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十

许渺第一次遇见顾远,正好是她答应爷爷见霍家小儿子的那天。

她从很小就知道,自己这一生,终将是要为盛行奉献一切的。

如果不是弟弟许燃病了,这个庞大的家族企业需要一个人撑着,可能她也等不到二十六岁才来谈婚论嫁。

或许会在很早很早,为了促成某一个合作,某一笔生意,嫁做人妇。

心里建设已经做了十好几年,所以爷爷跟她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她内心毫无波澜,仅仅像是接受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任务,点头说:“好。”

她把见面的地点直接约在盛行,并不想为了这样的小事来耽误工作,甚至见面的间隙,还让助理把最近投资的那个影视项目启动交流会安排在大厦顶层的会议厅。

霍景尘来的时候,捧了一束玫瑰,颜色很新鲜,娇艳欲滴,应该就在前面街角那家花店买的。

他还算配合,绅士得有模有样,把花递给她的时候,眼里都是惊艳,仿佛一见钟情。

“我以为像你这么聪明能干的女人,长相都会很……”他耸肩笑了下,想出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词:“……霸道。”

许渺闻言勾唇,坦然道:“在我这里,你想说什么大可不必遮掩,就像我知道你游戏花丛,声名狼藉一样,我不在意,所以你也不用太拘谨。”

“……”

霍景尘明显愣了一秒,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行,我喜欢你这种直爽的性格。”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咱们就开门见山,提前把一切都谈开?”

自己那摊子烂事被知道,霍景尘连害臊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说:“我是个爱玩的性子,喜欢女人,各种不同的女人,这一点你要能接受,而且不能有一点点企图约束我的想法,能做到,咱们就继续往下谈。”

许渺眼皮都懒得抬,点头表示无异议。

见她同意,霍景尘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家里的生意我是不太管,但需要咱们露面假装恩爱的时候,请一定要情真意切一些。”

“还有,如果有需要,要生个孩子的话……”

“这个不行!”

许渺突然出声打断,终于抬眸,毋庸置疑地伸出两根手指:“为了盛行需要你配合的时候,必须全力配合,然后,不发生关系,各玩各的,能做到,咱们就继续往下谈。”

“……”

霍景尘再次愣住。

等把这桩婚姻的‘生意’谈妥之后,她送走霍景尘,正好助理那边会议也准备的差不多,说目前就只有几个主演未到。

她抱着霍景尘送的花等电梯,在此期间,四周看了眼,发现这边没有垃圾桶。

电梯上行,从一楼缓缓上来,到了她这层,‘叮’的一声,门开。

她一抬眼,和里面戴着帽子口罩,捂得只剩一双眼睛的男人视线猛地撞在一起。

里面的人似乎也没提防,愣了一秒,随即双手抱胸,懒散地往旁边让了让。

许渺低头进来,觉得这双眼睛很陌生,而且这个人也似乎有毛病,大夏天捂这么严实,不热?

也或许,他不像有毛病,倒更像是伺机行凶的□□。

许渺面无表情,即使这么想,内心也升腾不起一丝怯怕感。

只是素来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好奇心,却很怪异地,自进了电梯之后,她一连看了这个男人好几眼。

每一次,许渺抬眼看他,这个人便也垂眸,轻飘飘地回她一个眼神。

直到许渺第五次偏头的时候,靠在壁厢上的人终于稍稍站直了点身子,微不可察地笑了声。

“粉丝?”

他突然出声,嗓音自带高昂的蓬勃朝气,一听就知道是个性格开朗的人。

许渺抬头,有一瞬的懵懂,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突然倾身,弯腰抱住了她。

“你们这些粉丝也是厉害,连盛行也混得进来。”

他一边说,一边安抚性地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感谢喜欢,辛苦了,我会更加努力的,你也要好好加油哦 ̄”

男人个子很高,弯腰抱她的时候,有一大片的阴影倾覆下来。许渺的鼻尖轻触他的肩膀,他衣服上有清新宜人的薄荷香。

味道冷冽,却让人觉得很阳光。

许渺不讨厌,竟也没有反抗。

但拥抱也仅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放开来,口罩上方的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形,亲和爽快的问:“签哪里?”

“?”

睿智的许渺再次一脸茫然。

男人仿若见怪不怪,无奈地笑:“见到爱豆高兴傻了?问你,签名签哪里?”

