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完结
被几位殿下纠缠了三天才彻底让他们满意,温止总算抽出空来和陛下一起悄悄出宫,微服私访的去了秦王的府上。
周康出来迎接时,温止几乎认不出眼前这邋遢又颓废的人会是之前意气风发的秦王殿下。看着一旁无奈苦笑的周泽林,温止不知怎么就有几分生气:“殿下这个样子,可是对陛下有所不满?”
“臣弟不敢。”周康作揖,表情却是死气沉沉的:“臣弟做错了事情,对王府中疏于管教,才会惹下如此大祸,这都是臣弟的错。”
他是真的伤心,一边说一边哭,周胤有些麻爪,温止却是直接将他拎起来:“谁告诉你是你错了的?你告诉我,看我不抽死他。”
周康被吓的打了个嗝:“没……没谁这么说,是臣弟自己想到的。”
“所以你就这么一大摊子事儿撒手不管了?”温止嗤笑:“你知不知道你颓废一天,陛下就要少赚多少银子,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啊。”
周康又哭:“都是臣弟的错,臣弟愿意辞去所有职位。”
“你放屁。”温止将他丢在椅子上,狠狠的骂:“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你皇兄就是信任你才让你接着做的,要是他有更合适的亲信不早就把你撸下来了?你倒是矫情上了还,是不是要我们八抬大轿来请你啊?”
周康一下子被摔懵逼了:“可是……臣弟……”
“将功折罪懂不懂?戴罪立功懂不懂?”温止恨铁不成钢:“再不行你就带着启真做一阵子,等他能上手了让他接着给陛下卖命啊,到时候你想怎么颓废我们都管不着。”
启真是周泽林的字,被点名的世子殿下也是无语了。
“可以这样吗?”周康傻乎乎的问。
一直抱着手看好戏的建兴帝笑眯眯的点头:“当然可以啊,不然就像你小皇嫂说的,要是我有人可以用,还来找你干什么?”
这个理由好像无法拒绝,周康思索了几秒钟,试探着问:“皇兄你……真的还信我?”
“你是被害的好吗?为什么不信你啊。”温止也是无语了:“你叫了程氏刺杀皇后吗?还是你让燕王谋逆的?全程都是被他们连累你到底在愧疚个什么劲儿啊。”
“可是他们是我府上的人,”周康低声嘟囔:“臣弟有连带责任的。”
“所以你被关了宗人府,还一关就三个月。”建兴帝淡淡道:“这是对你识人不明治家不严的小惩大诫。”
“这样就……可以了?”周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然呢?秋后处斩吗?还是贬为庶人?”温止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你是弑君了还是造反了?”
“都没有。”周康摇摇头。
“那不就完了?”温止摊手:“你治家不严,陛下就罚你蹲宗人府,如今惩罚结束一笔勾销,不知道你还在纠结些什么。”
“是啊,”周康搔搔头:“我为什么纠结呢?”
“你纠结不要紧,但是不该耽搁了朕赚钱和练兵,朕听说派船队出游列国探索新大陆的计划也被退后了,你是想朕治你个拖延公务之罪还是赶紧收拾好了去办差?”建兴帝威胁道。
“臣弟这就去衙门!”周康差点没跳起来,被温止一脚给撂倒了,十分嫌弃道:“王爷您先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行不?”
“这就去这就去。”秦王殿下一溜小跑,建兴帝看的好笑,温止却是皱眉:“殿下这八成是被人下暗示了。”
“下暗示是什么?”一直在旁边装壁花的周泽林问。
建兴帝倒是看过雍王那套心理学的书:“你是说有人故意让他觉得自己罪大恶极,颓废潦倒?”
“没错。”温止点头:“这人手段倒是不怎么强,甚至是挺粗糙的,只是殿下本没有防备之心,又心怀愧疚,这才着了他的道。”
“就像是钻牛角尖出不来一样?”
“是啊,”温止笑:“所以我才对他动手啦,肢体上的冲突会影响他思维的专注力,简单的说我会显得更强势,而他的内心本就是迷茫的,自然就容易被我拉出来。”
想到宸贵妃刚才的样子,建兴帝也是好笑:“朕还当你终于不藏着你的泼妇性子了呢。”
“说的妾什么时候耍过泼一样。”宸贵妃哼了一声,优雅的坐下喝茶。
另一边,正在沐浴的秦王也渐渐回过味来了,之前他虽然知道自己有错,却没到这种程度,后来怎么就一门心思的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了呢?
