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录制来到最后一天, 也是《心动进行时》整季旅程的终点。

黄昏把沙漠染成温柔的金褐色,远处的沙丘轮廓在风里微微流动,像是被时光熨平的褶皱。大家踩着细软的沙粒往深处走, 鞋跟陷进沙里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因为是最后一次踏足, 竟然觉得有几分珍重。

风卷着细沙掠过遮阳帽檐, 导演举着扩音器, 目光扫过八位嘉宾:

“大家还记不记得, 第三期录制, 在车上, 我们请大家写下节目录制结束后想对对方说的话。今天, 是节目录制最后一天, 我们把每个嘉宾的留言装在了一个瓶子里, 就埋在你们脚下的沙土里, 现在你们可以挖出来, 带回去了。”

“放心,这一段不会播出,作为节目组给大家的礼物。”

大家戴着遮阳帽,拿起铲子纷纷开始挖起来, 很快在几棵树下找到了写着不同人名字的瓶子。

“走——”导演大手一挥,喊:“录制结束, 大家打道回府!”

基于导演结束时的爽快,大家愿意等节目播出后以观众身份上网给他打个八分,再多没有。

回到家, 首先做的还是洗干净一身沙土,离出发去机场还有段时间,时叙擦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出来, 眼神已经黏在了茶几上那个玻璃瓶上,手指蜷了蜷,显然按捺不住。

“我能现在打开吗?”他仰头问,发梢的水珠滴在锁骨上,亮晶晶的,像藏着期待。

“应该可以吧。”

时叙的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旋开瓶塞,指尖捏着那张折叠的纸条展开,清隽飘逸的字迹落在眼底,带着熟悉的笔锋——

【时叙,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我会好好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

末尾是江予臣的签名,笔画利落。

“那个,那时候还没察觉到自己喜欢你。”江予臣小声解释。

“我明白的。”时叙抬眼,笑容像被阳光吻过,灿烂得晃眼:“能看到你想要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虽然那个“感情”,应该非常单纯。

江予臣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开口:“那你的呢?能打开了么?”

时叙的指尖顿了顿,耳根悄悄泛起薄红,带着点紧张又有些雀跃:

“嗯,可以。”

江予臣拿起瓶子,玻璃在掌心微凉。抽出纸条时,纸面还带着沙粒的粗糙感,上面是时叙难得规整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江予臣,我喜欢你,从高中时候就喜欢你,我希望我们能够一直在一起!】

江予臣指尖微微一缩,他几乎能够想象当时时叙提着笔写下这行字时的模样。

时叙咬了咬唇,略有些懊悔地说:“我本来想节目录制结束正式向你告白的,没想到最后几天了,出了这样的插曲。”

江予臣眼底漏出浅浅笑意,原来,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不过,江予臣,我可以再向你告白一次——”

他的脊背轻轻挺直,原本带着几分羞恼的神色渐渐沉淀下来,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一整片沉静的海面,清澈又专注,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江予臣:

“江予臣,我是真的真的从高中就喜欢你,和我交往好么?如果可以,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好么?”

江予臣唇角缓缓扬起,笑意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水,一点点漾开。

“好。”

——

离别的时候,大家简单做了告别,又不是这辈子不见了,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只要有心,想怎么见面就怎么见面,若是无心,又何必故作不舍?几人也不是会装模作样的人。

节目组给两人安排的车子很快将他们送到了机场,办理了手续,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多,时叙和江予臣两人就在最近的vip休息室里休息。

休息室的落地窗外,停机坪被夜色浸成一片深蓝,跑道两侧的航灯如同串起的星辰,沿着地面蜿蜒向远处的黑暗里。

江予臣侧躺在沙发上,半边脸颊陷进柔软的靠垫里,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小憩的蝶。他身上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松松垮垮地搭在颈后,露出一小片线条干净的锁骨。

空调风带着温润的凉意,卷走了一路旅途积攒的疲惫。空气中弥漫着热可可的甜香,取代了白天混合着孜然、辣椒和胡杨木炭的烟熏味,在安静的空间里缓缓流动。

江予臣的精神随着身体松弛下来,因为在车上小憩了会,他现在倒是精神不错。

一旁的时叙正捧着一杯热可可,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杂志,墨香和翻页时的咔嚓声令江予臣感到由衷的舒心。

他望着时叙恬静的侧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时叙,我跟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么?”

