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脑袋被门挤了,救命……”

周逍喊完,一脸痛苦,方已视若无睹,又用力关了一下门,这下周逍脖颈真的被卡,伸手推门,求饶说:“别别别,痛!”

方已冷声:“出去。”

“卡着出不去。”

门稍稍松了一下,周逍见机用力一推,一把拽住差点摔倒的方已,方已怒着抽出自己手臂,周逍趁机关上门,说:“你看看我脖子,是不是都有勒痕了?”

“周逍,你什么意思!”

“你快帮我看看!”

“看你个大头鬼,我没让你进门,出去!”

周逍嬉皮笑脸:“我好不容易来了,让我呆一会。”

方已静了一会儿,眼眶泛红,说:“我真恨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们分手了,你说的。”

周逍还是笑着:“是表面上而已。”

“是你自以为是而已,从来都是这样。”方已说,“我当真的。”

周逍想维持笑容,可惜他就像方已说的,从来都自以为是,以为能一直笑着面对她,到头来,只一句话就让他在她面前溃败。周逍握着方已的手慢慢松开,笑容没了,他低着头,轻声说:“我想你了。”

这四个字,如今还能起到作用,且作用显著,方已瞬间疼起来,针扎一样,疼从毛孔里进入,出不来,只能留在身体里。她想起在医院那天,清早醒来,周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方已,现在我们正式分手。

那刻泪水决堤,疼得她只能狠狠拽住医院的白床单,她看见了周逍的眼泪,周逍摸着她头的手也在颤抖,但周逍偏偏能狠下心肠说出那句话。周逍走了之后她把鱼汤喝完,她想着喝完就真正结束,没有什么伤痛能敌得过时间,给她点时间就好,现在也是这样,针扎的疼,给她点时间就好。

方已说:“我听到了,还有事吗?”

周逍不说话,看了她一会儿,她病后身体还没痊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这几天他远远看着她,已经看出来了,可始终没有细看她神情,瘦了,憔悴了,没了活力,像棵枯草,恹恹的,周逍心在疼,可他没法对方已说“我心疼”,他嬉皮笑脸惯了,一直不知道真心疼的时候,那种话轻易说不出口,因为喉咙也在疼。

周逍把视线随意落到窗帘上,说:“蒋予非住在隔壁?”

方已看了他一眼,也偏过视线:“嗯。”

周逍点了点头,看着自己鞋尖:“我听说他申请调到分公司。”

方已没有回应,周逍问:“你想回去?”

方已默认,周逍说:“别回。”

“这是我的事。”

“你不能回去。”

方已说:“你觉不觉得你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是认真的。”

“我也不是在玩。”

周逍说:“你被人推下海的案子还没有眉目,呆在这里我能看着你,你回家后我没办法。”

“周逍。”方已打断他,“你不需要再为我负责,你和我都清楚谁可疑,但我们都没跟警方说,因为牵涉到太多问题。可是我想过我原本的生活,我原本的生活应该是毕业、工作,一切按部就班,不会牵扯到其他事,我回去以后对你我都好,你做你要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

“我希望你生活能平静,但事情没有你想得简单轻松。”

方已笑了笑:“我在这里过得很累,为什么不能把事情想得简单轻松,为什么还要继续勉强自己?”

周逍语塞,他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方已没有说错,方已不在乎安全与否,她现在只愿生活重归宁静。

周逍坐上沙发,胳膊撑在大腿上,低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来看向方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注意到另一侧沙发上有两个购物袋,那是蒋予非买的,电视机下的书桌上有日用品,那是沈丽英买的,这两人来得频繁。周逍问:“你就这么回去了,你妈呢?”

方已不需要对他隐瞒,说:“我不会再管她的事,她知道我要回去。”

“你跟她和好了?”

“没有‘好’过,哪来的‘和’?”

周逍正要安下心,又听方已说:“她说她想跟我一起走。”

周逍蹙眉:“你怎么说?”

方已垂了垂眸:“去哪里是她的自由。”

周逍站了起来:“方已,你希望她跟你一起走?”

“能离开这里,当然是最好的。”

周逍摇头:“你清楚知道她之前做过的事,她怎么可能跟你一起走,即使走,她也一定有目的!”

“离开了这里还能有什么目的?”

“她做任何事都有她自己的目的,她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方已说:“她有多复杂我知道,她想利用我这点她从来没有否认过,她复杂程度再深,我只知道她不会真的害我。她想跟我一起走又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皆大欢喜!”

