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大片乌云遮挡星月，天地间漆黑一片。

雨越下越大，势成滂沱。

灰色雨幕串联天地,覆盖整座城池。废墟中积成水洼，座落在建筑之前,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雷声轰鸣,丈粗的闪电从天而降。

紫蓝色电光接连坠落，击中城内建筑,遍布焦痕的房屋轰然倒塌,掀起大片烟尘。

电光在雨中流窜,恰似万千银蛇狂舞。

一道闪电落向停机坪边缘,爆开强光,照亮三人的面孔。

鲛人生于海洋,他们的力量源于深海。雨水靠近费岚竟自动弹开，在他身周跳跃，欢快地旋舞。

严珣周身氤氲白光，仿若一个发光体。精神力隔绝冰冷的雨水，长发和外套均未沾湿,衣襟和袖口的宝石闪闪发光。

谷绪站在严珣对面,视线越过银龙的肩膀对上异瞳鲛人。

费岚敏锐察觉到严珣的异常,也对源头有所猜测。

他迎上谷绪的视线,回望着他，一瞬不瞬。片刻后将视线移向严珣,猜测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银龙的异能发生变化。

“严珣,你的精神力和他有……”

一句话未能说完，又有电光劈落,方向格外精准，悉数炸裂在费岚脚下。

费岚快速躲闪，稍微不慎就会被击穿。

他拧眉看向前方，撞见放下手臂的严珣。后者面带笑容，眼中却凝结冰霜，森寒彻骨，几能使人毙命。

“你想说什么，费岚？”醇酒般的声音响起，丝滑悦耳，却让鲛人打了个哆嗦。

对危险的直觉拉响警报，费岚顿觉毛骨悚然。

厄运如此接近，仅在毫厘之间。

理智和情感同时告诉他，再多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严珣一定会杀死他，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灰飞烟灭。

识时务者为俊杰。

历经数千年沉浮，鲛人深知该怎样趋利避害，最大程度保全自身。

“我想说的是宴会即将结束，你们还要留在外边？”费岚强行扭转话题，即使前言不搭后语，表情依旧自然。

“只是这样？”严珣扬起眉尾，摆明不信。

“信不信由你。”费岚耸了耸肩，拨开一缕长发，手指握住领扣，仔细地调整位置，“不想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我建议你返回会场，带上你的黑发美人。”

说话间，费岚不改风流本色，微微侧过头，朝谷绪扬起微笑：“机会难得，或许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和我共舞一曲？”

“我没兴趣。”谷绪拒绝得相当干脆，不留任何余地。

“好吧，真是遗憾。”费岚叹息一声，没有继续纠缠。他朝严珣颔首，随即脚跟一转沿原路返回，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他究竟想做什么？”目送他的背影，谷绪不禁发问。

鲛人来去匆匆，几乎是落荒而逃。

“识时务罢了。”严珣拂开凌乱的长发，语调漫不经心。

“刚刚的闪电，是你在威胁他？”谷绪猜测道。

“这只是一个巧合。”严珣单手捧心，模样十分夸张，偏又该死的漂亮，“你竟然为一只鲛人怀疑我，我真是伤心。”

“是吗？”谷绪依旧怀疑。

威胁的方式有许多种。

未必需要通过动作和语言，一样能让目标感知到危险，主动知难而退，亦或是改变想法。

“当然。”严珣故作委屈，明明是狂傲的龙族，样子却楚楚可怜，“亲爱的，你竟然不相信我，我是如此悲伤。被误会的无奈，无从辩解的委屈，我的心都要碎了。”

谷绪：“……”

无言许久，他抬头捏了捏眉心，脑子里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

“你曾在第一军校就读。”

“是的。”

话题转换得太快，严珣忘记变换表情，场景略有些滑稽。

“军校还有表演课？”谷绪表现得一本正经，语气也很正常，话语却像在调侃。

严珣愣住两秒。

“亲爱的，你在开玩笑？”

“不，我很认真。”

