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顾挽呆呆的,还蹲在地上仰着脸看他,也不知道去接他递过来的手机。

虽然她的口罩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仅仅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却很好看,黑亮有神,清澈通透,还有种不知所措的无辜。

少年见她半天没反应,蹲在那里可怜兮兮的样子,心想肯定是刚才被吓坏了。

于是他也蹲了下来,素白修长的指尖,勾开了她腰侧的口袋,然后把手机直接放了进去。

说是放,其实用丢更为贴切。

他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将她的口袋拉得很开,所以对于一个陌生人而言,这行为也没什么不得体。

还回手机,少年也没急着起来,学着顾挽的样子,双臂枕在膝盖上,歪着脑袋笑吟吟的问:“小朋友,这巷子里天黑了有很多坏人的,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儿?”

说话的动作与口吻,都带着哄小孩儿的刻意温和。

顾挽回神,在口罩后面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呼吸,言简意赅道:“我去画室上课。”

说着顺手指了下画室的方向,少年也跟着朝那边望了一眼,唇角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敛起几分。

“你是余今安的学生?”

顾挽点头,眼底浮起一丝雀跃:“你认识余老师?”

少年神色顿了一秒,转眼又很好地掩盖过去,笑着说:“不认识。”

顾挽:“……”

不认识还能知道她的名字?

这个谎话骗三岁小孩子都有点敷衍。

“那你下课了都没大人来接吗?你一个小孩子天黑了从这里回去很不安全啊?”

少年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她身上。

从见面到现在,他对她的称呼有‘小可怜’‘小朋友’现在又这么直白的说她是小孩子。

顾挽从前并不排斥别人说她小,说她是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从这个少年的嘴里说出来,她却莫名介意。

“我不是小孩子!”

她有点不高兴的站起来,很认真的补充:“我都已经上初中了!”

这一本正经着重强调的语气,让少年怔了怔。

而后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也站起来,脸上的笑意更浓:“哇,都上初中啦,好厉害!”

“……”

顾挽觉得他这根本就是在嘲笑,而且他一站起来,靠近了,她才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

她更加郁闷。

但即使再生气,顾挽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反倒更为僵硬木讷,站在那里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隔着口罩,少年并没察觉出她那些情绪变化,只当是个逗小孩子的玩笑罢了。

“总之以后还是让你家大人来接你吧,就算是初中生,晚上走这里还是很危险,况且你还是个女生,刚才你也看到了?”

知道他是一片好心,顾挽无言,低着头,默默点了两下。

一点头,才发现他的耳机还在自己脖子上,她立马取了下来,还给他:“……你的耳机。”

少年把耳机戴回脖子上,转头看了眼长巷的尽头,对她说:“好了,哥哥送你出去,到了汇春街你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

顾挽又点了点头:“可以的。”

少年把手机照明打开,微微举高,顾挽眼前的路变得一片光明清晰。他们一前一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步一步往巷子外面走。

期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走出巷子,迎来汇春街上的灯火通明。

他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招手让顾挽上去,并问:“到哪儿?”

顾挽:“清河苑。”

他点点头,走到前面车窗边,从钱包里抽了一张红钞给司机:“师傅,清河苑。”

“我有钱的,我有钱!”

顾挽看他拿钱的时候就手忙脚乱的去阻止,可后座和前面隔着一道栏杆,她没拦住。

少年看她因为着急,站起来撞到车顶的样子又笑了起来,转头又交代司机:“师傅,待会儿找的钱给我妹妹就行,麻烦开慢点,注意安全。”

顾挽低头疯狂的去翻书包,结果越着急,越不记得钱包放在哪个口袋里,一连拉开两个口袋,都没找到。

第三个,终于摸到了,她欣喜抬头,司机师傅却恰在这个时候把车开了出去。

她急忙凑到窗边,伸着脑袋往后看,想把钱还给他,结果发现他已经转身,朝对面的街道走去。

顾挽拉下口罩,大声喊:“哥哥——”

少年戴上耳机,浑然不觉后面车上的人在叫他。

“小姑娘,不要把头伸到车窗外面,很危险的。”司机师傅提醒她。

顾挽没办法,只能缩回车里,很快又回头,隔着后面的玻璃往后看。

车子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少年的身影也渐行渐远。

顾挽突然想起来,她还没问他叫什么,也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甚至连谢谢都没跟他说一句。

如果以后遇不到的话,那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顾挽盯着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莫名其妙的懊恼伤感。

到了小区外,顾挽拿着师傅的找零下了车,沿着外围的商业街道往小区门口走。

走到一半,经过一家理发店门口。

她忽然停住,低头看了眼垂在胸前的头发,想起之前被板寸头勾在手指上绕着玩儿。

她嫌恶地皱了下眉,然后进了理发店。

理完发出来,已经九点多了,顾挽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灯还没开,顾远还没回来。

她和顾远都在迎江市第一中学读书,一中分高中部和初中部,初中一般四点半就放学了,高中会晚一些。

所以顾挽也没有等她哥哥放学的习惯。

不过快十点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肯定又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去哪个网吧鬼混了。

