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杀了左大人,明月楼就再无他忌惮的对手了。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这一刻的情景?人们只知道他,青云剑客南宫和,力荡群魔!胜者为王败者寇。

1

明雪不着痕迹地将相思泪收入袖中,声音冷淡:“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左大人瞥了一眼狼狈的贪狼,不以为意地看向明雪,笑了笑:“这话不该我说才对吗?很久没有看到你在公开场合显露真身了,怎么,你的那些冒牌货呢?”

他挑起嘴角,扯出一丝看不出情绪的笑容:“还是说,你已经不怕死了?”

明雪毫无波动地回道:“把你的威胁留给南宫和是不是更合适一点?”

“别啊,你们继续打,不必在意我。当我是来看戏的便可。”南宫和一脸的云淡风轻,引得诛月盟众人一阵哄笑。

左大人却只看着明雪,微笑道:“乌合之众,哪值得我威胁?”

“乌合之众,却也三日便打到了凌云峰下明月楼前。”南宫和朗声笑道,“却不知明月楼算什么呢?”

左大人仍是笑眯眯的,似乎很开心,他没有理由不开心。

“一群乌合之众,三日便打到了凌云峰下明月楼前。如此大事,楼主为何还不出关?或者说,即使你如此无能,她也还是想要再培养培养?”

明雪亦不生气,回道:“如今的局面,难道不是你乐见其成的?若不是你的倒行逆施,明月楼何至于内部生隙,天下成怨?”

左大人的声音温润带笑:“很难相信,如果没有明月圣女推波助澜,如日中天的明月楼竟会被一群乌合之众逼到总部来。事实上,我很好奇这群乌合之众是怎么组织起来的。以圣女您一向的筹谋深远,竟没有在野火燃烧之初就踩灭火种?”

明月楼好似弹指可破,竟是内部两个掌控者纵容的结果?

诛月盟高层面色难看,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诛月盟直奔凌云峰的一路上,明月楼几乎毫无抵抗。这并不能仅仅用明月楼的战略收缩来解释,如果不是左大人与明雪在某种程度上达成的默契,诛月盟断不至如此顺利。

“左大人,”饶是明月楼众人的眼神都有了些波动,明雪仍是淡定如常,“我不记得你是信口开河的人。”

“所以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左大人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但我并不关心这些。你只须告诉我,这群乌合之众已经兵临城下,楼主出关了吗?”

明雪眼中闪过一抹嘲弄,因为她终于占据了主动,但她的声音仍保持着平静:“连你都说是乌合之众,楼主自然更不会被牵动心思。”

“我的耐心非常有限,而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告诉你这一点。”左大人微笑着吐出最后三个字,“臭婊子!”

修罗剑呼啸而至,许都眼神里的怒火,狂烈沸腾。

从静到动,从沉默到狂暴,他只用了不到一眨眼的时间。

快到许多人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大人随手抽剑一劈,剑锋碰撞,如流星对击,擦出一点光火。

许都猛地后退一步!

南宫和眼睛蓦地收缩了一下。随手一剑便击退许都,好强!

左大人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环视着明月楼成员:“除了这个铁面白痴,还有谁要跟着这个婊子?”

鸦雀无声。

无论之前有多少人暗中向明雪投诚,但当左大人真的站出来时,却没人有站在他对面的勇气。正因为他们对左大人有着更深的了解,才更清晰地感觉到恐惧。

“听着!解决了这群乌合之众,楼主自然会出来见你!”明雪盯着左大人,一字一顿地说,“要是你证明不了你的用处,楼主没心情特地破关来见一个废物!”

左大人眯了眯眼睛:“你以为你能代表明月?我跟她一起发展明月楼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里!”

明雪再次拿出相思泪,横在左大人眼前:“我想我能够。”

最是相思无可解。

素明月的佩剑,左大人如何能够不认识?

他摩挲着剑柄,轻轻地扬了扬下巴:“很好,很好,我的圣女大人。你毫不留情的样子,还真是迷人。”

明雪直视着左大人,没有半分退缩,同样也面无表情,拿着相思泪的手也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而这恰恰说明了她紧绷的情绪。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等左大人的态度。

尽管他喜怒无常,尽管他残忍冷血,尽管他好像精神失常,但所有人都得等他。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左大人转头看着诛月盟的方向,但目光没有看武当掌教,没有看少林方丈,没有看任何武林名宿,甚至也没有落在诛月盟名义上的盟主南宫和身上,好像无人能入他的眼。

他的声音温润,温润却轻佻:“下一场是我,下下场也是我,下下下场亦然。你们这些废物,排好过来送死的顺序了吗?”

