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但你不能插他一刀。”
D市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不是饭点,小坛肉店就一桌客人。
林晃把红烧肉和排骨拌进第三碗大米饭,青菜全部剩给陈亦司。
“综合评分9.27,顺位6。”陈亦司看着赛务表,“可以啊崽,还真通过了?”
林晃闷头吃,没吭声。
“阿姨当年首轮第几?”
林晃筷子顿了一下,“九。”
“超越了。”陈亦司笑,“你打算这四轮都用阿姨的设计?”
“嗯。”
“万一能进决赛呢,她当年真的没留下决赛设计吗?”
林晃没回答,把碗底最后一口浸满汤汁的米饭刮干净,起身道:“我回去了。”
陈亦司扫码买单,“还有两小时发车,这么急干什么?”
“回趟店里,拿点东西。”
“哦。你拿把伞,又下起来了。”
“不用。”
街上路人小跑着躲雨,只有林晃走得慢慢吞吞。
他喜欢雨天,有安全感,浇湿也无所谓,反正人和衣服都要洗澡。
大巴车晃晃悠悠,林晃抱着店里的纸袋昏睡,他梦到妈妈参赛的那一年,首轮做樱桃挞,樱桃不应季,果酱化在舌尖上,酸酸的。
车到站是下午五点,坐公交返校会迟到,林晃纠结半天叫了辆网约车,等车开出去才又想起值勤生已经轮换了,迟到也无所谓。
他心好痛,只好刷视频麻痹自己。
法甜圈最近因为主理人大赛格外活跃,探店博主们的舌头都要被糖腌化了。流量最猛的还是D市的F2F,都说有盖过京沪大店的苗头,林晃刷了一路,偶尔截屏两张发给店员。
“同学,到了。”
林晃揣起手机,开门下车。
两秒后,他又缩了回来,“这是哪儿?”
“市九中啊。”司机“嘿”了一声,“你自己设的目的地自己不知道啊?”
林晃站在洁白宏伟的校名立碑前困惑了足有一分钟。
他掏遍书包,终于从角落里找到学生卡,对着上面的校名无语。
H市有两个九中,市九中是省重,被各大高校重点关注。区九中是普高,被分区派出所重点关注。
很遗憾,他上的是区九中。
林晃万念俱灰,哀悼着打车钱,一个转念,忽地想起了邵明曜。
邵明曜择校时不会犯了一样的傻吧?
“你跟踪我?”
一道冷漠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林晃一个激灵,回头见邵明曜单肩挂着书包站在身后,右手攥着一卷宣传册,封皮上印着身后这所学校的标志。
林晃走向公交站,“打错车而已。”
邵明曜跟上来,“高二一共就两节晚自习,你现在坐公交,不如直接回家算了。”
林晃点头,“就是打算回家。”
扫码上车,林晃到最后排靠窗坐下,邵明曜坐在他前面一排。
也就几天没说话,气氛好像回到了刚转学时。
可能还不如那时候。
林晃看着邵明曜的后脑勺,邵明曜头发丝挺粗的,和他人的气质像,都是冷硬、支棱着。
莫名地,他忽然好奇这样的头发穿插在指缝间会是什么感觉。
但他不敢伸手,邵明曜绝对把他手剁了。
邵明曜忽然回头,“干什么?”
林晃一愣,“什么干什么?”
“你冲我背后叹气。”
林晃否认:“你出现幻觉了。”
邵明曜注视他片刻,把头转了回去,淡道:“可能吧,毕竟我不是第一次出现幻觉了。”
林晃对着他的后脑壳皱眉。
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车站就在学校附近,邵明曜下车却没往学校走,跟在林晃背后进了羊肠巷。
立秋后,日头变短了,路灯亮前的这一会儿巷子里黑洞洞的,两人的脚步声交错,林晃问:“你不上自习吗?”
邵明曜目不斜视,“忘喂狗了。”
“哦。”林晃视线又落在那卷宣传册上,“拿的什么?”
