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黑吊带
李尽蓝非但没有康复。
他反而越病越重了。
这太糟糕了。
平躺在谢欺花身侧, 方才还宁静祥和的月光啊,变成刺探内心的审讯灯。
李尽蓝紧闭眼,那感觉却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的内心。一个成年人的心。
他自责地背过身去, 把脸埋进枕芯。
为什么, 怎么会,这明明不可能的。
这明明不可以的。
李尽蓝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心绪, 一直绷到谢欺花悠悠转醒,又出了门, 才敢松懈下,攥着被子昏昏沉沉睡去。睡到下午, 谢欺花开车送他去报道。
“不管怎么样, 尽力就好,你比你弟弟优秀多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欺花永远会对李尽蓝这么说。
就像她永远会对李平玺说, 瞧瞧你做的多么不好, 看看你哥, 如何如何。
谢欺花当下不会发觉,自己在教育上存在着根深蒂固的问题, 正如她坦言, 她就教不好一个孩子。近代中式教育在顺位上的体现,莫过于此。
总是对严谨者宽待, 对怠惰者束缚。
以至于谢欺花在哪一方都不讨喜。
多年后,她自己都承认不是一个好姐姐,但兄弟俩却各自不如此认为。
三天后,李尽蓝完成了训练营的评级考核, 而谢欺花和高教练也看过了试点区,把生意谈下来了。总的来说并不困难, 只要有资金、场地和技术的支持,试点项目能够按部就班地走。
只不过,短期内资金难以回笼,这也是能理解的。谢欺花手里现钱充足。
她投了两百万。
剩下的钱她也有打算。
谢欺花想买一套新房。
她早就住够旧房,实话的。一个小卧室挤仨人,还好谁都没体味,否则真的会被臭死;客厅一到雨天就漏水,天花板那么大个水泡,厕所更是时常堵;老小区隔音也不好,新搬来的邻居是对小情侣,大半夜搞得大家都很火热,家里还有两个青春期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谢欺花一直说这件事。
李尽蓝兴致不是很高,垂着睫不语。
“怎么了你?”谢欺花百般纳闷,“换新房不好吗?换个百来平的,到时候你俩都有自己的房间了,想怎么装扮就这么装扮,哦对了,给你弟卧室里安个厕所,也方便他起夜……”
只是李平玺早就不怕黑了。
他也丢了起夜的坏习惯。
然而,在谢欺花看来,兄弟俩还是从前的模样。李平玺是那个撅嘴的小熊猫,李尽蓝是在声控灯下孤伶伶的少年。谢欺花来时还说不提你弟了,到头来也是没两句就绕到李平玺身上。
车开半路了,李尽蓝仍然这样闷不作声的,谢欺花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了:
“你干嘛,有话就说呀!”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那么早就考虑买房……现在住的房子挺好的。”
“难道你俩愿意和我挤一个房间?”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习惯了。”
谢欺花“嗨”了一声:“李尽蓝呀,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没苦硬吃!你就不能追求物质更丰富、精神更美好的生活吗?人家都想着往大房子搬,就你一个人想着住城中村是吧?”
友谊社区虽没城中村那么落魄,但随着汉口这些年的发展,周围楼盘也越盖越密,就显得这老小区格外寒碜。而且环境对人也有影响,平玺还在上中学,谢欺花不得不当一回孟母。
“你说,迁到那种高档小区,周围都是家境优渥、家教得体的好孩子,带着李平玺学乖,不也挺好的吗?”
张口李平玺,闭口也是李平玺。
李尽蓝:“那你去问李平玺。”
“诶,你今天怎么……”
他立刻说:“对不起。”
“不是……”
“对不起。”
“我意思是……”
“对不起。”
谢欺花深吸一口气,简直哭笑不得。她觉得自己和李尽蓝,是兵遇上秀才,一番唇枪压根儿没有用武之地。
“你到底怎么了?”她把音乐关停,“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
李尽蓝一心的苦楚无法纾解。这几天虽然没有和姐姐同床,甚至都不怎么见面,但那一晚,险些越界的感觉使他心中警铃大作。他对学业游刃有余,但情感上的事却如同烈火烹油。
他这几日竟然都。
梦到不可言说的。
并且更加旖旎。
他轻咬住下唇:“……也许吧。”
谢欺花也松了一口气,说知道了。
“等你考完,带你好好放松放松。”
年后,谢欺花把驾校责任转接的相关事宜搞定,之前是分红股,现在要转接为实股,为此高教练也来了一趟。
李平玺临近中考要补课,每天都学得水深火热。李尽蓝那边却连连告捷。
先是拿到冬令营优秀学员的评级,年后通过强基计划,直接保送上北大。
那时是六月末,谢欺花得知消息吃了一惊,入围名单出来了,李尽蓝才拿给她看,说接下来准备校训就可以。
