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水漫金山
若是在方才甫一上场时,耳返就没有声音,那还算是多少给了江南峤一些过渡的时间,至少能让他在自己的part开始前,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是好巧不巧,方才的那一段表演中,江南峤的耳返里一切正常,然而就在云汀的pre-chorus结束后,副歌开始之前,里面突然传来几声嘈杂的电流声,不多时,就变作一片沉寂。
紧接着便是他的part了,这一切甚至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
换做是平日里的抒情慢歌,补救难度或许还小一些,偏偏这一段副歌在演唱和节拍上都玩了许多花样,进拍难度极大,非常依赖伴奏。
如今没了返听,简直寸步难行。
如果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彩排,那么江南峤这会儿完全可以直接举手喊停——舞台设备出现故障,本就不是他的过错。
然而这是在正式公演现场。
身旁站着他的队友们,他们刚刚完成了一段发挥极佳的表演,收获了台下不计其数的呼声。
观众席坐着很多支持他、期待他的粉丝,她们手中的荧光棒燃起一大片耀眼的红,好似一簇又一簇燃烧的火苗。
江南峤没有退路。
只要站上舞台,live就只有一次,无论如何都得咬着牙撑下去,这是所有表演者都明白的道理。
摘了耳返后,方才耳畔的沉寂便在一瞬间被取代,舞台上的音响声、队友的演唱声、观众席的欢呼声,种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不由分说地灌入耳膜。
尽管舞台上的返送音箱仍在传声,但录制厅太大了,观众席同样在不断地返送回声,重复交叠的混响在耳畔来回荡漾,伴随着台下观众们震天的呐喊——
这就是摘掉耳返后的真实表演现场。
可江南峤不得不这么做,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舞台上的返送音箱传来的那一丁点微弱的伴奏。
台下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将他摘耳返的动作尽收眼底,有人担心焦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
毫无疑问的是,此刻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位一直被交口称赞的实力派vocal,这会儿碰到了突发性的舞台状况,他接下来是会贡献一个滑铁卢的车祸现场,还是在谷底逆风翻盘?
江南峤凝神屏息,从返送音箱里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铙钹声响,那是他编曲时加入的一小段京剧过门,意味着他的副歌部分即将开始。
一旁的宁皖随着动作转身,与江南峤交换走位。
宁皖年纪小,舞台经验并不丰富,心理素质又不是特别好,能全力完成好自己的part便已经很不容易,自然根本没能分心注意到江南峤的动作,显然完全不清楚他方才发生的意外状况。
江南峤没说什么,只是尽力跟他的节奏保持一致,顺利完成了交接。
回身的同时,正好同刚刚从桥上下来,暂时加入主舞台的云汀四目相对。
几秒钟的时间倏然变得漫长,江南峤清楚地注意到,云汀正直视着他,冲他很轻地点了几下下巴。
江南峤心弦一动,立时便明白,他轻点下巴的节奏,正是接下来的副歌开始前的节拍。
云汀果然早已经发觉了他的异样。
脑海里蓦地浮现起无数个练习室里的深夜,他同云汀讨论编曲时的情形。
当时云汀就是这样,顺着他编曲里的节奏,下意识地轻点着下巴,跟他一起对歌曲做出修改。
这段副歌的尝试颇为大胆,江南峤来回改了很多遍,从旋律到节拍都早已是烂熟于心,因而此刻云汀只是在视觉上给了他提醒,他的脑海里便立时如同通感一般,根据云汀给出的节奏,自动播放起了那段熟悉的旋律。
