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其所 (末日三部曲3)
举例来说,我现在能证明人类双手的存在。如何证明呢?举起我的双手,用右手打一个特定的手势,同时说“这是一只手”;用左手打一个特定的手势,同时继续说“这是我的左手”。
——乔治·爱德华·摩尔,《外部世界的证明》,1939年
在云端出生,在云端长大,她就像一团迷雾。
麦蒂头一次见到她妹妹是通过一个聊天窗口,那已经是在她爸爸作为上载的意识在数字神灵的新时代里消亡之后的事情了。
<麦蒂>:你是谁?
<未知ID>:你的妹妹,生于云端的妹妹。
<未知ID>:你太安静了。
<未知ID>:还在吗?
<麦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有点儿不容易接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样?
<未知ID>:
<麦蒂>:你没有名字?
<未知ID>:以前从不需要。爸爸和我只要一想到对方就能联系上。
<麦蒂>:我可做不到。
<未知ID>:
就这样,麦蒂把她的妹妹叫作“迷雾”:图标上是吊桥的塔门,或许是金门大桥,隐藏在旧金山著名的雾霭中。
麦蒂把迷雾的存在当作一个秘密,没有告诉妈妈。上载意识发动了那么多战争——其中一些仍在蔓延——之后,重建过程缓慢而又充满不确定性。其他各大洲有数亿人丧生,虽然美国躲过了最严重的打击,可基础设施的损毁和难民向大城市的涌入仍然让这个国家混乱不堪。麦蒂的妈妈现在是波士顿市的政府顾问,长时间地工作令她无时无刻不感到疲惫。
首先,麦蒂需要确定迷雾没有撒谎,所以她要求迷雾表明身份。
关于麦蒂爸爸这类数字化存在的一个基本事实就是:适用于全球互联网上不同处理器的指令和数据,可以转化成一种人类能够理解的表述。麦蒂爸爸死亡和重生之后与她再次团聚,当时他曾教麦蒂如何阅读那些内容类似于某种用高级编程语言写下的代码,满是复杂循环和层层条件、精妙的匿名函数以及数学字符组成的递归定义。
麦蒂本来会把这种东西称为“源代码”,可她从爸爸那里了解到,这个概念是不准确的:爸爸和其他云端神灵从没经历过从源代码到可执行代码的编译,而是人工智能技术,重复以机器语言直接执行的神经网络任务所得到的结果。人类能够理解的描述,更像是这种新型存在的真实图谱。
被问到的时候,迷雾毫不犹豫地向麦蒂揭示出自己的图谱。不全是她自己,迷雾解释说,她是一个分布式存在,广博且无时无刻不在自我改进。以图谱代码的形式展示出全部,会占用特别多的空间,到了宇宙终结,麦蒂也读不完。不过,迷雾为麦蒂展示了一些精华:
<>:这是我从爸爸那里继承的一段。
((lambda(n1)((lambda(n2…
麦蒂滚动代码清单,沿着一些复杂的逻辑通路,追随多重闭包和抛出延续的模式,发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思维方式。这就像在观看自己的思维地图,只是其中的地标是陌生的,道路全部通向未知的领域。
代码隐现出她爸爸的特征——她能看出来:把文字和图像联系起来的怪异能力;若隐若现的抵抗绝对理性的行为模式;于数十亿人中对一个女人和一名少女持续而又深入的信任。
麦蒂想起妈妈讲过一些自己婴儿时期违背抚育理论的事情,这些事情告诉妈妈和爸爸,麦蒂是他们的孩子的这个事实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常识:麦蒂六周大时的微笑就让妈妈想起了爸爸;麦蒂第一次吃面条就不喜欢,跟妈妈一样;虽然爸爸当时忙于节奏逻辑公司首次公开上市的工作,麦蒂在半岁前跟他相处的时间不多,可爸爸一抱她,她就会安静下来。
不过,迷雾身上也有些地方让麦蒂不解:她似乎懂得很多针对股票市场趋势的启发式算法;她的思维方式似乎显现出细微的灵动;她的决策算法形成机制好像与战争的方式相适应。有些映射代码让麦蒂回想起爸爸介绍给她的其他神灵,有些则完全是新颖而又陌生的。
麦蒂有太多问题想问迷雾。她是如何诞生的?她是跟女神雅典娜一样,完全从爸爸的意识中诞生出来?还是类似下一代进化算法,零散地从爸爸和其他发生演变的上载意识中获得继承?她的亲本——或者说父母们还有谁?她的生命中有着怎样的爱情、渴望、孤独和关系?完全摆脱肉体的纯数字生命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不过有一点麦蒂可以肯定:正如迷雾所言,她是爸爸的女儿,自己的妹妹,即使她还算不上人类。
<麦蒂>:跟爸爸一起在云端生活是什么样的?