“就凭你们这几天的接触你就认为她不会真害你?”

方已拧眉:“我没有什么可以被她害的,因为我已经跟你分手了,周逍,这些事跟你无关,我告诉你,只是因为之前跟你有关。”

周逍气极反笑:“你八岁之后再没跟她见过,几个月前跟她再见时已经认不出她,之前她导演了一出好戏你也清清楚楚,就因为几天相处,你相信她会重新开始皆大欢喜?”

方已偏过头,过了一会儿看向周逍:“她是我妈,生过我养过我,我再恨她再恼她,确实就像你说的,只要几天相处我就愿意相信她想重新开始,我累了就想回去,她为什么不能觉得累了想结束这里的一切?”

周逍反问:“你信她目的没完成就甘愿结束?”

“你们目的一致,你要不了多久就会让事情结束,这是你自己说的,事情结束了她还有什么不甘愿?”

周逍大声说:“她要是真心对你好,我一万个赞成,但她已经不是你八岁之前记忆里的那个妈妈,她现在叫沈丽英,她做任何事都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她会伤害你!”

方已冷静道:“你该走了,蒋予非应该已经洗完澡,你这个时间过来,也应该是不希望被他看见。”

周逍拉开货柜车门的时候,面色铁青,随时都能掀起一场暴风雨,车中三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一人说:“见过方已了?既然想好好护着她,就别动不动去找她。”

另一人问:“你不放心沈丽英这几天一直找她,她怎么说?”

周逍沉着脸:“方已说沈丽英想跟她一起走。”

旁人不信:“她要是真离开,那倒是好事,可真这么简单?”

车中的女人一直在通话,通话结束,刚好听到周逍说:“方已之所以会来南江市,就是为了找妈妈。”

那女人接口:“可惜这个妈妈有大问题,我刚收到信。”

周逍看向她:“有什么问题?”

方已和周逍见过那面之后,心情竟然平复不少,虽然最后不欢而散。她努力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喝好吃好睡好,争取短时间内胖上五斤,蒋予非虽然从家里搬出,但他早已悄悄知会过家中保姆,保姆外出采购的间隙会把熬好的补品送来酒店,方已一边客气地说着不用,一边厚颜无耻地把补品吃个底朝天,也不给蒋予非留一口,吃完捂了捂肚皮,跑到附近药店的体重秤上称体重,称完吓一跳,恨恨道:“遭了,我要减肥!”

蒋予非哭笑不得:“减什么肥,这句话你从刚进大学说到大学毕业!”

方已说:“你不懂,这句话女人可以从十四岁说到七十岁,只要七十岁的时候她还有力气。”

蒋予非大笑出声,正要接着说,方已的手机响了起来,方已打开短信,上方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短信里的内容是一句话外加一串地址。蒋予非见她看着短信发呆,问:“怎么了?什么短信?”

方已笑了笑:“没什么。”

第二天,方已醒得早,醒来时也不像头两天那样发懵,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她能很好的适应新环境,只需要几天功夫。

她刷了牙洗了脸,下楼吃了早餐,吃完回到房间无聊地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翻看昨天的那条短信,最后抓了抓头,霍地翻了起来,出门了。

坐车来到一间餐馆,方已找了一个正对大门的位置坐下,她点了一杯饮料,饮料喝到一半,她见到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她立刻低下头,用余光留意,见对方坐到了餐厅中间靠里的位置后,她悄悄绕了过去,背对着对方,坐到了沙发椅上,耐性等待,过了没多久,她听见背后那人说:“来了?想吃点什么?”

有人回答:“随便叫点。”

听见这个声音,方已怔了怔,差点就要回过头,她不敢置信。

那张桌随便点了几道菜,背靠方已那人说:“前几天为什么去那里找我?我告诉过你有事电话联络。”

对方说:“有些事情我看还是需要当面说说清楚!”

“还要说什么,我们已经银货两讫。”

对方说:“那是在我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才会银货两讫!”

那人沉默了,对方有些咬牙切齿:“你以为一点小钱就能打发我走?我不要你的钱,我要问个明白,究竟是你还是你老公开车撞死了人,却赖在我儿子身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嗬,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就奇怪你为什么让我去找方律师,再故意告诉方已你的下落,你还让我故意让方已看到宝兴路上的那个招租网页,她明明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要通过我来做这些事,让我故意说那些话给她听?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口口声声说有办法帮我救我儿子,是因为你知道当年那个真正的肇事者是谁,要不是那回我跟踪你,撞见你和那个开出租车的人说话,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老公以前就在欧海集团做事,出车祸死了的那个人就是欧海集团的领导!”