一时间福至心灵,方才的慌乱与不安被尽数抚平,心下瞬间变得安宁,哪怕是台上台下的嘈杂声响,也再无法扰乱他分毫。
江南峤在C位站定,脑海中默默重复着方才云汀点头的动作,同时凝神细听舞台返送中的过门声,心头和耳畔微弱的鼓点,逐渐合为一轨。
京胡与月琴交相呼应,铙钹声愈发激烈,然后在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就是此刻了。
“雄黄酒一盏,敬堂前离合悲欢;他好言相劝,要将这孽缘斩断。”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原本喧闹嘈杂的台下不约而同地为之一静。
方才开头部分的曲调融入了不少古乐的韵律,与男团舞台的融合性恰到好处,已经足够难得,但当副歌出现时,众人才意识到,原来真正的大招还在后面。
副歌引入了京剧中最为脍炙人口的西皮板节奏,却又不是完全地照搬,而是适当地同现代流行乐结合在一起。
这样堪称大胆的尝试,一旦弄不好便会显得不伦不类,偏偏这一段改编得堪称巧妙,韵味十足的传统京剧腔调,同快节奏的电子音乐相结合,不仅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瞬间敲醒了听众们略有些审美疲劳的耳膜。
观众席随之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呼声,彻底盖过了舞台音箱的返送。
江南峤的耳畔再听不到任何伴奏,但云汀方才传递给他的节拍,伴随着副歌的第一句亮相,被牢牢地刻在他心底,敲起了一板一眼的鼓点。
顺着舞蹈动作,江南峤环视一圈台下,径直将手中的油纸伞丢至一边。
“便遂了你愿,我痛快把酒饮干;你睁大双眼,且看我原型毕现!”
比起上一句,这句的节奏愈发加快,像是在替白蛇表达抗争,也像是在诉说演唱者的心声。
这一段唱词的节奏极其抓人,最妙的点在于伴奏中稍许借鉴了京剧的板式,变化多端,有板却无眼,碰板即起唱,难度非同小可。
哪怕是戏台子上的“角儿”,在台下也都是合着琴师练习了不知多少遍,才能在台上拿捏得轻轻松松。
遑论是在完全没有返送、根本听不到伴奏的情况下。
可是江南峤做到了。
台下的观众并不懂得其中的乐理和门道,但耳朵永远是诚实的,他一唱罢,台下便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应援。
这句结束后,伴奏里的流行乐声渐息,融合风格的曲调逐渐演变为京剧中的西皮散板,就听云汀再次开口:“姐姐——”
“哪有这闲言语对他言讲?”
这一句仍是青蛇的唱词,却不同于开场时的念白,而是正儿八经的戏腔了。
观众们也是头一回听到天王以戏曲的形式亮嗓,未料到他在流行以外的业务领域,竟然也能做到如此拔群,在方才已经被江南峤惊艳过一番的基础上,台下愈发为之沸腾。
短短一句戏文,插入得刚刚好,无论是曲调、唱词还是舞台走位,都充分起到了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
两人并排走位至舞台前方,与此同时,台下已经有所预兆地发出了一阵尖叫——
尽管在三公正式开始前,节目的保密工作一向做得极好,舞台设计的具体内容从未以任何形式流出过,但CP粉的雷达永远最为敏感,此刻只是看这个阵势,大家便已经不由自主地对接下来的片段生出了别样的憧憬。
事实也的确同他们所期待的差不多,接下来便是江南峤和云汀的那一段双人舞。
这一小段舞蹈part,从夏时昳的前期编舞,到他们两人的后续磨合,每个环节都花费了极大的心思,按照彩排之前的练习室版本,这个片段一定会在整支曲目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甚至可以想见,作为江南峤和云汀千年难遇的同台跳舞,在三公播出之后,它便会被单独截出来,出现在“热岛江汀”的超话,以及往后的每一个CP视频里,就此成为封存在每一个粉丝心底的经典片段。
自然,江南峤本人也是这万千粉丝中的一员。