许渺终于想起自己安排的那个影视启动会,有点无语地看向这个人。

所以,这人是把她误认成自己的粉丝了?

他竟是个艺人。

哪家的傻逼艺人?

傻逼艺人不知道别人在骂他傻逼,还在那里猛开营业模式:“没带本子或照片之类的吗?实在没招儿我签你衣服上也行。”

“不要。”许渺冷漠地拒绝。

“不要吗?”对方意外挑眉,还重复问了遍,仿佛在确定你不会后悔。

然后才说:“那行吧,既然不要签名,我再给你个拥抱好了。”

说着熟门熟路,又轻拥了下,并贴心地交代她:“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随便偷偷进人家公司是很危险的,我心里知道有你们这群粉丝在支持着我就行了,待会儿赶紧回去吧?”

电梯到达顶楼,他走出电梯之前,那么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上拿走那捧玫瑰,朝她挥了挥手。

“花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啦 ̄”

许渺:“……”

许渺无语凝噎,她活了二十六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以至于僵在电梯里,又傻兮兮地坐了个来回。

那花……

算了,拿就拿去了吧,也省得她再去找垃圾桶扔。

不过让她更感兴趣的是,这人知道自己认错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

后来,她作为投资人出现在会上,如愿以偿看到那个男人呆若木鸡的脸。

以及,果然不愧是艺人,摘掉帽子和口罩,这人的颜值

还算过得去吧。

许渺不情不愿给出肯定。

他们匆匆握手,有人介绍他的名字,叫顾远,顾远尴尬点头,说了句尴尬的“你好!”

许渺忽然发现,心情奇迹般地变得很好,有点想笑。

其实之后,他们也没再有什么交集。

那个电影的投资,本也是为了还合作伙伴的一个人情,赚不赚钱,意义不大,她也不在乎。

所以更不会放多少心思在上面。

再次听到顾远这个名字,是后来某个清晨,她吃早餐的时候,从电视播放的新闻娱乐头条里。

新闻说拍到同剧组女演员深夜进入他房间,两人共处几小时,直到凌晨时分,才看到女方衣衫不整地回了自己房间。

彼时她正在喝粥,只吃了一口,有点烫,仿佛全然没了耐心,连粥同碗一起扣进了垃圾桶。

她修养极好,生气或高兴,从来都不会太夸张地表现在脸上。

当时保姆吓了一跳。

许渺不动声色,温和地解释了句:“粥里有根头发。”

当天中午,她飞到拍摄地,约见了顾远和他的经纪人。

她一幅资本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姿态,把话说得很难听。

“这事儿本来也是顾先生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但之前启动会上我就说过,拍摄期间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对影片有负面影响的新闻。”

“所以烦请顾先生,下次再怎么饥渴难耐也都忍一忍,搅黄了电影,大家都没钱赚,对你对我都不好。”

顾远也正为这事头疼不已,鬼知道那晚他洗澡洗得好好的,那个女人突然来敲他的门,趁他没穿严实各种撩拨纠缠,他还被吓得不轻呢。

要不是两家公司有捆绑合作,怕闹大了都不好看,他当晚就要报警告那女的X骚扰了。

公司那边不作为,已经让他窝了一肚子火,现在又无缘无故被这个娇小姐数落一顿。

他当即炸了毛,从沙发上跳起来企图跟许渺理论。他这个爆脾气,经纪人不是第一天带他,自然知道,手疾眼快拦住他,说了许多好话,各种保证,然后强行把骂骂咧咧的人拖走。

一出来,没人管了,顾远原地开骂:“什么玩意儿,她以为她是谁?别说我和人没什么,就算是有什么,她管得着?”

“管不着。”

经纪人笑呵呵点头,随即道:“但你别忘了她是资方爸爸,她不高兴,随时可以把咱们踢出局,你还想不想转型了?”

“……”

顾远不甘地动动唇,到底还是没按住脾气:“我是想转型,但你看看这位,我原以为她整天一幅盛气凌人摆张臭脸的样子,顶多算性格不够可爱,可我现在发现,她从头到脚,从智商到情商,都她妈没有可取之处,要我卑躬屈膝给她捧脚,对不起,我做不到。”

“那你要怎样?”