顾挽懒得管,衣领里还有许多没清理干净的碎发,有点痒,她赶紧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新发型。

理发师给她剪了一个很有型的学生头,还给她剪了刘海,短发加上刘海,看起来比之前的样子更显小。

顾挽当时很不满意,固执地同理发师讲道理,让他退钱。

但理发店老板跟她解释:“你这眼睛不剪刘海可惜了,又黑又亮,盯着人看的时候扑闪扑闪的,搭配刘海非常可爱,特别招人喜欢。”

特别招人喜欢……

顾挽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也从未想过要刻意去讨谁的喜欢,但就是那么神奇的,当时因为这句话,她突然就不生气了。

真是太奇怪了!

今晚自己很多想法都很奇怪。

她胡乱梳了梳头,准备去写作业,觉得一定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她惊吓过度,才会想得特别多。

差不多十点半的时候,顾远回来了。

像是受了什么沉重打击,一副掉了魂的样子,晃晃悠悠走到客厅,木桩般‘咚’一声栽进沙发里。

刚躺下,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手机按了接听。

顾挽听到动静,从书房里跑出来,然后听到她哥哥神经病一样躺在沙发上鬼吼:“我顾远的墙角也敢挖,真是活腻歪了,他敢抢我的女人,我就敢揍得他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

“明天放学,你和二吨去堵那小子,我要把那小白脸捶成猪头,看他还怎么勾。引别人女朋友!”

他对着电话吼得投入,根本没发现顾挽已经走到了旁边。

顾挽垂眸看了眼沙发上类似尸体的一滩,皱眉问:“哥哥,你又要跟谁打架?”

顾远看都不看她,举起一只手,不耐烦地挥赶:“一边玩儿去,你哥正失恋呢,别来烦我。”

顾挽也报复性地当什么都没听到,说:“今天下午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月考成绩下来了,这次比较厉害,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

她仍旧一脸漠不关心的淡然,交代他:“明天记得把卷子带回来,我晚上帮你把错题讲讲。”

顾远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愤世嫉俗地撇了下嘴,从沙发上坐起来。

一坐起来,陡然看到顾挽的头发,愣了下,脱口而出:“你怎么剪了个锅盖头?”

顾挽:“……”

她头发长度明明在下巴那里,怎么就成了锅盖头?

不过顾挽也懒得跟这种笨蛋解释,敷衍了句:“长发打理起来麻烦,会耽误学习。”

顾远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顾挽,你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一个才上初一的初中生,智力远超同龄人就算了,干嘛天天给他一个高中生讲题,还特么什么题都会。

一副现在去参加高考都毫无压力的样子,让他这个正牌的高三生颜面何存?

知道自己智商方面碾压不过她,顾远只能另辟蹊径,扯着嘴角,不屑地冷哼:“学习,哼,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才会一门心思的乖乖啃书,像我这样成熟的男人,学的都是为人处世的技巧,人际交往的手腕!”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挺胸,自我高贵地竖起校服领子,又紧了紧那根本就不存在的“领带”。

然后才一脸鄙夷,幸灾乐祸地对顾挽说:“你啊,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活了十三年连怎么交朋友都不知道,这辈子啊,铁定完蛋。”

顾挽面无表情地睨着他,对于他无缘无故的人身攻击,没什么太多的想法。

顾远看她像怪物,她看顾远又何尝不像智障?

她只当这个智障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懒得与他计较,有那时间,还不如回房间多练几张素描。

“怎么,被我戳到痛脚,想落荒而逃吗?”

见她不战而退,顾远难得找到一丝成就感,贱兮兮地抖着腿,存心挑衅。

顾挽走到房门口,被这话激得又退了回来,皮笑肉不笑地突然关心:“你刚说失恋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顾远当然不会上当,警惕又防备的拒绝回答:“问那么多干嘛,小屁孩儿,说了你也不懂!”

“林语姐姐又 ̄跟你分手了?”

顾挽压根无视他的拒绝,自问自答:“又 ̄为了其他男生?”

顾远不甘地动了动唇,一时没找到反击的话。

然而顾挽根本不会给他反击的机会,稳准狠地在他伤口上撒下最后一把盐:“哥哥,那至少这个我是懂的,你好像又 ̄被甩了,同时还被绿了!”

三个无情刻意拉长的“又”字,让真正被戳到痛脚的人,假装的坚强一下崩个稀碎。

像突然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上沙发,失去理智的咆哮:“你少多嘴,我的爱情,用不着你个小屁孩来盖棺定论。”

“盖棺定论?”

顾挽挑挑眉:“这个成语用的好!”

“……”

顾挽这时候回头,似乎发现他哥哥眼眶都气红了,很做作地惊慌失措道:“哥哥,你不是要哭吧?”

“你千万别哭啊,我可不会安慰像你这样成熟的男人!”

顾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