然而这些假设的前提,都是在一切照常的情况下,而非此时此刻,两人被迫共同面对的意外重重。
云汀昨夜才受了伤,此刻是打着封闭强行上场,尽管他看似与平日里无异,江南峤却很清楚,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掩藏着何等触目惊心的伤势。
这是上台之前已知的情况,本就已经令人忍不住捏一把汗,未料到上台之后,江南峤又遭遇了耳返失声的突发状况。
尽管方才他在没有耳返的情况下,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副歌独唱,但vocal毕竟还是江南峤所熟悉的领域,而接下来的舞蹈part,本就并非他的长项,此刻又听不到任何伴奏,难度愈发拔高。
更何况另一边的云汀还受着伤,虽然打了封闭,却不知道会不会对动作造成影响。
彼此的动作对照之下,一旦其中任何一个人卡不准节拍,两人的不同步乃至错位就会非常明显,届时和谐感全无,双人舞的设计甚至会立刻从亮点演变为一场灾难。
这段双人舞开始的片段,是以侧身面对观众,之前云汀在练习室中指导他的那段wave也在其中。
江南峤深吸一口气,依旧在心底默默打着节拍,就见云汀随着舞蹈动作走位,而后停在他身前。
江南峤不由一愣——
在原本的舞台设计里,云汀的站位是在他身后的。
但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顿悟了云汀此举的意图。
都是侧对舞台,谁在前谁在后,并不影响镜头的抓取;江南峤如今没了耳返,跟在云汀身后,就能依靠云汀的动作来判断节拍。
云汀在自己还带着伤的情况下,仍不忘随时考虑到江南峤的困境,随机应变地换了位置,以此来为他做出动作上的引导。
明白这一点后,江南峤心下一动,理智却又将他即将飞乱的思绪收回笼中。
对方已经为他思量至此,这种时刻,江南峤更加不能辜负云汀的一番苦心。
他望向眼前人的身影,抛掉乱七八糟的忧思与遐想,全情投入舞台之中。
台下的观众并不懂得他们临场做出的改变,只是看到两人并列双C的站位,就已经变作了一大片成精的烧水壶。
江南峤的演出服主色调也是白色,同夏时昳一样,乍一看有些令人迷惑,这一出舞台上怎么还有两条白蛇?但表演至此,结合两人的唱词,有心的观众已经发觉了内里的奥秘。
夏时昳平时的舞台妆容一向大胆,今天的妆造却一反常态地清淡,part在演出刚开始的片段,从舞姿到唱段都是仙气飘飘,用以表现的是刚刚来到人间,于游湖之际思凡的白蛇,气质相对素净出尘。
而江南峤天生一张清隽的校草面容,以往哪怕是上了舞台,妆容也不怎么浓郁,今天尽管依然称不上多么夸张,但比起平日里的造型,还是有略微的不同寻常。
俊眉修目的英气脸庞,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几分桀骜不驯的乖张气焰,配合他方才的那段副歌,才让观众们了悟,江南峤暗喻的是在人间游历一番,尝尽贪嗔痴爱之后,逐渐滋生了反叛精神的白蛇。
这也正是他们先前所说的“侧截面”,今晚这个《漫金山》的舞台,真正想要传达的核心主题。
而他身旁的云汀则是一袭青衫,本就浓郁的五官被勾勒出几分轻佻放浪,愈发俊美得惊心动魄,生动明媚,恣意鲜活。
从先前的几句京剧唱段也能推测得出,云汀在这一幕戏中扮演的角色是青蛇,虽然并非《白蛇传》这个故事中的主角,却是其中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形象。
如果说白蛇代表的是“爱”,那么在他们的舞台诠释中,青蛇就代表着“欲”。
相比起白蛇的“我爱故我在”,青蛇则更加随心所欲,她纯真可爱,大胆热烈,同时也极尽魅惑,恣肆飞扬。
虽然身份是白蛇的妹妹,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却更像是白蛇的启蒙老师,诱发她的叛逆,鼓励她勇敢破开种种束缚,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
就像云汀对于江南峤的意义一样。
