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门口马夫将马车牵走，斑驳昏暗的灯笼光朦朦胧胧映射过来，倒映在潮湿石板台阶上，温云姝恍然回神，袖中轻轻活动着酸痛的手指，冲他微微一笑。

说话间陆启渊已迈上台阶站在她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首杖，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惯用这样的方式来观察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漫延铺开。

温云姝低眉垂目后退些许，轻声开口：“外面雨冷夜重，郎君快进去吧。 ”

陆启渊轻瞥她一眼，忽的抬手掩住嘴轻咳两声，温云姝下意识抬头看过去，还未等说话旁边陆耀已经将那狐毛大氅披在陆启渊身上，神色疼惜，“您赶紧进去吧，老奴已经命人在内厅放了暖炉，快些进去暖和缓和身子。”

“无妨。”陆启渊抬手拢了拢衣袍，慢慢朝内厅走去，只是那条腿疾愈发严重，缓慢行走也能瞧得出来。

跟在后面的高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温云姝亦跟着进了内厅。

迈进内厅书房时，陆启渊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身后，那抹身影站在距离他不远处，莹莹独立，似乎跟着偌大的陆府格格不入。

“夫人。”

温润清冷的嗓音响起。

温云姝恍然回神掀起眼，目光顺着那声音方向寻去。

内厅里烛光明亮，陆启渊逆着光站在那儿，身姿挺拔如松，却又那般孤冷清傲。

日后就要跟这样的人朝夕相处了。

可看如今这情形，查父亲冤案时该如何做才能不连累他。

温云姝睫毛微颤，心中担忧被暂时压下去，她微微一笑迈步踏上连廊缓缓走到陆启渊面前，仰起头对上那双黑眸，“郎君，你唤我。”

陆启渊目光在这张白净明艳的脸庞上扫了一圈后移开眼，抬手示意高山将东西拿过来。

“手。”

温云姝温顺照做，双手摊开手掌递过去。

落在她手中的是一枚玉佩，质地通透翠绿，与她手上戴的那枚扳指有几分相似。

“这玉佩原本放在多元寺母亲牌位上，本是想送给儿媳的，如今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男人神情温和，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光落在她身上，眉毛轻蹙，“只是今日有事，没能带你亲自去取。”

温云姝心中微暖。

她抬手行礼，“我很喜欢，多谢郎君。”

陆启渊虚抬她一下，掀眼瞧了眼院子，转身问道：“明日归宁的东西准备齐全了么？”

陆耀连忙点头，“都准备妥当了，明日一早装载马车。”

“嗯。”他看向温云姝，上前一步，抬手帮她轻扯了下肩上快要滑落下去披风，“今日有劳夫人担心了，你先回房中歇息，我去处理些事情等下过去。”

男人嗓音沉沉，仿佛也是乏了，腔调难得低沉温和。

温云姝点点头。

旁边高山已经将陆启渊要用的膏药端过来，几人拥簇着他去了书房，内厅空了下来，暖炉里的银炭还在烧着，霹雳吧啦的声响透过铜炉闷传出来。

春芽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咱们也要过去吗？”

“已经有那么多人在了，”温云姝摇摇头，“我们回屋去。”

春芽瞧了眼书房，搀上她的胳膊安抚道：“那我陪你回去，屋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完呢。”

温云姝迈出门槛，临走时回眸看向书房方向，那边的门早已关闭，也无人进出。

两人回去后，温云姝卸了头饰和外衫蜷缩着身子坐在榻上，下巴搁在膝盖上，脑海中闪过在家里的种种。

幔帐外春芽听见她的叹息声从地铺上爬起来，轻轻撩开帷幔低声安慰她，“姑娘，是不是还在想主君的事？”

“我只是在想怎么做才能不连累到他。”温云姝抵住下巴轻声开口。

来京都之前她只想着回来后能名正言顺查探父亲冤案，可没多一层考虑陆启渊的处境。

今日他从宫中回来只字未提，瞧神情厌乏的模样定也是受了折磨的，官家训斥也好，打骂也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陆启渊只能受着。

而这份责难又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未曾可知。

温云姝不敢想下去，她搓了搓手臂将自己抱住，想起昨夜陆启渊睡得贵妃榻，心里更是有些愧疚。

正思衬着，门外传来高山的声音。

“夫人，主君说今夜事务杂多，他要歇在书房，让你不必等他。”

春芽低声呀了声，捂着嘴转头看向温云姝，见后者神情淡淡，连忙松开手朗声回应道：“知道了。”

说完她返回温云姝身边，仔细瞧了圈她的神色并无失望悲伤之情，悄声问道：“姑娘，你这是难过极了还是真的想主君不来正屋睡。”

温云姝无声勾唇，“你想多了，快去帮我准备热水。”

睡在一处本就尴尬，这样一来两个人都不用别扭将就了，陆启渊大抵是知道她的心思，所以才找了这样的借口吧。

她轻轻喘了口气，起身褪去衣裳整个人没入水中，温热滚烫的水浸着整个人，暖得四肢开始变暖，脑中也算是有了一丝清明。

陆启渊待她不薄。

也没有像传闻中那般冰冷狠戾，昨晚更是主动提出可与她和离的话，足见他是个正人君子。

先前种种印象都是她多想猜测，如今……倒是不怎么怕他了。

想到这里，温云姝从水里慢慢起身冒出头，白皙娇嫩的皮肤被热水刺激过后呈现淡淡粉色，濯白玉臂撑在木桶旁，她微微仰头吩咐春芽，“你去问问主君可否用膳了。”