如此狂傲!直视天下英雄如土鸡瓦狗。

明雪收起短剑,锐利的眼神转为平淡,许都的手也离开了剑柄。

“在你们明月楼窝里横也就罢了,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也敢如此嚣狂?”峨眉掌教定澜师太虽是女子,却最是疾恶如仇,扬眉怒斥。

一个青帽遮头玲珑娇小的小尼姑神情忐忑地伸出手来,小心地拉了拉定澜师太的衣袖,却被她一把拂开。

“来吧!”峨眉掌教大步上前,举剑一振,高声邀战,“让我看看闻名天下的左大人到底几斤几两!”

“老尼姑,也不掂量掂量,就你这年老色衰的样,谁有兴趣给你看斤两?”贪狼邪笑着嘲讽,巨大的耳环轻轻摇颤。

“斤两”在他嘴里,似乎也被赋予了特别的含义。

劫后余生,却没有半分收敛。

左大人转头看去,笑得十分温和:“你要插手我的战斗?”

声音和缓,似过春风。贪狼却如坠冰窖,遍体生寒,低头不敢再说。

“您的勇气,令人称许。”左大人缓缓抽出长剑,一步步走向峨眉掌教,“我很欣赏您,请您拔剑。”

2

“你的自信,也叫人佩服。”定澜师太面无表情,一手挽住拂尘,一手拔剑横于身前。

作为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她自然要让对方先出手。

左大人并不因对方的态度而着恼,微微一笑,然后长剑起,锋芒至。

这一剑单占一个“快”字,如露如电,逝者须臾。仅这一剑,在场无不是各路高手,却没几个人自信能够接得下。

南宫飞凰偏转过头,不忍再看。

南宫和却看得目不转睛,只嘴里叹道:“师太不该让他先出手的。”

定澜师太的拂尘蓦然绽开,如天女散花,如朝阳初放,千条丝缕,万道虹光。

右手挽剑,剑势一动,强绝而暴烈。

赤轮起云海,峨眉金顶开。剑光耀眼得几乎要刺瞎看客的眼睛。仅这一剑,定澜师太就不负宗师之名。

然而胜负在一开始便似乎已经注定。

拂尘的断丝随风飘荡,定澜师太的剑势仍在,可已经不能再光芒万丈了。

左大人的剑尖将将划过她的咽喉,轻巧而温柔。

“我这柄剑,叫作明月。”左大人走上前去,扶住定澜师太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您的勇气,让您有资格知道这个名字。”

声音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

他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明雪。

左大人闻名江湖多年,却从来无人得知他的剑名。

在他动手之前,没人敢问。在他动手之后,没人能问。

有人叫它大人剑,有人叫它杀人剑,甚至有人说,这柄剑就叫无名剑。如今他亲口道出剑名,谁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呢?

明月楼,明月楼主素明月,明月剑。

他的剑,本就只属于一个人,然后为这一个人,沾染许多许多可笑的鲜血。

左大人微笑,微笑着挥剑。

他抓着定澜师太的头发,提起头颅,任由她的尸体倒地。

他说他称许她,他说他欣赏她,然而他割下她的头颅,毫不犹豫。

峨眉派的队伍里,各个愤怒得红了眼睛。

那个青帽遮头的娇小尼姑,哭到失声。

左大人提头微笑:“可惜您的愚蠢,更让人动容。”

他把视线从定澜师太的头颅上移开,看向明雪:“圣女大人,你觉得呢?”

“的确愚蠢。”

明雪面无表情地点头,她左手搭着右手,这样就无人能得见,她右手手心正慢慢摩挲着一枚墨玉牌。

她知道,左大人已经没有耐心了。

或许下一个人头就是她的,或许下下个?

左大人满意地笑了,一手提头,一手执剑,扫视着诛月盟的众人。

“下一个?”

在一剑退许都、一剑杀定澜之后,这个明月楼凶名最盛的杀神,又笑着开口。

然而满座衣冠,又有几人能称豪杰?