尽管天王的实力本是毋庸置疑,但由于受伤的缘故,粉丝们在得知消息之前,多少有些担心他的伤情会不会影响到舞台发挥。
但事实证明,云汀多年来的舞台功底和敬业之心丝毫不必令人担忧,一旦站上舞台,他便永远是那位居高临下的掌控者。
一段舞蹈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爆发力甚至比在练习室里还要强,台下粉丝们的尖叫声一阵盖过一阵,甚至都暂时忘却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此刻还负着伤。
台下的呼声没完没了,返送音箱中的伴奏声愈发失真,江南峤此刻什么都听不清,却不妨碍他心无旁骛地彻底沉浸在舞台中。
这是他头一回发现,没有耳返的舞台竟也能自如至此。
云汀就站在他身前,但他并不需要去心惊胆战地步步紧随,而是对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为他营造了一种与世隔绝的磁场。
江南峤身处其间,哪怕听不到半点返送声,彼此之间的默契也能让他与云汀保持完全的同步。
水舞台上倒影斑驳,水中人一青一白,是池中碎月的明净皎洁,也是碧波荡漾的恣意清狂。
一举一动,皆如同青蛇与白蛇,缠绕勾连,相伴相生。
恍惚间,江南峤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跟云汀正式站在同一方舞台上。
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就在此刻,云汀于他而言不是师长,不是爱人,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为此而心潮澎湃的远不只他一个,台下有千百万人在为他们欢呼。
一小段双人舞将场下的气氛掀至高潮,伴奏声也随之不断加快,终于轮到了第二段chorus,也即整首歌最为激烈的合唱片段——
“既犯我肝胆,莫怪我礼数不端;左右不过一场恶战,又何惧这战鼓滔天?”
自这一句起,整首歌的节奏随之陡然加快,迅速令全场的气氛都为之一凛。
这段总算不再是江南峤的独唱part了,导播间里的喻媛也随之松了口气。
江南峤性子一向敏锐而缜密,关键时刻也能沉得住气,合唱部分虽然没有耳返,但仅是用视觉观察队友们的动作和口型,他也成功将节拍卡得极准。
喻媛的耳机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晰悦耳,气息稳定,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是离开耳返所能达到的水平。
“千万般磨难,未料我越挫越敢;世人笑我击石以卵,且看今日水漫金山!”
由于需要兼顾所有人的演唱难度,同时也是一首歌中最容易传唱的部分,合唱part没有继续严格地沿用京剧板式,但鼓板的节拍贯穿始终,与男团风格的电子音乐完美融合,同方才的主副歌衔接得毫不违和。
与此同时,用来盛放水舞台的升降台缓缓下降几分,水面渐深,男孩们在其上跳起副歌部分的舞蹈,一时间水花四溅,有如浊浪滔天。
一段集体动作气势磅礴,配合水舞台及灯光的效果,张力十足,在台下的一片欢呼声中,宁皖再度强调整首歌的hook:
“世人笑我击石以卵,且看今日水漫金山!”
段卓尔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天生一把适合hook的嗓子,少年音一亮嗓,极强的瞬时爆发力便在一时间气冲斗牛,如凌绝顶。
全场的尖叫也在一瞬间直入云霄。
紧跟在这段副歌之后的便是rap片段,也终于到了岛上当之无愧的饶舌大魔王段卓尔的show time:
“说什么问道修禅,不过是道貌岸然;谈什么回头是岸,且吃我一记龙泉!”
这个舞台竟是真的将传统与现代的结合贯彻到了底,就连rap片段的beat,仍是踩着京剧的鼓点,在换气口处辅以几声檀板或是铙钹,配合hi-hat的效果,竟出乎意料地精妙。
“礼貌是我的习惯,别当成我的弱点;我本是邪祟妖蛮,不稀罕苟且偷安!”