身后办公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许渺抱肩靠在门口,不露喜怒地看着他:“这个电影,你不想演了是吗?”

知道被听到的那一刻,经纪人整个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万分懊恼自己没有拦着点顾远,还没离开人家地界就任他信口开河。

“怎么可能呢,许总许总,您别听我们顾远瞎扯,他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您息怒。”

经纪人点头哈腰过来赔礼道歉,回头又去拉顾远。

顾远身量修长,站得笔直,眼神无畏无惧地和许渺对视。

“无所谓。”

他浑不在意的说。

经纪人聒噪的声音渐渐飘远,许渺唇线拉直,到此刻才忽然想起来问自己,她过来干嘛?

这个项目即使赚钱她都看不上。

男艺人和女艺人的私生活更是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毫不相关。

那她来干嘛?

从看到新闻到飞机落地,她只用了几个小时。用几个小时,气急败坏地过来和这人吵了一架。

许渺觉得自己有病。

她在这边待了一个星期,头一次气度过人,没有计较顾远那次的出言不逊。

顾远向来也是个憨厚直率的性子,本就是他背后说人,人家姑娘听了都没计较,他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之后许渺去过几次片场,每次去,给所有人都带了吃的喝的,包括顾远那份,精致有心,豪气阔绰,顾远越发觉得自己小家子气。

再后来,他们见面会简单的打招呼,从针锋相对慢慢成为点头之交。

许渺花了一笔钱,让人从那女艺人的口中骗出那晚去找顾远的真实目的。

那是一段两人交谈的录音,女艺人不知道被人暗算,和盘托出:“还不是为了炒作,你知道《泣血长安》在筹拍,张大导演亲自操刀的鸿篇巨制,听说他有意接洽顾远,想让他演男主角,你说我要是和他真炒热了,说不定也有我的戏呢?”

“本来嘛,也就是想进去待一会儿,造成睡了的假象就好,谁知道我一进去,他刚洗完澡,就穿了件浴袍,那身材,啧啧……”

套话的人跟着暗昧不清的笑,最后试探:“所以…你们真睡了?”

“我倒是想呢!”

女人遗憾又不甘地咂咂嘴:“可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抱着电话就要打110,我还能再待下去吗?”

许渺听完,把录音甩给了一家狗仔工作室,又给了一笔钱,没几天,圈内颇具影响力的狗仔大V就发了这条音频,顷刻间,直冲热搜第一。

同时一起上热搜的,还有‘顾远的身材’这个话题。

事情峰回路转,顾远等于躺赢,粉丝猛涨,话题热度不降,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许渺做完这件事,却没了享受成果的心思。

许燃从国外回来,与爷爷大吵了一架,闹到了要脱离许氏的地步。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从父母在她十二岁那年离世,偌大的房子里,除了帮佣就只有她和许燃。

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她和许燃犹如两只互相取暖的猫,她总把弟弟紧紧护在怀里,像个小母亲,更像个小战士。

许燃从前很依赖她,走到哪里都离不开她。

但她终没想过,有一天,她最疼爱的小猫,会那么痛苦的问她:“许渺,你觉得你自己在活着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受伤的困兽,眼里满是绝望的哀戚:“许渺,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死,你就让我走吧。”

于是她松了手,看着许燃在黑夜离开。

她独自一人,开了房间,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放肆嚎啕大哭。

顾远的电话打进来,她意识开始涣散,接了电话,却怎么也止不住哭泣的声音。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关切又紧张,那一刻,许渺听到这种情绪,发觉心里会好受很多。

她挂了电话,给顾远发了条信息,很简单的几个字:【景添酒店,2013】很快,他在外面敲门。

许渺开了门,眼睛通红地看着他。顾远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一团阴影里。

他们都没说话,顾远胸口轻微起伏,仿佛跑过一段路,许渺微微侧身,让他进来。

好半晌,他才说:“我是来谢谢你的,我才知道,那个录音是你弄的。”

许渺依旧无言,无甚兴趣地坐到地毯上,捞起旁边的一瓶酒,递到他面前。

顾远睨了一眼她没穿鞋的脚,也跟着缓缓坐下,柔声细语的问:“你怎么不穿鞋,冷不冷?”

冷不冷?