鸦雀无声。

在场的诛月盟众,有大派长老,有名门子弟,有江湖英豪,有温和的、直爽的、暴躁的,有自信的、自负的、自傲的。百千余人,人各不同。唯一相同的一点是,无人应声。

南宫和看向在场的武林名宿、江湖前辈。无一人抬头。

他看向武当掌教,冲平道长低眉垂眼,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看向少林方丈,觉明和尚轻宣佛号,似乎心中正钻研佛法精义。

于是他知道,或许左大人并没有说错,虽然诛月盟聚集了半个武林的高手,但好像真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他岂不是一个合格的乌合之众里的领头者?但乌合之众,亦有尊严。

南宫和按住青云剑,上前一步。

在立盟之时,他曾说过,誓灭明月楼。

他曾承诺盟众,他必临战当先。承诺似铁,也如剑,是承担,也是前进。

南宫飞凰抓住了他的手,却被他轻轻挣开,温柔,却坚决。

纵然他背负着欲望,背负着野心,纵然他有千般心思、万种筹划,然而对于剑,他至少是忠诚的。

一个真正的剑客,绝不拒绝拔剑。

南宫和走出人群,站在所有人之前。

青衫按剑,微风拂动他的长发,在眼前飘摇,却遮不住那双璀璨如明星的眸子。剑眉之下,眸中藏剑。

青云剑客准备好了。

左大人,你到底有多强呢?

左大人笑了,随手招了招,被点到的绿宿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他一把将人头塞在绿宿手里,不顾绿宿异样的脸色,又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绿宿只得一脸嫌弃地捧着定澜师太的头颅退下,饶是她再怎么伶牙俐齿,也不敢跟左大人起什么争执。

他回转明月剑,站姿散漫,嘴角带笑,样子仍是不甚尊重。

然而特意放下人头,解放双手,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重视。

再怎么目中无人,青云剑客南宫和,也是一个值得所有人尊重的对手。

两人相对,青衫对白衣,青云对明月。

气机纠缠,一触即发。

3

嗒嗒嗒,嗒嗒嗒。

烟尘从远处开始一路腾起,绵长如龙蛇起伏。

骏马狂奔,四蹄如飞。

远远已经能看到凌云峰了,胯下宝马却缓了下来。

一路从龙关奔来,不曾有半刻停留,人虽然受得了,马却有些支撑不住了。

燕赵单掌按住马鞍,人腾空而起,半空中寒光一闪,马鞍裂,缰绳断。

念它一路辛苦,放它自由。

燕赵落地后并不停留,几个纵跃直奔明月楼而去。

行得一阵,他忽然停住。

一行人立在路边,不知在商议些什么。见到燕赵过来,那些人显然也十分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燕赵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着这行人中为首的老者。

这老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面容清瘦,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天机。

一向与莫天机形影不离的高大背剑老者仍默立在他身侧,只是这高大老者左耳被整个削平了,显得丑陋而怪异,但老者显然并不在乎,没有试图用耳罩或者别的什么遮一遮。

燕赵瞳孔微微收缩,创口干净利落,这一剑下去之时,显然这老者毫无抵抗之力。

出手的人相当可怕!

这个人是谁?以天机阁的情报能力,又怎会被人找到?

更让燕赵生疑的是,高大老者看向他的眼神,那一抹震惊根本无法掩饰。他在震惊什么?自己不该过来?不该出现在这里?

燕赵眼睛一转,看向莫天机身后的一群人。虽然他们蒙着面,但曾经见过,他就不会忘记。

判官、捌号、拾柒,认出这三人便已够了,其他人的身份显然已经呼之欲出。

燕赵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破军为什么与七杀同行?贰号为什么突然出现?

这些问题,似乎都已经有了答案。

“南宫盟主主持攻伐明月楼,老夫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一心向着江湖正义,是以来此。”莫天机点头致意,声音仍明朗和煦,“小友,许久不见。”

先提南宫和,又谈正义公理,再叙旧谊,莫天机是个让人很难不想亲近的人。

但燕赵的眼神仍是冰冷:“你是代表天机阁,还是代表奈何?”

“都代表。”莫天机摊开双手,微微一笑。

这个老人不会丝毫武功,但双手一摊,左手握着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右手抓着天下第一情报组织。

这当中的权柄力量,想想便让人生寒。

燕赵忽然明白了,左大人为什么要强令奈何去找莫天机要消息,恐怕他早就知道奈何与莫天机的关系。左大人的可怕之处,绝不仅仅在于武功高绝,整个江湖都被蒙在鼓里,独独他能触摸真相。如此想来,恐怕阿和那边会有变数。

他也想明白了,当初孟婆为什么说“你是奈何的壹号,他会见你的”。作为奈何的掌控者,能不见见手下的头号杀手吗?

为什么莫天机那天在太白楼说明月楼撑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不正是左大人给奈何定下的最后期限吗?

这场半个武林攻伐明月楼之战,莫天机到底参与了多少?

或者说,整个事件的推动者就是他?

