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未能发生,严珣的求婚被拒绝了。

在旁人看来，谷绪的拒绝毫不意外，完全在情理之中。

“太冒失了。”绯云如实评价。

塔瓦雷斯和英尼斯一起点头,动作如出一辙。

沙迪不做评价，表情中却满是可惜。

拉塞尔尽可能维持表情,只是很难成功,最终和沙迪一般，遗憾地摇头叹气。

作为新加入第三区的成员,齐兹和齐锦都未出声。

两人难得如此默契,表情动作一般无二。他们尽量减小存在感,无论严珣还是谷绪,都不是他们能够随意评价的对象。

三叶星人看向严珣的目光愈发不善。

“这样冒失,莫非是巨星传统？”辛西娅询问身侧的艾德利亚。后者同为虫族,彼此勉强沟通顺利。

“不，请抛开你脑子里的想法。”艾德利亚立即撇清，对此矢口否认。绝不能因治安官的行为造成误会，“我们遵循传统，更加遵守礼仪。这次是意外,大概是情难自禁。”

“哦。”辛西娅拉长声音,眼尾下垂,摆明了不信。

艾德利亚毫无办法。

事实摆在眼前,舌灿莲花也是无用，更像是在狡辩。

七星瓢虫和九星瓢虫结伴走在,边走边议论，各个语速飞快。路过她们身边,只能听到窸窸窣窣声，根本分不清具体内容。

“冒失的行为。”

“难以理解。”

“银龙的传统？

“真是让人无法评价。”

“领主大人拒绝了。”

“理所当然。”

对于身旁的议论,谷绪置若罔闻。

他拒绝严珣的理由很简单，没有任何外在因素，纯粹是他对婚姻毫无概念，完全不感兴趣。

“我承认喜欢你，但也仅此而已。”他实话实说，没有敷衍对方。实话听上去略显无情，换成承受力稍差一些，或是心思敏感，八成要黯然神伤。

然而严珣不在其中。

即使被拒绝，他依旧面不改色。

走出升降梯后，他一直没有放开谷绪的手，指尖轻轻滑过对方的掌心，传递出细微的颤栗，心情更加愉悦。

“我不会放弃。”途经一扇落地窗，严珣停下脚步。他偏头看向谷绪，目光深邃，柔情缱绻，语气无比认真，“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终有一天，你会愿意答应我。”

说话间，严珣退后半步，弯腰托起谷绪的右手，温热的气息拂过苍白的手背。

一记轻吻落下，没有触及指关节，唇缘擦过紫色戒面，一触即离。

窗外刮过寒风，凛冽刺骨。

风卷着飞雪敲打玻璃，阵阵作响。

雪花漫天飞舞，充斥天地间，展眼望去，满目莹白。

风雪纠缠不休，肆虐整座城市，雪幕无尽垂挂，覆盖大地上的建筑。

一扇窗意外荡开，风灌入走廊，吹起严珣的制服下摆。

银色发辫在风中飞散，宝石链松脱，冰凉的发丝拂过谷绪眼前，纠缠住一缕黑发，极致的对比，无尽缠绵。

大厦外升起防护罩，刹那隔绝风雪。

呼啸声自耳畔消失，数片雪花落入走廊，覆上地面凝成暗色，随即融化消失，不留半点痕迹。

谷绪眨了下眼，果断收回手，拇指压住戒面，指尖攥入掌心。

他的体温向来很低，这一刻却有灼人之感。

源于对面的银发男人。

对他而言，这种感觉分外新奇。

和严珣相伴的时间里，他总会有不同体验。有的能以平常心待之，有的令他错愕，感到难以理解。

“你……”

突然，走廊里响起机械提示音，打断谷绪未完的话语。

“会议马上开始，会议厅即将关闭。”

