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结婚

马起义的伤在神奇中好转了。他能从炕上下来,站到地上了。他又是个堂堂的男人了,赵果脸色绯红地望着马起义。马起义知道,自己的伤能够这么快地得到恢复,完全是爱情力量的驱使。

不知为什么,自从赵果的鲜血流进马起义的身体里,赵果对马起义的排斥情绪顿时灰飞烟灭,反倒觉得他一下子离自己近了。他的举手投足,总会在她的心里留下一抹深深的印迹。

她开始愿意看到他,感受着他的坚强与勇敢。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她精心地照料着他,两个人就在这种默契的接触中,一点点地走近。每一次为他换药,身上几十处伤口,似乎都在向她证明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坚毅。她的手在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点一滴地落在他的身体上。

他觉察到了,身体哆嗦了一下,便说:丫头,你这是咋了?

他侧过身子,望了她一眼,望见了她满脸的泪痕。他闭上眼睛,心里却兴奋地嚎叫:这丫头为我流泪了,哈哈——

一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流泪,爱情还会遥远吗?前些日子还浑身是刺的赵果,此时,在马起义的前面柔顺得如一只小绵羊。

马起义躺在炕上,慢条斯理地说:丫头,给我唱支歌吧。

赵果唱了。歌声婉转,像小溪把马起义包裹了起来,很快人就化在了里面。

然后,他又提出让赵果陪他说说话,说啥都行。

赵果就讲了自己的父母,也讲了自己的少年,和读师范时参加的学运。

马起义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一群女学生,手举标语,喊着抗日的口号,一路走来。听到赵果被警察打破头的时候,他的心疼了,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哽着声音说:丫头,是革命让我们相识,这辈子你我都要把命永远革下去。

赵果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在向一个男人承诺自己革命的决心。

马起义在爱情的滋润下,能跑能跳了。他是活蹦乱跳着回到部队的。此时,部队在李政委的带领下,经过一番休整,又得到了扩军,站在他面前的又是嗷嗷乱叫的二十一师了。没想到,队伍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一高兴,他就想起了赵果。想到赵果,一颗心就柔软得如春天的花朵。他想结婚了,说干就干,事不宜迟。

马起义找到李政委,把他按到桌子前,要他为自己打结婚报告。

李政委糊涂了,不知所措地问:老马,你要结婚?跟谁呀?

陕北时,马起义求婚未遂的事件,李政委是清楚的。没想到,受伤一个月后,他就换了个人似的要结婚了。

马起义瞪大眼睛:我和赵果结婚呐,还能和谁?

李政委不信任地看着他:你和她?她同意了?

马起义撸起袖子,拍拍胸脯说:我这身子里流的都是人家的血,是人家救了我一命。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赵果的了。

李政委见马起义说得真诚,且动容得眼泪汪汪,便半信半疑地给他打了结婚报告。

当马起义把结婚报告递到纵队政委手里时,潘政委看了报告,又上上下下地把马起义瞅了个遍。

马起义不明就理地说:你瞅我干啥?边说,边低头毛毛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哪里出了毛病。

潘政委笑了:马起义,你是不是想媳妇想疯了?

马起义一本正经地答:我没病,我好好的,干吗要疯?

潘政委就大笑起来,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

终于,潘政委忍住笑,抖着那张结婚报告说:你看看你,糊涂了吧,人家小赵能和你结婚?在陕北,人家就说了,是来革命的,不是来结婚的。

马起义挥着手:潘政委,你那是老皇历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潘政委不笑了,正色道:真的?

那还有假,不信你去问她,我们可是自由恋爱。

没强迫?潘政委追问着。

马起义冷下脸说:我不跟你说,我让她自己和你说。

说完,走出屋门,骑上马一溜烟儿地跑了。

不一会儿,又一溜烟儿地回来了。马上多了赵果。两个人跳下马,他牵着赵果的手,横冲直撞地出现在潘政委面前。

潘政委认真地把赵果看了一遍。赵果在潘政委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潘政委就问:你真的愿意和马起义结婚?