一念之间,百转千回,所有的事件都似乎脉络清晰起来。

“贰号是你派去的?”燕赵的声音冰冷如霜。

“贰号一向自行其是,我可命令不了她。我只是告诉她,前壹号的唯一传人可能会遇到危险。她就吵闹着非要去救你。”看着燕赵的表情,莫天机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补充道,“作为天机阁主,在消息上面,我从不说谎,所以我不可能瞒她。”

燕赵手按上剑柄,冷声道:“但说与不说、什么时候说,选择权在你。”

高大老者上前一步,将莫天机挡在身后,阔剑不语顿在身前。

“燕赵,别忘了你是奈何的壹号。”骨瘦如柴的判官揭下蒙面布,声音冷淡无波,“对于天机,奈何的每个人都应该保持尊重。”

“进奈何的时候,我可没有听说还有天机这号人。”燕赵剑眉一扬,“每次看到你,你都这么多废话,再插嘴,我就杀了你!”

“小友何必动怒?”莫天机轻轻拨开高大老者,表情明朗而恳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明月楼的战事。南宫盟主领导的此次攻伐,老夫也是出过不少力的,说起来咱们也是自己人。况且,南宫盟主虽剑术非凡,却未必能稳胜左大人。明月楼中高手如云,楼主、圣女也都非易与之辈。孰轻孰重,小友还是得三思。”

燕赵面上不动,心中杀意已在沸腾,然而现在明月楼那边形势未明,自己若在此与莫天机撕破脸,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而且,莫天机特意提及明雪,他知道些什么?

心中念头急转,燕赵松开剑柄:“莫天机,你可真不厚道。既然都是奈何的自己人,当初找你要消息,你怎么还真收了我一千两金子呢?”

“虽然天机阁收了你的金子,但转手奈何的酬金不也给你了吗?”见燕赵放下敌意,莫天机也笑了起来,“不过,既然小友心里不舒服,等此次事了,老夫赔你一万两便是!咱们奈何从不让自己人吃亏。”

“莫老厚道。”燕赵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是要去明月楼,同去?”

“如此甚好。”莫天机笑着点头,与燕赵并行。

高大老者又把阔剑放回背上,无声地跟上两人。

留下一群奈何的杀手面面相觑,看着燕赵三人的背影慢慢走远。

良久,拾柒才挠了挠头:“我承认壹号实力不凡,但莫老至于这么给他脸吗?之前莫老也说要清除变数,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杀他不是易如反掌?”

判官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莫老特意布置,本计划壹号与七杀、破军拼个两败俱伤,贰号、肆号、伍号、陆号再伺机偷袭,清除胜者。如此,所有的变数都被扫清,一切都在莫老的掌控之中。但如今只有壹号一个人过来,这说明什么?”

拾柒感觉头有点晕,问道:“说明什么?”

“其他人都死了。”判官声音平淡,“他提到贰号时的表情你们注意到没有?我猜贰号是为他而死,不然以他的性格,不足以如此动容。”

“如果壹号得知贰号她们过去的目的,刚才看到我们就不仅仅是按剑那么简单了。所以贰号并没有暴露我们。”铁匠捌号感叹了一句,眉头微皱,“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贰号还是忘不掉那个酒鬼。”

“不,刚才不语剑仆的表情已经泄露了足够多的情报。壹号应该已经猜到了,但现在南宫和那边的战斗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只能忍着。”判官面无表情地继续分析,“除了七杀、破军,还有谁能杀贰号?七杀、破军不死,壹号怎么会过来?”

“既然七杀、破军都被杀了,那么肆号、伍号、陆号为什么没有按计划出手?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他的实力预估出现了严重失误。”铁匠捌号声音沉重,“破军和七杀都死了。肆号、伍号、陆号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动手。”

判官缓缓点头:“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杀手,没有动手的原因只有两个,死了或者没有把握。无论是哪一种,壹号的实力都相当可怕。拾柒,现在你告诉我,你真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拾柒心有余悸地摇摇头,看向判官的眼神却写满了惊疑。

判官叹了口气:“莫老的智慧的确渊深如海。这样的一个强者,即便拿下他,我们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承受的。再者说,莫老本来就没有打算躲在幕后看戏,而是跟着燕赵一起去,顺势站在台前,各方面都不会对他起疑。在短短一瞬间就想到那么多,然后当机立断跟他一起去明月楼。这其中的智慧机变,实在叫人叹服。”

“不不不,”拾柒瞪大了眼睛,“莫老的智慧自然毋容置疑,但你居然也想到这么多!还有铁匠,你这满脑子肌肉的家伙居然也能跟上他们的思路?”

他转了一圈,忽然哀叹道:“合着这群人里就我最蠢了。”

“我也是在莫老走后才想明白,这就是我跟他的差距所在吧。”判官叹了口气,忽又喃语道:“莫老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走了,是不是也料到我能想到这些呢?”