机器人出现在走廊尽头，分别守在会议厅大门两侧。二十余部站成两排，两两相对，间隔同样距离。

墙头飞出监视器，参考机械虫的外形制作，样子能以假乱真。

红光扫描地面，监视器飞过走廊，机械音重复播放，充斥举办会议的楼层，升降梯内也有传递。

后续有升降梯抵达，梯厢门打开，荷斯和穆内的队伍接连走出。

他们的驻地比谷绪两人更近，出现在大厦的时间却慢了一步。两人结伴同行，遇到严珣和谷绪，分别点头致意，态度还算和气。

“日安。”荷斯笑容爽朗，声音中充满热情。如果不知道真相，压根不会想到他和穆内暗中结盟，视原始种族为最大威胁，准备在下一次选举时发力。

“日安。”谷绪朝他点头，没有表现出排斥。

对方送给他一颗原始星，带给他许多好处。

看在这颗星球的份上，在必须撕破脸之前，总该维持表面和平。

严珣的反应与谷绪别无二致，礼貌且体面。只是看向荷斯的目光富含深意，眼底多出几分探究。

他就任舰队总指挥，要使巨星舰队如臂指使，梳理内部势在必行。

维米尔家族历史悠久，隐藏的势力盘根错节，舰队内也有他们的触角。荷斯接管阿芒德留下的遗产，更会助长嚣张气焰，暗处走到明处也未可知。

终有一天，双方会产生分歧，爆发正面冲突。

交锋一旦开始，为自身利益，无论严珣还是荷斯，都不会手下留情。

相比荷斯，穆内的态度稍显冷淡。

这同他的身份有关。

作为第五区治安官，他与严珣、谷绪都是同僚。

身为新一任议长，他有必须肩负的责任，所持立场注定割裂。彼此将在权利的塔尖分庭抗礼，过于亲近不符合现实，保持适当距离才更为恰当。

“会议即将开始。”

机械音再次响起，四人没有在走廊内久留，纷纷加快脚步。

随员们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抢在最后一秒进入会议厅，在各自的席位落座。

一声轻响，房间大门关闭。

室内灯光明亮，主席台旁落下光屏，屏幕中滚动文字，展示今日议题。

但在此时此刻，房间内气氛古怪，绝大多数人的关注点偏离，压根不在主席台前。

想到谷绪四人联袂进入会议厅的场景，众人议论不休，各种猜测出炉，有的接近真相，有的格外离谱。

“莫非穆内不甘于如今局面，要争取原始种族支持？”

“据悉原始种族内部不和。”

“执政官是巫妖，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别说笑了，完全不可能。”一名蓝发异人嗤笑出声音，认为几人是在异想天开。

“怎么不可能？”

“看那位。”异人抬起下巴，示意主席台方向。灰发老人站在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会场，眼底无波无澜，“伊戈尔支持不死族，执法官一职迟早属于他。拉拢龙族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何况是未来的执法官，简直就是在做梦。”

他的话一针见血，周围人顿时噤声。

年轻的里亚坐在人群中，他已经汲取教训，坚决闭上嘴巴，不再冒失开口。

听着议员们的讨论声，他更加后悔之前的张扬。

希望之前的事情不会传出去，他可不希望被维米尔家族惦记，那未免太过可怕。

“咳！”墨菲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议论。

“开始了。”

声音刚刚落地，主席台上的伊戈尔就抬起手，身侧的屏幕发生变化，文字滚动速度趋缓，数息之后定格。

“天空城选址。”

