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枝 好生补偿

“管事。”

“嗯。”王房抖了抖飘在身上的雨,将伞丢给了身边的小顺。“大少爷是昨天到的?”

“是。”小顺一边应答,一边将伞上的雨水甩干净,等差不多了之后靠放在门边,也跟着进了屋。“昨天傍晚到的,一来就遇见了那群茶农。”

王房大喇喇地躺坐在罗汉床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牛饮一口后问:“那他可有做些什么?”

“昨夜叫人将管事的屋子给搜查了一番,不过什么也没有带走。”小顺一一禀告着,忽而想到什么,又说:“管家长贵惹恼了大少爷,现在还被关在柴房里面。”

“哼。”王房嗤笑一声,面上神情浮现出了几分得意。“我可是一心为时家的忠臣,大少爷又能从我房中搜到什么?

“至于长贵嘛,他又不是我的人,做错了事与我何干?我看,是他仗着主家的人不在,在云山村借着时家的名声做土财主做惯了,所以才干出了那么些个混账糊涂事来。”

他笑,小顺也跟着一起笑,连忙奉承着说:“管事说得对!说得对!”

“不过……”王房面上的笑变淡些许,举着半满的茶杯在手中转了几圈。“我到底不是他的人,他不见得有多么信任我。就算这次给瞒过去了,明年想要再来阳春估计也难。

“怕是我们的大少爷,会一点一点地将我驱逐出圈啊。”

小顺跟着沉思片刻,又说:“可管事毕竟是三爷……”

“蠢!”王房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就是因为我是三爷推举上来的人,所以他才不会信我的,这高门大户心思多,哪有可能从上到下都一条心的?”

“那……”小顺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最后咬咬牙,“那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反正阳春离清州远,有什么信传得也不及时。要是成了,不仅能将阳春这条商路握紧在手里,还能卖三爷一个好,届时……”

王房突然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将小顺给上下打量了几番,片刻后,倏地笑了。“小顺啊小顺,你都是跟谁学的这些?怎的变得如此聪慧机敏了?”然后又半躺了下去。

至于小顺方才说的那些,他到底也没给出个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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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易之回到院子时,就已经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不过他没急着传膳也没急着回房,而是撑着伞十分不经意地往西厢房的位置走近,试图从半开的门中窥得几分内室的情景。

可还没能看到些什么呢,那门突然就从里头被一下拉开了,旋即,一道月牙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二人还顺势对视上。

“哟,时少爷,好巧啊。”广寒仙靠在门框上,微偏着脑袋。

就在一个院子里,院子也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巧到哪里去?

但时易之还是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是很巧的,你可用午膳了?”

“我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吃呢?”说着,广寒仙对着他抬起手。

两只手还缠了一圈细布,虽然不像第一天那样裹得厚实,却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时少爷,您不想跟我一快吃饭了吗?”广寒仙这样问他,可突然又像察觉到什么般慢慢地落下了自己的手。“不过也是呢,时少爷事情多时间紧,无关紧要的地方确实无需浪费太多的时间,是我冒昧了。”

这次的是反话,时易之听得出——听得出话中的假装不在意与隐隐的暗示。

广寒仙是在等待着他的。

只是这么几句简单的话,只是这么一点的惦念,就将那些清新草木香、潮湿雨水汽都没能抹去的沉郁一扫而空了。

“不,不。”时易之连声否决,已经无知无觉地撑着伞走入到了西厢房的檐下。“你的事……”顿了几息,他才忍着面热继续道:“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

“那少爷陪我吃饭吧。”广寒仙借坡下驴,侧了个身子让道给时易之进。

时易之收回伞抖了几下放在门口,说:“好。”

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不过一会儿,就悉数送了上来。

四菜一汤,炖鸽子雏、烧滑鳅、水晶鹅、十香甜酱瓜茄与一盘撒了盐的生菜,虽两个人够了,但实在算不上顶丰盛。

“宅子在乡下,我常年不来就没有备着多少东西。”时易之给他夹了一筷子烧滑鳅,“等回到清州,必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自打手受伤的第一天,广寒仙就喊着自己不能动弹需要人照顾了,可实际他独立自主得很,哪怕慢,也颇有耐心地自己吃,教时易之在晚夜入睡前脑中练习了很多遍的喂食根本无处使。

时易之只能帮忙夹夹菜,聊表心意。

广寒仙不太灵巧地将菜送入口中,一边细细咀嚼一边说:“清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到了清州,不仅可以不做贱籍了,还能有好吃好喝好用的。”