铁匠捌号却感叹道:“原来那个酒鬼的传人竟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真想跟他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啊。”

“装什么耿直粗暴?”深感智商被侮辱的拾柒撇了撇嘴:“判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做咱们该做的事情。”

判官忽然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

在这个骷髅一样的脸上,这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4

凌云峰前,南宫和与左大人默然对峙,青云、明月各自闪烁寒光。

绿宿拿着定澜师太的人头,丢也不是,捧也不是。

青衫似秀木,白衣如飞雪。都是江湖第一等的剑客,同样的风姿卓绝。

他们的战斗,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并会影响到整个江湖。

全场肃静,人人屏息。

忽然,一个稚嫩、轻柔又艰难的声音响起。

“把师傅的头还给我。”峨眉派的小尼姑抬起头,直视着左大人,娇俏的小脸上泪痕宛在,楚楚可怜之中,那一份倔强格外惹人心疼。

左大人转过头看着她,笑而不语。

边上的师姐赶紧拉住了她,拉着她要往人群后面去。

平素最听话乖顺的小尼姑,这次却奋力挣脱了师姐,泪眼蒙眬地盯着左大人。“把师傅的头还给我。”小尼姑又重复了一遍。

江湖人都知道,左大人的话,从不喜欢说第二遍,他也不喜欢听别人把话说第二遍。

于是左大人笑了:“你要什么?用你的剑来告诉我。”

小尼姑战战兢兢地去拔她的剑,她该是害怕极了。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脸色惨白,她的泪痕犹在。然而她还是颤抖着去拔她的剑。

当啷!

手一软,剑掉在了地上。

她又弯腰,认真地去捡。

有人笑了,有人哭了。

然而她都不在意,她还是颤抖着拾起了她的剑。

她拾起了她的剑,整个人忽然静了下来,手不再颤抖。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一种至纯至净的剑意。

南宫和停下了步子,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尼姑有出战的资格。

左大人也挑了挑眉,明雪知道,这表明他开始认真了。

小尼姑拾起她的剑。她的剑、她的人,如一泓秋水,潋滟波光。

名剑秋水!

这柄剑,因为干净,而格外地锋利。

师傅的苦口婆心似乎仍在耳边:“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只可惜你这个性子啊……”

一声叹息,犹彻在心,也永彻在心。因为说这话的人已经尸首分离。一如她和师傅,分离。

她双手握剑,正面对着左大人。

她说:“把师傅的头还给我。”

同样的话,她对左大人说了三遍。

日临金顶,光照峨眉。

人们第一次发现,峨眉派的剑诀,如此干净而纯粹。

小尼姑出剑前击,一去不回,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偏转绕退,没有任何花哨,也没有任何浪费。这一剑如此简单,却如此难以捉摸。

“真是天才一般的剑客。”左大人赞叹般地开口,“如果再给你十年时间,或许你能与我平等一战。”

对于自负到几乎目空一切的左大人来说,这是何等高的评价!

左大人笑了笑:“但我不会给你时间。”

明月剑出,不左不右,不上不下,一切都是刚刚好。

剑尖相抵,一触即分。

狂暴的内劲顺着剑体奔涌,贯入小尼姑体内,撕裂她的脏腑。

小尼姑双手握剑不肯放松,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喷出血来。

左大人点点头:“把她师傅的脑袋还给她。”

绿宿默然上前,将定澜师太的头颅递过去。她一向口齿伶俐,这一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尼姑毫不在意地松了剑柄,任由这柄名剑坠地,双手接过师傅的头,不顾血污,紧紧抱在怀里。她这才满足地笑了,闭上眼睛,笑得像个幸福的孩子。向后倒下,倒地。

“小师妹!”

峨眉派里,那个之前拉着小尼姑的师姐痛哭出声。她没有想到,平素最柔弱最乖巧的小师妹,竟是在师傅死去后唯一一个敢站出来的人。她更没有想到,像门派开心果一样的小师妹,竟然会在今天离去,永远离去。

“师妹!”

最尊敬的师傅、最宠爱的小师妹,相继离去。许多峨眉弟子再也克制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杀了定澜师太,那是公平斗剑,你们可以沉默。”

南宫和的声音响起,他拍了拍一个峨眉弟子的肩,表示安慰。

“他割了定澜师太的头颅,亵渎宗师尊严,你们也可以沉默。”

南宫和蓦然转头,指着躺倒在地的小尼姑。

“这个小尼姑,只是想要回她师傅的头颅,他竟也下了死手!一个小姑娘,何其无辜!各位同道,你们还要沉默吗?”