似乎,是在宗人府里,有个中年看守与他闲聊了几句,自己就改变了想法。
虽然那人一直在劝他放宽心,可是他越说,自己反而越绝望和失落,便是皇兄并没有怪罪自己,自己却像失心疯一样只会借酒消愁,根本无心办差。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道自己是被什么妖法迷惑了吗?
还好皇兄龙气附体诛灭一切邪气,他来一趟自己就清醒过来了。换好衣服重新走出来的秦王虽然瘦了许多,精神气儿却是回来了,一进门就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温止也是一个激灵:“你可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她管周泽林要了笔墨纸砚,飞快的勾勒出白朗的轮廓:“你见到的可是这个人?”
“没错没错,就是他。”秦王连连点头:“怎么,小皇嫂知道此人?”
何止是知道,根本就是找了他一整年了。建兴帝简单的说了白朗的情况,吴王吓了一跳:“这人对咱们周家宗室的敌意很大,咱们几兄弟几乎每个人都被他坑了,难道他是前朝后裔或者被咱们打败的反王们留下来的后手?”
“晋王殿下可没被坑。”温止似笑非笑的说:“而且他就呆在宗人府里,您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么?”
“你是怀疑晋王兄?”秦王还是不可置信:“晋王兄又没实权,他能干什么?”
“是不是他干的,只要抓到白朗就明白了。”建兴帝握拳,对温止道:“让贪狼七杀都出动,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在这个没有指纹识别没有人脸识别没有监控和摄像头的时代,要在偌大的京城中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还不能打草惊蛇,唯有用最笨的办法,大家轮流盯梢晋王府每个进出的人,找到他们和白朗联络的方式。
这事儿却是急不得的,三司还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中,晋王府安静低调的不像话,除了晋王每天去衙门办差就是晋王世子偶尔跟几个狐朋狗友去酒楼吃个饭,其他人几乎都没踏出过晋王府。
一连两个月都没什么进展,反而是三司摸到了些许私兵的动向,好在狼牙们十分耐心,终于在跟踪晋王世子的时候发现了端倪。他有几次都在一家名叫香满楼的酒楼中醉倒,然后被送到客房歇息,若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每次都只在这家酒楼醉酒,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在晋王世子又一次醉酒后,狼牙们乔装打扮,伪装成喝醉酒的客人闯进了那间屋子。守在屋外的侍卫一个不查被他溜了进去,却发现里面居然空无一人。
这下侍卫们也慌了:“世子呢?世子大人哪去了?”
狼牙趁机逃走,回头将这事儿告诉了温止。温止和狼牙们夜探香满楼,在床铺下面找到了地道的入口。
地道很长,出口已经是京郊,狼牙们在这里又埋伏了十几天,终于碰上从地道口出来的晋王世子,跟着他摸到了一处私宅,在里面抓住了正在交谈的晋王世子和那个神秘的白朗。
看着冲进来的黑衣人,白朗先是一愣,就要咬破牙齿中的毒囊,好在狼牙们早就得了温止的提醒,在近身后就立刻卸了他的下巴,为了保险起见还给他塞了颗解毒丸,这才带着他秘密去了陛下的一处皇庄。
得到消息的陛下本想让温止直接给他做法,却被温止拒绝了:“还是让三司会审吧。”
之前长孙氏玩的那一拨已经让陛下的名声受损了,这次更应该清清楚楚的将事情审出来。陛下也想到了这一点,招来曹尚书等人,告诉他们狼牙抓住了白朗的消息。
案件有了重大进展,三司自然是打点起精神来审讯。水牢小黑屋疲劳轰炸虽然不人道却有效,白朗很快就扛不住,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五十多年前,那时的洪烈陛下还没称帝,老晋王周晨也还没瘫痪在床,是个能征善战的猛将,亲自带兵攻打川渝地带,在行军路上捡到了饿晕过去的白朗的父亲,当时只有十七八岁的白奇,孽缘也就从此开始。
白奇是个土族汉子,天生力大,只是吃的也多。他为人忠诚憨厚,很得周晨的喜欢,后来做了周晨的亲兵,天天随侍左右。
然而好景不长,五年年之后周晨带兵出征,却中了敌军的埋伏,摔下马来上了腰椎,从此不良于行,而白奇亦战死沙场,留下孤儿寡母,也就是白朗和他的母亲冉氏。
