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火坑殿下

刘琰被许京华的饭量惊呆了。

一盘炸馉饳,配着薯蓣粥,她一个人吃了半盘,不但完全没有饱的意思,还又一口气吃了两碗粳米饭,和两碗竹参鸡汤。

“……”他也才吃了两碗饭加一碗汤而已!

更奇怪的是,太后娘娘和五叔居然都毫不惊讶,还一副笑眯眯很欣慰的样子,这让刘琰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许京华喝完最后一口汤,接过宫女送上的绢帕擦了擦嘴,一抬头,对上的就是大皇子殿下瞪得圆滚滚的眼睛,和来不及掩饰的一脸震惊。

她扑哧一下笑出来,“是不是我吃太多,吓到大殿下了?”

太后和齐王一起看向刘琰,也都忍俊不禁,“方才京华自己说她吃得多,琰儿没听见是不是?”

齐王直接嘲笑:“你说你,还是男儿呢,又比京华大两岁,都没有她吃得多,怎么长个啊?”

“……”刘琰跟齐王从小一起长大,说话随便得多,“那五叔自己呢?是比我们小,还是不是男儿啊?”

齐王就吃了一碗饭,还没有刘琰吃得多,但他理多,“我成人了,吃多了不长个头只长肉,怎么能同你们比?”

许京华插嘴:“多跑跑跳跳就好了。”

陡然多了个盟友,刘琰虽然意外,接话却快:“不错,五叔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练拳脚,也不跑马狩猎,吃多了可不就只长肉么。”

“我是个文人。”齐王一本正经。

没想到太后还拆台:“哦?那我们这位大文人,可有什么诗作文章,拿来一同赏鉴啊?”

齐王:“……我吃饱了。”

大家一同笑起来,许京华无意间与刘琰对上眼神,见他笑得愉悦,与之前画上去一样的微笑截然不同,再想想他刚才因为震惊瞪大眼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大殿下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吃过饭,许俊的药也煎好了,太后打发刘琰回去午睡,下午自去上课,不用再来。

许京华坐在旁边,看见刘琰嘴边笑意消失,似乎有点不情愿,却什么都没说,只答应一声,就告退走了。

眼见太后接着关切老爹喝药,许京华悄悄问齐王:“大殿下是不是也不喜欢上学啊?”

“也不喜欢?”齐王迅速发现了盲点,“还有谁‘也’不喜欢上学?”

许京华嘿嘿一笑。

齐王好奇:“你爹送你去上过学么?”

许京华摇头:“但我见别人去上学,都跟去坐牢一样,有时候坐不好,还要挨揍。”

齐王失笑:“放心,刘琰绝不是那种学生,也没人敢动手打他。”

“但我瞧着大殿下好像不想走。”许京华又偷瞄一眼太后,声音更低,“娘娘待大殿下,好像很严。”

齐王笑了笑,凑到许京华耳边:“那是因为他身份不同,将来要背负的是天下万民,娘娘必须对他从严教导。”

许京华从小在山高皇帝远的怀戎长大,身边每一个人都是贱命一条、无足轻重,她才十四岁,见过的生死就已数不过来,所以很难理解齐王说的,一个人就关系天下万民这种话。

齐王看她懵懵懂懂,伸手摸摸她头顶,笑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这时许俊已喝完药漱了口,太后回头瞧见他们俩说悄悄话,笑问道:“叔侄两个谈什么呢?”

“秘密。”齐王故作神秘,“不告诉你们。”

太后摇摇头,也没再问,转头问起许俊这些年在怀戎县的生活。

“怀戎在草原边上,也有耕地,但是不多,我们当时每丁分了二十亩田……”许俊把他这些年怎么一边种田一边给人放牧糊口的经历,简单讲了讲,“段家还有几分仁义,所以日子过得去。”

话说到这里,也许是药劲上来,许俊有些困倦,眼皮开始打架,太后就让人抬着他坐的椅子,送他去内殿午睡休息。

许京华没有午睡的习惯,吃饱了又嫌屋子里憋得慌,就想出去溜溜弯,太后喜欢她这不受拘束的性情,就打发了个宫女,领着她去外面院子逛逛。

那宫女十分伶俐,出得殿门就给许京华介绍:“咱们太后娘娘居住的这宫苑叫庆寿宫,中间三间大殿,一般只有太后娘娘受内外命妇朝贺时才开。娘娘喜欢宿在后殿,日常在西偏殿起居见客,大殿下住在东偏殿。”

许京华来的时候就被惊到了,因为一进庆寿宫大门,迎面就是面阔七间的恢宏大殿,她当时还以为皇帝一家子都住这里呢!