谷绪不苟言笑，态度极其严肃。

无言以对的变成严珣。

片刻后，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情绪使然，他笑得难以抑制，额头抵在谷绪肩上，长发因俯身的姿势垂落，发尾轻颤，摇曳出动人的银光。

“你在笑什么？”谷绪逐渐拥有情感，却不代表他完全恢复正常。他无法理解严珣的反应，真实地感到困惑。

严珣双臂环住他，鼻尖埋入谷绪的颈窝，闷笑说道：“你总能带给我惊喜。”

“我不明白。”

话音刚落，谷绪下巴被钳住。

温热的气息欺近，轻柔覆上他的下唇，继而滑过他的鼻尖，继续向上，印在他的额心。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声音中带笑，缠绵一如往昔，情感却更为炽烈。

谷绪握住严珣的手腕，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抬头望进对方眼底，瞬间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松开手指。

破天荒地，他竟想要后退。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谷绪不禁皱眉。他强迫自己直视严珣，不闪不避。

目光相对，未见柔情缱绻，也不曾温情脉脉，全然像在角力，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抗，出人预料却又万分合理。

严珣又笑了。

他牵起谷绪的手，轻吻落在指节。

“别这样看我，我会控制不住本能。我想把你抢进我的城堡，用锁链缠绕住你，把你锁在城堡最深处，让你只能看到我，永远只属于我。”

紫色双眸含情，银龙在诉说爱语，偏执近乎病态，言辞深刻且无比惊悚。

他没有开玩笑，每一个字都无比认真。

只要有机会，他必然会实现想望，用锁链困住自己的爱人，没有丝毫犹豫。

“我没兴趣成为你的所有物。”谷绪压根不受威胁。他的确能感受到压力，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严珣敢动手，他不介意屠龙。

谷绪不否认，他对严珣怀有好感。情感真实存在，却不会令他迷失。假使对方越过底线，他必然以保全自己为先。

“那让我成为你的所有物，如何？”严珣锲而不舍，继续笑着说道。他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格外真诚，没有半分虚假。

“没兴趣。”谷绪推开严珣，利落地合拢衣领。指尖划过领口，发现领扣不翼而飞。

他抬起头，不意外发现领扣去向。

严珣朝他轻笑，红唇边一抹亮色。

晶石打造的领扣被他叼在嘴里，雪白的牙齿，殷红的唇，紫色的晶石，一缕银丝缠绕领扣边缘，色泽对比极强，对视野的冲击异常猛烈，近乎是惊心动魄。

“你想要？送给你。”谷绪没有取回领扣，也没有另取一枚，任由领口敞开，打算就这样返回宴会厅。

“等等。”严珣拉住谷绪，将领扣物归原主，亲手为他佩戴上去。

整个过程中，谷绪没说话，严珣也没有。

指尖擦过领扣边缘，严珣直起身，忽然又被谷绪按住。

“亲爱的？”

“你之前提的事，或许我会考虑，在将来的某一天。”

话落，谷绪松开他，先一步离开停机坪，踏上金属跑道。

严珣站在原地，迅速消化话中含义。

他眨了下眼，眺望谷绪的背影，无声扬起笑容。

脚步声从身后欺近，谷绪的肩膀被扣住，大掌托起他的下巴，温热的气息降下，覆上他的嘴唇。

在被谷绪推开之前，严珣先一步后撤，手指轻点自己的嘴角，指腹留下一抹嫣红，源于一处新伤。

“不要让我等太久，可以吗？”

“我无法保证。”

“爱情会让人发疯。如果我失去理智，希望你能够包容。”

“我会打死你，折断你全身的骨头。”

“真是让人迷醉的情话。”