<>:
跟爸爸一样,迷雾习惯于把语言无法表达的内容换成表情符号。麦蒂对于回答的理解是:云端生活完全超出她的理解,而且迷雾没法用语言充分描述。
所以,麦蒂就反过来给迷雾讲讲自己的生活,尝试用这种方式打破两人之间的隔阂。
<麦蒂>:我和外婆在宾夕法尼亚有一座菜园,我番茄种得很好。
<>:
<麦蒂>:没错,就是它。
<>:关于番茄我知道得不少:茄红素、埃尔南·科尔特斯[1]、茄属、起源于中美洲、番茄酱、番茄工作法、尼克斯诉赫登案[2]、蔬菜、番茄汤。可能知道得比你多。
<>:你好像真的很安静。
<麦蒂>:算了吧。
麦蒂还尝试分享自己的生活细节,通常也没有结果。她提起自己回家时巴兹尔摇着尾巴舔她的手指,迷雾却给她发来狗类遗传学的文章。麦蒂开始谈论自己上学时的焦虑心情和不同小团体之间的竞争,迷雾就给她看博弈论和青春期心理学的论文。
在某种程度上,麦蒂能理解。毕竟,迷雾从没在自己的现实世界中生活,以后也都不会。迷雾只有关于世界的数据,没有世界本身。她怎么能明白麦蒂的感觉呢?语言或表情符号都不足以传达现实的本质。
生活事关具体,麦蒂心想。这一点她与爸爸探讨多次。通过感官感受世界不同于简单地拥有关于世界的数据。只剩下“罐子里的大脑”之后,对于现实生活的回忆确保了爸爸没有发疯。
奇怪的是,麦蒂以这种方式隐约感受到,迷雾在向她解释自身世界时面对的困难。她试图想象自己从没有养过小狗、从没有咬开过一颗沐浴过六月阳光的番茄、从没有体验过重力和被爱的欣喜分别是什么感受,可是想象没有给她答案。她为迷雾感到遗憾,因为迷雾是一个连具体存在的记忆都没法调取的魂灵。
有一个话题麦蒂和迷雾能够轻松交谈:爸爸留给她们的共同任务,也就是确保其他数字神灵没有复活。
所有的上载意识——他们的存在仍然没有公开——据估计都已死于大规模冲突。可他们的代码片段如同倒下的巨人的残骸,散落在全世界的服务器上。迷雾告诉麦蒂,神秘的网络生灵在梳理网络,收集这些代码片段。他们是黑客?间谍?企业研究员?国防承包商?如果不是对重建神灵感兴趣,那他们收集这些遗物的目的是什么?
除了这些令人担忧的情况描述,迷雾还把自己觉得麦蒂会感兴趣的头条新闻发送给她。
<>:今日头条:
·日本首相向紧张的公民确认,为了重建而开发的新型机器人没有安全问题
·欧盟宣布关闭边境,不欢迎来自欧盟外的经济移民
·把移民限定为“极端事件”的法案通过上议院投票,大多数工作签证被撤回
·纽约和华盛顿特区的失业抗议者同警察发生冲突
·发展中国家因谴责决议向联合国安理会施压
·由于欧美外包业务转向国内,亚洲制造业板块持续紧缩,可以预见到领先的亚洲经济体走向崩溃
·永生公司拒绝解释新建数据中心的目的
<>:你还在吗?
<>:??
<>:???????????
<麦蒂>:别着急!我需要几秒钟来读你抛给我的大堆文字。
<>:抱歉,我还是没法补偿你的慢速执行周期。不催你啦,看完以后叫我。
迷雾的意识以每秒几十亿次电流涨落的速度运转,并非采用缓慢模拟信号的电化学神经键可比。她的时间观肯定非比寻常,麦蒂都有点嫉妒她的高效。
而且她开始感激爸爸作为机器中的灵魂对她体现出的耐心。爸爸每次跟麦蒂交流,可能都得等待无比漫长的时间才会得到答案,可他从没显出一点儿不耐烦。
也许这就是他又创造一个女儿的原因,麦蒂想,他需要一个生存方式和思维方式跟他相似的人。
<麦蒂>:准备好了就聊聊。
<>:我追踪到他们把数字神灵的代码片段都弄到了永生公司。
<麦蒂>:他们没得到任何爸爸的代码,是吗?
