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邪神(修)

毓秀很想撒谎说他没有隐瞒任何事,可是在怀善一瞬不瞬的注视中,好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了他的喉管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父……”毓秀张了张嘴,“我……”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走开的江福赐匆匆忙忙跑过来,他的表情又惊又惧,声线发抖地说道:“大师,你快过来看看。”

怀善应了一声,又深深看了毓秀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转身跟着江福赐走了。

那股威压骤然消失,身体紧绷的毓秀逐渐放松下来,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抬手抹了下额头,抹到了一手的汗水。

不远处的二师兄见状,走过来说:“刚才你和师父在说什么呢?瞧把你吓得。”

毓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二师兄的问题,转而问道:“二师兄,我以后还要回来这里住吗?若是再遇到妖怪,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

二师兄叹了口气:“这要看师父的安排了。”

毓秀又问:“那我再遇到妖怪的话,我要怎么做呀?”

“就像师父教我们的那样,原地打坐诵经,虽然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还解决不了妖怪,但自保是没问题的。”二师兄拍了拍毓秀的肩膀,安慰他,“你在这里也别闲着,好好打坐修炼,不然再遇多少次妖怪,你都只能落荒而逃。”

毓秀恍然,难怪在山上的时候两个师兄经常带他一起打坐修炼,原来打坐修炼还有这样的效果。

可惜他不清楚其中缘由,从下山那天开始就变得懒惰起来。

二师兄似乎看出了毓秀内心的尴尬,幽幽开口:“你实话告诉我,自打你搬来这里,是不是疏于打坐修炼,成天都躺在床上休息?”

毓秀摸了摸鼻子:“……”

不得不说,二师兄猜对了,除了吃饭洗澡以及每天一次给邪神上香外,他都雷打不动地躺在床上。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长胖了。

但这还不是因为他害怕乱走动惊扰了邪神!

“你啊……”二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再不勤快起来,小心师父又要说你,而且前天夜里的教训还不够吗?”

说起前天夜里的事,二师兄不止一次地感到庆幸,他险些就见不到这个小师弟了。

毓秀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抱歉。

“好了,师父忙,以后有不懂的事多问我,毕竟性命攸关,多上点心吧。”二师兄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番,随即拉着毓秀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本来江福赐说把墙角的洞填上,但又突发奇想地要看看墙后有什么,便吩咐仆人们在动手前先把洞凿大一点。

他们蹲在洞口往外看,便看见一双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脚。

原先外面也是江府的一部分,后来这个院落用来供奉邪神,住在周围的人就慢慢搬走了。

直到现在,大家都搬去了院落的西面,至于院落的北面,则全部空下来沦为荒地。

江府的人连这个偏僻的院落都不敢来,更别说绕过这个院落去更北面的地方了。

可那双脚又是怎么回事?

包括江福赐在内的几个人皆是惊恐万状,惴惴不安地回头看向怀善。

尽管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可他们都明白,那双脚绝对不属于一个活人的脚,没有一个活人敢无声无息地躺在邪神的院落附近。

怀善弓着腰,盯着那双脚看了一会儿,对大师兄说:“毓杰,把那个人拖进来看看。”

“好的。”大师兄撩起袖子,穿过江福赐和几个仆人,随后钻过洞口抓住那个人的双脚便将那个人往里拖。

随着那个人被大师兄从洞口拖进来,一股难闻的腐臭味也顺着空气飘过来。

看清楚大师兄拖进来的那个人后,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稍微年轻些的仆人猛地转过身,扶着墙壁痛苦地干呕起来。

哪怕是站在人群最边缘的毓秀看到这一幕,也分外不好受。

那竟然是一具没了上半身的尸体。

如今正值炎热的夏季,尸体那已经泛白的伤口里爬满了蛆虫,还有苍蝇在尸体周围盘旋。

这一幕太恶心了……

更关键的是,和他居住的屋子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躺着一具没了上半身的尸体,想到自己还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毓秀顿时不寒而栗。

只有怀善面不改色,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皱眉道:“伤口参差不齐,上面多是咬痕,这个人的上半身应当是被吃掉了。”

至于被什么吃掉,怀善没有详说。

闻言,江福赐和几个仆人的脸色再次变得灰白。

很快,一个仆人似乎认出了尸体的身份:“老、老爷,这个人好像是在四老爷身边伺候的阿朱呀!”