不过现在知道太后身边要这么多人伺候,算算人头,可能比皇帝一家子还多,住这么大地方,也就不稀奇了。

大殿到前面大门之间有片宽敞空地,却什么都没种,还铺了石板,许京华有点不解:“姐姐,好好的院子,为什么不种点花儿草儿,反而铺石板?”她指指大殿门口摆的盆景花卉,“这些好看是好看,就是缺点活气儿。”

“姑娘有所不知,逢年过节时,内外命妇来朝贺太后娘娘,是要在这院里依品级候着,再一批一批进去参拜娘娘的。还有些时候,连外面大臣们也要上表朝贺太后娘娘,皇上带着他们来,也不能都进殿去,就在这院子里参拜。”

许京华越听越觉着太后这里像个庙,根本不是活人住的地方。

“其实娘娘也喜欢种个花儿草儿,以前娘娘住长春宫,自己种的牡丹,开得可好了。”

“那现在不种了吗?”许京华问。

宫女压低声音:“先帝大行后,娘娘没了心思,花儿就交给花匠了。”

“大行?”许京华没听懂。

宫女眨了眨眼:“就是驾崩,过世了。”

“……哦。”许京华走在光溜溜的石板上,听着庆寿宫内外静悄悄的,好像只有她和这宫女两人在活动一样,终于忍不住问,“先帝……待娘娘好吗?”

“很好呀。先帝是说一不二的脾气,但同我们娘娘,总是有商有量的,也极疼爱齐王殿下。”

有商有量,确实不容易了,尤其祖母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许京华对先帝观感略微扭转,又问:“姐姐在娘娘身边很久了吗?”

“四年多,奴婢是洛阳宫城重建好了之后,到娘娘身边的。娘娘从回到洛阳城,就一直念着许侯爷,先帝也派人出去寻过,可惜当时没往怀戎那边去,都只在潞县找,没得到什么音讯。”

许京华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想明白许侯爷是说老爹,不由偷笑——老爹寻个亲,居然就成侯爷了,说出去谁信呢?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她这会儿已经没有逛的兴致,院子再大,一眼就能看个清楚,还有什么好逛的?

正想溜达回西偏殿,许京华忽然瞧见东偏殿窗内有个人影,似乎正在端坐写字。

是那大殿下吧?他居然没午睡。

许京华反正没事,跟宫女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就蹑手蹑脚溜到窗下,想透过半开的窗子偷偷瞧一眼,不料刚站定,一股奇异臭味就钻入鼻中。

“阿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响起,刘琰眼前洁白纸面上,也同时多了几个小水点。

“……”

他放下笔,侧过头,窗外空无一人,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刘琰干脆站起身,将窗子彻底打开,探出头去,对猫在窗框以下打算溜走的许京华一笑,“京华妹妹这是做什么呢?”

许京华被他叫得一抖,“呃,对不住,打搅殿下了。”她干笑着直起身,“您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其实她方才一出来,和宫女说话,刘琰就听见了,但太后又不在,他也没那么闲,要主动出去和这个连“大行”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的野丫头说话。

哪想到他不闲,这位闲,刘琰扬起更和煦的微笑,答道:“我没有客气,难道不是叫‘京华妹妹’,才更亲近吗?”

许京华又抖了一抖——这次一半是因为称呼,另一半是他那假笑,“呃,那什么,殿下是在写字吧,”惹不起躲得起,许京华放弃和他讲道理,想与大殿下就此别过,“那我不打扰……”

“没事,我已经写完了。”刘琰回头叫旁边伺候笔墨的小内监,“这张写坏了,烧掉。”

小内监上前收走,刘琰继续和许京华说话:“京华妹妹不午睡吗?”

许京华先摇摇头,接着眼睛一亮:“啊,我现在去……”

刘琰飞快截住:“京华妹妹想不想学写字?”

“我不……”

“正好我还有点儿空闲,你来,我教你。”

“不不不,我笨得很,学不会的。”

“只要用心学,就没有学不会的。”刘琰一边说,一边自己走到殿门口,打开门,亲自欢迎“京华妹妹”。

许京华站在窗边,觉得往前走就是个火坑,可是不走吧……。

“京华妹妹喜欢骑马,是吗?”刘琰突然换了个话题。

说到骑马,许京华就不由自主放松警惕,点了点头。

“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只要你学会写‘许’,傍晚我就带你去御苑骑马。”

许京华毫不犹豫,扑通一下就跳了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