李平玺中考成绩不错,虽然考不到一高的好班,但常规班也是没问题。原本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可和哥哥比起来,就显得小鸡啄米那么没面儿。
谢欺花赶在截止期交上了毕业论文,靠制造学业垃圾顺利拿到一本文凭。
她休业半年了,成天围着备考的李尽蓝转,紧张兮兮的,一会儿问他吃什么喝什么,一会儿问他学的累不累,简直把他当皇帝一样供起来。终于,七月初,李尽蓝收到了录取通知信。
顿时,谢欺花卸下重压。
卸下重压的不仅仅是她。
指望李尽蓝光耀门楣,一家三口压力都不小。李平玺虽什么都没干,也觉得自己立大功了,他向谢欺花提出了西藏旅游计划,和班上的好兄弟们一起。这是谢欺花年前就答应他的。
正好平玺也到了十五岁,十五岁是能独自坐高铁、出远门的年龄了。
你去吧,谢欺花说,注意安全。
李尽蓝诧异于谢欺花的准许。谢欺花却说,他走了正好,我们玩我们的。
“……玩什么?”他柔和地凝望她。
“成年人,该玩什么?”谢欺花说。
“走。”
太阳下去,月亮就升起来。一天快结束了,而年轻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谢欺花带着李尽蓝来到汉街夜店。
她很熟络门口保安,笑着打招呼。
“这是我弟。带他来见见世面。”
“这……”李尽蓝始终不敢迈进去。
在人来人往的时髦地界儿,他打扮得太普通,一身纯白短袖和运动长裤。谢欺花围着他绕两圈,用矿泉水把他额前的发撩上去,露出轮廓硬朗的眉骨,还有那双冷得迫人的丹凤眼。
“去玩儿吧。”她朝他抬抬下巴。
“……你不进去吗?”李尽蓝问。
“都是我玩剩下的,而且有我在,你也玩的不痛快。”谢欺花抿一根烟,“记住我的话,别人递的酒不喝,给的零食不吃,掂量着自己的酒量喝,如果有心仪的女生来搭理你……”
她把银制打火机在夜空里抛出焰线。
“good luck to you(祝你好运)”
。
谢欺花以为自己离开之后,李尽蓝会玩得很愉快,其实并没有。他顺着人流到吧台边,酒保问他需要什么酒,李尽蓝说不知道,我第一次喝。他得到了一款度数不高的青柠檬莫吉托。
皮囊俊美,也是有好处的,尽管李尽蓝看起来很拘束,穿的也俗气无趣,但不影响年轻女孩们上来搭讪他。
李尽蓝从小遵循谢欺花的教诲,对异性除了尊重别无其他。她们找他要联系方式,李尽蓝说自己不加陌生人。她们哈哈大笑,以为他在开玩笑,又问能不能坐在他的腿上,他说不能。
“那你请我们喝酒吧。”
李尽蓝问:“为什么?”
“……神经病!”把人家给气走了。
李尽蓝无语,只好低头啜饮着酒水。
酒保看了热闹,走到他旁边大笑道:“兄弟你也太抓马了吧,出来玩哪有你这样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们花钱,她们为什么会让我请喝酒。”
“让你请喝酒是给你面子好么?”
风光靓女们实在是羡煞人眼球。
又要花钱,又要人家给面子。
李尽蓝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心。
“呵呵,小伙子,你第一次来不知道。一杯酒意味的东西多了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尽蓝再不懂也得懂了,他沉默而匆促地喝尽了酒。
随即离去。
穿过群魔乱斗的舞池。
穿过声色暧昧的卡座。
他没有犹豫地走出夜店。
走到霓虹徜徉的街道上。
保安认出了他:“诶,谢欺花他弟,咋这么快就出来了,没玩尽兴吗?”
李尽蓝深邃的眉宇间阴郁甚过以往,一丝丝难掩的凶狠戾气划破瞳孔。
竟然让对方一时间愣在原地。
“……我姐呢?”他低声问。
“你进去后她就走了。”保安挠头,“好像遇见熟人了,就跟着走了。”
李尽蓝闻言,手指扣紧轻颤的掌心。手腕上的旧伤泛着疼痒。他说知道了,随即冷着脸往回走。往家里走。
燥热的风,流窜在躯壳之中。
她指尖拂过的额发还未干透。
谢欺花说的放松就是这个意思。
她把他扔在这儿,独自去玩乐。
李尽蓝一声不吭地回家,开了空调,身上却依旧充斥躁火。无处宣泄的极端情绪再次出现,像以往任何一次,像从北京回来之后的任何一个夜晚。只不过,这次有人荒唐地引燃了它。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
但李尽蓝如果尚存一丝清醒。
他绝不会临着她回家的风险。
但他醉了,使他醉的也许是聊胜于无的酒精,也许是被姐姐敷衍的怨怼。
他在房间里焦灼地走过来、走过去,无主的犬一样,突然把自己摔在姐姐的床上,痛苦地、难抑地埋了进去。
姐姐的味道。
还不够。
他快速翻了个身,攥住这个人昨晚盖在腰间的薄被,再也无法忍受分毫,狠狠地用鼻尖去磨蹭、去抵碾。
还不够。
李尽蓝顺手拿过床头的黑吊带。
轻车熟路,足以见得不是初犯。
他一手支撑自身,一手拉下,用黑色缠绕肉色。额前的湿发蒸腾着热汽,鼻尖沁出涔涔汗珠,深深浅浅喘息。
还不够。
还不够。
姐姐。
怎么才能够?
……
谢欺花站在门口。
她完全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