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陈涧他爸就站在小旅馆门口, 脸上有些迷茫。
单羽不知道陈涧刚跟他爸聊的是什么,不过看他爸现在的状态,聊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题, 大概就是为什么搬到这儿住, 为什么不告诉他之类的。
这些话题怎么就能让陈涧突然决定就现在要说了呢?
还这么一脸决绝的。
那两遍“我要说了”与其说是跟他通个气儿, 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加油,下定决心。
单羽腿拆板子之后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需要速度的事儿,还好跑步健将这会儿并没有跑, 只是奋勇向前地走着。
“陈涧!”单羽几个大跨步追上了陈涧,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陈涧被他拽得一个急停,回过了头。
那边陈爸爸也有些吃惊地看了过来,似乎还想要往他们这边儿过来。
“干嘛?”陈涧抬了抬胳膊,想从单羽手里挣脱。
“别急, 先听我说。”单羽抓着他的胳膊没有松手, 同时冲陈爸爸那边笑了笑,抬了抬手, 示意没事儿,请他就在原地等待。
陈爸爸犹豫着停下了。
“你一会儿再说,我先跟我爸说完的, 我现在要不说……”陈涧皱着眉, 毕竟是在大街上,他也不好挣扎得太厉害。
“你要现在不说,一会儿就说不出来了。”单羽说。
陈涧看着他。
“那就别说了, ”单羽说,“冲动的后果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勇气也好, 冲动也好,后果其实差不了多少, ”陈涧说,“我……”
“我现在要松手,”单羽看着他,“你答应我不过去,听我说完,你要敢在我松手的时候过去,我直接劈晕你用不了半秒保证你躲不开。”
陈涧沉默了两秒,应了一声:“嗯。”
单羽松了手,转身往车那边走过去:“过来。”
陈涧看了看老爸,老爸一脸的担心,毕竟他只知道这是老板,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老板都动手了,是不是会丢了工作……
没事儿。陈涧用口型跟老爸说了一句,跟着单羽走回了车门边。
车挡住了老爸的视线,在失去老爸注视的这一瞬间,陈涧想要把一切说出来的勇气,消散了大半。
他顿时有些丧气,也很憋屈,但隐藏在这些纠结的情绪之下的,还有因为被迫退缩的放松。
觉察到这一点时,他更沮丧了。
沉默地看着单羽。
“有些事儿可以冲动,”单羽说,“有些事儿需要斟酌,需要铺垫,甚至也可能需要用回避来保护。”
“听不懂。”陈涧声音发闷。
“你要怎么跟他说?你跟你老板谈恋爱了?”单羽问,“然后呢,还过不过年了?OK你不过了,我也不过了,你爸也不让过了吗?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工作丢了是吗?租的房子也没了,住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你不让他过年了是吗?”
“他一直觉得我太辛苦了,过得不好,觉得拖累了我,他害怕我丢工作,害怕我会得罪老板,”陈涧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就会有些控制不住,声音一直在抖,他不得不压低声音,“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过得很好,老板不会为难我,他可以安心工作,有事儿可以告诉我,不用再过得那么苦……他工资都没发,这月还往还钱的那个卡里存了四千块……”
“那就让他看看,”单羽看着他,“你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你老板是什么样的,你同事是什么样的,你是怎么工作的,你是怎么生活的。”
陈涧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现在跟你说不了那么多,”单羽打开了车门,从后座上把准备好的年货拿了出来,“我现在过去跟他说。”
“什么?”陈涧回过神,赶紧去接年货,“我去吧。”
“你在这儿待着,过两分钟再过来,”单羽说,“我现在不大信得过你,跟吃了毒蘑菇一样。”
陈涧不知道单羽要干什么,不过自己这么突然发神经,总得给老爸个解释。
单羽在这种时候是他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人。
“不好意思叔叔,”单羽拿着年货走到了陈爸爸面前,跟他打了个招呼,“我是陈涧的老板,单羽。”
“哎,老板你好,”陈爸爸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陈涧他……”
“他跟我有点儿工作上的矛盾,所以吵了几句,”单羽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个小店,奶茶店,烧烤店……然后指了指彩票店,“叔叔,咱们坐下聊几句吧。”
“哎哎,好,”陈爸爸赶紧点头,但又很迷茫,“陈涧他……”
“陈涧这个店长,一直干得挺好的,”单羽进了彩票店,在门边的凳子上坐下,“叔叔坐着聊。”
陈爸爸坐下了。
“但他刚想跟我说辞职,”单羽说,“我肯定不能同意……”
“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陈爸爸顿时急了。
“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你,”单羽说,“想到市里来,觉得离你近一些,比较方便照顾。”
“我有什么可照顾的,”陈爸爸马上说,“我不需要他照顾的,老板,我……”
“叔叔,是这样,”单羽说,“我也不希望这个店长走,现在想找一个熟手不容易,小镇招人本来就难……”
“他怎么这样呢?”陈爸爸搓着手,“他怎么这样,这么好的工作啊。”
“所以叔叔这事儿得您帮忙。”单羽说。
“老板你说。”陈爸爸看着他。
“有什么事儿,别瞒着陈涧,”单羽说,“你越是不想让他担心瞒着,他越不放心……之前受伤不告诉他,这次碰上事儿也没说,他这样也没法安心工作。”
“唉。”陈爸爸叹了口气。
“他现在收入还可以,除了工资,我们民宿逢年过节的还有过节费和奖金什么的,”单羽说,“他真辞职了,他损失大,我店里损失也不小……”
“我知道,我知道,”陈爸爸连忙点头,“我……我有事儿会跟他说的,这次也是觉得过年不是得去店里帮忙嘛,到时再说……”
陈涧在车边靠了一会儿,走进了彩票店。
店里人挺多的,有盯着电视看的,有凑一块儿商量号码的,还有纯闲聊的。
老爸和单羽坐在门边的凳子上正说着话,不过看着不像闲聊,老爸和单羽的气质相差太多,倒是有点儿像劳务市场的招工面试。
看到陈涧进来,老爸招了招手:“陈涧啊,你可别再想辞职的事儿了……”
辞什么职?