好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她。

她一直是那个被需要的人,从前许燃需要她,后来盛行需要她,似乎她都没想过自己需要什么。

“冷啊,怎么会不冷。”

她忽然红了眼圈,头一次那么委屈巴巴的跟一个人说话。

她说:“顾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是第一个抱我的人。”

你是第一个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抱着我,对我说‘辛苦了,要加油’的人。

顾远愣在那里,看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幽深。

许渺笑了下,指尖点了下他的鼻子:“你喜欢我,对不对?”

这个男人太单纯,太好懂了,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每次见到她没个好脸色,别人就不会发现。

幼稚得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

许渺不想骗这么纯粹的人,她老老实实的交代:“可我不会谈恋爱,也不会喜欢任何人,我做不了主,婚姻和喜欢一个人,都不能。”

“可你会冷,不是吗?”

顾远脸上依旧没表情,眼神依旧很深。

这个问题,许渺想了一秒,最终不得不承认:“是,我会冷。”

那一刻,她仿佛被顾远点拨透了,忽然很想抓住些什么。

她也是个人啊,应该会哭会笑,怕痛怕冷有血有肉的人。

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在她笑的时候抱抱她,哭的时候哄哄她,冷的时候再来暖暖她,那就真的太好了……

扑向顾远,吻住他的一瞬间,她庆幸自己喝了很多酒,可以肆意妄为之后,再有诸多借口。

她也喜欢顾远,一直不愿面对,却始终清晰的知道。

其实也考虑了很久,还是想拥有这么疯狂的一晚,去触碰内心最真实美好的自己,以后年年岁岁,再黯淡无边,她也有所珍藏。

可明令禁止的界限,一旦冲破,爱/欲就像引泄奔赴的山洪,再去阻拦,为时已晚。

许渺像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女生,他和顾远飞到国外,在无人认识的街头牵手,毫无顾忌地接吻,然后在一个个喘不过气来的夜晚,被他折腾到哭。

最动情的时候,顾远说:“许渺,这才是真正的你,温暖,鲜活,又美丽。”

“我不想放你回去,怕你再做那个提线木偶,冰冷的瓷娃娃,我看到会心疼。”

可顾远的心疼不值钱,比不过一张财务报表,比不过盛行,甚至比不过爷爷一句“你在哪儿。”

爷爷问的当天,她扔下顾远独自回来。

走的时候,连头都不敢回。

她知道自己一切的行踪爷爷都知道,所以当他问的时候,她没有隐瞒:“他是个艺人。”

“玩玩可以,当真不行。”爷爷不是商量,是命令。

许渺低头沉默了好久,最后还是懦弱地点了点头。

顾远后来来找过她一次,不死心地追问:“许渺,我们这样一次又一次算什么?”

温暖鲜活的许渺已经变回了瓷娃娃,冷冰冰的回答:“你就当我们都在玩儿,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用。”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随时停止这段关系,我会弥补你想要的。”

话音未落,他嗤笑出声,之后却是漫长无尽的沉默。

“许渺,我这人不聪明,还特别好骗,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我!”

足足有两个多月,顾远再没出现过,电话,微信,都不曾传来只字片语。

很快,许渺又被忙碌纷乱的节奏所淹没,她一旦忙起来,通常很多事情都记不得。等自己再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来例假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还在医院等验孕报告,确定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许久没有消息的顾远终于发了条微信。

【我们就这样吧,祝你幸福!】

简简单单的字句,仿佛执拗了许久之后的终于释然。

就这样吧,美好的相遇,再潦草的收场。

许渺突然不甘心,很恐慌,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慢慢想起来,她似乎真的很过分的欺负过他。

他看上去不聪明,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所以别人很容易忽略他的感受。

连她也一样。

每次都是先自私的考虑自己,考虑爷爷,考虑盛行,考虑了全世界所有人之后,最后才会考虑他。

打车去机场的路上,她像那次在酒店一样,哭得很伤心。

临上飞机之前,她给爷爷打电话,从小到大第一次忤逆他,不是赌气,而是真诚又热切地跟他坦白:“我喜欢顾远,我不想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人联姻,这些年,我从来没要求过任何东西,可我愿意拿任何东西来换他,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她想起许燃走的时候问她的那句话。

你觉得你在活着吗?

飞奔向顾远的那一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振聋发聩的,能把耳膜鼓动得生疼。

那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活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