那人说:“你别胡思乱想了,现在你儿子已经出来了,你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他替别人坐了十年牢,什么叫有的没的?他那个时候才二十出头,再坏也不过是偷走了路边的一辆车,他做了什么要被关上十年?都是你害的,你却还假仁假义,我要去揭发你!”

“这里是一张二十万的支票,最后一次。”

“我不要你的钱!”

“你不是要给你儿子开车行?开了车行,那些赔偿金还能剩多少?这钱给你你就拿着,有些事情想它做它都不会再有意义,就像去年你生意上出的那些事,翻出来没意思,我也会替你瞒着。”

对方痛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儿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人叹了一声气:“他没做错什么,错就错在他那晚经过那里,这些事情全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再胡思乱想,拿着这些钱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忘记我让你做的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认识几十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六年前最后一次见我时,我还是好好的,我也想问一声,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我没有人可以问。”

菜已上齐,沈丽英却没有动筷,她看着那人微微弯着背走出了餐馆,坐了一会儿,打算直接买单,还没站起来,身边突然多出一道阴影,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不禁一怔:“你……小已……”

方已盯着玻璃窗外看,直到彻底看不见坤叔了,她才哑声开口:“我记得,那天晚上,在化妆间里,你承认你是我妈妈,你告诉我你处处针对我,是为了保护我,想赶我走,不希望我牵扯进去。我那天虽然很恨你,可是因为你说要保护我,我还是觉得,你是我妈妈。再后来你希望我从周逍那里拿到那些证据,我看到你哀求我的样子,我有一瞬间想过帮你,因为如果不是你实在没有办法,你不会让我帮你,即使你后来故意做那些事,想让我对周逍死心好来帮你,我也可以反复说服自己,你最初的时候是要保护我的,你是无计可施了才会这样做的。”

沈丽英嘴唇颤了颤,没有发出声音,方已垂眸看着她,笑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一切,让坤叔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算到我会查出当年那些事。你也演了一出好戏,先假装赶我走说保护我,之后你再怎么利用我,我都会觉得你是逼于无奈。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你不光要在我面前演戏,还要在欧维妙面前做足全套,你刚好一举两得。”

方已坐到了沈丽英对面,表现冷静平淡,好像刚才听到的只是一段最平常不过的对话。她问:“为什么骗我来南江市?”

沈丽英张了张嘴,挤出话来:“我没有……”

“说实话吧,在骗了我这么久之后,我想听到你对我说实话,就念在我当过你八年女儿,而之后十多年你没有尽过半分责任的份上,跟我说实话吧。”

沈丽英滚了滚喉咙,侧过头,双手置在大腿上,捏了捏拳,最后撑手罩住额头,又松开,看着方已说:“因为我知道你和蒋予非认识,不但认识,你们关系还很密切。”

应该是前年,沈丽英记得前年的某一天,蒋夫人设宴款待公司几位高层友人,她自然和欧海平一起出席。蒋夫人在花园里安排了烧烤和自助餐,她想去洗手间,走进别墅,见到蒋予非回来了,正和蒋国民坐在沙发上,原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却听蒋予非说:“你们吃烧烤,我还是不凑热闹了,待会给妈看看我社团里的照片。”

“什么照片只给你妈看,不给你爸看?”

蒋予非笑道:“那你看!”

刚看一眼,蒋国民就问:“这是谁?”

蒋予非说:“哦,她叫方已。”顿了顿好奇,“怎么问她?”

“有点面熟。”

蒋予非笑道:“她跟她妈妈长得有几分像,说不定你还真跟她妈妈认识。”

“她妈妈?她妈妈叫什么?”

“好像叫……沈昭华?”

方已记得,她和蒋予非开诚布公交谈那回,蒋予非提到过此事,没想到那天沈丽英竟然也在场,她扬了扬嘴角,却不是笑。

沈丽英撑手顶了顶额头,思绪有些乱,她看了一眼方已,又把视线落向虚空,说:“前年春节之前,蒋夫人又设宴,那回蒋予非在家,状态显然不太对,我找了机会单独跟他说话,他跟我聊了一些,但是不多,在那之前,我已经找人去查过你和蒋予非的关系。”

方已笑说:“所以,其实你原先的目的,是利用我,从蒋予非这里下手?”