“......”时叙放下了杂志。

江予臣依偎在他身侧,轻声诉说:

“我爸妈都是知识分子——”江予臣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玻璃杯上,里面的冰块正在慢慢融化:

“他们是在一个学术研讨会上认识的,据说当时为了一个理论争得面红耳赤,散会就一起去吃了食堂。认识三个月就领了证,一年后就有了我。”

时叙没插话,安静地听着。

“小时候家里总是堆满书,他们会轮流给我读论文摘要,心情好的时候我妈也会做饭给我们吃。”

“这段美好的时光延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小学五年级。”

他声音忽然卡顿了一秒,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他们彼此都觉得对方耽误了自己的事业,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家庭的‘平凡人’,他们开始频繁地吵架,最终发展成离家出走。”

“他们走了,丢下我一个人,请了个保姆照顾我,每个月会有固定的钱打到卡上。”

江予臣深吸了口气,感受来自十几年前的凉意一阵阵涌过他的心脏。

“最可笑的是——” 江予臣忽然扯了扯嘴角,眼底带着讽刺:

“十年后,当我读大学的时候了,他们在外阅尽千帆性格沉淀了下来,忽然又觉得对方好了,觉得家庭好了,两个人突然又和好了。”

“他们不止和好了,还生了个弟弟,现在应该上小学了。”

时叙心口一痛,握住了江予臣的手。

江予臣的手泛着凉意,但很快被焐热了。

他阖上眼,语气冷漠:“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嗯。”时叙轻声地附和:“那就永远不要原谅。”

——

飞机在跑道上轰鸣,经过三个多小时的空中旅行,又是一个小时的车程,到家时已过零点,一路旅途奔波,两人已疲惫不堪,没有精力再卿卿我我,洗漱之后很快就睡了。

窗帘缝隙漏进的晨光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时叙是被窗外掠过的鸟鸣惊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他先闻到了枕边熟悉的气息,是江予臣惯用的柑橘沐浴露的味道。

侧头望去,江予臣还没醒,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浅淡的阴影,鼻梁的弧度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旅途疲惫让他睡得很沉,此刻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时叙忽然有种不真切的恍惚。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江予臣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传来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唔……” 江予臣被这细微的触碰弄醒,眼睫颤了颤,睁开眼时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有一种反差萌的可爱。

时叙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醒了?”

江予臣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在时叙听来极其的性感,他承认他的大脑已经被恋爱腐蚀,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江予臣。”

他发出低声的笑,双手搂住江予臣的脖子,鼻尖蹭过他的脸颊,叹息般道:

“你真的还在。”

江予臣在晨光中好笑地看着他:“要不然呢?”

“现实太过美好,让我以为这是一场梦。”

江予臣低头吻了吻时叙的发顶:“不是梦。”

下一刻他就推开时叙下了床:“好了,别撒娇了,我记得昨晚你接电话的时候说过,郑经理10点会来接你。”

时叙从床上坐起来,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衬得他精致的脸蛋有些孩子气,他不高兴地说:

“郑明业这个恶魔。”

不过,江予臣也不想在恋人面前展现他懒惰的一面,很快起了床,还勤快地做了早餐,两人起的有点晚,吃过饭不久,郑明业就到了。

郑明业是个眼皮子毒辣的人,一看两人之间的状态就知道这两人是好上了,他从知道江予臣是时叙高中暗恋的那个人起,就明白江予臣的目的,这时见他们真好上了,不觉得惊讶,只是带着吐槽地说了一句:

