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福先寺的前夜，宋其明偷偷摸摸把梁令瓒唤出来，严肃地问：“我们算是朋友吧？”

梁令瓒掏掏耳朵：“是吗？我不是害你姐姐的仇人吗？”

“好吧好吧，算我不对，喏，这个送你，跟你赔礼啦。”

宋其明递过来一只盒子，里面放着一架星盘，虽然没有陈玄景那个华丽神秘，却也十分精致，梁令瓒爱不释手，忽然警觉，“你想干嘛？”

“哎呀哪里话，后天就要月考了，我得回国子监去，听说你们也要走了，以后不知何时相见，所以这是临别的礼物啊呵呵呵呵……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嘛呵呵呵呵……”

梁令瓒凝望他三秒钟，盒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谢了好走不送。”

“哎喂！”宋其明一把拖住她，“你看我都送你东西了，礼尚往来，你怎么着也该意思意思一下啊！”

“我师父教过我，心无挂碍，方得自在，礼物什么的都是身外物，不要太在意啦。”

“你总得送我一样东西才公平啊！”

“我已经送给你了。”梁令瓒深深地道，“那就是我对你深厚的友情。”

“你——”和她对视两秒之后宋其明败下阵来，开始耍赖，“我不管了！你一定要帮我弄到一行大师的星命符，否则就把那只星盘还给我！”

“什么星命符？”

“你还装傻？！我靠，星盘还我！那是我从三祖叔的宝箱里翻了好久才找到的！”

梁令瓒护着盒子：“真的真的，什么是星命符？”

“你真不知道？不可能吧！？”宋其明不敢相信，“你是一行大师的弟子，一行大师是名满天下的星象师……”

“我才学没几年啊，可能还没学到嘛。你说说看，什么是星象符？要是师父有，一定会给我的。”

确实，如白云般飘逸出尘的一行大师，只有在望着这个弟子的时候，脸上才会带着一丝属于人类的温情。宋其明对这一点倒是绝对没有怀疑，“星命符，就是，就是……配合本人的星象命盘，由高人写就的符文，迎神避煞，逢考必过，绝对有效！”

“所以是……画符？”梁令瓒好笑，“那你该去玄都观，尹观主很拿手的！”

“你——”宋其明深觉被污辱了，“你们一师一徒能不能有点人情味？！我姐运气这么坏，我娘想替她求一张星命符，一行大师说什么也不肯，我跟你交情这么好，你居然也不帮，还拿我取笑！”

他说着便走，那脸上的悲伤、失望和愤怒，倒不是假的，这下换梁令瓒去拖住他：“好吧好吧，我是真没见过，不过可以去试试看。”

“真的？”宋其明还带着鼻音。

“真的真的啦。”

星命符是什么，梁令瓒真的没听师父提起过，占星什么的，也是认识陈玄景后才知道。看来她的水平确实太差了，学到的东西太少了。

师父的大脑里，还有汪洋一样浩瀚的智慧与学识没有教给她啊。

**********

“星命符？”一行大师微微皱了皱眉。

“是啊，就是像符一样的东西，师父你知道吗？” 梁令瓒把宋其明给她的八字拿出来，然后挨着师父膝边坐下，“宋其明说星象师都会，师父你会不会？”

一行接过那张纸，沉吟了很久很久。

“师父也不知道是不是？”梁令瓒从师父脸上读出这个答案，“我就说嘛，星象师画什么符啊？那不是抢道士饭碗吗？观主知道了可饶不了我们呢！”

“不，我知道。”一行终于道，“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让你知道。”

“啊？”

一行不说话，只是凝望着这个弟子。这孩子可真是瘦，脸只有巴掌大小，便愈发显得那双眼睛出奇的大，出奇的亮，简直像两颗从天而降的星辰，以她的身体为宿主而寄生。瞳仁澄澈、明净，像溪水……不，溪水还有浮萍游鱼，她的眼睛里绝对的纯净和空白，像一张白纸，由他亲手在里面绘上满天星辰。

“与其让你将来为这些东西困惑，不如，现在让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吧。”

一行取出星盘，以宋其明的八字来定其命宫、命度、身宫、身度，然后以量天尺定行限，最后是定宫主和度主。

测算复杂而麻烦，但一行手指修长，条理清晰，衣袖未拂，便一一记录在案。

即使是如此，也花了小半天时间，终于推算出来：“宋施主禄勋在寅宫，阳刃在卯宫，要迎科名神煞，须往东南方位，佩兰草三支，古玉一方，焚香静坐半夜。忌黑色，忌血光，忌脂粉，忌口角。”

一行一面说，一面在纸上写下，对折，交给梁令瓒。

梁令瓒左看右看：“符呢？”

“这便是星命符。”

“咦？他只要照着这上面做，就能通过月考？”好神奇。

“科名神煞主标名，这是他的八字迎此神煞的方法，迎合了神煞，便能在此事上顺遂。”

“真的？！”梁令瓒两眼发光，“那要发财，是不是迎财神就可以？财神煞叫什么？怎么迎？”

“禄神主食禄，民间也称之为财神。”一行道，“神煞者，一切只看年干所变的星曜是否和本人相合，合者为神，凶者为煞。”

这么好？！可是慢着，为什么师父一脸平静好像说起白开水的表情？这种主宰命运改变运数的神奇术数……不对，这简直是法术……这么厉害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让人激动难安吗？

“师父……”梁令瓒看看纸上，又看看师父的脸，“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还记得陈施主想学的星占术吗？”一行没有回答，反而问。

梁令瓒点头。

“星占术，是人为制造出来的理论，星命术，同样如此。所不同的，星占为天下预测大事，星命为个人趋吉避凶。”一行脸上有一种淡淡的悲悯和感伤，“可是小瓒，我们都很清楚，星辰那么遥远，天地无情，绝不会为渺小的人类预示一切，可无论皇家还是民间，都对这些深信不疑。许多观天者渐渐不再去关注天象真正的模样，只为测算那虚无飘渺的未来，堕入岐途。汉代张衡造的浑天地动仪，到了本朝李淳风手中才略得改进，中间六百余年，难道就没有一个才智与之相比的人？当然有，可是，他们的时间与才华用来占卜天下气数，人命长短，运数吉凶。而一个人哪怕再有才华，再聪明，也不过短短数十年的寿命，对于天地的寿命来说，短得如同一眨眼。即使用尽这一眨眼的时光，也不过窥得宇宙真相中一丝浮光掠影而已，哪更堪分心他为！”

“小瓒，天文不是一代人的事，也不是十年，数十年的事，这是百年，千年的事。在天空与大地面前，我就像草木一样很快便要枯萎，可是，我胸中所学有你代为传承，你将带着我的理想与经验顺着时光走下去，代代相传，终有一天，我们能看清宇宙的真正模样，人能够去到更远更广阔的地方，乘风直上，遨游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