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琴星人族群结构特殊,计划中的搬迁声势浩大，绝不止于现场人员。

作为集体代表，非弗出现在光屏中,肉眼可见地情绪紧张。

他用力握住双手，指头在手背上留下印痕,开口时声音紧绷,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如果您能够允许，我们希望能全族迁移,包括我们所有人的家族。”

天琴星人的寿命以百计数,和他们的名字一样漫长。

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大家庭,以血缘为纽带,成员少则几十,多则数百乃至上千,甚至能组成万人的群落。

以非弗为例，长辈和晚辈数下来，满打满算，人数超过一千七百。如果再加上姻亲，更要翻上几番,是不折不扣的大家族。

这些人中,除开牙牙学语的孩童,全部拥有空间异能,掌握制造空间连接点的诀窍。

能力有高有低，不能一概而论。

就基本层面而言,都能满足谷绪的需求，为他的后续开发计划添砖加瓦。

和十二区通话时,谷绪已经登上飞行器，开往驻地大厦。

路程不算长,几分钟就能抵达。

沿途风雪交加，控制台前屏幕充斥莹白。雪片漫天飞舞，不复见一丝杂色。

飞行器交给智脑操控，谷绪能够腾出时间和天琴星人沟通，了解他们更多需求。

“你的意思是，全家搬来我的领地？”谷绪问道。

“不只全家，是全族，包括我的家人和所有亲戚，我们总是共进退。”非弗挺起胸膛，模样十分骄傲。可以看出，他很为家族的亲密关系感到自豪。

“你们都是这样？”谷绪看向非弗身后，其余天琴星人聚集过来，不时交头接耳，凑到非弗耳边低语，通过他向谷绪表达意愿。

听到他的问题，天琴星人一起点头，给出肯定回答。

“我们喜欢家族聚居，大家习惯住在一起，总是一起行动。”

黑狼蛛梅丽守在一旁，视线扫过非弗等人。

她身着刺绣十二区标记的制服，抱臂靠向一艘武装飞船。背部接触冰冷的船壳，看似姿态放松，实则随时保持警惕。

她紧盯着这群天琴星人，不放过他们的一举一动。

仓库是十二区重地，停靠百余艘武装飞船，储存多种型号的武器，不容半点马虎。

天琴星人与谷绪签订契约，商定为他打造空间门，又主动提出全族迁入巨星，貌似可以信任。

黑狼蛛仍不会打消戒心。

多年的流浪生涯带给她诸多教训，梅丽习惯性地怀疑一切。

她与凯莫配合默契，和南希等人也是相处愉快，但只要谷绪一声令下，她随时能恢复冷血的一面，向前者举起屠刀，亮出毒牙。

一切源于对主人的忠诚。

这是黑狼蛛的宿命，也是至高的荣耀。

屏幕外传来脚步声，行军蚁的身影一闪而过。

南希进入仓库，专为挑选合适的武器，配发给边境巡逻队伍。

“边境出现大量毒虫，它们行踪诡秘，喜欢藏在地下，还能潜伏在水里。它们擅长诱捕和伪装，十分危险，必须尽快消灭。”她轻松扛起一箱激光枪，手里还拎着一箱。经过屏幕前时，恭敬问候谷绪，向他禀报十二区边境的最新情况。

南希的出现有些意外，打断谷绪和天琴星人的对话。

谷绪分出部分注意力，看向屏幕对面的行军蚁。

相比上次见面时，南希没有太大变化，仍是一身利落打扮，长袖外套搭配同色长裤，脚上是一双短靴，腰带上镶嵌方形金属扣，一切以实用为主，没有任何装饰品。

她的头发剪短了一些，比狮兽人更短。发丝坚硬，钢针一样竖在头顶，如同她的性格，坚韧强干，偶尔有些固执，却不乏智慧。

“边境出现毒虫，这个季节？”谷绪倍感诧异。

第一区降下暴雪，一日之间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十二区环境发生变化，森林草场取代荒漠，气候也随之改变，逐渐季节分明。

