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来有往

晚风和暖,御苑中草绿花红,许京华翻身上马,单手拉住缰绳,带着马儿原地转了个圈儿,将远近景色尽收眼底,叹道:“这儿多好啊!我不能搬这儿来住吗?”

刘琰:“……”

这姑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住在这里,去见太后娘娘多麻烦。”他也跟着上了马,伸马鞭一指前方广阔马场,“先溜几圈吧。”

“好啊!”许京华说话同时,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黑色骏马顿如离弦之箭,劲射而出。

刘琰先惊了一惊,拍马急追,跑了一会儿之后,见她身手利落,稳稳坐于马上,才放下心来,远远跟着。

许京华却不过是在跟马儿熟悉磨合。对她来说,这马场虽然宽阔,到底比不得草原一望无际,要先熟悉了四外边界,了解马儿性情,然后才能真正地策马奔驰。

“大殿下,你是要同我赛马吗?”许京华兜了一大圈,发现刘琰一直在后面跟着,就问。

刘琰摆摆手:“这里赛马没意思,改日出城再说。”

这倒也是,许京华勒马站住,“那你别跟着我了,我要纵马狂奔,你跟在我后面,我调头的时候不一定能看见,别不小心撞上。”

刘琰:“……”

莫名有种被当娇花看待的感觉呢?!

不过他既然都带许京华来了,也不会拦着她,让她不能尽兴,就说:“好,那你当心些。”然后拨马走向马场中间,给这位从草原来的姑娘让出纵马的空间。

刚走到一半,身后一声唿哨响起,刘琰回头看时,一人一马疾驰如飞,转眼间就奔出去十余丈。

许京华进宫面见太后,穿的是郭府准备的女装,不适合骑马,所以她此刻身上穿的,是一件齐王少年时穿过的旧衣。

齐王从小爱美,年少时喜欢穿各种鲜艳颜色,太后给许京华找的,就是一件紫色长袍。许京华穿在身上,略显宽大,衣袖衣摆随风烈烈作舞,好似一团紫云飘来荡去。

刘琰停马驻足,瞧着那团紫云绕了马场好几周,最后是马儿累了,喷着粗气慢下速度,她才停下。

“怎么样?”刘琰拍马小跑过去,笑着问,“可畅快了?”

许京华两颊红润,眼眸闪光,“嗯!可惜这马儿被你们养得太胖了,冲不起来,也没耐力,只长得好看。”

刘琰:“……”

“不过也不错啦。”许京华伸手摩挲马儿线条优美的脖颈,“辛苦你了,黑将军。”

“……黑将军?”

“我刚给它取的名儿。”许京华跳下马来,从马夫那儿要了点麸饼,亲手喂给马儿吃,“它挺喜欢的呢!”

刘琰跟着下马,不想纠缠这个名字,只说:“你要是喜欢,我就去求父皇把这匹马赐给你。”

“不用不用,这么好的马,我可养不起。还是养在御苑里吧。”

刘琰也没再说,抬头看一眼天,“太阳要落山了。”

“要回去了吗?”

“嗯,没什么事,五叔和保定侯,天黑之前就得出宫。”

许京华一听,忙把马儿交给马夫,“那走吧,我还想嘱咐我爹几句话呢。”

刘琰带着她往外走,闲聊一般地说:“很少见到父女之间,似你们这般亲近的。”

“亲近吗?”许京华没觉得,“我爹成日除了骂我就是骂我,这也叫亲近?”

刘琰笑了笑:“总比漠然视之好。”

又是那种既不高兴、也非表示善意的笑——许京华刚活动开,一时有点儿忘了这是在大内宫城,面对的是大皇子殿下,直通通就问:“你怎么总这样假笑?”

刘琰一时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脚步一顿,扭头看许京华:“你说什么?”

“呃……”许京华被他瞪得有点回神,“那个……大殿下,我的意思是,我不太明白你为啥要笑,而且你看起来也并不想笑。”

刘琰目光锐利,紧紧盯着许京华:“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笑?”

“我……我就是……”许京华结巴了一下,想不到别的话解释,只好说真心话,“因为你笑得很浅,眼睛里还是冷的。”

她说了真心话,底气就足,并不躲闪刘琰的目光。

刘琰盯着许京华,见她双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纯真干净的像一汪泉水,不由移开目光,转身继续前行。

许京华有点忐忑,跟上去问:“大殿下,你生气了么?”

过了一会儿,刘琰才答:“没有。”

“哦。”许京华默默走了几步,又问,“你也不打算回答我,是吗?”

刘琰:“……”

他努力平平心气,换了个话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故事,你是不是问了五叔了?”

