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邪神
毓秀尴尬地想,即便他讲关于自己的故事,邪神也不一定听得懂呀,可他又不敢在邪神面前胡编乱造。
用完膳,毓秀把碗筷收拾好,斟酌了片刻才说:“其实我来自很多年以后,具体多少年我也不知道,我那个世界的历史上没有清怀城或其他城镇的记录,也没有妖怪和神。”
“哦?”邪神偏头看他,居然没有质疑他的话,“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毓秀挠了挠头:“我生活的城市人口比清怀城多,高楼大厦也比清怀城多,应该就是清怀城再发展几千年的样子,但是因为城市发展太快、人口密集增长,就业压力也很大,我高考发挥失常,只考上一所三本院校,毕业后我们班上很多同学都找不到对口的工作,我还算比较幸运的了,考公只准备了两年就成功上岸,哦对了,我在街道办事处工作,类似于你们这里的管家……”
反正邪神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毓秀也没管邪神能否听懂他的话,便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邪神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询问。
他像昨天一样双手撑在身后两侧,身体微微后靠,仰着头,似乎在懒洋洋地晒太阳,却时不时地点下头表示有在听。
毓秀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一段时间了,所有彷徨和恐惧都紧紧憋在心里,生怕被别人察觉到他不是原来的小和尚。
他憋了那么久,突然有一天倾吐出来,一时间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原来吐黑泥真的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只是想到自己吐黑泥的对象是邪神,毓秀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见邪神一直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毓秀又开始说起了他在工作时遇到的奇葩事。
比如有个女人服药自杀未果要起诉药店。
比如有个男人花了二十万装修新房,装修完才发现是别人家的房子。
又比如一对情侣分手四五年,女方要和其他人结婚了,男方每晚都跑到女方窗户底下唱分手快乐。
邪神忽然问:“分手快乐是什么?”
毓秀说:“是我们那儿的一首歌。”
邪神像是来了兴趣:“可以唱给我听吗?”
“……”毓秀无语地想再怎么着也不能对着一个神唱分手快乐吧,人家还没对象呢,他就在诅咒人家分手了,要是以后邪神品出味儿来,只怕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了想,毓秀说:“大人,我另外给你唱首我喜欢的歌吧。”
邪神没有拒绝:“嗯。”
毓秀会哼的歌多,但会完整唱出来的歌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首,他在心里挑选了一下,最后选出一首许多人耳熟能详的歌。
周杰伦的《稻香》。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的悲伤堕落……”
“……”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
有两三次不记得歌词的时候,毓秀便用哼声代替。
等他唱完这首歌,心情竟有些平复不下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对着别人唱周杰伦的歌,想想都觉得神奇。
不过邪神可能听不懂周杰伦的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歌是怎么唱的。
毓秀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开口:“唱完了,大人。”
邪神淡淡地嗯了一声,忽然又问:“萤火虫是什么?”
“就是一种能在夜里发光的虫子。”毓秀好奇道,“大人,你没见过萤火虫吗?”
“我从未听说过萤火虫。”
闻言,毓秀在心里小小的诧异了一下。
邪神居然不知道萤火虫?
但想来也正常,邪神成天都被困在这个四方院落里,也许还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
于是毓秀解释道:“我也只有小时候去乡下奶奶家才见过几次萤火虫,萤火虫不好找,田坎里才有,而且一般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出现。”说到这里,毓秀猛地一顿,随即恍然地拍了下脑袋,“嗐,不就是现在吗?”
邪神不明所以,偏头看他。
毓秀也偏过头,圆润的黑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邪神,他说:“大人,你想看萤火虫吗?”
邪神反问:“萤火虫好看吗?”
“好看!”毓秀重重地点了下头,“小时候我去奶奶家,一往田坎里钻,草里全是萤火虫,飞得满天都是,就像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一样。”
“是吗?”邪神轻笑着说,“我想看。”
“那大人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晚上出去找找萤火虫,找到了捉回来给大人看!”毓秀信誓旦旦地说。
白色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了邪神的脸,却挡不住邪神声音里满满当当的笑意:“好,我等你。”
夏天的灿阳落在两人身上,毓秀眯起眼,看见邪神乌黑的发丝被阳光照得金黄。
微风拂过,一缕微卷的头发垂落在白色面具上,邪神并未察觉,低着头耐心地注视着毓秀。
毓秀的目光扫过邪神宽阔的肩膀、苍白/精致的脖颈、棱角分明的下颚,最后落在那个冰凉冷漠的白色面具上。
很突然的,他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看看白色面具下的那张脸。
他想知道那张脸长什么样子。
-
翌日,四夫人领着几个丫鬟准时过来报道,但她们不敢擅自迈入大门,等到毓秀来取早膳才跟着毓秀往里走。
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仆,都是江福赐亲自指派过来帮忙出力气的。
只是这群人无一例外都跟鹌鹑似的,走进院里后就面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有毓秀一个人高高兴兴,非常积极地和四夫人商量起了整个庭院的布置问题。
四夫人两眼发直地听毓秀说完他的计划,呐呐道:“小师父,你要做的这些事,邪神知道吗?”