段卓尔是绝对的舞台气氛能手,控场能力一流,更何况是他最擅长的业务领域,短短几句词,便成功吊起了全场的情绪。
beat节奏继续加快,下一句rap由贺新朗接过:
“火海刀山,我沥胆披肝;秋水望穿,换袖手旁观。”
这一段rap词写得任性,贺新朗的表现也十足玩味,用的是他平日里最舒服的京城口音,连音和腔调轻松又随意,活脱脱一位四合院里刚走出来的小少爷。
这种玩世不恭的俏皮感,也只有他能呈现到极致。
“何须渡我来这人间?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一段齐舞过后,激烈的节奏暂时趋向缓慢,琴瑟相调,随之而来的是引向另一段副歌的pro-choros。
同开头主歌的顺序一样,起句仍是两位舞担,夏时昳率先唱道:“旧马新毡,白玉为鞍。”
而后是钟澄:“血未干,月色犹寒。”
宁皖接唱:“高台望断,鼓角声传。”
收尾依然是卫恒:“久凭阑,旌旗漫卷。”
至此,西皮板再度起势,鼓点交织,又回到了方才抓人耳目的第一段副歌。
依然是江南峤的独唱片段,只是因为出现的时机不同,因而同方才相比,整体的伴奏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节奏也加快了不少。
他刚刚好不容易在完全没有返听的情况下抓住了节拍,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板,完成了一段副歌独唱,然而这一段副歌又将方才的节拍完全打乱,于他而言,无异于是一次愈发高难度的挑战。
虽说已经在没有耳返的情况下唱完了大半首歌,江南峤其实差不多适应了场上的状况,心底的节拍也从未停下过,但当舞台返听送来的过门声越来越快时,他的心头仍是难免滑过一丝悸颤。
然而这一次,江南峤站在队伍最前方的C位,他没有机会再回头去看云汀的动作了。
“你渡我下凡,不如我渡你归山。”
就在开口的同时,江南峤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同他此刻的节拍完全一致——
是云汀在轻轻给他和声。
这段是原有的版本里并没有做过的设计,属于云汀的临场发挥,目的很明显,是为了在接下来愈发难抓的变奏中,帮江南峤稳住节拍。
“世事难两全,就别问是劫是缘。”
台下再度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虽然云汀的本意只是为了给江南峤做提醒,但因为戴着麦,这段和声自然也随着音响被扩散,抵达现场每一位听众的耳膜。
和声的曲调完全是云汀此刻即兴创作的,然而效果却精妙无比,分明是第一次,却仿佛已经事先预演过无数遍。
云汀上一次帮江南峤和声,还是在初舞台上,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过同台,直到眼下的三公舞台,才再度给了观众大饱耳福的机会。
干净而略带磁性的少年声线,配上柔美清越的和声,说不清是两把声音本身的适配度太高,还是他们的主人太过默契,彼此盘绕缠绵,仿若天生一对。
“西湖雪已残,雷峰塔锁痴嗔贪。”
“断桥虽未断,自有大水漫金山。”
一段副歌唱罢,在台下的一片呼声中,队形重新变换,走位的过程中,江南峤终于有机会回过头,同云汀匆匆对视一眼。
而舞台仍在继续,几人重新回归初始时的舞台站位,渐变加快的西皮檀板之中,云汀念白道:“秃驴,看剑!”
话音甫一落下,快节奏的鼓点便再度响起,第二段齐唱副歌随之开启。
“书一封病案,妄想我接受审判;撕碎这满纸荒唐言,我生来会触底反弹!”
就像《白蛇传》这个故事本身的主题一样,他们这一组的舞台也是刚柔并济的,既有柔情似水的儿女情长,也有大气磅礴的肺腑之音。
箫笛琴筝和鸣,鼓钹梵呗交织,舞蹈动作同样精彩绝伦,这段副歌从编曲、作词到舞台设计,都暗合了京剧《白蛇传》中《水斗》这一折的武戏,直白地传递出了不平则鸣的反叛精神。
配合这段大胆直白的歌词,看似只是舞台上的一段表演,然而联系他们在这方舞台上的一系列经历,又显然传递出了无尽的隐喻意味。
男孩们直视着镜头,脸上的表情桀骜无羁,仿佛是在对某个潜藏在暗处的对象发出最直白的诘问。
又像是针对他们一路走来所遭遇的一切不公,发出最有力的抗议与还击。
“成蝶须破茧,心似明镜气如兰;举世皆浊苦海无边,我做我自己的岸!”