会议召开之前，众人已有预期，对这项议题不感到意外。

在之前的讨论中，他们对打造新的政治中心全无异议，分歧在于城市选址。

城市比邻陆地还是海洋，座落在巨星哪个区域，关系到不菲的政治利益。作为交换，也需要付出一定代价，例如领空权。

有人积极争取，希望花落自家。

有人不屑一顾，只想让这座城市远离。

“最好别建在海上。”费岚靠在位置上，张嘴咬住半海妖递来的水果，无视严肃的会场，一派轻松自在。

“巫妖肯定常驻城内，我可不希望那群家伙一直呆在我的头顶。”鲛人城主坦然开口，半点不在意被当事人听到。

在他隔壁，严珣对此不发表意见。

他能理解费岚的心情，毕竟鲛人和巫妖的关系向来一般。设想一下，如果天空城建在第三区，喻非随时随地出现，他一样会感到不适。

“根据会议记录，城市竣工后，建议各族派人常驻？”在会场陷入争论时，谷绪点开面前的光屏，翻阅关于天空城的相关记录。

内容不算太多，一目十行，两分钟就能看完。

不过条条都是要点，记录下城市建设的关键，包括新政治中心的职能和人员安排。比现有的制度更加完备，还有不少创新。

“专为防止擅权，避免安德烈的旧事重演”一道声音从旁侧响起，谷绪抬头看去，竟然是亚尔维斯。

他奇怪地看对方一眼，没有多言，仅是点点头，随即继续滑动光屏。

严珣靠向椅背，视线穿过谷绪身后，与亚尔维斯在空中相遇。

星蛾得体微笑，态度友好。

银龙挑起眉尾，眸底闪过一道暗光，警惕之意昭然。

“守护宝石的龙，总是不可理喻。”亚尔维斯幽幽叹息。

恶劣的天性被挑起，他非但没有收敛，更反其道而行，继续靠近谷绪，在银龙绷紧的神经上跳舞。

“对于这座城，你是否有更好的提议？”星蛾进一步拉近距离，红唇微启，吐气如兰。耳边的宝石链闪烁彩光，不经意的诱惑，能使人脸红耳热，心跳速度飙升。

目光凑近时，亚尔维斯捕捉到谷绪衣领边缘的一抹红痕。

齿痕形状，却不是外伤，更像是涂抹的血。

从气息判断，是龙。

来自严珣的血。

听闻银龙喜欢给伴侣留下纪念，常见是咬痕，少数是抓痕。以谷绪的自愈能力，两者都不可能。

所以，他改用自己的血？

固执的天性，颇具有创意。

亚尔维斯眯起双眼，唇畔的笑意逐渐加深。修长的手指抵住下颚，对于不死族和银龙的关系，他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真是没想到。”他自言自语，声音低不可闻。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能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不同于这片区域的安静，荷斯等人正陷入激烈争吵，争夺渐趋白热化。

“天空城建在第二区，我愿意出让部分领空。作为交换，我要求更多城内的席位。”荷斯直接表态，没有半点迂回婉转。

在竞选执政官的过程中，他吃到不小的教训，明白雷厉风行的必要性。

一旦定下目标，必须火速执行。事不能迟，迟则生变。

如果不是他太过大意，以为胜券在握，未必会以惊人的速度落败。事前多加一份备案，就算是竞选失败，也能设法争取更多利益。

如今说一切都晚了。

痛定思痛，他决定在新城选址上竭尽全力。

天空城建在第二区，既能换取政治利益，也方便监督巫妖施政，可谓一举两得。

荷斯能想到的事，其余人也不会忽略。

穆内与荷斯暗中结盟，不代表会在利益面前让步。毕竟他身为议长，政治中心建在自己的领地内，对他有莫大好处。

“第五区也可以让渡领空。”

“我们也可以做到。”

继荷斯和穆内之后，陆续又有人站起身，愿意出让利益，换来更多政治筹码。

其中有一股势力格外引人注目，树人。

以墨菲为代表，树人们重整旗鼓，没有因失去议长之位气馁。一夜之间，他们又找回信心，计划和虫族在议会中展开争夺。

第一步，就是为自己争取更多政治地位。

天空城的选址，他们势在必得。

树人加入后，竞争愈发激烈。没人有必胜的把握，都在竭力争取。

看了片刻，泰娅凑近米兰达，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要不要加入？”

“怎么，你有兴趣？”米兰达侧头看向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如果成功，好处的确有，后续也会相当麻烦。至少你要长时间和巫妖作伴，你确信能受得了？”

她是好意提醒，抉择全在对方。

泰娅皱眉陷入沉思。

政治利益摆在眼前，纵然没有更大的野心，错过也会使人扼腕。

但是，要整天对着巫妖……

想到那些黑漆漆的巫妖塔，如果隔三差五从头顶飘过，泰娅登时打了个寒颤。

不行，她无法接受。

“还是算了。”剑齿虎摇摇头，果断放弃之前的想法。

有人放弃，自然也有人迎难而上。

继树人之后，第七区治安官海勒也加入角逐。

受到天气影响，他的行动变得迟缓，以致于早有决定却落于人后。可即使再慢，他都是不容小觑的对手，荷斯等人都变得警惕起来。

竞争者势均力敌，各有优势和劣势，发展到互相揭短，吵得面红耳赤。

局面僵持不下，逐渐生出火药味。

伊戈尔无意出面调停，任由他们去争。直至情况越演越烈，将要无法收拾，他才释放精神力，一阵钟鸣声响彻室内，震荡整座会议厅。

“停！”