周晨因身体残疾,被陛下留在了后方,后来更是因此失了太子之位,因此日渐消沉,脾气也越发古怪。在次子周让被过继到吴王名下后,他对长子周良也是时有打骂,唯一能掏他欢欣只有被他接到身边照拂的小白朗了。
白朗那时不过三岁,却因他自幼聪慧又听话乖巧,周晨几乎是拿他当亲儿子看待。而他对周晨也是十分亲近,失去父亲的孩子在周晨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父爱。
只是周晨受伤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又有郁结于心,两年后就病逝了。白朗每天陪伴着他,自然知道他的不甘和怨念,因此在心中暗暗立誓,今后定要帮着周良将皇位夺回来,那本就该是属于晋王一脉的东西。
虽然有此志向,但他的年纪到底太小了,而周良又因嫉妒周晨的喜爱而对他十分挑剔。实在没办法,白朗只能带着母亲冉氏回到川渝,等长大些再做打算。
这一等就是十年,十五岁时白朗发现自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他认真注视着一个人说话,那人总是能轻易的相信和服从他。
不过这法子也不是百试百灵的,越是对他没防备的人越容易中招,对于那些心志坚定或者老奸巨猾的人作用却不大。
白朗本想靠着自己的能力进京拼一把,听说洪烈陛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怎么好,如果能让周良配合自己进宫“说服”他更改旨意,周良就能以太孙的身份继位了。
然而还没等他动身,洪烈陛下薨,太子周坚继位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白朗虽然伤心失望,念头却更加坚定了。他本想走科举的路子重回京城,却发现需要的耗费太多时间太长,等到考上进士后便无力为继,转而当了名先生教书养家。
等到吴王周让奉命镇守西南时,白朗已经快三十岁了。他凭着这几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名声,进入吴王府中当了一名幕僚。原本在他想来,吴王身为老晋王的亲生子,肯定也是向着晋王这一脉的,却也不料他们一门心思的跟着建兴帝走。白朗在气愤之余,觉得他们背叛了老晋王殿下,决定惩罚他们,而一个计划也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
他在吴王府中低调蛰伏了七八年,将吴王世子的言行和笔记学的可以以假乱真,又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指使吴王府的下人盗取吴王私章,在空白的信纸上盖好印信。然后便施施然的从吴王府辞别,带着盘缠到了京城。
一直被建兴帝冷落的晋王周良看着自己庶出的死对头弟弟风光得意,心中自然是十分不爽,却又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被白朗一番挑拨之后立刻动了心思。不过他胆子小,并没有下定决心篡位,而白朗也并不在意,只得了机会就给他和世子周泽锋洗脑,让他们也渐渐心生不平,觉得皇位本该属于他们。
周泽锋虽然没有实职,但狐朋狗友却不少,许多都是重臣之子,很容易打探到朝堂上的事情。无奈建兴帝性格强势,在李皇后的帮助下处理政务又滴水不漏,并没有被他们抓到什么把柄。就这么过了十多年,除了暗中养了不少亲信探子,在联络旧部的时候又发现了大礼段氏私采铜矿,并趁机勒索了一把,他们的大计完全没有进展。就在他们心生绝望的时候,陛下突然想要改良耕作和生产的工艺惹怒了世家,他们乐得看建兴帝和世家对上,还在其中推波助澜了几把。
只是这事儿不仅没有把李皇后弄死,还让陛下的声望如日中天,他们失望之余也只能继续等候时机,不过有了银子,白朗便提出训练私兵的法子,这些私兵平日里藏在山寨中当做山匪,需要时便以镖师的身份往来京城。
几年之后,关外异动,白朗窃取的印信正好派上了用场,他亲自去了趟东抚城,还秘密找到了怒哈赤,无论到时候是边关被破还是吴王被牵连,晋王都可以趁机坐收渔翁之利。然而这次他的想法还是落空了,大鈅军在东抚大破怒哈赤,建兴帝的威名再次震惊天下,而秦王和秦王世子则大把大把的给国库和陛下私库里捞银子,连一句“穷兵黩武”都再说不得。在吴王交了封自辩折子就被轻飘飘的放过后,白朗就知道再也不能等了,建兴帝文治武功之下,便是晋王一脉再如何正统也难以动摇他的地位。