邵明曜没答,走了几步才说:“不用装作对我的事很感兴趣的样子。”
林晃心里闪过一丝怪异。
说不清是烦还是什么,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有股反驳的冲动。
到坡街底下,邵明曜仗着腿长优势走到了前面。林晃微仰头看着他衬衫下支起的肩胛,又问:“你本来是该去市九中吧?”
邵明曜回头睨了他一眼,“择校不是打车,很难降落错误。”
“……”
林晃的社交电量耗尽,决定闭嘴了。
到家门口,邵明曜忽然主动开口道:“省重点的学籍手续都慢,下学期才能转。”
林晃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回答刚才的问题,“那你下学期要去市九中吗?”
“市九中和英华,二选一。”邵明曜这回倒干脆,“英华就在隔壁,但我不参加高考,学校未必愿意让我占A班名额。市九中有国际部,我能进牛剑冲刺班,但跨了半个市,得住校。”
这些话里提到的世界离林晃很远,但他都听懂了。在从前那些短信里,邵明曜也经常提这些陌生的名词,看不懂的林晃都会自己百度。
他点点头,把钥匙伸进锁眼。
“哪所好?”邵明曜突然问道。
林晃动作停顿,脑子空了一瞬。
虽然这题只有两个选项,但对他而言属实超纲。他沉默了半天,努力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说道:“英什么,那个吧。”
——虽然市九中和区九中一毛钱关系没有,但区九中实在太差了,他对九这个数字过敏。
邵明曜转过身看着他,“为什么?”
“……”
怎么还要解题思路啊。
林晃努力回忆刚才邵明曜主动提到的利弊,犹豫道:“因为离家近?”
邵明曜定了定,“知道了。”
他摸出钥匙,干脆地开门进院。
隔壁立刻传来北灰慌乱跑动的声音,叫声里三分兴奋七分恐慌,恐慌是真的,兴奋像演的,林晃怀疑它原本在干什么见不得主人的勾当。
邵松柏从里屋出来,惊讶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邵明曜答的什么听不见,他声音低,自带加密。
林晃看着手上拎的袋子,再三犹豫,还是直接回屋了。
两天不在家,屋子里落了灰,林晃把地擦一遍,开始筹划下一轮比赛。
二轮作品的核心元素是梨,这次手稿没有缺损,但概念不够完善。林晃沉下心推敲细节,堵在胸口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终于渐渐淡去,仿佛远隔岁月与生死,在和妈妈有商有量地共同完成一件作品。
五年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如今也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主理人了。
正仔细比对几种应季梨子的产地和甜度,院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克制,带着一丝拘谨。
这么有礼貌,绝对不是邵明曜,但也不像邵松柏。
总不能是北灰吧。
林晃索性把灯泡踩灭,决定装作没听见。
可几秒后,拘谨的敲门声又响了。
保持着同一个频率和力度,大有不开门就一直敲到明年的韧劲。
拉开门,林晃对着面前的郑浩沉默。
“没钱了。”他干巴巴地说。
“我有!我有!”郑浩谄媚地笑,手往屁兜里一摸,摸出一沓钞票,“小老大,我之前找您借了钱,家里刚发了生活费,这不,赶紧给您还回来嘛。”
他边说边撕开一包一次性手套,戴上手套把钱数给林晃看,“喏,转账六百块,饭卡两百块,两个烧麦三块,一共八百零三,您看看有没有少的。”
林晃把钱接了,“别叫小老大。”
听着太别扭,显得邵明曜像他老子。
“哦哦,好的!”郑浩立刻点头,“林晃同学,我为从前的不恭敬郑重道歉,往后遇到任何麻烦,还请随时微……哦不让加微信……那请随时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
林晃打断他,“邵明曜让你来的?哪天让的?”
郑浩大义凛然,“与他无关,是我的良心驱使我迈出这一步。”
“……”
林晃沉默了一会儿,“那你的良心有想起一个被拆包的快递吗?”
郑浩连忙摆手,“那次可不是我!”