赵果不答,脸色绯红,更深地低下头去。

马起义在一旁不耐烦地说:政委,这还有假,人你也见了,我的结婚报告也打了,你就批吧。明天我们就结婚。

潘政委想了想,拉开屋门,冲马起义一本正经地说:马起义同志,请你出去一下,我要和赵果好好谈谈。

马起义抓抓头,摇着脑袋,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潘政委让赵果坐下,又倒了杯水放在她的面前,和风细雨地说:小赵,你别怕,心里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我和纵队司令替你做主。

赵果抬起头,不明真相地望着潘主任,突然站起来,立正报告:首长,我没有委屈,我就想嫁给马起义。

潘政委扶着赵果的肩头,又让她坐下,更加亲切地说:你真的想和马起义结婚?

赵果抿着嘴唇,羞怯地点了点头。

潘政委不相信地看着她:他没强迫你?

赵果摇头,又抬起头说:我和马起义结婚是自愿的,我爱他。

潘政委这才松了口气,抓过结婚报告,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把马起义叫进来,把结婚报告往他面前一拍,说:算你小子有本事。啥时候结婚,通知一下,我和纵队司令去喝喜酒。

马起义一蹦三尺高地喊道:明天,就明天!

很快,马起义和赵果要结婚的消息,风一样地在二十一师传开了。

赵大刀得到这个消息时,起初是不信,后来索性去找赵果当面对质。

部队扩编后,赵大刀不再担任警卫排的排长,他现在已经是一名连长了。那把招牌似的大刀仍斜插在背上,有风吹过时,刀把上的红绸子就一抖一抖的。

赵果正在教战士们唱歌。她唱一句,战士们跟着唱一句。

赵大刀站在远处冲赵果招手。赵果看见了,跑过来。赵大刀跑得很急,一路呼哧带喘的。

赵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着急地问:大刀哥,出了什么事?

赵大刀直截了当地说:你真的要和马师长结婚?

赵果点点头:就在今天晚上,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你还要背我出门呢。

赵大刀惊讶不已。

赵果亲昵地冲赵大刀说:你是我哥,在我们老家,哥哥背妹妹出门,才算嫁人呢。

赵大刀听了赵果的话,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

赵果忙扶住他:大刀哥,你怎么了?

赵大刀站稳了脚跟,才道:没事儿。想了想,又说:今晚,哥一定背你。

说完,他踉跄着向前走去。

赵果不明白赵大刀这是怎么了。望着赵大刀远去的背影,两人交往的一幕幕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心里却多了些幸福感。她知道赵大刀对自己好,她也一直把这份友情当成了亲情。想到这儿,她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战时的婚礼,简单而又平静。

马起义下午还在操练队伍,夕阳西下,才吩咐警卫排的人打扫他的宿舍。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是部队临时征来的,一间做卧室,一间办公用。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打扫一下卫生,水缸里挑满水,有人跑到赵果的宿舍去搬铺盖卷,然后将两人的铺盖并排摆在炕上。老乡送来了红纸剪好的囍字,贴在窗户上。这就是马起义和赵果的新房了。

等人们忙完这一切,天就黑了。

潘政委亲自给马起义和赵果做证婚人。李政委特意交待后勤部门加了两个菜,一个是大豆腐炖白菜,还有一大碗红烧肉。部队都是在露天里吃饭,李政委也让人搬了一张桌子摆到院子里,桌子上除了菜,还多了一瓶酒。这就是师长马起义的婚宴了。

潘政委一到,马起义就把酒倒上了,粗声大气地说:潘政委,你是我的证婚人,咱们干了这碗酒。

潘政委把酒碗端起来,又放下了。他扫视了一圈后,问道:赵果呢?

马起义这才发现赵果不在,忙派人去喊。

赵果正坐在自己宿舍的炕上,身边陪着李静和另外一个女伴。炕角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燃着一盏油灯,灯影摇曳着。一个女伴催促道:赵果,时候不早了,刚才我看见纵队的潘政委都来了。

赵果在等赵大刀。她嘴上不好挑明,便说:再等等。耳边却谛听着窗外的动静。她知道赵大刀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她坚信着。

马师长派来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冲赵果敬了个礼:赵果同志,马师长让你快去。潘政委都来了有一会儿了。

女伴们也在催着赵果。

赵果有些犹豫,就在这时,赵大刀来了。她抬头看见赵大刀,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委屈,叫了一声:大刀哥,——眼圈便红了。

赵大刀训练完部队后,回去洗了一把脸,就匆匆赶来了。他一见赵果,便说:哥来背你。

说完,把身子背过去,蹲下一条腿。赵果就冲众人笑笑,说: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

她趴在了赵大刀的身上,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句:哥,咱们走吧。

赵大刀挺起身子,向外走去。

赵大刀每走一步,心里都阴晴雨雪的,不知是番什么滋味。他想起了当年领着赵果冲过敌人封锁线的情景,如今赵果要嫁人了。他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一滴滴地落在脚下的地上。