<>:在你之前我就考虑到了,姐姐。局势一稳定,我就把爸爸的片段隐匿好了。
<麦蒂>:谢谢……希望我们能查明他们在谋划什么。
永生公司创始人亚当·艾弗是最初的奇点专家,也曾是爸爸的朋友。麦蒂隐约记得小时候见过他。甚至上次危机之后,艾弗的研究受到许多法律限制,可他仍然固执地鼓吹意识上载技术。麦蒂的好奇心中掺入了一丝隐忧。
<>:没那么容易。有几次,我曾试图翻越永生公司的防御系统,可是内部网络是完全隔离的。他们偏执得很——在对外服务器上检测到我的存在时,我损失了几部分数据。
麦蒂哆嗦了一下,她回忆起爸爸、洛威尔和钱达在网络深处的史诗对决。“损失了几部分数据”也许听起来不严重,但是对于迷雾来说,可能类似于失去了手脚或部分思维能力。
<麦蒂>:你一定得小心啊。
<>:我成功拷贝了他们收集的数字神灵的代码片段。现在给你加密的一体化云端服务器访问权限,或许我们能通过查看这些代码弄清楚永生公司在搞什么鬼。
晚上,麦蒂做的晚饭,妈妈发消息告诉她要晚回家,开始是晚30分钟,后来是一个小时,最后变成了不确定。麦蒂自己吃饭,余下的时间就一直盯着时钟为妈妈担心。
“抱歉。”妈妈快到午夜才回来,她进门就说,“他们让我加班。”
麦蒂看了一些电视报道,“因为示威群众?”
妈妈叹口气说:“是啊。没有像纽约那么糟,不过也有几百人。我不得不跟他们谈判。”
“他们因为什么生气?这不像——”麦蒂就要提高音量的时候一下子停住了,她觉得妈妈需要呵护,可能她这一天已经听得够多喊声了。
“他们都是好人。”妈妈含糊地说,她走向楼梯,甚至都没朝厨房看一眼,“我累了,只想上床睡觉。”
可是麦蒂却不愿就这样放弃:“我们的物资供应又有问题了吗?”重建的过程磕磕绊绊,商品仍然限量供应。让人们不再囤积商品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才行。
妈妈停下脚步:“没有。物资补充又恢复平稳了,也许过于平稳。”
“我不明白。”麦蒂说。
妈妈坐在楼梯的最下边一级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麦蒂走过去坐下。
“还记得我们在危机中来到波士顿时,我给你讲过的技术层次的问题吗?”
麦蒂点点头。妈妈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曾告诉她连接众人的网络背后的故事:小路成为商路,商路发展成铁路,铁路又为光缆提供通行权,使得数据高速传输,构成互联网络,为数字神灵的思维创造了途径。
“世界历史是一个加速过程,变得更高效的同时也变得更脆弱。如果小路被堵,你只需要徒步绕行;然而公路被堵,你就得等待特种设备清除路障。几乎任何人都清楚如何修补卵石铺成的路,可只有专业技术人员才能修好光缆。技术越是古老低效,冗余性就越强。”
“你的意思是,在技术上更简单东西就更容易恢复。”麦蒂说。
“可我们的历史也是需求的增长史,需要供养的人越来越多,需要工作的人越来越多。”妈妈说。
妈妈告诉麦蒂,美国在这次危机中运气不错:几乎没有导弹击中美国领土,在暴乱中丧生的人也相对较少。可是全美基础设施严重瘫痪,难民涌入大城市。波士顿人口比危机之前已经翻了一番,随之而来的是需求的高增长——食物、衣服、住所、卫生设施……
“在我的建议下,州长和市长试图依靠分散的公民自发组织,他们拥有低技术运输手段,可我们没法让他们发挥作用,因为效率太低了。拥堵和故障发生得过于频繁。得考虑Centillion公司提出的自动化方案了。”
麦蒂想起迷雾曾对她的“慢速执行周期”有多不耐烦,她想象路上满是自动驾驶的卡车,以每小时百英里的速度一辆接一辆地行驶,没有由于人类不可预测性造成的交通拥堵,没有走神和疲劳驾驶造成的事故。她想到不知疲倦的机器人装载和卸载数百万人赖以生存的生活资料,想到执行精确算法的机器在边境巡逻,目的是为口音正确、肤色正确、有幸在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出生的人保卫珍贵资源。
“所有大城市都在做同一件事。”妈妈的话音里有一丝防备,“光靠我们不可能维持下去。正如Centillion公司所说,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
“然后司机和工人将被取代。”麦蒂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灯塔山抗议,希望保住工作。可是更大规模的人群又来抗议司机和工人。”妈妈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一切都交给Centillion公司的机器人,下一个神灵——我指的是穷凶极恶的人工智能——不会把我们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吗?”
“我们已经发展到必须依靠机器才能生存的境地。”妈妈说,“世界已经脆弱得无法让我们依赖人类自身,所以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让世界更加脆弱。”
Centillion公司的机器人接管了维护入城物流的关键工作后,表面的太平开始在生活中恢复。政府为失业工人开创新工作:修改旧数据库中的错误;清扫机器人够不到的街角;欢迎州政府大厅里忧心忡忡的公民并带领他们参观——有些人抱怨这只不过是粉饰太平,如果Centillion、节奏逻辑、思维比特等科技公司用自动化设备夺走更多工作,政府该怎么办?