“江医生,时叙我带走了,晚点还给你。”

江予臣看时叙一脸欣然受之的表情,也笑笑道:“好,等你还回来。”

郑明业拉着人很快走了,两人一离开,偌大的公寓就安静了下来,江予臣站在客厅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转身拿起桌上的手机。

上面有一条他昨晚发给林晟的短信:

【见个面吧。】

——

约见面的地方是之前那家粤菜馆,江予臣推开门时,林晟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侧脸被窗外斜斜照进来的阳光映着,却没染上半分暖意。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手指间夹着支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眼看着就要坠到磨得发亮的牛仔裤上,他却浑然不觉。

听到动静,他才慢吞吞地抬眼,他眼窝深陷,眼下泛着浓重的乌青,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乱糟糟地贴在额前,浑身散发着一股烟味混着廉价酒气的颓唐。

江予臣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没什么表情,脚步平稳地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椅腿蹭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来了。”林晟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确实是不想看到你,但还有些话想跟你说。”江予臣的声音很平,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在此之前——”林晟艰难地说,他说话时目光直视着江予臣,眼神里带着点乞求。

“结婚证和离婚证,不是我发出去的。”

江予臣一字一顿,近乎冷漠地说:“就算不是你发出去的,也是你身边的人,两本结婚证都藏在家里,我从来不带人回家,能够自由进出家里并且拍照的第三者,只有一个人。”

林晟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更何况——”江予臣根本不给任何他自我感动的机会,声音冷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最后的伪装:

“你离婚后还跟他交往过,不然他怎么会拍到离婚证?”

林晟颓然地倒在椅子上,丧失了所有辩解的余地。

江予臣端起桌上的白水抿了一口,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内心缓慢平静下来:

“之前一直忍让你的纠缠,是不想让我们过去的事曝光,影响到时叙。”

“但现在,我们的事情已经曝光,我也没有顾虑了。所以,如果你再继续纠缠,我会直接报警。”

林晟猛地抬头,猩红的眼里布满血丝。

“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见。”

说完,他放下杯子,离开了房间。

包间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林晟压抑的呜咽声。

江予臣站在街边,深吸了一口带着热意的空气,阳光落在他笔直的背影上,仿佛将所有的阴霾都留在了代表过去的餐馆。

接下来,江予臣又去了一趟医院。

一个月没回医院,就连医院门诊楼的消毒水味道都显得亲切,江予臣虽然戴了口罩,但医院同事都对他十分熟悉,当即喊了出来:

“江医生,你回来了?!”

“啊,嗯。”

“啊,江医生回来了啊?”

路过的护士也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本来同事之间打招呼也没有什么,但江予臣能够明显感受到他们表情里的不自在,想要八卦又要克制,大概就是理智跟欲望互相打架的感觉。

也是,本来两个医生隐婚就够热闹了,还涉及出轨,出轨对象还也是医院同事,三个人的故事里面,还夹杂了一个大明星,这不让他们想要探究才是泯灭人性。

而这,也是江予臣今天来这儿的原因之一。

江予臣按着以往态度和大家打了招呼,慢慢地走向主任办公室。

“咚咚——”他敲了敲门。

“张主任?”

“是小江啊,你回来了,坐坐。”

江予臣走进坐下。

张主任热情地给他倒了杯水,笑着说:“你回来了啊?节目录制都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好,好,那就好,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医院少不了你这样有技术的好医生啊!”

眼看张主任还要客套,江予臣打断他的寒暄直接道明来意:

“张主任,其实,我是辞职来的。”

“什么?”张主任惊讶道:“辞职?怎么就要辞职了?”