早就将燕王太妃和秦王继妃控制住了的白朗制定了这次的刺杀计划,如果能够成功,晋王殿下便能顺利继位,便是不能成功也可以废了秦王和燕王这两支,算是给故去的老晋王一个交代。晋王和晋王世子被他洗脑了这么多年,心智早就偏执了,就这么任由他主导了这场谋逆案。
建兴二十五年三月,陛下以谋逆罪判处晋王、晋王妃和晋王世子死罪,其谋士白朗判腰斩,晋王其余子嗣贬为庶人流放琼州。
之后的大半年里,兵部侍郎、新锐营指挥使、陛下的宸贵妃领精锐三千人一路扫荡京郊到云州的山匪,缴获财物和兵器无数,并拿下大礼府一处私自开采的铜矿,大礼府世袭总管被问罪,云州大部分官员受到牵连,一时间西南动荡不安。
幸而有吴王和吴王世子并安宁郡王带兵镇守,将反叛的苗头统统压下,秦王殿下亦派遣王世子带着商队进了云州,开设钱庄稳定物价,很快就平息了这场动乱。
建兴二十六年,温止由兵部侍郎调任工部侍郎,开始进行蒸汽机的研究。两年后,工部造出铁轨和“火车”,而此时京城的主干道已经全部改造成水泥大马路。
建兴二十九年,宸贵妃温止任工部尚书,在陛下的支持下开设纺织工厂,鼓励女子做工,虽然受到许多大臣的抨击,但在左右丞相和六部的支持下,这条政令还是慢慢推广了下去。
建兴三十三年,大鈅朝的商会、农会和工会正式建立,“士农工商”的格局正在慢慢改变。随着粮食和人口的增加,各地报纸开始鼓动人们往北方迁徙,并暗示隐户和逃奴一旦在东北定居,之前的过往既往不咎,大家都是良民。
这般自然是动摇了士族的根基,但是在建兴帝十多年的打压中,世家虽然不虞,却再也翻不起浪来。
建兴三十六年,温止平调户部尚书,主持人口普查工作,大力推进基础教育和宗教改革,将科举的内容简化为“国学”,增加了数学、自然和思想教育等课程。
此时秦王的海军衙门已经完成了为期十二年的海商周游计划,这个世界的面纱已经被他们揭开,慢慢展现在大约人的眼前。看到世界之大,朝臣们不再狭隘于权力争斗,武将们更是嗷嗷叫着要去外洋给当地土著们“主持公道”顺便带点儿“土特产”回来。开疆扩土对帝王总是致命的诱惑,何况是这种载满金银财宝利润丰厚的对外战争,在朝中重臣的一致同意下,大鈅开始了它持续了近两个世纪的大航海时代。
建兴四十六年,周胤退位,雍王周泽瑞登基,改年号兴瑞。同年,兴瑞帝拜温止为丞相,在大鈅各处设立试点和特区,进行农业和商业改革。
周泽瑞到底是被那套《资本论》给坑了个结实,并不再执拗于帝王专政,而是逐渐将权利下放,在温丞相的建议下完成了三权分立并成立内阁。随着国中交通要道不断被修缮,铁轨也慢慢将重要的城市连接起来,而蒸汽机也在一次次的实验中被改良,大鈅的工厂从最开始的纺织厂开始,变得分门别类又五花八门起来。
首相温止提出的第一条重要政令就是《专利法》的制定,并鼓励商人和工匠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荣王则是第一个注册专利的人,他研发的“话报机”可以实现距离一公里之内的通讯,在温止看来这就是他之前一直想做却没做出来的电报机的雏形。
伴随着商会的崛起,工人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商人重利,免不了对工人的盘剥。兴瑞二十年,第一次大罢工运动在津市爆发,已经退休的前首相温止以顾问的身份和主张打压工人的官员吵了三天,终于力排众议让内阁制定《劳动者保护法》,以此保障工人的权利,并对商人们和工厂进行规范管理。
工会和商会的冲突在之后的三十年里一直没有停止过,后来慢慢形成了工党和商党。也正是这种冲突之下,大鈅的经济实力突飞猛进,科技水平更是在首相温止提供的资料帮助下一直处于领先世界的位置。
兴瑞三十七年,周泽瑞退位,其嫡长子周承远登基,改年号为兴华。十二年后,兴华帝正式立宪,将内阁制改为议会内阁制,以议会为权利核心,而内阁则对议会负责,议员和首相需要通过选举产生,并且有固定的任期。皇帝作为国家元首保留其尊贵的地位,但并无实权,只相当于国家的象征。
由于前期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工作,大鈅并没有因此产生动荡。对于大臣们来说,权利更大更安全,不用再担心来个昏君就把国家败光,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选举官员是多么荣幸又崇高的事情,他们那里会有反对意见?
兴华十九年,经历三朝,已经九十八岁的温止在皇城慈宁宫中含笑逝世,大鈅举国哀悼。而她的床前,周承远正翻看一本手抄本,上面是他无比熟悉的簪花小楷,开篇便是“我有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