“我绝不沉默!”南宫和声音渐高,“若此时还要沉默,我南宫和枉为七尺男儿!”

南宫和拔剑上前,怒气冲霄:“若此时还要沉默,我的剑第一个不肯! 此人丧心病狂至此,连一个小尼姑,他都下杀手!谁愿与我同上,共诛此恶獠?”

人群中不知谁高呼了一声:“面对此等恶人,还讲究什么规矩!大伙儿并肩上啊!”

热血上涌的豪杰少侠们,蜂拥而上,反而将南宫和落在了后面。

举刀执剑、舞枪弄棒的各路高手,如战场冲锋一般,在热血与愤怒的刺激之下,疯狂地杀向左大人。

南宫和手执青云,顿了一刻,又用力握紧。

他承认他卑鄙,他承认他没有把握。

他承认他眼睁睁看着小尼姑送死,他承认他就等着这一刻的群起而攻。

他承认,从这一刻开始,他算不得一个纯粹的剑客。

他承认,整个诛月盟满打满算,也没有一个能稳胜左大人的高手。

若不顾斗剑规矩,诛月盟人多势众,足以十个甚至二十个对一个明月楼成员,倾斜到左大人身上,简直成千上百,累也要累死他!

如果杀了左大人,明月楼就再无他忌惮的对手了。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这一刻的情景?人们只知道他,青云剑客南宫和,力荡群魔!

胜者为王败者寇。

5

“娘的!这帮子卑鄙小人!”赤宿狠狠地啐了一口,赤袍鼓荡,“兄弟们,咱们也上,干翻这群没用的货!”

“不许去。”明雪高坐,声音冰冷似铁。

赤宿停住了,光头上青筋暴起,却僵持着进退两难。

“圣女!”紫宿硬着头皮问道,“南宫和不顾江湖规矩,带人围攻左大人,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吗?”

“如果需要我们帮忙,他会开口的。”明雪看也不看她,目光仍注视着场内,语气平淡,“这是他的事情。”

紫宿不敢置信地看着明雪,以左大人的骄傲,怎么可能会开口?明雪这么说,摆明了是要坐视南宫和等人围攻他了。

无论私怨如何,毕竟诛月盟才是明月楼现今最大的敌人啊!而左大人可以说是明月楼现在最强的战斗力,大敌在前,圣女怎会如此不智?

“你们都不上,我上!”赤宿一咬牙便要上前。

“想清楚,你是他的人,还是楼主的人?”明雪再一次拿出相思泪,慢条斯理地开口。

赤宿立在当场,他想抬步,但脚下好像有千斤重。

绿宿对左大人一向只有惊惧,此刻也忍不住冷冷开口:“您真是物尽其用。”

喜煞有规律地慢慢摆着头,轻声道:“管好你的嘴巴。”

贪狼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他也没有动。

人群之前,左大人按剑独立,长发肆意披落,袍袖飘飞如雪。

他的身前,是因愤怒、仇恨而扭曲到变形的一张张人脸,刀剑如林。他的身后,没有一个战友。

他笑了。好似举世皆敌,但他仍然笑了。

明月剑出,左大人纵剑直行。

山河洗白雪,明月起高楼。长剑辗转,血珠如飞。人群蜂拥而上,又纷纷倒地。生命由鲜活变得沉寂,唯有他的微笑不改。

他记得有个女人曾告诉过他,要笑啊。

要笑啊。

杀,杀得横尸遍地。

杀,杀得血流成河。

杀人似割草,折转如雷霆。

左大人白衣胜雪,剑过人亡,却不沾半点血迹。

这本该是一场流传江湖的勇士围攻魔头最后浴血诛魔的故事。

然而左大人信步仗剑,竟无一合之敌!

剑客拔剑,剑客死;刀客出刀,刀客亡。

杀,杀得敌人尽退避。

杀,杀得素明月高枕无忧。

“只是素明月啊,半个江湖的人都打到总部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出现?难道你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当左大人第一次停下脚步,嘴角带笑地看过去,人群下意识地齐齐后撤,如潮水退去,只留下礁石默立。

人群后退中,南宫和执剑不动的身影显得如此突兀。

南宫和心中微紧,然而此刻他不能后退。

诛月盟千万双眼睛看着他,所有的名宿、所有的豪杰都看着他。他若后退,便再没有资格坐上盟主之位。所以他只能进。那便进!

走上这条实践野心的路,他没有想过回头。

这么多条人命的填塞,明月剑也该钝了点吧。

他南宫和,难道还没有信心一战吗?