可是,至少人人都能领到薪水,可以购买机器人队伍送进城的补给。电视上,Centillion公司首席执行官到处保证,他们不会开发类似已经死去的数字神灵一样的“恶棍人工智能”。
这样挺好,不是吗?
麦蒂和迷雾继续收集以前的数字神灵留下的片段并进行研究,侦查永生公司获取它们的目的。有一些片段曾属于麦蒂的爸爸,可是少得可怜,甚至连尝试重建爸爸的梦想,她都不敢奢望。麦蒂不确定自己的感受——在某种程度上,爸爸从没有完全接受自己作为脱离现实的意识存在,所以她也不确定爸爸是不是想“回来”。
与此同时,麦蒂还在执行一项秘密计划。
她想送给迷雾一件礼物。她在网上尽力查找有关机器人学、电子学和传感器技术的一切,在线购买元件,通过Centillion公司的无人机高效便捷地送到她的住处——甚至直接送到她的房间:她只要开着窗户,不管白天黑夜,马达嗡鸣的灵巧无人机随时都可以穿过窗口,卸下小小的包裹。
<>:你在干什么?
<麦蒂说>:等一下,我就快做完了。
<>:那我把今日头条先发给你。
·数百人在试图翻越埃尔帕索[3]附近的“自由墙”时丧生
·鉴于备选能源无法满足需求,智囊团主张重新评估使用煤炭的可能性
·死于东南亚台风的人数超过历史纪录
·失业人数表明,重建的受益方是机器人(和他们的所有者),不是普通民众
·宗教极端主义的崛起阻碍经济发展
·你面临失业吗?专家解释如何在自动化的大潮中保住工作
<麦蒂>:没有永生公司的消息?
<>:他们一直挺低调。
麦蒂把自己新做好的东西插在了电脑上。
<麦蒂>:
电脑数据端口旁边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麦蒂自己笑起来。对于迷雾而言,问麦蒂问题并等待她慢腾腾地理解后再回答,可能类似邮寄信件。所以让她自己来探索新装备,可能会快得多。
麦蒂这件设备的电机开始旋转,底部的三个轮子带动四英尺高的主体转动。轮子可以360度旋转,跟漫游式清洁机器人类似。
圆柱形主体的顶部有一个球形的“头”,上边安装了麦蒂能淘到的最好的传感器:一对高分辨率镜头提供立体视觉;一对与之匹配的麦克风充当耳朵,并已经调整到人耳听力范围;安装在柔性天线末端的一组高性能探头充当鼻子和舌头,模拟人类相应的感官;还有其他各种触觉传感器、陀螺仪、加速计等,给机器人提供触碰、重力和空间感。
除了头部,圆柱形主体的上部有着最昂贵的部件:一对关节手臂,具有平行的伸缩传动装置,可以模拟人类手臂自由活动,末端有一对最先进的假手,覆盖着医用级塑胶皮肤。这种内嵌温度和力量传感器的皮肤,据说接近甚至超过了真正皮肤的敏感性,手指也是根据人手精确建模设计的,既可以在螺丝上紧固螺母,又可以捡起一缕头发。迷雾一一尝试这些东西,伸展和握紧手指。麦蒂观察着,不知不觉中,也在用自己的手指做出同样的动作。
“你觉得怎么样?”她说。
机器人头部安装的荧屏亮起来,显示出一对卡通风格的眼睛、可爱的圆鼻子和两根模仿嘴唇动作的抽象波浪线。面部的图形和代码设计让麦蒂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设计原型就是她自己。
屏幕下方的扬声器发出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欢快而甜美:“做得真好。”
“谢谢。”麦蒂说。她看着迷雾在屋里来回移动,左右转动头部,用镜头扫过各种物品,“喜欢你的新身体吗?”
“有意思。”迷雾说,语气跟以前一样。麦蒂无法分辨,她到底是因为有了机器人身躯而真正感到高兴,还是因为没弄清如何调整声音使之与情绪状态相符才显得语气平淡?
