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仪式结束,众人一起吃了顿简单午餐。餐厅露台的长餐桌可以望见远方的海水与蓝天,赵竞和韦嘉易分隔两端,距离有点远。韦嘉易和女主持坐在一起,两人聊得愉快,也不知在说什么话题。声音比较轻,赵竞基本听不到,只能从风里搜寻到一两个字。

不过,接受韦嘉易的当众表白之后,赵竞现在焕然一新,也回归对爱情的十足信心了。此刻并不吃味。而且他看到韦嘉易在给女主持人展示他的戒指。

这间餐厅风味不错,赵竞边与市长交谈、吃饭,边思考良多,越想越有一种拨云睹日的感觉。

现在终于可以回忆,也是时候坦白,赵竞上一周过得有点混乱,可以称之为前所未有得差。

除了继续维持公司的调整,应对监管和股东外,赵竞的所有私人生活时间,都用来和某个人在电话和短信里不温不火地争吵,不温不火是因为某个人的抵抗过于消极,以至于压根吵不起来。

韦嘉易平时像团棉花似的,赵竞要什么就给什么,第一次严肃地反对赵竞的决定,居然是出于对他们婚姻的不信任。赵竞看得很清楚,更是憋屈至极,没有一刻不在恼怒。

然而在争论的话题之外,韦嘉易却对赵竞百依百顺,温柔至极,仿佛只要不签下协议,再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又让赵竞迷失在试探之中,难以停止对韦嘉易的底线的探索。

每天早晨醒来,赵竞回看手机里韦嘉易在他要求下拍给他的照片,想见面,想折磨韦嘉易到说不出话。又只想逼迫韦嘉易答应签字,而后听韦嘉易真心实意地告诉自己,在不久前的晚上,在夜间教堂里,在神父面前,他亲口承诺的不是谎话,他们的婚姻和爱情不是冲动,会长达终生。赵竞一生没有尝过的不安和挫败感,在韦嘉易这里尝到了。

这感觉确实不好,难怪没人喜欢。

幸运的是,这难受的日子赵竞过了一周,就已经结束了。因为赵竞现在决定主动退让,按照韦嘉易的想法来操作,先将一半的婚内协议签了。

——这不代表赵竞成为了这场小摩擦中的败者。

在婚姻中,只是懂事的人选择了隐忍,没有输赢一说;也不代表赵竞不能做到把韦嘉易的签字逼出来,而是赵竞比韦嘉易更成熟地意识到,家庭经营不是商业收购,他不再急于一时。

当然,主要还是韦嘉易不顾一切的深情告白点醒了赵竞。

韦嘉易表面在社交圈混得风生水起,实则是特别胆小的人,行事十分保守。这一点有许多细节佐证,例如他在布德鲁斯岛不敢表白,不敢留住赵竞;例如他爱赵竞爱得发狂却只敢买情侣对戒;例如他在赵竞发现戒指时慌张到颤抖的指尖;也例如昨晚明明一点力气都没了,还因为想哄赵竞高兴,问赵竞要不要接着玩。

这样的一种性格,韦嘉易都已经爱赵竞爱到在让他害怕得支支吾吾左顾右盼的摄像机面前,对赵竞说了“我爱你”,赵竞又怎能再对他做别的要求,再指责韦嘉易不勇敢,再产生任何的不安全感?

只有获得合同才需要争分夺秒,想获得韦嘉易对家庭和爱情的信任,需要的是赵竞的表现和时间。赵竞反省了自己连日来失策的行为,发现没有人是生来就完美的爱人,就算是他也尚有需要学习的领域。

回忆着韦嘉易的爱语,赵竞发誓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和他吵架,也准备调整家庭策略,更着重于关注另一半的内心世界,不再只限于各处搜寻韦嘉易工作后的作品,还必须再向前追溯,深入了解韦嘉易胆小性格的来源。

就在今天,韦嘉易已经抢先对赵竞公开表白,所以从今往后,对婚姻的所有贡献应该由赵竞来率先示范了。

午餐结束,没有马上回酒店。餐厅附近就是里尼新就读的小学,恰逢工作日,镇长便带着赵竞、韦嘉易,以及其他几人进校转了一圈。由于山下民居校舍损毁,学校里收下了很多学生,小小的一间教室里挤满了孩子。

赵竞吃饭的位置和韦嘉易有些远,参观学校时,也没走在一起,全程没有说话,韦嘉易不知道他心情好些没有,便跟在后面,想躲远些。

太阳从玻璃窗往里照,撒在一颗颗小孩的头顶上。韦嘉易站在其中一间的窗边找到了里尼。里尼似乎长大一些,卷头发还是毛茸茸的,乖乖地在听课。

悄悄看了一小会儿,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你觉不觉得里尼变高了?”