赵果伏在赵大刀的背上,她从来没这么踏实过。有一瞬间,她甚至闭上了眼睛,甜蜜地笑了。她附在赵大刀的耳边说:大刀哥,我真幸福啊。

赵大刀没有说话,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赵果喃喃自语着:从今以后,我就有两个亲人了。

赵大刀知道赵果这话意味着什么,她把他当成了哥,尽管她以前私下里也是这么喊他,但今天算是在她的婚礼前,把认哥的仪式先完成了;而那另一个亲人也就是马起义了。从今晚开始,马起义就是她的丈夫了。想到这儿,赵大刀就哽了声音说:赵果,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了。

这时,赵果就在他的背后兴奋地叫了一声:哥——

他脆亮地应了,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似乎在打一个冲锋,背着赵果,一口气跑到了马师长面前。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战士,手里举着的火把,将暗夜耀得如同白昼。

赵果从赵大刀的背上下来,冲众人说:这是我老家的规矩,我哥得背我过来。

马起义已经等不及了,见赵果一到,举起手里的酒碗,咣咣有声地和潘政委、李政委碰了,扬头把酒喝了下去。似乎只有喝了这碗酒,人们才承认他结婚似的。

潘政委举着酒碗,说了些祝福的话。

李政委代表二十一师的官兵,也把话说得花好月圆。

瓶里的酒喝光了,白菜豆腐和红烧肉也见了底时,婚礼也就到此为止了。

围观的士兵散了,火把熄了,空气中只留下一股股浓烈的酒气。马起义冲着天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拉起赵果说:走,咱们回屋。

马起义一边走,一边望着天上的星星说:丫头,你看今晚的星星多亮。

赵果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寻找着赵大刀。赵大刀把她背到这里后,人就没影了。他一走,赵果的心里不知为什么就没了依靠。而直到现在,赵大刀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向黑暗中四处张望着。

赵大刀并没有走远,他在人群中把赵果放下了,便挤出人群,在一棵树后坐了下来。他远远地望着欢乐的人群,望着看着,眼泪便不可遏止地流下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直到这时,他才恍忽意识到,自己从发现赵果是个女娃时,就悄悄地喜欢上了她。可他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权利的。那会儿,他是个刚刚归队的战士,直到现在才是个连长。战争年代想恋爱、结婚是需要条件的,而自己离这些条件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在陕北的时候,马起义向赵果求婚。赵果一口回绝,让他心里莫名的痛快,不管怎么说,赵果还是属于自己的。只要赵果属于自己一天,他就高兴、快乐一天,朦胧中就多了一份盼头和希望。尽管他也清楚,赵果迟早有一天会嫁人的,但这一天仍然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他只能在一旁,远远地悲伤了。

婚礼从高潮到落幕,他都没有出现,只让无边的失落包围着自己。他要让自己孤独,只有这样,他才找到了一点点的踏实感。

马起义此时幸福得都不知自己姓什么了。他望着满天的繁星,忽然就有了情调:丫头,你看这满天的星星,它们跟我一样,今晚都高兴哩。

赵果不说什么,看见马起义疯疯癫癫的样子,抿着嘴笑。

马起义又说:我马起义今晚高兴,高兴啊。

他还说:丫头,我从认识你那天起,做梦都想着娶你。这回好了,你终于是我老婆了。

他拉着赵果,一直走进屋里。

燃在桌角的那盏油灯等待他们多时了,两个被卷也亲密地偎在那里。马起义似乎耗尽了体力,气喘吁吁的,一进门,就把赵果死死地搂在怀里。他这是第一次拥抱赵果,恨不能把她揉在自己的胸腔里。终于,他松开了赵果,退后一步道:丫头,让我好好看看你。

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叫了声:哎呀——就一把抱住了赵果。

赵果早已满脸绯红,不知所措了。她任由马起义揉搓着自己,只觉得身体变轻了,像一缕空气,轻飘飘的样子,一会儿升上去,一会儿又落了下来。

马起义转过身,吹灭了油灯,把赵果抱上炕,幸福地絮叨着:丫头,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了。

赵果就被另一番世界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