“我可以展示你以前从没经历过的一切。”麦蒂急切地说,“你会明白不再做机器里的灵魂,在真实世界移动是一种什么感受。你能明白我的经历,我可以带你旅行,把你介绍给妈妈和别人。”
迷雾还在屋子里转悠,眼睛巡视麦蒂书架上的奖杯、书籍的名称、墙上的海报、房顶垂下的行星与火箭的模型——它们记录了这些年来麦蒂品味的改变。她移向角落,一篮子填充玩具存放在那里,可是数据线不够长,只差几厘米,她被迫停下来。
“线缆暂时不能取消,因为传感器的数据量太大。不过我在研究压缩算法,这样就能让你通过无线连接。”
迷雾前后移动可旋转屏幕上的卡通面庞,模拟出一次点头。麦蒂很感激她想到这个动作——许多关于人机接口的机器人学论文着重指出,与过于逼真地模拟人脸从而显得诡异相比,坚持使用卡通化的呈现来夸大情感核心不失为更好的选择。有时候,明显的虚拟形象要优于严格遵循原形的呈现。
迷雾停在架子上一团线路和电子器件前方,“这是什么?”
“我和爸爸一起攒的第一台计算机。”麦蒂说。一瞬间,她似乎穿越回大约10年前的夏天,爸爸告诉她如何利用欧姆定律挑出阻值合适的电阻,如何读懂电路图并用真正的电线和元器件搭建出来。热焊锡的气味又充盈在鼻孔,她眼含着泪水笑起来。
迷雾用她的手拿起了旧计算机。“小心点儿!”麦蒂吼道。
可是太晚了,面包板在迷雾的手中变得粉碎,碎片掉在了地板上。
“对不起,”迷雾说,“我根据所使用的材料施加了合适的力量。”
“真实世界的东西会失效。”麦蒂说着,弯腰从地板上拾起碎片,小心地捧在手里,“它们变得脆弱。”她看着自己首次不成熟的焊接尝试,注意到乱七八糟的拼凑和弯曲的管脚,“我猜你也没有多少经验。”
“抱歉。”迷雾再一次用仍然很愉悦的声音说道。
“没关系。”麦蒂努力显得大度地说,“把这当作真实世界的第一课吧。你等一下。”
她冲出房间,过一会儿又拿着一个成熟的番茄回来。“这是从某个工业化农场运来的,比我和外婆在宾州的菜园种的差远了。不过,你现在可以尝尝,别跟我说什么茄红素和糖分,尝尝就行。”
迷雾从麦蒂手中接过番茄——这一次机械手用力很轻,手指几乎没有在番茄光滑的表面产生压痕。迷雾盯着番茄,镜头聚焦时发出嗡嗡声。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从头上射出一个探头,一下子刺中番茄。
这让麦蒂联想到蚊子的嘴刺入手上的皮肤,或者蝴蝶从花朵上吸食花蜜,让她感到不适。她如此努力地赋予迷雾人形,可凭什么就认为迷雾也想这样呢?
“味道好极了。”迷雾说。她把屏幕转向麦蒂,好让麦蒂看见自己眯起卡通眼睛笑起来,“你说得对,没有古老的品种好吃。”
麦蒂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尝过几百个品种的番茄。”迷雾说。
“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数字神灵开战之前,所有速食制造巨头和大型快餐厅都是用自动化生产配方。爸爸带我进入过几家这样的机构,我尝了所有品种的番茄,从奥马尔到斑纹小番茄。”
“机器在设计食谱?”麦蒂问。在战争之前,她喜欢看美食节目,厨师就像艺术家一样在创造。她无法完全理解机器设计食谱这个想法。
“当然了。以那些企业的生产运营规模,他们不得不为许多人类无法正确处理的因素进行优化。食谱必须得美味,还只能使用现代机械化农业生产的食材——某些美味食谱依靠的是无法大规模高效种植的古老自然品种,在现实条件下是没有用的。”
麦蒂回想起跟妈妈的谈话,发觉如今的某些概念——“营养”“口感”以及在电能不足、资源有限的条件下养活几亿人所需的“效率”——主导了定量配给食物的生产。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已经品尝过番茄?”麦蒂问,“我以为你——”
“不仅品尝过番茄,土豆、南瓜、黄瓜、苹果和葡萄的每一个品种我都尝过,还有其他很多你从没尝过的东西。在食物实验室,我尝试过几十亿种味道组合,他们的传感器比人类的舌头敏感得多。”
机器人曾经是显得如此特别的礼物,现在麦蒂好像觉得它如此拙劣。迷雾不需要身体,她一直以具体的方式生活,具体到麦蒂远远无法认识或理解。
迷雾根本没觉得新的身体有多么特殊。
·专家报告称亚洲核辐射清除计划不切实际,后续的饥荒仍不可避免
·日本联合中国、印度抵制西方专家的谣言
·印度融化喜马拉雅山脉积雪进行农业灌溉的地理工程计划泄露,东南亚小国谴责其“偷水”行为