毋庸置疑，威胁不起作用，只会让银龙更加兴奋。

谷绪干脆闭上嘴，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他并不后悔自己之前的话。

坦诚面对内心，是他做出的选择。至于这头银龙的反应，倒也不算出格，算是在意料之中。

严珣从来都不正常，不能以常理对他的行为进行判断。

反过来，自己也是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在沉默中走过。

回到宴会厅时，正好赶上最后一支舞曲。

乐声悠扬，曲调欢快。彩色音符具象化，活泼地在大厅内跳跃，围绕着灯光旋舞，将气氛引向高潮。

与会众人牵着舞伴来到场中央，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乐声中途互换舞蹈，或是竞争者，或是潜在的盟友，也或是形同陌路，照样踏着同样的旋律，分享彼此的愉悦。

在这一刻，欢乐感染所有人。

众人抛开身份，沉浸在最后的舞曲之中。

笑声和乐声融合，欢快的气氛达到顶峰，如绚烂的烟花绽放，为整场盛会落下帷幕。

“亲爱的，请容许我。”严珣牵住谷绪的手，直接将他带入人群。

“我说过，我不会跳舞。”谷绪话音刚落，就踩中严珣的脚。

“没关系。”严珣莞尔一笑，手臂环过谷绪的腰，柔声道，“你只需要配合我，一切交给我就好。”

话中意有所指，谷绪却来不及探究。

数不清转过几圈，身侧又多出一道人影，暗红色的巫妖牵住谷绪的另一只手，在交换舞伴的间隙，成功将他带入自己怀中。

“你想死吗，巫妖？”严珣被喻炎拦住，只能看到谷绪被喻非带走。

“别生气，这是最后一曲的保留项目。”喻炎笑着伸长手臂，冒着被银龙咬掉脑袋的风险，没有退让半步，“我来做你的舞伴，你也不吃亏。”

“舞伴，你吗？”严珣冷笑一声，直接挥开他，径直走向谷绪。

喻炎愣在当场。

他不可思议地张开双手，又看向严珣的背影，确认不是自己变弱，而是严珣太强，无论速度还是力量。

“怎么可能？”他清楚彼此的实力，做不到势均力敌，也不该被完全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喻炎喃喃自语，心中惊疑不定。

严珣忙着拨开人群找到谷绪，自然不可能为他解惑。

宴会厅中央，喻非单臂揽住谷绪，喉咙却被对方扣住，以一种充满威胁的姿态。

“放开我。”谷绪面无表情，声音冰冷。他曾想宰掉这只巫妖，让他彻底消失。如果不是场合限制，他不介意扭断对方的脖子。

“我难道不漂亮吗？”脖颈被扼住，喻非却毫不在乎。他认真凝视谷绪，语带困惑，貌似十分不解。

“你说什么？”

“你可以接受严珣，为什么一直拒绝我？”喻非欺近谷绪，隔着手套，拇指擦过谷绪的下唇，“即使只是情人，我不会比他差。”

“我之前说过，我对你不感兴趣。”谷绪扣住喻非的手，直接将对方推开，“况且我讨厌欺骗。你的别有用心写在脸上，我不是瞎子。”

“我可以解释……”

喻非的话尚未说完，两人间突然闪入一道人影。

“交换舞伴。”亚尔维斯优雅地转身，踏着旋律将谷绪牵走。他的舞伴很特殊，是第五区治安官穆内。

巫妖和毒蝎子对视一眼，同时表情凝固，很有礼貌地各退一步。

和对方共舞，哪怕只是一小会，他们也敬谢不敏。

对于亚尔维斯，谷绪不完全抵触。毕竟对方曾帮过自己，在合作中信誉良好。但不代表他乐意和对方更加接近。

“我不会跳舞。”谷绪实话实说，打算退出舞池。

“先别忙着离开。”亚尔维斯拉住他，熟练地牵引他移动脚步，将主导权交给谷绪，“给我两分钟，可以吗？”

“你想说什么？”谷绪被动向前，却又像是主动。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手中握着一只蝴蝶，美丽娇弱，能被他完全掌控。