青衫飘荡,一剑西去。青云剑飘逸自如,却又似承山之艰,似轻若重,如此矛盾,又如此统一。

无论之前有多少嘈杂有多少不满,在这一刻,人们都闭上了嘴。

这一剑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强,强横无匹。

人们可以暗中嘲笑他,可以心底厌弃他,可以骂他朝三暮四,可以骂他四姓剑奴,然而无人能够否定他的天赋。他是为剑而生。

冲平道长白眉微颤,上次立盟之时斗剑,他虽然落败,却也确信逼出了南宫和的全部实力。但这才过了没多久,南宫和的实力竟又上了一层。这一剑里面,甚至已经带了三分太极精义。如此天赋,当真可怖可惧!

面对如此强绝的一剑,左大人一抖长剑,不退反进,踏步前冲,雪白武靴交错前行,不顾遍地血污。毕竟对手是南宫和,他已经无法兼顾自己的从容。

剑纵明月,剑光当空洒落,如月华泻地。流银漫天,纵青云亦失色。

南宫和足尖轻点,人似飘云,自在闲游,间不容发之间避过明月剑下的重重杀机,剑却如险峰,雄奇怪峻。

左大人剑转千回,在险峰怪石之间穿梭折转,不时递出一剑,如天外月明。

太快!太凶险!太凌厉!

两人双剑,杀机纠缠。

一道青影,一团白雾,两点寒光,如夜中明星。若星辰满夜,这也应是最亮的两颗。

这一战,白昼生惊雷,铿锵作剑鸣。平地起飞龙,虚空走游电。激斗愈烈,剑影愈急。

左大人倏忽腾空,人随剑转,旋身一斩!

南宫和跌出剑圈,喷飞一口鲜血。

胜负已分。

南宫飞凰捂住嘴,美丽的大眼睛里噙满惶急的泪。

“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左大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动听。

他看着南宫和的眼睛,笑了笑:“因为你的剑已经不纯粹。”

南宫和眼中闪过一抹悔意。

如果,他没有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尼姑去死;如果,他没有想着靠围攻灭敌;如果,他没有失去剑术称雄的自信……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剑道之中,更没有如果。既然输了,那也便战死在路上吧!

左大人纵剑直上,南宫和虎吼一声,亦翻身而起。

南宫飞凰再也按捺不住,栖梧出鞘,如西山起凤鸣。

青云剑似震长空,栖梧剑如鸣九霄。

“双剑合璧?”左大人只一声冷笑,“更是孱弱!”

明月剑倏忽一折,穿云破雾,栖梧离手,无力坠地;再一转,握着青云的断掌飞天而起。

两剑!栖梧挑落,青云断掌!

南宫飞凰泪流满面,急急地捡起南宫和的手,徒劳地想要接上。

她太知道,对一个剑客而言,断手意味着什么。

这是比死亡更难以忍受的事情。

但除了满手满袖的鲜血,她什么也接不住。

左大人飘身落地,越发显得冷酷无情:“我不杀你,因为你已不配死在明月剑下。断你的手,是因为你不配再执青云。”

左大人从不屑于解释,但他仍说了这么多。

即便目空一切如他,亦无法忽视南宫和的剑道天赋。而一个这样的天才剑客,本该更强,却没有更强。

剑道如此孤独,这样的天才剑客本可以与他同行,却陷于权欲之中,沦落野心之下。

冷漠如左大人,也难以容忍。他虽冷漠无情,但他亦是剑客。

“阿和!”

一声惊呼,燕赵直撞而来。

莫天机面容如常,眼睛却眯了起来。

进入江湖以来,这是燕赵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急切而惊惶。

他横冲直撞,行经处,人群纷纷跌地。

6

南宫和躺倒在地,曾璀璨如星辰的双眸灰暗得没有一丝神采。

燕赵放慢了步子,走到他身前,捏住剑柄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

“阿和。”燕赵放缓了声音,似乎生怕惊扰了他。

一如在儿时的破庙,叫嗜睡的他起床。

阿和抬起头,看着燕赵:“阿赵。”

他没有问燕赵为什么会过来,他知道燕赵一定会来,即便他强烈要求燕赵拦住破军之后就在龙关休整,即便他如此强烈地不希望燕赵在他和明雪之间有所纠结,但他知道燕赵一定会来。

是啊,燕赵怎肯错过他最关键的一战?

只是他本以为,燕赵赶来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他已经扫除明月楼,剑斩明月楼主和左大人,再生擒明月圣女,交给兄弟处置。

他没想到的是,虽然亦是尘埃落定,但却是以他的倒下做注解。

这太可笑,也太可悲。

南宫飞凰一手抱着阿和,一手捧着他的断掌,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哭什么?!”阿和忽然躁怒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南宫飞凰,“滚!”