走位变换之中,江南峤再度回到C位,舞台上的大屏幕呈现出他的特写镜头。
这样高难度的live舞台上,他没有耳返,如同阵前的神将被人缴去了兵甲。
然而神将的勇武之处就在于,哪怕是赤手空拳,他仍能以一当十,一往无前。
任凭敌方如何卑劣诡诈,从暗处伸出千万只手,试图将他斩于马下,他却越挫越勇,所向披靡。
江南峤坚定地直视着镜头,卡着节拍,无比精准地唱出整首歌的hook:
“世人笑我击石以卵,且看今日水漫金山!”
与此同时,面前的水舞台倏然掀起一层水幕,四溅的水花沾湿了少年们青白的衣衫,却半点不曾挫去他们眼中如初的坚韧。
水面和着伴奏中的节拍,翻涌起波峰浪谷,此起彼伏,将这句hook的意境完美地诠释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身处水斗之中的蛇妖,誓要斩断这一路走来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棘地荆天,劈开前方道貌岸然的无量法门,将这不肯与他们为善的人世间掀个地覆天翻。
整场表演由此进入最后的高潮,台上的舞蹈不停,台下的观众也完全沉浸在了他们的表演之中,跟着伴奏声一起疯狂地尖叫、呐喊,给予他们最有力的应援。
前有彩排前夜突如其来的舞台事故,导致组内成员受伤、连夜修改舞台,后有上台之后,大主唱的耳返突然失声,台下的真爱粉们都已经明白,他们不幸经历了什么,却又勇敢地冲破了什么。
甚至这两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脚下这条崎岖之路的一小段缩影而已。
其实自他们踏上舞台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断地遭遇种种艰难险阻,他们却又在一路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台下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齐声开口,高声欢呼过台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仿佛征程已经告捷,迎接属于他们的王者凯旋。
耀眼的荧光棒闪亮成一片,仿若星火燎原。
“雷峰塔已倒,姐姐,快出来罢!”
京剧念白将快速的节拍带回到原先的鼓点,渐慢的檀板声中,歌曲节奏随之渐歇,回归了开头时的柔婉呢喃。
刚刚经历过方才大幅度的舞蹈动作,仍能在全开麦的情况下保持稳定的气息,属实是对唱功的极大考验,因而收尾句自然是由两位vocal来完成。
云汀轻声开口,袅袅如天籁:“我自倾盏,君且尽欢;乘风烟,倦客江南。”
唱到后半句时,他便转过身,同江南峤对视。
了解眼下状况的人,便都能看得出来,云汀是在给江南峤递节奏,但与此同时,眼前这幅画面的氛围实在太过旖旎,再度令台下响起了一片尖叫。
但江南峤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他望着云汀,全身心地依赖着他一个人。
在云汀的口型引导之下,他成功地接过下一句唱词。
“菱歌画船,暂安枕簟;恐肠断,不妨醉眠。”
丝竹管弦之声渐弱,相融于收尾的散板。
台上逐渐归于寂静,几人也都各自摆好了ending pose。
在台下的掌声即将爆发之际,江南峤再度站于队形中央,方才那把不知被抛去何处的油纸伞,已然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上。
大屏幕中再次呈现出他的特写镜头,方才的一段激烈表演过后,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开口的气息却依旧沉稳平和。
舞台上下安静无比,江南峤直视镜头,以一句清唱收尾:
“只是还欠这人间,一把伞。”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中云汀的几句京剧念白及唱词均出自京剧《白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