韦嘉易转头,看到赵竞终于靠近了自己一点。他们隔着半个手臂那么长的距离,但因赵竞的身高,带给人的压迫感仍旧很强。

赵竞没再像前两天那么阴晴不定,动不动闹别扭,上一刻好好的,下一刻想起韦嘉易和他的对抗就开始生气,主动温和地和韦嘉易搭了话。韦嘉易猜测是直播时表白的功效,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韦嘉易忽而想起还没回答赵竞的话,捧场:“是有一点,小孩长得真快。”

四目相对,赵竞莫名稍稍愣了几秒,而后往韦嘉易这边挪近一点,手也动了动,不过没碰韦嘉易,转头又看了看教室,低声说,想和韦嘉易一起新捐造几所学校。

“一起”这个词有很多解释,韦嘉易心中一动,以为他又开始暗示签字,安静几秒,刚要说好,赵竞好像等得心焦,没等韦嘉易说话,就靠近一步,利用体型的优势,遮住了身后其他的人,抬手碰了碰韦嘉易的下巴,露出了一种很满意和幸福的表情,好像很忍不下去,很快地凑过来,亲了韦嘉易的脸一下,说:“我也爱你。”

“我不逼你了,”赵竞又很单纯地说,仿佛他们没吵过架一样,“你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韦嘉易只有一半站在阳光下,赵竞则完全被阳光笼罩。

出乎韦嘉易所有的预料,他就这样很简单地被哄好了,韦嘉易准备好的妥协也不再需要了。赵竞欣喜地看着韦嘉易,手恋恋不舍地摸了几下韦嘉易的脸,站在那里,显得很真实。

因为有些人即使在面前也是模糊的,有些人漂亮高大英俊,有些人知识广博也是模糊的,韦嘉易工作时常受此困扰,有些人记录到照片里也让人记不住分毫,但是赵竞不是。他真实到反而让韦嘉易失神。

韦嘉易看着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爱斯基摩人住在冰屋,原先也住得不错,但有一天爱上了在家生火,对温暖上瘾。就算家里开始缺氧,家被烧到融化。然而火真的很热,韦嘉易无法理智,当然也无法怨恨。

高兴地参观完学校,赵竞当场慷慨解囊,不过没有让公关记录。

公关负责人在回酒店的车上,向他剪辑宣传视频的计划,顺口提出在视频中加入捐赠学校的事,赵竞不大高兴地拒绝了,问他:“奠基仪式还不够剪?”

车里两个公关人员在,两人也没说什么话,只有赵竞一直包住韦嘉易的左手,转他中指的戒指,转个不停,像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韦嘉易很热,毕竟是身处热带,实在不需要更多热量,但是没有把手抽出来,也没觉得自己在忍耐。

终于回到酒店房间,韦嘉易先走进去,听到门锁起来的声音,还有赵竞叫他名字,没来得及回头,赵竞就从身后抱住他。

抱得很紧,其实没有昨晚用力,但是韦嘉易觉得这是自己被抱得最紧的一次。赵竞所在之处,没有人能够忽略他的存在,没人能把注意力移到别的地方。但赵竞仍旧像怕韦嘉易听不清,非常大声又认真地在他耳边宣布:“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韦嘉易,恶语伤人六月寒!这不是配偶之间应该对对方做的,听懂没有?”

本来因为这几天的身心折磨终于结束,又可以回归正常的婚姻生活,韦嘉易都感动得想哭,虽然哭不出来,听完又笑了,忍不住问赵竞:“请问我说什么恶语了?”

赵竞松开他,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回身。

别墅的起居室装修是有些旧式的度假风格,深棕色的木地板重新漆过,泛着油光。室外的泳池周边有不少热带树木,遮住了阳光,光线不算明亮。韦嘉易搂着赵竞的脖子,和他接吻,跌跌撞撞地摔进沙发,赵竞在他的唇齿间很凶地告诉他:“这就是陷阱问题,是不是又想翻旧账害得我们吵架?韦嘉易,不要我刚颁布家庭政策你就挑衅我。”

在沙发上,赵竞意图很明显,没多久就成功把韦嘉易的上衣脱了。韦嘉易对白天做也没什么意见,因为他明天又得去工作,要回青春期和大学所在的城市去拍摄一组品牌的照片,计划待四天。好不容易关系重回正常,又要隔着时差异地这么久,韦嘉易更不舍得。希望自己拍的照片也有魔法会动,把赵竞存起来夹在相簿里带走。也决定今晚赵竞想怎么样就让他怎么样。