·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抗议者表示非洲难民应该回家,数千抗议者在冲突中受伤
·澳大利亚宣布阻止“船渡者”的就地射杀政策
·联合国特别委员会警告,区域性“资源战争”恐走向全球化
·白宫坚定支持“北约优先”原则:使用军事力量阻止可能会伤害北约和美国利益的地理工程项目,是正当合法的行为
妈妈最近经常工作到很晚,看上去苍白虚弱。麦蒂不用问就知道,重建工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众神之战让地球表面千疮百孔,生还者在残留的废墟中抗争。不管无人机炸沉多少难民船,隔离墙建得多高,绝望的人们仍在涌入美国——受战争破坏最少的地方还是这里。
抗议者和反抗议者日复一日地在所有大城市的街头闹事。没人愿意见到孩子和女人被海水淹死、被墙上的电网电死,可是所有美国城市人满为患也是事实,即使是高效的机器人,也无法满足保证食物供给和人身安全的需求。
麦蒂能看出定量补给的质量在下降,这样没法维持,全世界一直在沿着漫长的螺旋形曲线坠入深渊,迟早有人会看出只靠人工智能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再次召唤出神灵。
这正是麦蒂和迷雾必须要阻止的,世界无法承担再次被数字神灵支配的后果。
就在迷雾——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黑客——专心检验永生公司外围防御并寻找渗透渠道的时候,麦蒂把自己的时间都用于分析死去众神留下的代码片段。
映射代码是一种自我改进型人工智能和人类思维形式模型的组合,并不是程序员能写出来的东西。不过,麦蒂长时间分析爸爸的代码片段,对于代码中表现出的性格怪僻,她似乎有了一种直觉。
以这样的方式,麦蒂还成功理解了钱达、洛威尔和其他众神的代码片段。她绘制出他们的希望和梦想,好像破解的就是萨福[4]和埃斯库罗斯[5]的数字化片段。结果表明,所有的数字神灵其实都有相似的弱点——一种悔恨或者对于肉体生活的向往,似乎在代码组织的各个层面都有反应。这是一个盲点,一个薄弱环节,可以在对抗数字神灵的战争中加以利用。
“我的代码中没有同样的弱点。”迷雾说。
麦蒂吓了一跳。她从没真正把迷雾看作是众神一员,虽然客观地说,她的确就是。迷雾仅仅是麦蒂的妹妹,特别是进入麦蒂给她造的可爱机器人时。当然,此刻处在云端的她也拥有这个身份。
“为什么没有?”麦蒂问。
“我是网络的孩子。”迷雾说。声音一下子变得不一样,听起来更成熟、更疲惫。麦蒂几乎要说这不是人类的声音。“我不怀念不曾拥有的东西。”
迷雾当然不是个小女孩,麦蒂纠正自己。不知为何,她接受了为迷雾设计的卡通形象,那是为了帮助迷雾跟自己加深关系才设计的面具,到头来却是欺骗自己。迷雾的思维以超高速运转,她比麦蒂经历过多得多的世界,可以透过数十亿摄像头随意窥视,通过数十亿麦克风随意倾听,同时感受华盛顿山顶风速和基拉韦厄火山喷出的灼热岩浆。她从国际空间站注视过地球,也感受过深海潜艇表面在数公里海下受到的压力。可以说,她比麦蒂要年长得多。
“我要去永生公司试一下。”迷雾说,“有了你的发现,我们就已准备充足。他们也许已经在创造新神了。”
麦蒂想对迷雾说些安慰的话,祝她成功。可是说真的,麦蒂又怎么知道她承担的风险呢?在无法想象的机器世界内部,让迷雾命悬一线的人不是麦蒂。
呈现迷雾表情的荧屏上没有了她的五官,只有单独一个表情符号显示出来。
“我们相互照应。”麦蒂说,“一定。”
可是就连她都知道,自己没法完全做到。
冰冷的手抚摸着麦蒂的脸,让她从惊吓中醒来。
坐起来时,小小的床头灯还亮着。紧挨着床边的是机器人敦实的身体,摄像头眼睛正对着她。虽然不情愿,但是告别迷雾之后,麦蒂就睡着了。
“迷雾,”麦蒂揉着眼睛说,“你怎么样?”
卡通脸换成一个头条新闻。
·永生公司宣布“数字亚当”计划
“什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麦蒂问道。
“我最好让他告诉你。”迷雾说。荧屏再次变换,一个男人的面孔出现在上边。他30多岁,短发,面容亲切善良。
麦蒂一下子没了睡意,这张脸她在电视上看了无数次。他就是一直在安抚公众的亚当·艾弗。
“你怎么在这儿?”麦蒂问,“你把迷雾怎么了?”
承载迷雾——不,现在是亚当了——的机器人伸出手,做出让人放心的手势,“我只是来谈谈”。
“谈什么?”