谁辞职?
老板要辞职吗?
他被老爸这劈头一句说蒙了,看了单羽一眼。
“叔叔,”单羽把年货放到老爸手边,“这些东西呢,是店里发的,陈涧想着你俩都在店里过年,也吃不了这么多……”
“好好好,”老爸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袋子上拍了拍,“谢谢老板,还发这么多东西。”
又看向陈涧:“那拿给老钟?他一直都挺帮衬我的。”
“嗯,”陈涧点点头,“你看着办。”
“那你们聊两句,”单羽站了起来,“我先去车上。”
“老板慢走啊,”老爸说,“谢谢了。”
单羽走出去之后,老爸看上去比之前自然多了,他拎起年货袋子看了看:“这么多,都给老钟可惜了啊……”
陈涧笑了笑:“店里还有呢,你别抠啊。”
“都给他,”老爸也笑了笑,“不抠。”
“我们老板跟你说什么了?”陈涧问。
“看来你还真是干得挺好的,”老爸说,“我一直怕你是安慰我,你从小就报喜不报忧……”
“你不也是么。”陈涧说。
老爸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但憋了一会儿最后只说了一句:“过两天我工资追着了就给你打电话。”
“嗯,”陈涧应了一声,“如果追不着也跟我说一声,我们一块儿想点儿别的办法。”
“好,”老爸点头,“好。”
老爸拎着年货,进了旅馆,陈涧看着他转上二楼的楼梯才往车那边走了过去。
单羽正坐在驾驶室里打着电话,冲他招了招手。
他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这些系统里应该都能查到,作为管理方,不能站点说什么就是什么,”单羽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在他肩上捏了捏,“嗯,希望能尽快解决,马上过年了,拖欠工资这种事很敏感……好的,嗯,有结果了麻烦给我这边一个反馈。”
陈涧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的时候愣了愣,转头看着单羽。
单羽说完挂掉电话之后,他马上问了一句:“这是在给谁打电话?”
“他们这片儿的外卖站点的总部。”单羽说。
“投诉吗?”陈涧问。
“投什么诉,”单羽说,“法律援助了解一下个别站点欠薪的情况。”
“……还能这样?”陈涧有些吃惊。
“谁知道呢,”单羽说,“不解决的话就再换个记者身份打个电话过去约个采访。”
“你真是……”陈涧笑了起来。
单羽系好安全带,点开了导航,顺着路往前开了出去。
“你跟我爸说什么了?”陈涧问。
“就说刚才你突然要辞职,因为他有事儿总不说,你要到市里来照顾他。”单羽说。
陈涧转头看了他一眼。
“又说了一下我们民宿有多么棒,”单羽说,“钱多事儿少同事好。”
“……事儿不少吧?”陈涧笑了起来。
“对外吹牛总是要罔顾一下事实的。”单羽说。
陈涧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我爸一直觉得我工作还可以,但也并没有我自己说的那么好,觉得我是在安慰他,凭我的学历和工作经验,怎么能找到这样的工作……”
“那你还打算就这么去跟他说了?”单羽说。
陈涧没出声。
的确是冲动了。
他脑子一直到现在才慢慢清醒过来,单羽这么一问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惊了一下。
“你得让他看到你是为什么能拿下这份工作的,凭你的能力,”单羽说,“又凭什么拿下老板的。”
陈涧等了一会儿,单羽却没再说下去。
“凭什么?”他问。
“你的美貌。”单羽说。
“操,”陈涧笑了起来,“神经病。”
“还有你的卷毛。”单羽说。
陈涧啧了一声。
“有些吸引力是说不清的,能说清的东西都是最浅显的,”单羽说,“动心可能就一瞬间,但陷进去是个很复杂的过程。”
“嗯。”陈涧闭上眼睛。
是的。
他同样也说不清。
他为什么会陷进去,说不清。
除了美貌。
哦对,还有金钱。
他的理由相比单羽的还更充分些。
陈涧笑了笑。
“还想说吗?”单羽问。
“现在冲动劲儿过了。”陈涧闭着眼睛说。
“一步步来,让他看到你能过得很好,你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单羽说,“也……好歹让他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个很好的人。”陈涧说。
“嗯。”单羽应了一声。
“你是怎么跟你爸妈说的?”陈涧问。
“我爸问姚熠是不是我女朋友的时候,”单羽说,“我就说了。”
陈涧睁开眼睛,转头看着他:“姚熠?”
