问:“是含章救了我吗?”
裴晏琮熬了一个晚上,又去火海里闯了一遭,脸上全是黑灰,顾不得去擦洗,一直坐在她旁边。见其终于醒了,点了点头,抬起她的手背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脸颊,哑声道:“阿若,你险些吓死我了。”
宋允昭便痴痴地看着他,良久都没说话,过了一阵,眼角却流下来了两道泪痕。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道刀疤。
裴晏琮心疼地替她抹去了泪,安抚道:“没事了,阿若,别哭了...”
宋允执赶回去时,一切都已平静,先去探望宋允昭,确实她无碍后,便派人去巡查各个院子的伤亡和异常。
这一巡查,便发现平昌王不知何时趁乱跑了。
宋允执立马下令,“封城。”,之后亲自带着暗卫,驾马去擒人。
钱铜到知州府时,宋允执还未归来。
得知宋允昭已经醒了,无大碍后,钱铜便去打听段元槿的情况,一番询问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哪儿。
昨夜那么大的火,便是从他屋子里烧出来的,多半人已经没了。
一个土匪少主,人没了便没了,没什么好可惜的,事后也无人去关心,钱铜没放弃,一处一处地找,任何角落都没放过。
他段元槿是什么人,钱铜清楚得很,能苟活到现在,绝不会轻易去死。
最后钱铜在知州府的围墙外找到了人。
不知道还活着没,人躺在那里,一身的黑灰与后背的血肉黏在了一起,惨不忍睹,钱铜上前与扶茵一道扶起了他,将人扛在肩上,咬牙道:“段元槿,你最好活着,否则我这婚是成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