春芽捧着寝衣呆愣下，“厨司那边一早就备下了。”

温云姝愣怔下，这才想起来今天陆耀来禀过菜品，还仔细询问了她的口味禁忌，就是为了备菜品的。

她点点头，起身。

朦胧烛火下，白皙娇嫩的肌肤染上水珠，身姿妙曼有型，似乎是不知自己多美妙，温云姝毫不在意地在熏红的双颊上轻轻拍了拍。

不管看几次姑娘出浴，春芽还是会脸红。

姑娘的身材一等一的好，肌肤娇嫩白皙，双腿纤细婷婷，可惜主君没这个福气。

纤细手腕接过手巾擦了擦水而后迈出木桶，穿上寝衣，温云姝系好带子躺下，春芽帮她放下帘子，她抬手拦了下，柔声说道：“明天归宁，但是我想起个早。”

“起早？”

“嗯。”

翌日一早，陆园的灯笼还未熄灭，温云姝便起床到了厨司，走进院子便闻见一股浓浓药香味道，院子晾晒架子上晒着一些药材，一旁的煎药炉烧的正旺，有女使正在看着火候。

她顿了顿，想起昨夜陆启渊走的格外缓慢，还有高山拿进去的药膏。

看来是腿疾复发了。

“夫人？”

身后有人喊她。

温云姝转头看去，看见陆耀端着暖手炉立在门口，以为她有什么事走上前几步，“您怎么起的这般早，莫不是想要用膳了。”

“不是。”温云姝笑了下，“昨晚看主君有些乏累，就想着今天帮他做碗粥，不知道他平日早膳用不用粥？”

“自然用的，主君平时早膳一惯用的清淡，夫人做的肯定合他胃口。””陆耀招招手将管事喊来，沉声吩咐道，“夫人所要食材要新鲜的，不能懈怠。”

管事领了命便跟着春芽去准备食材去了。

昨晚温云姝瞧见陆启渊脸色有些差，也不敢确定他到底用过晚膳没有，只得今早早些起来做一碗鸡丝白米粥。

之前父亲饮酒后没胃口时，她便做这样一碗粥。

如今。

想到这里，温云姝轻轻抿起唇，脑中划过男人清冷的面庞，她低头用带子绑好长袖，接过洗好的大米慢慢加水放入小锅中。

庭院里的灯笼还亮着，晨曦未到，前院静悄悄的。

陆启渊醒来时的时辰都是那般，他翻身坐起来，抬手捏了捏眉间，嗓音带着几分沙哑，“高山。”

屋子外门被人推开，“公子。”

“什么时辰了。”

“卯时未到。”

陆启渊拿过首杖站起身，高山早就将洗漱一应东西准备好，见他出来将外袍递过去，伺候他穿戴洗漱好后再度开口说道：“今日厨房送的早膳有些晚。”

“嗯？”陆启渊将手巾搁在一旁，微微蹙眉。

高山看他：“听说今日早膳是夫人做的。”

陆启渊拂袖一顿，转头看他。

见他肯定的眼神后垂眼瞥向桌上摆放的食盘。

一道清凉小菜和一碗鸡丝白粥，粥香和鸡肉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清淡不油腻，反而多了点让人想要尝一尝的食欲。

陆启渊掀眼看向屋外，入目的只有清扫的下人，没有见到那抹身影。

高山在一旁摸了摸鼻子，适时开口：“夫人说她已经用过了，这会儿看着马车装货，让您安心用膳。”

陆启渊转头看他，黑眸冷冷的。

高山脸色不改：“原话。”

男人坐到桌前，拿起汤勺盛了勺粥喝了，清香开胃，比之前厨司做的要更清淡些，他搁下汤勺，“夫人什么时辰起的。”

“天微亮便起了，顺便帮您熬了药一并送过来了，这会儿在小灶上煨着。”

听他这么说，陆启渊没作声，只是将碗里的粥都吃干净了。

高山在一旁欲言又止，脸上的刀疤因为纠结的表情显得愈发狰狞恐怖，他实在看不懂公子的的做法，忍不住开口问道：“明明救下夫人不是什么困难事，您何苦还要……还要娶她。”

“这不是白白断送您的前程么？”

陆启渊轻笑，接过手帕净手擦拭，漱口，而后起身拿过首杖，撑着慢慢往屋外走去，慢条斯理开口，“那你觉得我为何要这么做？”

高山摇摇头不解。

公子心思如深渊，连陛下都曾说过他心思重，这样的少师谁能猜得到他心中真正所想。

沿着拱桥过去，庭院前似乎有声响，陆启渊慢慢迈上台阶。

不远处那抹身影立在廊下，手中抱着绛紫色暖手炉，似乎是不经意间瞧见他，眉眼微弯，朝他行礼。

只听女子声音娇柔若琴音。

“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