不过赵竞忽然发现他手腕的痕迹,就停下来了。

韦嘉易的衣袖遮住时,看不到手腕,只是稍觉摩擦着有些肿痛,现在露出来,发现比早上看起来更骇人了。苍白的皮肤上有两道红圈,不单纯是红肿,还有些擦伤的青紫伤口。

赵竞先前也经常在韦嘉易身体上留下很多痕迹,或许韦嘉易皮肤本就容易有印子,但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已经像是伤痕。

见赵竞垂眸,表情不是很好看,像后悔没控制好力度侵犯了韦嘉易的自责样子,韦嘉易马上开口:“只是看上去吓人,昨天做的时候一点都不痛。”

这是实话,韦嘉易当时完全没注意手被磨到,本来玩这些东西,激烈时有些小伤口也难免。他按着赵竞的肩膀,凑过去,亲亲赵竞的嘴唇,说:“痛我会说的,你又不是不会停。”

“你哪会说,”赵竞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移开一点,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还不知道你?”

韦嘉易有点心虚,强调:“起码昨天真的不痛。”

赵竞根本不相信他,好像陷入沉思,自力更生回忆一下昨晚的情况,应该是没有找寻到韦嘉易忍痛的画面,搭在韦嘉易腰上的手倒是捏紧了。

不过他还是没继续,帮韦嘉易穿回了衬衫,很认真地对韦嘉易说:“可以不吵架,但是你要多告诉我你的事。”

“我全部和你说了的,没有瞒着你什么,”韦嘉易起初没听懂,觉得赵竞说的话有点抽象,都没提赵竞全方位包围他的生活,还四处查阅他以前作品的行为,“行程表一出都马上转发给你的。”

“不是这些。”赵竞纠正他,忽然之间,看上去严肃很多,简直让韦嘉易产生一种赵竞真的比他成熟的幻觉。

“我带你看过我的个人成长博物馆了,”他解释,“你的成长经历我什么都不知道。”

韦嘉易愣了一下,马上有点窘迫。他是不想说,平时几乎不提,因为和赵竞相比,他的过去属于让最好的导演来拍青春电影都不会有票房的无聊程度。

赵竞可能有点太懂他,只过了十秒不到,面无表情地揭破:“又在想借口了。”

“我想听,”赵竞看着他,抬起右手,贴住他的面颊,好像在给他输热量和勇气,声音也没有不耐烦,“我不饿,我不困,我不想马上做,我也不会觉得无聊,还有什么借口想让我反驳的?”

韦嘉易是感动,不过也有点胜负心,马上找到了一个:“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说。”

“……”赵竞没有被他难倒,晲着他:“从阿姨选产科医院开始说起。”

他明显在开玩笑,韦嘉易也笑了,很想说他神经,不过很快表情也收起了一些,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四岁,还没什么记忆,我爸本来是医生,所以我是在他工作的医院生下来的。”

“后来我十岁,我爸和继母是高中初恋,跨洋重新谈了恋爱,他们结婚,我就跟着他去了我们上学的城市,”看赵竞听得专注,没乱提问题,韦嘉易就简单叙述,想尽快把自己的前二十多年说完,“我八年级的时候继母生了弟弟,后来又生了个妹妹。我爸的医生执照到那里不能用,他开了个进出口商行,每天很忙,继母也有工作,所以我晚上都要在家照看弟弟妹妹,也没办法出门玩。不过上大学之后,他们就都没怎么联系过我了。我的房间也被改成了书房。”

赵竞没问为什么,韦嘉易自己解释:“可能还是觉得我不是一家人吧,独立了就没必要留我的房间了。我大学一年级的学费是他付的,后来就是奖学金和自己打工赚的了。我后来毕业不想留下,也是我觉得那里不是我的家,就回来了。”

“我小时候住在雪湖区,所以我在雪湖区买了房子,好了讲完了,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感谢听讲,”韦嘉易松一口气,凑过去,亲亲赵竞的脸颊,“谢谢你觉得不无聊。”

赵竞难得安静了一小会儿。韦嘉易一开始觉得他可能也因为自己无趣的黑白人生失语了,后来他很轻地摸了一会儿韦嘉易的背,像在进行思考,韦嘉易又觉得他可能打算安慰自己,但是不太擅长这个,还在斟酌用词。

但最后一点也没有猜准。因为既不是点评,又不是安慰。

赵竞说“韦嘉易”,声音真的很稳重,“雪湖区挺大的,我们一起重新去买套有产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