南宫飞凰流泪摇头。

“滚!滚远点!”阿和用仅存的左手奋力将她推开,自己也险些摔倒,“我不需要你可怜!”

“阿和,你不要这样,阿和。”看着阿和这副样子,南宫飞凰泪如雨下,心如刀绞,“我可以陪你做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日子,往后我都会陪着你。”

“谁要你陪?”阿和面容狰狞,咆哮着,“我最耻辱的事情就是入赘你们家,跟着你姓南宫!整个江湖的人都在耻笑我。现在我一无所有,我还用得着奉承你吗?你给我滚!”

南宫飞凰只是流泪,只是摇头:“我不走。阿和,我不走。”

无论阿和怎么驱赶,怎么恶语相向,怎么歇斯底里,她就是不肯走。

燕赵上前扶住阿和,沉声道:“阿和,我知道你想做盟主,你从小就想当武林盟主。你放心,有我在,你仍可以做盟主。一人不服,我便杀一人;千人不服,我便杀千人。”

他这话说得并不多么宏大,然而其中的坚决与沉重,任何人都能感受出来。剑出鞘无回,诺出口无悔。

南宫飞凰亦抽噎着说:“我们都会继续支持你,阿和,你不要再赶我。”

谁也想不到心比天高的世家贵女愿为阿和卑微至此。

曾经的栖梧凤凰,为他低到了尘埃里。这份情深,谁能不动容?

“盟主?”阿和闭上了眼睛,又猛然睁开,“我从有记忆起就是乞儿,靠人家的施舍过活。我选择不了我的命运!我比任何人都有天赋,我比任何人都努力,但我的起点比任何人都低!这些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有些人暗地里骂我四姓剑奴,他们以为我愿意吗?我也是有骨有血的男儿!

“我付出了多少,我多么努力才爬到今天!难道还要我做乞丐吗?”阿和看着天空,无尽辽远的天空,永无尽头的天空。

他又想起那一天,在武馆前跪了三天三夜之后。

武馆馆主扶起了他,递给他一柄剑,说:“我教你。”

那一天阳光灿烂,云天澄澈。

后来时间太长,许多事情都渐渐忘却了,就连武馆馆主的脸容,也记得不太分明。

然而那一柄剑的样子,他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握剑的感觉,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把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只属于强者的有尊严的感觉。无尊严,毋宁死。

阿和看着天空,云卷云舒,似乎幻化着一幕幕往事。

燕赵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七窍溢血,自行震断了心脉。他不肯再接受一丁点的施舍,即便是他最好的兄弟、最爱的女人给予的。

临死前最后的喃语:“飞凰,我配不上你。”

天知道当初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才站到南宫飞凰面前,天知道他说这句“配不上”要消磨多少的尊严与骄傲。只有老天知道。

“阿和!”南宫飞凰扑了过来,扑到阿和的身侧,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带雨。

空间好像也静止了,她和阿和好像在这整个空间里被切割出来,成了一幅独立的画面。

一个死去的不纯粹的剑客,一个还活着的正伤心的爱人。

南宫家的老家主远远地伸出手来,颤声道:“凰儿,跟爹回家。”

南宫飞凰摇头,缓缓地摇头,她声音颤抖,颤抖而痴痴:“爹,我离不开阿和,我离不开他。”她边说边哭,边哭边拾起栖梧。

燕赵伸手想要阻止,却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南宫飞凰的眼神。

那种眷恋、那种期许、那种决然,他不忍,也不能去打扰。

栖梧横过脖颈儿,鲜红漫开。她倒在了阿和身上,大红衣裙如鲜花绽开。

两人的鲜血交汇在一起,青衫红裙,互相纠连。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生愿同路,死愿同行。

“凰儿。”南宫老家主闭上了眼睛,流下两行浊泪。

他的声音极轻极低,仿佛濒死的人已虚弱得无力言语。

老来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怎样的痛楚?

燕赵伸手帮阿和合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将两人摆好。他最懂阿和。他始终不肯跪下,一直抬头。而阿和一直低头,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头抬得更高。其实他们都一样,都是一样的心高气傲。

阿和说得对,从有记忆起,他们就是被人遗弃的乞儿,他们没有选择。既然活着,那就得前行啊。

燕赵缓缓站直身体,剑在鞘内,横于眼前,平视着左大人,冷声道:“拔剑吧。”

他再没有别的事要做,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讲。

剑客的世界其实很简单,以命还命,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