沈丽英没有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只不过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比如方已来欧海集团应征一事在她计划之外,再比如方律师来这里找寻她的下落也在她的计划之外,她更没料到半路杀出一个周逍,等她知道周逍与蒋国民暗中有往来时,她干脆将计就计,变数则是方已并未如她所料,于是她才会怂恿欧维妙主动出击,因为她了解欧维妙的性格,她还暗中找人把一些话传到那个被打破头的男人的未婚妻耳里,以促成欧维妙的计划。离间了方已和周逍,她才能再劝方已帮她。

方已点了点头,问:“所以你说想跟我一起走,其实也是假的,你又骗我,接下来怎么样,我跟周逍已经不往来了,可是我跟蒋予非还有往来,计划是不是又回到了你最初设计时那样?”

沈丽英默认,方已笑着靠向沙发椅,看了一眼天花板,又说:“你抓到了坤叔什么把柄?他去年生意上出了事?坤叔怎么会和你联络上?”

沈丽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火灾发生前,我住在宝兴路338号,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他,聊过几句话,后来没多久,火灾发生了,我从火场里出来,找你方叔叔借了一笔钱去整容,一年半后回来,应聘进欧海集团,也就是在前年,在我见到蒋国民看到你的照片之后,我又遇到了坤叔,我跟媒体有联络,而坤叔那个时候想借助媒体救他儿子,那时我的计划已经成型,刚好他生意上又出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我帮他解决了麻烦。我知道那场交通肇事案的所有细节,所以我也帮他出了主意救他儿子,唯一的要求,就是托他帮我带几句话。”

方已嘲讽:“真可笑,明明你们才是害他儿子坐牢的人,最后你却有脸说你出主意救他儿子。”

沈丽英双眼已经有些湿润,她说:“我和你爸爸确实对不起他们家,我们没有办法……”

方已垂了一下眼,复又抬起来,再次发问:“坤叔说他跟踪你,听到你和出租车司机说的话之后才知道真相,那个出租车司机,就是吴师傅?吴师傅也是你安排的?”

沈丽英张了几次嘴,话始终没有出口,她抬起手,用食指指侧揩了一下眼头。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回她竟然会被坤叔跟踪,而那天她正好约了吴师傅见面,吴师傅告诉她,他已经把方志钊曾在欧海集团工作过的事情告诉了方已。

沈丽英呼了一口气,说:“你爸爸曾经救过吴师傅一命,其实没有多大的事,吴师傅却一直记在心里,你爸爸从欧海辞职以后,吴师傅还帮过我们不少忙。后来发生了火灾的事情,我之所以能治伤、整容,后来又换了一个身份回来,多亏了他帮忙,他开车十多年,认识的人很多。”

方已笑出声,不可思议:“所以我从下飞机开始,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你安排好的,难怪我跟吴师傅这么有缘分,他机场接了我,同学会接了我,我们还交换了电话,结果他竟然是爸爸的旧同事!沈丽英,你本事太厉害,计划太周密,你怎么会花了三年多的时间还没拿到你想拿的证据?竟然还指望我?”

沈丽英胳膊撑在桌子上,低着头闭上眼,她究竟为什么会指望方已?因为她接近不了蒋国民,蒋国民疑心病极重,除了妻子和儿子,他对所有人都有所提防,他利用欧海集团的渠道捞黑钱,再将黑钱转移到市场上洗干净,这种人谨慎了十多年,她连半步都接近不了他!

方已说:“你出手就是二十万,这么大的本事,当年怎么会没有办法替爸爸还钱给高利贷?方律师以前说你是一个小女人,我看他大错特错,你多的是本事!”

“人被逼到一定程度,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方叔叔没有说错,只是我不一样了,你永远都没法想象那场火灾有多恐怖,我听到你爸爸在惨叫,我们隔着大片大片的火,他出不来,我进不去,我要去救他的,我听见他叫到后来没有了声音,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沈丽英含着眼泪,却迟迟没让泪掉落:“没人愿意让自己变成这样,那段时间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大火,耳边听见你爸爸在惨叫,我们辛苦了这么多年,眼看快要一家团聚的时候,这些希望统统被老天收回了……”

方已笑出眼泪:“因为你自己的恨,所以你明知道蒋国民疑心病重,他认得我的话可能会害我,你还是想尽办法把我引了过来,我一直告诉自己,你再怎样利用我,也不会害我……”

“不,我不会害你的……”沈丽英流下泪,去抓方已的手,“你信我,我从来不愿意看到你受伤害……”

“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小已,你信我,你信我!”她的话自相矛盾,根本站不住脚,她也知道自己一面把方已引来这里会害她进入蒋国民的视线从而导致危险,另一面又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康快乐,像是一个大笑话,可她要如何解释才好,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方已不想再听,她抽出手站起来,说:“你知道你最大的笑话是什么吗?就是你以为我有本事从蒋予非身上下手!蒋予非对他爸爸做的事情一清二楚,他亲口对我说希望我能离开这里!你还以为我对周逍死心后会帮你,你也大错特错,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和周逍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沈丽英,你整个人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无耻的卑鄙的大笑话,我妈已经死了,死在我八岁那年!”