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沉醉其中，彻底为对方着迷。

看似猎物，实则猎人。

这就是第十区主宰亚尔维斯，拥有星蛾基因，美丽且危险的存在。

发现谷绪不受魅惑，亚尔维斯痛快收手，他摘下耳上的宝石链，挂到谷绪的右耳上。

宝石链轻轻摇荡，漫射出彩光，坠在黑发中更显夺目耀眼。

“送给你。”亚尔维斯微笑说道。他打了个响指，掌心凝出一朵玫瑰，替代宝石佩在自己耳边。

“你的目的。”谷绪信奉等价交换，不会随意收下旁人的礼物。

“你拥有十二区。不出意外地话，在新政府建立后，你将正式就任十二区治安官。”亚尔维斯脚步轻盈，牵着谷绪走向舞池边缘。他不避讳自己有所企图，坦诚地告知对方，没什么需要隐瞒，“伊戈尔对你另眼相看，他德高望重，拥有巨大影响力。如果他出面支持你，你的地位无可动摇，位高权重也说不定。”

“只为这个？”

“足够了。”

两人走出人群，亚尔维斯召来一名机器人，从盘中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感受酒水轻荡的旋律，笑容因灯光变得朦胧。

“我没有更多野心，无意更高的地位。但是，我总要为将来筹划，与未来的掌权者交好有益无害。”

“我认为你想得太多。”谷绪摇摇头，否决亚尔维斯的猜测，“对于巨星新政府，我没有加入的打算。”

“千万不要言之过早。”亚尔维斯微笑凑近他，带着甜香的气息袭来，缓慢流淌过谷绪耳畔，“世事难以预料，宇宙总是千变万化，唯有时间能证明一切。”

话音落下，亚尔维斯果断后撤，远离谷绪，也避开目光森冷的银龙。

“美人，记住我说的话。”星蛾朝谷绪眨眼，笑容明媚。他饮尽杯中酒，大方走进人群，投身欢快的气氛中。

严珣来到谷绪身边，忽见米兰达和泰娅同时出现。

她们一左一右占据谷绪身侧，风格截然不同，美得各有千秋，吸引众多目光。

米兰达妩媚优雅，泰娅明艳火辣。

两只手分别搭住谷绪的肩膀，米兰达在谷绪耳边吹气，轻声道：“那只星蛾的话，我听到了。漂亮的年轻人，我期待你在未来的表现。”

泰娅扫一眼严珣，没有像米兰达一样靠得更近，而是保持礼貌距离，友善说道：“无论如何，你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期待与你共事，不死族的后裔。”

两人专为打招呼，留下合作的契机，无意触碰银龙的底线，更不打算撩拨他的爱人。

待到两人离开，严珣仍未能站到谷绪身边。

这一次是伊戈尔挡住了他。

灰发老人施施然离开墙边，出现在谷绪面前。

他打开空间钮，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徽章，当面递给谷绪。

“第一军校的校徽。”伊戈尔说道。

“为什么给我？”谷绪接过徽章，看着中心处缩小的战舰，疑惑问道。

“第一军校有海量书籍，很适合你阅读，这枚徽章是出入图书馆的钥匙。”伊戈尔简单解释，理由很说得通。

“军校允许外人随意出入？”

“当然不行，所以你需要一个新身份。”伊戈尔收起空间钮，双手袖在身前，灰色双眼似笼罩一层薄雾，“军校设有理事会，目前缺少数名理事，我认为你能胜任。如果你愿意，我会举荐你，这样更方便你出入军校，借阅那里的书籍。不过担任理事，你也需要承担一定职责。”

军校理事？

谷绪思量片刻，道：“我需要考虑。”

“好的，不需要着急。如果你做出决定，随时可以联系我。”伊戈尔微笑颔首，俨然是一名和蔼的老人，专为自己的学生考虑。

等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未见变化，气质却骤然改变，似有黑雾在指尖萦绕。

荷斯碰巧站在他对面，目睹伊戈尔的转变，想到他方才所言，心中愈发笃定，他必须和伊戈尔谈一谈，就在宴会结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