水月中，即使不如第一区寒冷，也不该有大群毒虫出没，完全不符合常理。

“我也感到奇怪，但莱格亲眼所见，事情不会有错。”南希嘴里说着，利落放下金属箱，打开通讯器，翻找出莱格发回的一段影像。

光屏亮起，她翻转屏幕，方便谷绪看得更加清楚。

画面中出现大片森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林中飘荡白雾，似轻纱朦胧。

雾气弥漫处，树干、藤蔓和草叶凝结水珠。

地上冒出大丛蘑菇，椭圆形向上生长。每颗高至半米，菌伞尚未完全打开，伞缘垂下一条条细线，在林风中摇荡，随雾气飘摇。

一群小兽出现在树后，它们正在觅食途中。受到地上的蘑菇吸引，兽群脚步轻快地穿过林地，找到目标就要啃食。

不想异变突生，静谧的林间响起怪声。

雾气飘散，大地断裂，块状向上鼓起。土地翻卷，土堆下冒出一个个硕大的头颅，顶着五颜六色的菌菇，张嘴咬向来近处的猎物。

兽群落入陷阱，变得惊慌失措。

小兽转身逃跑，速度却不够快，接连被拖入地下。

血色喷溅，点点红斑洒向林地。

裂帛声、骨碎声和咀嚼声交织在一起，在林间回荡，伴随着小兽濒死的哀鸣，令人毛骨悚然。

一切放生在电光石火间，快得来不及看清捕食者全貌。

血色弥漫，兽群大半消失，余下仓惶奔逃。

捕食者却不愿放过它们，锯齿状的地裂纵向延伸，可怕的巨兽在地下挖掘，沿途撞断树根，不时能见到巨木翻倒。

兽群愈发惊慌，不顾一切向前奔跑。可惜难逃猎杀，一头接一头消失在队尾，陷入地裂之中。

中途有怪虫错认目标，袭击空中的机械虫，巡逻队员从不同方向现身，朝地裂处开火。

碎土飞溅，裂缝中涌出柱状血浆。

怪虫遭受重创，被迫向地底退去。地裂停止蔓延，恐慌的小兽终于逃过一劫。

画面至此停顿，南希截取怪虫捕猎时的场景，在屏幕前放大，方便谷绪看清细节。

“这是什么种类？”谷绪看清图像，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不禁微微皱眉。

怪虫头部包裹骨甲，活像是一具骷髅。

头顶长满鲜艳的菌类，外形能够以假乱真，实则是有毒的肉瘤。

脖颈和头部连接处覆盖鳞片，与骨甲严密拼接。

看不清胸下部分，只能依稀辨认出它们没有脚，依靠三角形的鳞甲在地底穿行，或者该称之为蠕动。

“我在第一区工作时，曾任职档案馆，见过关于这类毒虫的记载。它们被命名为骷髅虫，多数时间盘踞在十二区，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喜欢成群结队出没。”南希说道。

“骷髅虫。”谷绪点击通讯器，交代智脑查询相关信息。很快有图像和文字反馈，与南希所言一般无二。

“千年之前，它们突然销声匿迹，一夜之间消失在巨星。多数人以为它们已经灭绝。不想会再次现身，大量出现在边境。”南希熄灭影像，重新提起金属箱，轻松扛到一侧肩膀上，“如果被它们侵入腹地，生态会遭到严重破坏。我和莱格商议决定铲除掉，最好不留一条。”

有毒的骷髅虫，攻击性极强，千年前莫名消失。这个时间正赶上不死族湮灭，不死城沉入地底，消失在世人眼中。

十二区环境改变，不死城复苏，它们又重新出现，时机未免巧合。

谷绪心生某种猜测，奈何身在第一区，没办法马上验证。

“会议不会持续太久，我会尽快赶回去。在那之前，按照你们的计划实行，小心一些。”他说道。

“遵命。”事不宜迟，南希未在仓库中久留，当即向谷绪告辞，带着武器大步离开。

在她身后，二十余部机器人排成长龙，亦步亦趋走向仓库大门。

由于不够高，机器人未能出现在屏幕中。只有背负的金属箱在屏幕底边闪过，拼合的金属板闪烁冷光，近乎刺目。

南希离开后，天琴星人等到机会，再次聚集到屏幕前。

“尊贵的治安官阁下，你是否允许我们迁入您的领地？”非弗紧张开口，神情中充满期待。

在场的天琴星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谷绪，唯恐听到否决答案，使得期盼落空。

“我想知道一件事，请你们如实回答。”谷绪说道。

“您请讲。”天琴星人愈发紧张，各个神经紧绷。

“你们做出决定时，是否征得全部族人认可？”考虑到天琴星人特殊的生态，谷绪必须提前确认，以免留下隐患，在日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听他这么说，非弗等人集体松了口气。

推测出谷绪愿意接纳自己，他们登时喜笑颜开。

“请您放心，我的家人很乐意，族人也是一样。”

“我的亲人都很赞成搬迁，他们迫不及待想见您，向您表达感谢。”

“不怕您知道，我们都是大家族，要喂饱至少几十张嘴巴绝不是一件容易事。您愿意长期雇佣我们，给我们提供稳定工作，没人会不乐意。”

“我的家人正在收拾行李，随时可以出发！”

非弗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诉说心中心切。语言和动作稍显夸张，却是内心真实反映，能够打消一切顾虑。

如他们所言，大家族生活在一起，有利有弊。

族人们抱团取暖，具有一定威慑力，能保证他们的财产不被觊觎。但是，要满足家族供应，绝非一件容易事。

“我们能做的事很少，经商是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可您也知道，成熟的航路都被占据，路上存在各种各样的危险。如果不是您救下我们，我们早就葬身宇宙，沦为一片尘埃。”想到和谷绪初遇的那一天，天琴星人仍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谷绪出手相助，他们难逃星盗毒手。不仅货物和飞船会被抢走，自己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来可笑，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空间异能，却无法攻击敌人，只能勉强自保。