方已在餐馆客人的注目中跑了出去,外面竟然下起大雨,实在太应景,像八点档肥皂剧。

她跑到气喘吁吁才停下,站在雨幕中,成了一只落汤鸡,看出去的世界模糊一片,身边是奔走的行人和疾驰的车流,她定格在动态的世界,雨水冰凉,却凉不过她此刻的心。

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肩上也多了一件外套,她被人用力搂住,头顶传来声音:“你疯了,你怎么能淋雨!”

方已慢慢转过身,仰起头,抬起手,定了定,突然挥出一巴掌,“啪”一下打在周逍脸上,大雨淡化了剐掌声,肩膀上的外套落了地,沾了泥,沾了水,湿了,也脏了。

方已说:“短信上说,沈丽英在那间餐馆和人密会,我会知道我该知道的秘密,周逍,短信是你发的。”

外套掉了不能穿,周逍怕她着凉,把伞全撑在她那头,拉住她的胳膊说:“先上车,上去再说。”

方已抽着手臂,雨声大,她几乎用喊的,“你说她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你问我信不信她目的没完成就甘愿放弃,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告诉你只是因为之前与你有关,你为什么要干涉?”

“方已,先上车!”周逍喊。

方已不肯动,“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去赵平家的事?回去之后我试探了你。其实那天我还想过很多事,我说过一切都太巧了,坤叔的案子跟我爸妈有关,宝兴路338号跟我爸妈有关,吴师傅跟我爸妈有关,这一切还跟欧海集团有关,你觉得我相信冥冥中天注定吗?我不信,我从来没有信过,我甚至不信你真的是卧底真的帮警察做事,可是只要你说,我就信,因为我希望自己相信,同样的,我信我妈妈不会害我,信她愿意放下一切跟我一起离开——”方已声嘶力竭,泪水决堤,“周逍,我愿意相信我想要去相信的事情,是你让我看清这一切,我不需要看得这么清楚,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从八岁开始没有一天不在想我爸妈,我妈妈那张照片是我的宝贝,我舍不得让人碰一下,我知道她还活着,这比任何事都让我开心,我最痛苦的是我还爱着的妈妈想利用我来对付你,我最痛苦的是我收到我还爱着的你给我发的短信,让我在今天看到我的妈妈是怎么计划利用我,周逍,除非你死了,否则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周逍抱住她,把她往车上拖:“上车!”

方已挣不动,她哭着,尖声叫着,周逍把她塞进车里,抱住她,一言不发替她拍背,方已去推他,哭得已经喘不过气,她在餐馆里听对话时没哭,问沈丽英时条理分明冷静自持也没哭,可是见到周逍,她再也控制不住,是不是她表现得太没心没肺,所以连周逍也以为她真的没心没肺?她以为周逍应该了解她,可原来他们都不了解彼此,方已哭着说:“我可以骗着自己去相信你说的所有事,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周逍不会再说别的词,只一味说着“对不起”,反反复复像上了发条,不停地说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后座有一张毯子,周逍扯了过来,包裹住方已,替她擦拭身上的水,又抱住她轻拍她的背,方已哭累了,已经发不出声,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她想推开周逍,抬起头,却看见周逍双眼通红。

周逍垂眸看着她,张了张嘴,哑声道:“那天你说,你‘愿意’相信你妈妈想重新开始,‘愿’这个字加重音,就表示你在逞能、在给自己下定决心,这也意味着你在怀疑、你在不确定。我犹豫过该不该让你知道,自欺欺人到头来的结果,受伤的只有你自己,还有真正在乎你的人,就当这是一个借口,你和她一起回去,你想过你姐姐吗?想过方律师吗?这十几年,你一直只叫他方律师是不是?”周逍没继续说下去,笑了一下,道,“我不希望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受伤,而我本该有能力制止,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方已脸上泪痕尤在,她冷静下来了,发呆似的,视线没有焦点,过了一会儿才说:“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