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我妈因为用药物控制玛丽安,被判一级谋杀的罪名。她的律师正在准备上诉,支持她的盟友组成了团队,开设了网站,热心地记录整个打官司的历程。亚伦把风谷镇的房子卖了,搬到密苏里东北的万达利亚市,在监狱附近买了一间公寓。不能去探监的时候,他就写信。
有出版社的编辑脑筋动得很快,一连出了好几本书,都在写我们家的谋杀故事。邀我写书的信件更是如雪花般飞来。柯瑞刚开始还劝我接合约,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还算开窍。
约翰捎给我一封信,写得很亲切,但也令人心痛。他说他早就知道是艾玛了,所以他才会搬去玛芮斯家“看着”她。这就解释了我偷听到的那段对话,当时艾玛明知道他难过,却故意打情骂俏戳痛他;多亲昵的痛,就像我妈用镊子戳我的伤口。我在风谷镇的另一桩风流韵事则毫无下文,我再也没听说过理查德这个人的消息。从那次他看我身上刻字的表情,我就知道我们不会再联络了。
艾玛至少会在监狱里被关到十八岁,监狱规定每个月只能会客两次。我去过一次。我陪着她坐在欢乐的游乐场里,周遭是带刺的铁丝网。女孩们穿着囚犯穿的T恤和裤子,吊单杠、玩吊环,肥胖的女狱卒板着面孔在一旁监视。三个女孩颠簸地溜下变形的滑梯,爬梯子,再溜一次,爬梯子,再溜一次,静静地溜到我离开为止。
艾玛剃了个平头,按理说看起来应该很强悍,没想到却为她添了几分精灵的气质。我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心都是汗。她把手抽开。
我向自己保证,绝对不要问她有关谋杀案的事情,让整个探监过程越轻松越好,但我脱口就问出来了:“你为什么要拔人家的牙齿?为什么要挑这几个女孩?她们聪明又风趣,哪里惹到你了?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最后这个问题不像问题,反而像是在责备她,好像在训她不该趁我不在家时邀朋友来开派对。
艾玛恶狠狠地瞪着那三个女孩子玩溜滑梯,她说她讨厌这里的所有人,这些女生不是疯子就是白痴。
她讨厌洗衣服,也不喜欢碰别人的东西。她安静了一分钟,我想她打算逃避我的问题。
“我跟她们当了一阵子的朋友。”她终于垂着头说,眼睛盯着胸口。“我们在林子里跑来跑去,玩得很开心。我们玩得很疯,一起伤害动物,还杀死了一只猫。可是后来她也跑进来搅局。我从来就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们不再是我的秘密了。她一天到晚邀她们来我们家里玩,她们还问我生病是什么感觉。她们会毁了一切,但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艾玛死命揉着她的平头。她还是不肯直呼“妈”。
“为什么安要咬……她?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为什么安可以咬她,我却不可以?”
艾玛不愿意再说下去了,改用叹气和咳嗽回答我的问题。她只说她拔牙是因为有需要。娃娃屋非得要十全十美。不管做什么事,艾玛都要求十全十美。
她一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我想她之所以会杀害安和娜塔莉,是因为妈把注意力分散到了她们身上,这对艾玛来说当然很不公平。她让我妈荼毒了那么久。有时候你让别人对你为所欲为,其实是你对别人为所欲为。艾玛让妈荼毒她,并且借此控制妈,反过来向妈索取忠诚和绝对的爱,她要只属于她们两人的世界,容不下其他小女孩。她谋杀莉莉·波顿的动机也一样,因为艾玛怀疑我对莉莉偏心。
你当然还可以推理出四千种艾玛杀人的动机,但是到头来,真相只有一个:艾玛喜欢伤害人。她对我尖叫说:我爱伤害!这一切只能怪我妈。一个从小吃毒药长大的小孩子,理所当然会把伤害当成是一种抚慰。
艾玛被捕的那天,也就是案情水落石出的那天,柯瑞和艾琳像一对盐罐和胡椒罐,并肩坐在我公寓的沙发上。我把刀子藏在袖子里,默默走进浴室,脱下上衣,把刀尖刺进背上那块仅存的完美无瑕的皮肤,来来回回地刮,刮出一道又一道无意义的刻痕。我正准备割花我的脸时,柯瑞及时闯了进来。
柯瑞和艾琳帮我收拾行李,带我到他们家去住,他们把娱乐室空出来做我的房间,又搬来一张床让我有地方可以睡。他们把所有的尖锐物品通通锁起来,不过我也并没有很卖力地去找。
我学着接受别人的照顾,我学着当人家的孩子。我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犯罪的现场。艾琳和柯瑞每天早上都会叫我起床,晚上睡觉前,艾琳会亲我一下,柯瑞则是轻轻拍一拍我的下巴。艾琳会帮我放洗澡水,有时候还会帮我梳头发,而且她梳的时候我不会打寒战,我们都认为这是很好的现象。
转眼间,5月12号就快到了,去年这天,我回到久违的风谷镇,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了,而且今天5月12日刚好是母亲节。真巧!有时候,我会想起照顾艾玛的那个夜晚,想我当时多会安抚她。我梦到自己帮艾玛洗澡,帮她擦额头;醒来时我的肠胃翻搅,嘴唇上都是汗珠。是因为我很善良,所以才那么会照顾艾玛?还是因为我跟我妈一样有病,所以才那么喜欢照顾艾玛?我在这两者之间摇摆不定,尤其是在深夜皮肤鼓噪不绝的时刻。
不过,我最近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