“嗯,我俩上学那会儿关系挺好的,我爸在街上碰到过我们两次。”单羽说。
“你就直接说了?”陈涧问。
“嗯,我们家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对这事儿比较能理解,”单羽说,“而且……那会儿我的状态也就那样,比起受伤住院拘留什么的,可能这都算不上刺激的。”
陈涧轻轻叹了口气。
“别把这事儿当成负担,这不是现在非做不可的步骤,”单羽说,“说出来对你来说可能会是豁出去了的轻松,对你爸爸,大概率是伤害。”
“嗯。”陈涧看着单羽。
车开了一会儿,单羽突然啧了一声。
“怎么了?”陈涧问。
“你知道哪儿卖毛线吗?”单羽说。
陈涧愣了愣,笑了起来:“要在这儿买吗?”
“回镇上怕买不到好的线,”单羽说,“待会儿他们又该说偏心眼儿了。”
“前面十字路口掉个头吧,”陈涧想了想,“往回一点儿那个路口转过去有个老商场,以前四楼就是卖毛线的。”
“行。”单羽说。
“八条围巾要钩多久?”陈涧问。
“也用不了多久,最简单的,短点儿的,再钩松一点儿……”单羽琢磨着,“像我这种熟练工,从早到晚……大概一星期吧,来得及了。”
老商场的四楼还是很多卖毛线的,在这儿买毛线的大多都是阿姨大姐,偶尔能看到几个年轻女孩儿,一眼过去,男的除了老板,好像就他俩。
“什么颜色呢?店长。”单羽问。
“红色?过年呢。”陈涧说。
“不好搭衣服。”单羽说。
“你还管好不好搭衣服啊?”陈涧说,“图个喜庆呗。”
“我钩完这几条围巾,手废了眼瞎了,就图个喜庆啊,”单羽说,“那必须得让他们能用够这一个冬天的才值啊。”
“这倒也是。”陈涧感觉老板说得很对。
“这个灰粉色怎么样?”单羽指了指一家店门口摆着的线。
“挺好看的。”陈涧凑过去看了看,线整体偏灰色,带着一点儿很低调的粉。
单羽拿起线,比在了陈涧下巴底下。
“干嘛?”陈涧问。
“看看这个色男生用行不行,”单羽说着完看了看,又放下了线,“算了再另外挑个。”
“不好看?”陈涧问。
“看不出来,”单羽说,“你这个脸放一团屎黄色也不会难看。”
老板是个大姐,一听他这话,立马拿起了那团线,回头冲里头坐着的男人喊了一声:“老公,过来。”
男人走了过来,大姐把毛线怼在了他下巴底下:“这样看吧。”
“嗯?”男人愣了愣。
单羽没忍住笑了起来。
“好像不太行,”大姐又拿起一团灰蓝色的线,“这个呢?”
“这个有点儿可以。”陈涧边乐边说。
“织围巾吗?”大姐问,“多大年纪的男孩儿?”
“跟他差不多。”单羽指了指陈涧。
“但没他这么帅气是吧。”大姐一边说一边在大排的毛线里搜索着。
“对。”单羽点头。
陈涧非常佩服单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这么不要脸的精神状态。
最后在大姐的帮助下,他们挑了个比之前那个灰蓝色更蓝一些的颜色。
回到大隐,单羽就开始了大隐工装的制作。
之前陈涧对他那句“从早到晚”还没有清晰认知,感觉应该是一个形容。
但没想到会是一个描述。
第二天何总他们应单羽的邀请,返程的时候又回到了大隐,单羽还坐在咖啡厅里钩围巾。
“单老板这是……”何总很吃惊地看着他。
“送员工的新年礼物。”单羽站了起来,笑了笑,“何总坐。”
“新年礼物?”何总笑了起来,很有兴趣地凑过来摸了摸围巾,“单老板,我得说一句,我这一路跑了那么多地方,还得是你们这里最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