时易之想说清州确实好,也想说即使还没到清州,他也会想尽办法地给广寒仙好。

可临了了,还是什么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什么人话鬼话,在广寒仙这里悉数都不管用了,时家大少爷也只能成了讷讷的时易之。

接着又听得广寒仙喃喃自语般说:“就是路途遥远,总容易发生变故的。”

这句说得奇怪,但还没等时易之咂摸明白,广寒仙就夹了一块水晶鹅到他的碗中。这水晶鹅滑嫩弹牙,粘连的汤汁顺着流入到饭粒里,光是看着就很是可口。

“时少爷,这个好吃的,快尝尝吧。”广寒仙轻声催促。

这么一遭,时易之方才想说的就被抛到了脑后,顿时只顾着吃,其余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顿饭将将结束,被派出去的益才也回来了。请了安进了门后,他就立刻凑到时易之的身旁耳语几番。

说得越多,时易之的神色就越淡,最后茫茫然的一片,教旁人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他站起身扫了几下有些褶皱的衣摆,却没急着离开,而是先拎着茶壶给广寒仙倒了一杯热茶,轻声说道:“寒公子,宅中生了些事,得辛苦你再与我于阳春待一些时日了。若嫌宅中烦闷,而我又恰好不在,便可唤上几个小厮一起出去逛逛。”

现在宅中混乱多事,时易之也没说什么去库房领银两这样的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百两的银票,一边递给广寒仙,一边嘱咐道:“倘使不够,再问我要便是。”

广寒仙收了银票,笑得眉眼弯弯,但或许是益才在的缘故,这次他没像从前一样说些什么让人脸红面热的话来。

不过能看到他笑也够了,时易之本来所求也不多。

正事耽搁不得,叮嘱完这些之后,时易之就带着益才匆匆离去了。

原以为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这上面,可这事却远比时易之预先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王房行事狡猾多变,并且警惕性极强,自茶农一事之后,他对于账本的保管又严格谨慎了不少,几番改变地点也就算了,还弄出了好些个真假账本来混淆视听。

时易之不愿打草惊蛇,就只能暂且跟他耗着,慢慢地去调查清楚。

也不仅如此,对于时易之派出去打听市价行情的人,王房也多有阻挠,并且似是还在暗中密谋着其他的事,让时易之不得不防。

总之一时之间阴谋诡谲,难以轻易摆平。

因着如此忙碌了起来,他与广寒仙相处的时间也相应变少了,每每总是他回院的时候西厢房的灯已熄,他起来的时候西厢房还一片安静,只能是偶尔忙里偷闲地一起用个午膳,其余的再不能了。

越是如此,他的心中便越是愧疚。

然后开始暗自数时间,在心中仔仔细细地算着,誓要将这些欠了的相处与陪伴日后都成倍地补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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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八月初六,在宅子里闷了好几日的广寒仙终于决定出门逛逛。

怀中揣着时易之塞给他的那几百两银票,腕上戴的是在洪城买下的极品冰种玉镯,身上也是上好布料制的成衣,端的就是一副富贵的模样。

广寒仙也不是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只是钱财不在身上,总让他有些难以心安。

不过身边跟了这么些家丁,再将银票藏得好些,应该也是没事的。

“这雨缠缠绵绵地下了好几日了,到现在也还未停歇。”他轻叹一声,慢慢往外边儿走。

“是,今年阳春雨多。”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帮他撑着伞,也确实像对待时易之一般恭敬地对待着他,连接话都没怎么抬头。“寒公子想去哪里?奴才们即刻安排。”

广寒仙哪里知道阳春什么好玩的,他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而已,再在屋子里窝着,怕是人都要长蘑菇了。

“那就去县城逛逛吧。”他说。

借着伞,广寒仙立刻踩着凳子钻进马车,又如往常一般坐下懒靠在车壁上。

马车踢踢踏踏地被拉动起来,与从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可他坐了半响,却总觉得有些怪异,像是还有什么事没做。

左看看右看看,才猛然发觉往日盖在腿上的小被子不见了,手里也没了零嘴。

车内只有他一人,想要什么就只能自己动手了,于是广寒仙俯身打开了车角的大箱子,想像时易之一样从里头掏些东西出来。

然而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没有绣了一只跟时易之很像的大呆兔小被子,也没有装着甜而不腻零嘴的油纸包。

“砰”地一声,他怅然若失地关上箱子,呆滞地靠在车壁上。

良久后,车内才传来一声不满的低语。

“时易之,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