除非遇见谷绪一样大方的雇主，他们很难赚到更多晶币。家族在温饱线上挣扎，已经是天琴星人习惯的日常。

听完天琴星人的讲述，谷绪决定接纳他们。

“你们可以成为我的领民。”谷绪说道。

“真是太感谢您了！”天琴星人发出欢呼，集体向谷绪表达感谢。

“你们搬迁到我的领地，一切要遵从我的指示，按照我的规矩来。”谷绪语气强硬，打断天琴星人的庆祝。

“那是当然。”非弗代表同伴开口，郑重其事道，“我们一定守规则，绝对不会违背您的命令。”

“首先，你们不能聚集在一起。”谷绪没有含糊其辞，直截了当提出要求，“不同的家族需要分开，驻守在不同星球，方便建设空间连接点。”

听到这个要求，天琴星人没有异议，一起点头。

他们主要以家族为聚居单位，方便维系血缘纽带。至于别的家族在哪，他们完全不关心。相反，离得越远越好，还能够减少资源竞争。

“其次，我会有更多领地，需要建设的连接点也会越来越多。必要时，家族需要分散。作为补偿，搬迁者的酬劳会提高，分给你们的土地也不会收回。”谷绪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天琴星人陷入沉默。

他们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各自联络远在母星的家人，询问对方意见。

通讯发出不久，回信陆续抵达。

看到消息内容，非弗等人立刻变得轻松。相比忍痛分别，所有人都更在乎稳定的收入，以及适合生存的土地。

“尊贵的阁下，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吩咐，遵照您的要求去做，绝不会有任何违背。”天琴星人说道。

“语言即是誓约，在我这里不容反悔。”谷绪提醒对方。

“是的，我们明白。”天琴星人用力点头。

他们没有发现，声音落地同时，存在于大脑中的印记发生变化。

相隔屏幕，谷绪仍能调动精神力，修改留给天琴星人的烙印。

这是一种精神力控制，对方安分守己，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反之，他们中有人心生歹意，印记就会被触发，背叛者的下场注定凄惨无比。

冲动之下托付信任，完全不符合谷绪的性格。

他更喜欢未雨绸缪。

未来某一天，他会抹去这枚烙印。

但不是当下。

“等我回到十二区，会给你们划拨一批土地。现在，你们可以挑选武装飞船，准备接回你们的家人和族人。”

谷绪的话再次引发欢呼。

天琴星人笑容满面，无不感谢谷绪的慷慨。

他们相信谷绪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们的家族将有一块新土地，至于在巨星还是附属星，他们完全不在乎。

跟随强大的巨星领主，他们的生活必然会更好。

告别贫穷，告别一切难熬的艰苦。

向吃不饱的日子挥手，他们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他们对未来无比期待，有信心过得更好。

结束和天琴星人的通话，谷绪又对梅丽吩咐几句，随即熄灭屏幕。

彼时，飞行器早已经降落。

谷绪走出舱门时，大厦前空空荡荡，仅有一道人影孤立。

修长，挺拔。

他站在雪幕中，银发闪耀，周身光辉夺目，一度压过雪色。

“其他人呢？”谷绪跳下飞行器，双脚落地时，堆积的雪没至脚踝。

“我让他们先进去了。”严珣微笑说道，十分自然地牵起谷绪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哦？”谷绪挑眉，“包括我的随员？”

“他们不太情愿，但我更加强势。”严珣随意说道，表情一派坦然。显而易见，在说服三叶星人的过程中，他使用了非常手段。

谷绪没出声，和他一起走进门内。

刚刚走进大厅，就有暖风袭来，隔绝室外寒冷。

一门之隔，浑然是两个世界。

大厅内并不空旷，反而挤满了人。

随员们全聚在大厅，有的不言不语，有的低声交谈。

听到声音，三叶星人齐刷刷看过来，盯住严珣握住谷绪的手，目光仿佛带着刀子。

“主人。”以辛西娅为首，三叶星人迅速围拢上来。碍于礼仪停在两步外，没有继续靠近。

谷绪朝他们颔首，示意他们可以先去用餐，抓紧回房间休息。

“明后两天，至多还有两场会议，然后我们就能启程返回。”他说道。

“还有一场宴会，为新政府建立，庆祝执政官就任。”严珣在一旁提醒谷绪，告知他需要停留更久，不可能在会议结束当天离开。

“看情况，顶多再留一夜。也可以连夜出发。”谷绪不认为这是大问题。

“你说得没错。”严珣颔首。

三叶星人听从吩咐，各自登上升降梯，去往自己喜欢的餐厅。

绯云等人上前打过招呼，同样先行离开，没有继续打扰两人。准确来说，他们接收到严珣的明示，不走也得走。

待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厅，谷绪转身直视严珣，问道：“你意图是什么？”

“意图？”

“留在外面。”谷绪朝大厦门外示意。

严珣俯身靠近谷绪，眼底盈满笑意，手指挑起对方的一缕头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看到我时，你有什么感觉？”

“我的感觉？”

“是否被我的真诚打动，对我生出几分怜惜？”

怜惜一头银龙，就因为他在雪地中多站了几分钟？

谷绪的表情有瞬间变化。

每当他以为对严珣有更多了解时，对方就会做出意外之举，口出惊人之言。

这头银龙不仅疯狂，脑回路也极不正常。

即使他也无法归入正常范畴，但他仍难以理解对方的思考方式，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