“对,就是阿朱!”另一个仆人也道,“五六天前阿朱在厨房里给四老爷煎熬,我瞅着阿朱就是穿的这身衣服,后来阿朱煎好药就走了,正是当天下午,四老爷身边的人都在找阿朱。”

听到“四老爷”和“阿朱”这几个字眼,江福赐的面部甚至开始抽搐起来,他猛地攥紧拳头,却是语气虚弱地说:“去把四老爷身边的人请来,确认一下这个人的身份,若真是阿朱,在府外找个地方葬了。”

离江福赐最近的仆人连声应是,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没等多久,那个仆人便领了一个年轻男人过来,年轻男人忍着恶心确认了尸体的身份,正是阿朱。

整天下来,院落里的人进进出出,先是忙着处理阿朱的尸体,再是忙着检查墙后是否还有其他东西,最后才把墙角的洞口填上。

这下,院落里出事的消息再也压不住了。

大家不知道前天夜里有妖怪出现的事,只以为邪神又开始杀人了,并且还残忍地吃掉了尸体的上半身。

看来邪神真的发怒了,昨天满院子的血腥味就是邪神给他们的警告。

尽管他们不知道邪神为何发怒……

夕阳西下,仆人们填好墙角的洞后,也顾不上要把墙加固加厚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毓秀见状,连忙跟在后面。

哪知道他还没走到大门前,就被江福赐忽然拦下。

“小师父,以后这里就麻烦你了。”江福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面容被火烧云的光映得有些诡异,虽然他嘴上说得客客气气,但阻拦毓秀去路的动作一点也称不上客气。

毓秀有些懵,看了看前方头也不回往外跑的仆人,又看了看江福赐,他问:“这是我师父的命令吗?”

江福赐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是我的命令。”

“我师父呢?”毓秀蹙起眉头,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我师父怎么说?”

早知道他下午就该跟着怀善和两个师兄一起走了,当时江大人喊他留下,说有事交代给他,他才一直呆到现在。

江福赐显然看出了毓秀在懊恼什么,他蓦然靠近一步。

毓秀惊了一下,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一步。

江福赐死死盯着毓秀,压低声音说道:“小师父,如今我们都是被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的决定自然就是你师父的决定,与其想着怎么搬出去,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安抚邪神,若是邪神动怒,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他的怒火。”

江福赐布满沟壑的脸沉浸在夕阳的光影间,他双眸微瞪,表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狰狞。

毓秀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副模样的江福赐,诧异之余,免不了被吓到,他愣愣地张了张嘴:“可是这里有妖怪来过,不安全。”

“那面墙已经修好了,接下来几天我会再让人过来加固一下。”说到这里,江福赐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奇怪起来,“再说,邪神会保护你,不是吗?”

毓秀哑然。

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前天夜里邪神为什么会放过他。

但江福赐给了他答案:“或许对邪神而言,你很特殊。”

江福赐走后,不忘让仆人关上那扇厚重的木门。

毓秀眼见太阳快要下山,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回到之前居住的小屋,他往回走时,路过那栋挂着红灯笼的屋子。

那栋屋子沐浴在火红的霞光中,落在地上的阴影被拉得很长,看上去孤独又寂寥,仿佛被定格在了时间里一样,唯有前方贡台上的香烛飘着缕缕烟气。

毓秀埋下头,本想赶紧往前跑,可他冷不丁想起刚才江福赐说的话,鬼使神差的,脚步转了方向。

他走到贡台前,小心翼翼地烧了三柱香,并朝着小屋的方向拜了拜。

“邪、邪神大人,谢谢你前天夜里救了我。”毓秀闭上眼,虔诚地说,“我无以为报,只希望今后能在大人有难时帮上大人的忙。”

不管邪神本意如何,但他的确杀掉了那只妖怪并且放过了毓秀。

哪怕邪神以前杀了那么多人,哪怕邪神用那么恐怖的方式吃掉了那只妖怪,哪怕那个阿朱也有可能是被邪神所杀……至少在此时此刻,毓秀是真心诚意地感谢对方。

感谢对方饶了自己一命。

他在心里念叨完,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张雪白的脸。

毓秀的肩膀猛地一抖,差点叫出声,好在他及时忍住了。

定睛一看,眼前压根不是一张雪白的脸,而是一个雪白的面具,上面用寥寥几笔黑墨勾勒出五官。

不知道是不是毓秀的错觉,他竟然从那简笔画的五官中看出了冷漠的气息。

毓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邪神不仅又出现了,还在他上香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面前。

他僵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合十的姿势,如果他是一只猫,那他全身的毛一定都炸开了。

半晌,他才在几近昏厥的惊恐状态中挺过来,勉强从喉管里挤出两个字:“大人。”

邪神闻言,微微点了下头。

“……”毓秀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邪神居然对他点头了?

天啊……

他一直以为邪神没有人的理智,哪知道邪神还能回应他打的招呼。

见邪神没有下一步反应,毓秀便像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这个天气入了夜依旧燥热难耐,可在邪神面前,毓秀只感觉到了一阵阵寒气往自己的骨子里渗。

他怀疑再这样僵持下去,他真的要昏厥过去。

好在在他昏厥之前,邪神开口说话了:“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