江予臣看他故作惊讶的模样,略微无奈。

“前两天网上的事,您应该也听说了。”

张主任眼镜闪过一道白光,这事情闹这么大,涉及医院三个医生,医院上上下下,乃至过来的病人都知道了。

“我知道,这个事情医院里头也不好办,单单就我跟林晟也就算了,还有一个......我要是留下,大家都尴尬,我不想医院为难,愿意主动离职。”

“哎哟,小江,你别想这么复杂啊,这个事情说到底也就是小年轻私人感情嘛,不影响工作的啊,到时候,大不了,把你们两调开。”

江予臣摇着头,目光坦诚:“我留下,医院以后在怎么对待我的态度上都不好办,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复杂,您知道的,我是一个一心埋头于手术的人,疏于事务性工作方面的管理,但也不是说我就不在乎这个,到时候要是闹起来,两头都不好看,没有意义,您说是吧?”

他说的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原本以他的能力,医院不会特意在职称晋升方面为难他,但如今出了苏哲的事,院长难免心里有疙瘩。

说不得会为难他,可他现在并非完全素人,若真闹起来,无论是医院声誉还是他自己,都只会被搅进更难堪的漩涡里。

说这话,其实已经算是威胁了,但也是真心话。

张主任作为职场老油条,如何能不明白,他眼神闪烁了几下,继续含糊地说:

“这个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的意思呢我会上报给医院,我们还是尊重你个人意愿的,不过还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江予臣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笑笑道:“我明白的,谢谢主任。”

说罢,起身。

“那我先回去了,过两天,我的假也要销了,正式的申请还是等上班之后。”

“哎。”

江予臣走出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被抛在脑后,他仰着脸,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漫下来,在他脸上投下肆意的金箔,江予臣冲着太阳浅浅呼吸了一口。

啊,今天也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

江予臣从电梯下来,走到家门口时,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钥匙,准备插入锁孔,门把却先一步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从里面被拧开了。

时叙穿着一身居家服站在门口,脸上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开口就是控诉:

“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江予臣看着他这副模样,愣了一下,随即举起手里的行李箱和食材袋,一脸无辜地晃了晃:“我只是回了趟家,拿点东西,顺便去超市买了些菜。”

时叙立刻一扫刚才的委屈,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接过他手上的行李箱道:

“快进来快进来,既然你买了菜,今晚我来做饭给你吃,你都好久没尝我的手艺了。”

“不用了。” 江予臣把东西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一边换鞋一边打断他:

“你这么忙,回来还要做饭多累啊,这是我给明天备的,今天我们叫外卖吃吧。”

时叙想了想,点头应道:“那好,那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两人便一起动手收拾起来,江予臣昨天回来太晚,行李还没来得及整理,这会儿正好一起整理。他们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叠好的衣物放进衣柜,洗漱用品归置到卫生间,零碎的小物件则放进抽屉里,动作有条不紊,十分默契,透露着刚刚同居的恋人间的甜蜜。

收拾到一半,江予臣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盒子,看到盒子,时叙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江予臣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结婚协议书。

“等我下!”

时叙飞快转身,跑进卧室,从自己的保险柜里也拿出了一份协议书。

两人望着这两份协议,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神色。

时叙低声道:

“其实,我还是欺骗了粉丝,欺骗了大众。”

江予臣不置可否。

时叙深吸一口气,忽然郑重地道:

“我发誓,我将来一定会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绝不会□□、吸毒、赌博,会按时缴纳税款,遵纪守法,严于律己,传递积极向上的价值观,为粉丝树立正确的价值导向。”

江予臣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却又无比坚定:“我会盯着你的。”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时叙举起协议书,带着一丝狡黠地说:“这个,应该没用了吧?”

江予臣歪了歪脑袋:“应该,是没用了吧。”

“快快毁掉它!”

时叙早已迫不及待,一把抢过江予臣手上的协议书,一起塞进了旁边的碎纸机。随着碎纸机发出“嗡嗡”的声响,纸张被绞成细小的碎片,协议将不复存在。

看着碎纸机将协议完全吞进肚子里,时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焕发笑容:

“我们继续整理吧?”

“嗯。”

整理的期间,江予臣的手机发出震动,他瞄了眼来电显示,伸手将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