林晃说:“可以是你。”
郑浩差点落泪,咬着牙往后一仰头,隐忍道:“好……好,我想想办法。”
林晃“嗯”了一声,关上了院门。
又把院门推开。
“下次从门缝塞钱,塞完就走。”他指指隔壁,“有烈犬,闻到坏味就牙痒痒。”
郑浩:“……”
*
陈亦司的笑声震耳欲聋。
“这小子做朋友真够仗义的。”他啧啧赞赏,“之后到了H市把人约出来吃顿饭,让我好好看看他。”
林晃看着桌上的钱,没吭声。
“咋了崽,钱回来了还不高兴啊?”陈亦司纳闷道:“你回老家一个来月,话好像比以前多了,但怎么感觉也更容易烦躁了?”
确实,常常有点说不清的心焦。
林晃拿起那沓钞票搓了一会儿,“别约了,约不出来了。”
陈亦司把前因后果问了个大概,不禁感慨道:“论没心没肺无情无义,果然还得是你啊。”
林晃轻轻撞着椅背,“你怎么想?”
“我当然不嫌弃啊。”陈亦司说:“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个小白眼狼了,老子就没以人的道德标尺期待过你,不用担心。”
林晃烦道:“哦。”
“但你要是问我怎么想你和邵明曜这事——”陈亦司话头一转,“我觉得你太不地道。”
林晃动作一顿,垂眸看着地面,“嗯……”
坡街上静谧无风,北灰站在邵家院里哈哈地喘着气,期待主人回家。
一门之隔,林晃坐在自家门槛上,和它一起等。
他脑海里还在不断转着陈亦司最后那句严肃的告诫——“你可以做不到对他比对别人亲近,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我能体谅的,他也能体谅。但你不能对别人只是冷漠,对他却还要再扎一刀。”
只是一句“烦”,至于是扎一刀吗。
更何况那还是邵明曜自问自答,他从头到尾都没表态。
等了一会儿,昏暗的长坡底下终于出现了那道身影。林晃站起身,把放在脚边的盒子拎起来,等着邵明曜过来。
可邵明曜走近,他却发现他在打电话。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很久才“嗯”了一声,说道:“我能理解,这是人之常情。”
语气低低的,比平日柔和,又好像有点拘束。
邵明曜低头看路,步速也比平时慢一些,从林晃面前经过,没看见人。
直到自家门口,他才顿住脚。
北灰已经在兴奋地扒门了,他隔着门嘘了一声,往旁边闪开两步,温声劝道:“您先忙吧,等晚上再打给我。
“时差没关系,我可以请假出来接。
“课又不难,而且当然没有您的事重要。
“别忘记吃饭,妈妈。”
邵明曜挂了电话,对着手机走了一会儿神,好半天才吁出一口气,转身回家。
一抬眼,却瞟见隔壁院门开着一条缝,估计是又不舍得开空调。
邵明曜没当回事,拧钥匙开门,刚要进院,脚边却踢到个东西。
一枚纸盒安静地贴在门槛边,他弯腰捡起,随手拆开看。
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两排酥皮点心。虽然夜色昏暗,但那柔和的金黄色泽仍然显出几分可爱。酥也开得好,薄而平整,一层层密密地堆叠着。
盒子背面写着几行狗爬似的字。
邵爷爷:
谢谢您的牛肉大包、贝果和馅饼。
这是我家店里的杏桃排。
使用了大量白砂糖,您有糖尿病,可以分给家人吃。
林晃。
*
林晃洗完澡,抱着小狗玩偶坐在床上刷短视频。
一直刷到半夜三更,沉寂多日的对话框忽然亮了。
【smy:张嘴就是编啊,我爷没糖尿病。】
【smy:哦,但他现在被气得有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3】
为了证明两蛋的关系和其他蛋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
呆蛋主动分享了自己的点心。
雪白的长条糕,铺在餐巾纸上。
明蛋一手托着它,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
刚一用力,长条糕坍塌。
变成一块一块的白色粉末,捏不起来。
明蛋用手指蘸了一下舔舔,震惊。
你生吃白糖啊?!
对啊,你吃不了吗?呆蛋奇怪地看着他:有糖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