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把顾挽送到家,提醒她把门锁好后,季言初走出小区,看了眼手机。

时间尚早,还不到九点。

他漫无目的地在小区外的商业街闲逛,发现离这边不远,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边是杨柳依依的堤坝,倾泻曼妙的柳枝间,有五彩斑斓的灯带掩映闪烁。

风景甚佳。

这个时间点,堤坝上全是晚间出来活动的行人,也可以称作游客。

老人小孩,情侣夫妻,抑或谈笑风生的年轻人,熙熙攘攘,你来我往。

季言初懒散地靠在湖边一个凉亭里,没什么情绪地盯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从人声鼎沸,一直等到寥若晨星。

他再次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

再忙的人差不多也能闲下来了吧?

按亮手机,他翻到相册里之前偷拍的那张照片,选中发送,紧接着,给接收的人发去一句点评

【没有暨安那位漂亮,但脾气确实比她好。】

卡着的时间似乎很准,照片和消息发过去不到半分钟,那边就有了回复。

言简意赅的五个字:【路上,回家谈。】

季言初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仿若接受了他的提议般,兀自点头:“行啊。”

打车到家半个小时。

季家别墅离市区不远,但依水傍湖,周边环境优雅清净。

管家老许给他开门,愁眉苦脸的抱怨:“小祖宗,你怎么才回来啊?”

季言初进屋,鞋都懒得换,回头问老许:“季老板回来了?”

他从第一天来这个家,对季时青就是这个称呼,老许一开始听他这么叫还挺无奈,后来发现连季时青自己都不介意,他也就慢慢习惯了。

他摇头,回答:“先生还没回来,不过提前交代了厨房,让煮了宵夜。”

他又问季言初:“少爷,要不要让厨房多做点儿?”

季言初正准备上楼,听他这么叫自己,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退了回来:“许叔,您饶了我成不成?”

“且不说这少爷我当不当得起吧。”

他笑眯眯的,下巴朝季时青的房间抬了抬,有些大逆不道的说:“是不是他亲儿子还不一定呢。”

老许:“……”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像是调侃般半真半假的恐吓:“真的,您以后别这么叫了,回头季老板听了不高兴,整不好炒你鱿鱼。”

说完把书包往后肩一甩,踢踢踏踏的上楼,整个一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纨绔德性。

等真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又跟完成一场艰难的表演般,抿直了唇线,耷拉下双肩,垂下眼睑。

自己一点一点的,卸下伪装。

房间大而空旷,有豪华浪漫的落地窗,窗外是一整片树林与湖面。

此时星光伴着岸边的灯光,与湖面交相辉映,星星点点的,把房间也衬得半亮。

他索性懒得开灯,将自己扔麻袋似的扔到床上,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安静沉默的躺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忽然感觉腰际有什么东西硌着他,挪了下身子,把手伸进侧边的口袋里,将东西掏了出来。

是顾挽给的那两瓶云南白药。

两个小巧的瓶子,一个红色,一个白色。他想起小姑娘略显啰嗦的交代,不禁莞尔。

她把谁当小孩儿呢?

虽是这么想,但也还是坐了起来,按照她叮嘱的那样,撩起衣服,先用红色瓶子,朝那片淤青喷了两下药剂,然后再用白色喷了两下。

“嘶——”

他用手揉着伤患处,不碰不觉得,一碰才知道疼得厉害。

他有点对自己无语:“从前大大小小的伤受过多少,不用药也没见多疼,这倒好,终于有人给药了吧,还娇气上了。”

又胡乱揉了两把,他把衣服放了下来。

可能是药效起作用了的缘故,受伤的地方此时热呼呼的,连全身都感觉暖和了起来。

因为这偶然感受到别人给予的温暖,此刻连带着他整个人,内心比平时都要柔软许多。

在某一刻,他甚至还想过,如果待会儿季时青跟他和颜悦色,坦诚相待。

那他,或许也能尽力的做到接受和祝福。

毕竟他和季时青如果还有可能冰释前嫌,他也愿意为此付诸努力。

没等一会儿,他的房门被突然打开。

外面的灯光,将门口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当,看起来像只有三十五六。

和季言初漂亮到堪称极致的帅气不同,他的模样,是那种中规中矩的清隽。

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笔挺精致的西装,让他看上去冷漠孤傲,距离感很强。

他站在门口,不冷不热的问:“怎么不开灯?”

“刺眼。”

季言初也不冷不热的答。

不知道这个回答让他哪里不舒服了,他的脸色当即变得更为冷峻,声音也严厉了几分:“你就那么见不得光么?”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言语倨傲又鄙夷:“也不知道这是像谁?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能不能光明磊落一点,整天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什么呢?”

季言初动动唇,还未反驳,他又说:“不要以为我把你从暨安接过来就意味着什么,我跟谁恋爱,跟谁结婚,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多管闲事。”

根本不给季言初开口的机会,他拿食指朝他点了点,仿若最后警告般威胁着他说:“我警告你,最好就安安静静的待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再去骚扰她,那等你高考结束,就给我从哪儿来滚回到哪里去!”

听他颐指气使地说了那么多,季言初始终歪着脑袋,像看个笑话一样盯着他。

他也始终站在门外,不愿走进房间。

因为他的房间里,摆着温馨的遗照,就在书桌正对面的置物柜上。

明明年轻的时候也是爱得难舍难分,一旦情分没了,居然连看一眼照片都那么为难不屑。

原本打算好好交涉的事情,就这么被季时青单方面以警告草草结束。

对于他的私事,季言初似乎连一点发表意见的资格都没有。

“她知道你的过去吗?”

像是故意要把自己最深的伤口连皮带肉的再次扒开,不惜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就存粹为了恶心恶心他。

他缓缓从床边站了起来,真像个泼皮无赖的坏蛋般,一字一句,威胁性的问季时青:“她知道你前妻怎么死的吗?

“知道你还有个十八岁的儿子吗?”

“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人家还会不会跟你结婚?”

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季时青因为他的话,蓦地顿住脚,回头盯着他,毫无遮掩地坦露他眼中的嫌恶与憎恨。

他久经商场,老道狠厉,只寥寥数句,动一动唇,就能把少年强撑出来的自负与自尊击个粉碎。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以为跟她说了,她就会在意?”

无关紧要,

……的小事。

季时青走后,他又退回到床边,独自坐了很久。

久到时间仿佛都要凝固冷却,才反应过来似的,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啪!”

清脆凌厉的声音,在静谧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清晰。

一瞬间,他浑身的经脉骨骼好像都被抽走了,倒回床上,抬臂死死捂住眼睛。

嘲讽鄙夷地笑自己

“季言初,你他妈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