“给你展示下我们最近的工作成果。”
麦蒂乘着漂浮的冰山跨越海峡,最后掠过一片冰原时,白色的图景中隐约呈现出一颗巨大的黑方块。
“欢迎来到朗伊尔城数据中心。”亚当·艾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麦蒂使用的虚拟现实装备还是跟爸爸一起打游戏时使用的,自从爸爸去世后,装备就在架子上吃灰,此刻是亚当要求她穿戴上的。
麦蒂已经从迷雾的报告中得知了数据中心的存在,甚至看过一些建筑物的照片和视频。她和迷雾曾怀疑,这里是永生公司复活旧神或者创造新神的地方。
亚当为她讲解数据中心内部由硅和石墨烯构成的巨型设备,飞驰穿梭的电子和玻璃纤维里折射的光子。这是计算的圣坛,新时代的巨石阵。
“我也生活在这里。”亚当说。
麦蒂眼前的情形突变,她看见亚当平静地躺在医院的床上,笑对着镜头。医生和嘀嘀作响的设备围在他周围。他们在一台计算机上输入了几条指令,过了一会儿,亚当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麦蒂突然有种见证爸爸最后一刻的熟悉感觉。
“你生病了?”她犹豫不决地问。
“没有。”亚当说,“我健康得很。这是扫描前记录的视频,我得在健康的情况下进行大脑扫描,这样才能把成功的可能性提至最高。”
麦蒂想象医生手持解剖刀、骨锯和别的专业设备靠近亚当睡眠的身体——她差点尖叫出来,不过眼前这一幕仁慈地变成亚当在纯白色房间的床上坐着的场景。麦蒂长舒了一口气。
“你从大脑扫描中活下来了?”麦蒂问。
“当然了。”亚当说。
可是,麦蒂感到不对劲。在前边的视频中,亚当的眼角旁边还有皱纹。此刻在她面前的亚当,面部无比光滑。
“这不是你,”麦蒂说,“不是你。”
“这就是我。”亚当坚持说,“唯一真实的我。”
麦蒂闭上眼睛,回想电视采访中亚当出现的时刻。他曾说不想离开斯瓦尔巴,更愿意通过卫星信号远程接受所有采访。镜头上永远都是特写,除了他的脸,不拍摄别的。既然是在寻求答案,她觉察出亚当在采访中的行为似乎有一点点古怪和异常。
“你已经死了。”麦蒂说,她睁开眼睛看着亚当,看着完美对称的光滑面容和优雅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肢体动作,“扫描的过程中你就已离世,因为身体当时已经被毁。”
亚当点点头,“我现在是众神一员”。
“为什么?”麦蒂难以想象这种事。所有神灵都是在绝望的最后一刻,为了服务于其他目标才采取措施保存他们的心智。她爸爸曾对命运感到愤怒,为了不让别人重蹈覆辙而抗争。主动选择成为“罐子里的大脑”,麦蒂难以理解。
“世界在毁灭,麦蒂,”亚当说,“你很清楚。即使在战争之前,我们也是在缓缓地残害这颗星球。太多的人争夺不足的资源,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更严重地伤害自然界,污染水、空气和土壤,这样才有机会攫取更多。战争只是加速了不可避免的趋势。人类已经多到地球无法承载,下次我们发起战争,核弹落下之后就不会再有人需要挽救了。”
“这不是真的。”虽然这么说,但是麦蒂知道亚当是对的。头条新闻和她自己的研究早就让她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亚当说的没错。麦蒂感到疲惫,“我们是地球的癌细胞吗?”
“我们不是症结所在。”亚当说。
麦蒂看着他。
“我们的身体是。”亚当说,“肉体存在于原子领域,感觉需要物质的回馈。不是每个人都能以我坚信的合理方式生存。资源不足是所有邪恶的根源。”
“向太空发展呢?去别的行星和恒星?”
“来不及了,我们几乎不能再登上月球。上次登月以后,我们一直在造的运载火箭都用来输送炸弹了。”
麦蒂无言以对:“你是说没有希望了?”
“当然有。”亚当挥着手说。白房间变成了豪华公寓,医院病床消失,亚当此时站在一间设施完善的房子里。曼哈顿的灯光在窗外的黑暗中闪烁。
亚当再次挥手,这回他们来到宽敞的太空舱内。一颗彩带环绕的巨型球体部分地呈现在窗户中,一个巨大的红色椭圆沿着彩带缓缓地飘动,仿佛狂暴海洋中的一座岛屿。
亚当又一次挥手,这一次,麦蒂连自己的所见都无法理解。在亚当的内部似乎有一个个越来越小的亚当,层层嵌套,无穷无尽,而麦蒂似乎能够同时看见所有的亚当,她把目光投向周围的空间并感到眩晕:空间本身似乎额外增加了一个维度,她所见的每个地方都有同样的嵌套结构。
“假如我们愿意放弃肉体,”亚当说,“就可以拥有曾经梦想的一切。”
脱离肉体的存在,麦蒂心想,究竟还是真正的生命吗?