磅礴的精神力实现碾压，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会场内顿时变得安静。

寂静中，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突兀打断凝滞的气氛：“天空城必须固定选址？”

众人寻声望去，发现开口的是谷绪，不禁都有些惊讶。

“不死族？”

“他是什么意思？”

无论战前还是战后，凡是见过谷绪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冷漠。

除了严珣，罕见有人能牵动他的情绪。

就任十二区治安官，他的表现也是异常平静，没有发表任何言辞。今天竟会主动开口，实在令人惊讶。

严珣也侧头看向他，低声道：“亲爱的，你有更好的提议？”

“是的。”谷绪无视落在身上的目光，抬头看向主席台，沉声说道，“我读过巨星法典，条文中并无规定，政治中心必须停留一处。”

他说话时，半精灵小心翼翼探出口袋，圆滚滚的大眼睛扫视一圈，似被人群惊到，又迅速藏了回去。

瞅见他的动作，银腹狼蛛很是不屑。抬起前肢擦了擦毒牙，利落地爬出谷绪的上衣口袋，把自己锁进一枚扣眼，以行动嘲笑对方的胆小。

会场上，没人关注一只半精灵和一只银腹狼蛛。

他们的注意力被谷绪吸引，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开始认真审视他所言。

“继续。”伊戈尔示意谷绪继续说明。

谷绪没有拒绝。

他熄灭光屏，从椅子上站起身，视线扫过全场，在鲛人城主身上稍作停留：“我见过海族的幽灵城，它们可以在星球上自由移动。”

费岚反手指向自己，见谷绪点头，轻松的笑容逐渐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既然争执不下，很难有结果，不妨建一座自由城。城内进驻各族代表，城市可以在不同地域之间移动。当然，遵循一定时间和规律，确保绝对公平。”谷绪继续说道。

要么沉默不言，要么一语惊人。

这番话出乎所有人预料。细思起来，的确有一定道理，具有很大程度的可行性。

提出意见后，谷绪重新座落，任由会场内陷入讨论。

“自由城，不局限于任何一方的领地。”

“绝对公平。”

“没人需要付出更多。同理，也无法攫取更大利益，相当公平。”

“公平，公正，不偏不倚……”

“你想说什么？”

“他在阅读巨星法典，具有执法官的潜质。”

“难怪伊戈尔会支持他。”

会场一角，米兰达看向谷绪，眸底闪过亮光。

泰娅双手交握，手指频繁敲击手背，心中不断衡量，最终得出结论：“如果仅停留一段时间，我可以开放领空，允许巫妖入境。”

“平衡，公正，一如天平的两端。如此来看，冷漠反倒成为一种优点。”亚尔维斯环抱双臂，微微侧过头，轻笑一声，“伊戈尔的选择总是无比正确。”

主席台上，伊戈尔短暂思量之后，当场修改会议内容。

他制止争论，改为投票决定。

坚持固定选址，亦或创建自由城。两种选项各踞一端，出现在屏幕中。

“针对十二区治安官的提议，开启投票。”

他总会独断专行，众人不习惯也得习惯。包括荷斯在内，无法提出异议，只能寄希望于投票结果。

很可惜，再次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票数过半，会议通过创建自由城，以天空为名。”

这个结果不算出人意料。

接下来的议题发生变化，全部围绕城市建设和移动时间展开。

不管心中如何想，是否对结果感到满意，为争取自身利益，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参与到讨论之中。

目睹局面扭转，严珣良久地凝视谷绪，似对他的变化感到费解。

和以往不同，谷绪没有保持沉默，而是直面他，认真对他解释：“我无法答应你的求婚，至少目前不想。但我的确喜欢你，关于你之前说的，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严珣希望原始种族回到应有的位置。

谷绪认为不难，愿意帮他实现。

他从不违背内心，既然想做，那就去做，而且必须成功。

严珣想过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他的表情很是惊讶，片刻后叹息一声，额头抵住谷绪的肩膀，低声道：“亲爱的，你这样，我会更加贪心，真的会得寸进尺。”

“随你。”

谷绪反手探向肩膀，手指顺过冰凉的发丝，自然地安抚一头凶残的猛兽。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严珣的容忍度不断升高，并且乐得如此，不打算做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