“嗯。”他话题换的太快,许京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叔父说那个大臣叫班超,后来还封了定远侯。”

“那五叔有没有给你讲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

“投笔干什么?”

“从军。戎是兵器总称,也拿来代指军事。班超在去西域之前,为了奉养老母,给官府抄写文书为生,这种事繁琐枯燥,于人也没有进益,他就掷了笔说,‘身为大丈夫,虽没有突出的谋略,也该效仿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怎么能总做这些抄写之事?’”

这个故事,许京华喜欢,“说得好!所以他后来就出使鄯善国了吗?”

刘琰却摇摇头:“并没有。当时他说完这番话,还被一同抄写文书的人嘲笑。过了很久,汉明帝想起来问他哥哥班固,班超在做什么,他才做了官,但不久又因事被免。班固也是一个很有名的人……”

怎么说起班固了?“等一下,那班超,到底什么时候去的鄯善国啊?”

“十几年以后吧。”

“那么久?”

“嗯,班固是个有名的史学家,记述整个西汉历史的《汉书》,就是他和班超,在他们父亲遗作的基础上……”

许京华一听写书的事,脑子里就犯糊涂,忙打断他:“那班超什么时候封侯的?”

刘琰作势思索,好久才说:“我有点记不起来了,你等我回去看过书后,再告诉你。”

许京华:“……”

他是故意的吧!许京华醒悟过来,这人分明是故技重施,又在吊自己胃口!

刘琰眼角余光瞄着,见她气鼓鼓地撅起了嘴,脚步也踩得重重的,心情愉悦起来,“我真记不得了,毕竟鄯善国只是班定远初出茅庐第一功而已,离他威震西域,还远得很呢!”

许京华不想理他。

“要不我给你讲讲他立下的第二功——镇服于阗国?”

许京华赶紧拒绝:“不敢有劳,万一您再讲一半,说要回去看书,我怎么办?”

刘琰实在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许京华更生气了,同时她还意识到,这位大殿下之所以突然提起班定远,并不只是为了换话题,更是为了还她刚才无意射出去的那一箭!

哼!小肚鸡肠的小人!说他假笑不乐意了是吧?

许京华心里暗搓搓拉起弓,射出第二箭,“大殿下,您真的很喜欢读书吗?”

“嗯。”刘琰点点头。

“那吃完午饭,娘娘让你早点回去,准备午后上课,你为什么不太高兴?”

刘琰脚步又顿了顿,脸上笑意也收敛了。

“娘娘也是为你好啊。”命中红心,许京华得意起来,“毕竟大殿下的学业更重要。”

刘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侍从们会意,齐齐停下脚步,他回头继续往前走,确定足够远了,才看向许京华,淡淡问道:“假如,我是五叔的儿子,娘娘今日还会要我以学业为重吗?”

许京华:“叔父哪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那就假如我是娘娘的亲孙子。”

那必然不会,骨肉至亲,二十多年才得团圆……许京华瞪大眼睛。

“懂了?”刘琰与她四目相对,“换成是你,你会很高兴吗?”

高兴是不可能高兴了,但是,“娘娘肯定没有分亲疏远近的意思,只是对您来说,我爹跟我,都没必要耽搁您的学业……”

“我当然知道娘娘的意思,但我心里,半日的功课,比起娘娘,实在无足轻重。保定侯与你,是娘娘的骨肉至亲,自然也就是我的亲人。”

这话说得许京华又惭愧又感动——她反正,到现在,还没把皇家这些人看做自己的亲人,更想不到尊贵如大皇子,居然会拿她和老爹这样的人当亲人。

此时他们已经沿着宫道走过一重重殿宇,庆寿宫大殿飞翘的檐角,也隐隐可见。

在经过几个提食盒贴墙行礼的宫女后,刘琰低声说:“那是长乐宫,胡贵妃的居所。”

许京华根本不知道胡贵妃是谁,刘琰见她神色迷茫,说:“明日你就见到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也许,不久就是皇后了。”

“现在没有皇后吗?”许京华也跟着小声说话。

刘琰摇摇头:“娘娘不是同你说了么?我还不到周岁,我母后就去世了,父皇登基后,追封她为皇后,但还没有立新后。”

之前太后说的时候,许京华根本没有多想,这会儿才明白为啥刘琰那么小,就送太后这儿养着,原来他亲娘也不在了。

没娘的滋味,许京华最清楚,之前对刘琰的那点儿不满,一下消失干净,“对不住,我不知道……”

“我说这个,不是让你同情或道歉,只是想让你知道,在我心里,娘娘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所以我才……”

许京华越听越感动,但到最后,又觉得有点不对劲,“那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