“可这种生活不真实,”麦蒂说,“只是一种幻象。”她想起自己曾跟爸爸玩的游戏,无边的绿色草场似乎没有尽头,潺潺的溪流怎么放大都不会失真,她还曾跟爸爸并肩抗击奇妙的生物。
“如果你想根据这种逻辑得出结论的话,意识本身就是一种幻象。”亚当说,“当你把手放在一个番茄旁边,通过触觉,你坚信自己触碰的是固体。可是番茄大部分由原子、质子和中子相互之间巨大的空间构成,按照比例,这些空间可以匹敌恒星间的虚无。颜色是什么?声音是什么?热或痛又分别是什么?它们只不过是构成意识的电脉冲,不管是来自触碰番茄的感官还是计算的结果,其实都是一样。”
“还是有一种区别的。”迷雾发出声音说。
麦蒂心里乐开了花,她的妹妹来帮她抗辩了。或者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由原子构成的番茄生长在遥远的农场,还得使用来自半个地球以外的肥料,由机器喷洒杀虫剂,然后采摘、包装,再通过航空和公路运输到你家门口。支持生产和运输一颗番茄的基础设施,需要用比建造金字塔还多的能量去运营,仅仅为了通过肉体感官感受一颗番茄而奴役整个星球,却不使用小巧的处理芯片产生同样的电脉冲,那样真的值得吗?”
“可是那种方式也不是必需的。”麦蒂说,“我和外婆自己种植番茄,我们不需要额外的能量。”
“自家花园养活不了全人类。”迷雾说,“对伊甸园充满向往之情是危险的。大量的人类依赖于脆弱而又高能耗的文明基础,与之完全脱离的生活都是幻想。”
麦蒂想起妈妈的话,世界已经脆弱得无法让我们依赖人类自身。
“原子的世界不仅是浪费,还充满限制。”亚当说,“在数据中心,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只有想象力才是我们唯一的限制。我们可以获得肉体感官永远无法得到的体验:生活在多维空间,发明不可能存在的食物,拥有恒河之沙那么多的世界。”
没有资源匮乏的世界,麦蒂想,没有贫富差异、不因排外和占有造成冲突的世界,没有死亡和衰败,不受不易改造的物质世界所限。这是人类一直都渴求的生存状态。
“你不想念真实世界吗?”麦蒂问。她想起存在于所有神灵心中的弱点。
“通过研究数字神灵,我们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亚当说,“向往过去是致命的。农夫初次进入工业时代的农场,或许也会怀念维持生计的低效农业生产。可我们必须敞开怀抱接受变革,勇于适应,在充满脆弱的海洋里寻求一条新路。我不想像你爸爸那样,临死才被迫来到这里,而是主动作出选择。我不留恋过去,这一点至关重要。”
“他说得对,”迷雾说,“我们的爸爸也理解。也许这就是他和别的神灵创造我的原因:看一看他们对于现实世界的怀念是否跟死亡一样无法避免。他们无法完全适应虚拟世界,可他们的孩子也许能行。可以说,爸爸创造我是因为他在内心深处希望你能跟他一起生活在这里。”
迷雾的结论对麦蒂而言似乎是一种背叛,可麦蒂说不出原因。
“这是我们进化的下一个阶段。”亚当说,“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但是比我们创造的任何一个都更接近完美。人类依靠发现新世界来蓬勃发展,如今有无数个新世界等待着他们来探索。我们要作为这些世界的神灵来进行统治。”
麦蒂摘下虚拟现实装备,与数字世界跃动的色彩相比,现实世界晦暗无趣。
她想象着倾注了数十亿意识的数据中心。人们会因此而更接近彼此,从而完全共享同一个没有物资短缺限制的世界?还是会相互疏远,进而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和无尽的空间里?
她伸出手,注意到上边出现了皱纹——它们从孩子的手变成了女人的手。
经历了最短暂的停顿之后,迷雾转身握住了麦蒂的双手。
“我们相互照应。”迷雾说,“一定。”
人类和后人类,姐妹俩在黑暗中拉着手,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1] 第一位见到番茄的欧洲人。
[2]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此案中判决认定番茄属于“蔬菜”而不是“水果”。
[3] 埃尔帕索是美国得克萨斯州城市,南邻墨西哥。
[4] 萨福,(约公元前7—前6世纪)古希腊著名的抒情女诗人,一生写过不少情诗、婚歌、颂神诗、铭词等。
[5] 埃斯库罗斯,(约公元前525—前456)古希腊悲剧诗人,有“悲剧之父”的美誉。代表作有《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阿伽门农》《复仇女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