“大人同意了。”毓秀见四夫人不放心,便安慰她,“大人说了,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四夫人:“……”
她怀疑这个小和尚在吹牛,邪神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然而毓秀一本正经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吹牛,他说:“我先给你看看我让人买来的种子吧,我分不清好坏,还要麻烦四夫人帮我辨别一下。”
说完,他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了。
四夫人愣愣看着毓秀跑远的身影,直到毓秀飞快地顺着木梯走上回廊,她才震惊地反应过来——那个小和尚去邪神那边做什么?
他疯了吗?他那样可是会打扰到邪神!
“小师父,你在做什么!”四夫人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再也顾不上平时的矜持和体面,扯着嗓子对身后的丫鬟吼道,“你们没长眼睛吗?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拉回来,是不是都想死在这里?”
几个丫鬟惶恐不安,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朝那个方向去。
就连那八个男仆也远远躲在后面,生怕被四夫人喊到。
四夫人气得咬牙,上前拽起一个丫鬟的手臂,正要把丫鬟往小屋那边推,结果冷不丁听见毓秀的喊声。
“四夫人。”毓秀跑得气喘吁吁,把大袋子往地上一放,“种子都在里面了。”
四夫人放开拽着丫鬟的手,面无血色地看了眼地上的大袋子:“这是?”
“这是装种子的袋子。”
“我知道,我是说……”四夫人吸了口凉气,“这是你从哪里提来的?”
毓秀指了下身后的小屋,道:“这袋种子太重了,反正今天还要拿出来,我就把它暂放在那边的回廊上,免得来回提浪费力气。”
也就是说——
这个小和尚为了省力,把一袋不怎么干净的花草种子放在邪神的眼皮子底下。
四夫人心跳加速,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心想这下不浪费力气了,而是随时可能浪费一条性命。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虚弱的声音,“……邪神知道吗?”
毓秀挠了挠头:“就是大人建议我放那儿的。”
“……”四夫人终于相信这个小和尚没有在吹牛了。
若是他在不经过邪神允许的情况下乱来,照邪神以往那脾气,只怕他跟阿朱一样被发现时尸体都臭了。
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这个小和尚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连他那两个师兄的一半都比不上,何德何能被邪神特殊对待?
究竟是为何……
虽然四夫人等人说是来帮忙,但他们直接承包了所有事务,反而衬得毓秀才像是来搭把手的那个人。
后面,毓秀连泥土都没怎么碰到,全在边上歇息了。
毓秀想到自己去了也是帮倒忙,还要那些丫鬟大热天的顶着满脑门的汗告诉他该怎么做,便也歇了搭把手的心思。
同样不需要干活的还有四夫人,她只需要在旁监工和指点即可,她本想找个地方遮阳,可惜这院里只有几栋小屋和一个老旧的凉亭。
无奈之下,四夫人只得躲到凉亭里面。
但是她还没歇息多久,就感受到丫鬟和仆人时不时投来的怪异眼神,她起初并未多想,直到大丫鬟悄悄来到她身边,战战兢兢地对她说:“四夫人,你忘了第一个陆六就死在这凉亭下面的柱子中间吗……”
四夫人这才回忆起那件曾经惊动了整个江府的事,霎时脸色骤变,连忙跟着大丫鬟走出凉亭。
“四夫人,你看那个小和尚。”大丫鬟道,“他一直坐在那儿呢。”
四夫人顺着大丫鬟的目光看去,看见毓秀舒舒服服地坐在邪神那栋小屋的回廊上,悬空的两条腿一前一后地甩着。
大丫鬟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不如奴婢去跟那个小和尚说说,让四夫人你也过去歇息一下。”
四夫人紧紧盯着毓秀,半晌才开口:“你没发现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吗?”
大丫鬟一愣:“啊?”
察觉到毓秀看过来的目光,四夫人赶忙撇开脸,烈日照在她溢满汗水的脸上,将她眼中的惧意照得纤毫毕现,她狠狠瞪了眼大丫鬟:“那个小和尚在跟邪神交流,可能邪神就在他身旁,你让我上赶着送死吗!”
另一边,毓秀还想找看着最闲的四夫人询问一下萤火虫的事,哪知道四夫人仿佛在刻意避着他一样,挑了个距离他最远的位置站着。
没了凉亭的遮挡,烈日直晃晃地落在四夫人身上,都快把四夫人照成一个小金人了。
毓秀盯着四夫人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坐在旁边的邪神:“大人,我可以叫四夫人过来坐吗?我想顺便打听一下萤火虫的事。”
邪神道:“可以。”
结果毓秀站起身刚朝四夫人走出两步,四夫人就似有所感地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像极了见到狼的羊。
毓秀:“……”
他叹口气,转身重新坐下。
这时,耳旁忽然响起邪神的笑声,邪神慢条斯理地坐直身子,看向四夫人,笑着感慨:“温娘还是老样子啊。”
“温娘?”毓秀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四夫人的名字,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大人,你认识四夫人?”
“嗯。”邪神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许久才说,“她是我四弟妹,不过我活着时,她还是个不到五岁的小丫头,也并未与我四弟说亲。”
四、四弟妹?!
还有什么四弟、什么活着时……都是什么意思?
邪神和江大人一家是亲戚?
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大到毓秀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呆呆望着邪神。
邪神偏头看他,笑道:“小和尚,你以为我生来便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