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大雨连绵,一直延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止住。

贺明瑶脚踝肿着不能乱动,一直坐在长椅上,雨声催眠,几乎昏昏欲睡,她被抱着出祠堂的时还没反应过来,乖巧得不行。

裴盛淮说了声得罪了,原以为她多少还会像之前一般挣动几下,哪知怀中的人似乎没有半点不适,抬眼朝他看了下,就又将眼睛闭了回去。

他低声问道:“很难受?”

贺明瑶没听清,只胡乱一点头就当应过了。

裴盛淮长眉折起,大步朝庄外走,接人的马车不早不迟刚刚停住,梁文从车上跳下来,顿时一惊:“虞姑娘这是?”

裴盛淮没答,快声道:“回府。”

梁文不敢耽搁,驾着马车朝王府赶去,速度竟比来时的还快。

半途,贺明瑶便醒了,不是被叫醒的,是被马车晃醒的,梁文驾车的方式实在粗狂,再加上王爷的吩咐,更是顾不上稳当了,比起国公府的车夫,简直算得上是横冲直撞。

贺明瑶白着一张脸,手指死死搅着帕子。

裴盛淮拧了拧眉:“再快点。”

话音落下,马车猛地又往前窜了一大截,贺明瑶根本来不及开口说话,她难受得将自己蜷成了一团,手指隔着帕子掐在掌心里,丝毫感觉不到痛。

好在这一过程没有持续太久,马车停在王府的东侧门。

刚一停住,裴盛淮便抱着人大步朝后院走去,侧头吩咐:“去叫府医过来。”

胧玉一直等在王府,早在梁文出发去接人的时候就到侧门等着了,这会儿见到人立刻就慌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虽说知道姑娘有计划,但怎么也没想到姑娘是被抱回来的。

贺明瑶听到声音,冲胧玉的方向勉强摆了摆手,声音幽幽:“我没事。”

胧玉都快哭了,恨不能立刻将国公府的府医给叫来,但这儿是镇南王府,姑娘还在十七皇叔跟前瞒着身份,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坏事。

胧玉小跑着跟上,将一枚药囊塞进姑娘手里。

刘原匆匆赶来,还以为是王爷出什么事了,到了才知道要医治的是个姑娘家。

他不久前刚被王爷叫去替一姑娘瞧过病,虽没见到人,却是知道那姑娘多半在王爷心里占着地儿,这会儿在府上见到,顿觉了然。

难怪一直不近女色的人也会动心,他原先在军中时还怀疑过将军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迟迟未娶亲,原来是眼光太高了以至于没一个瞧上的。

刘大夫腹诽归腹诽,问诊丝毫不敢怠慢,脚踝处只略瞧了一眼就看出王爷已经替对方正过骨了,王爷手劲一向比他拿捏得准,他点点头道:“老夫待会儿开几贴药方,磨碎后和匀再敷上,每日两回,待消了肿就没什么大碍了。”

贺明瑶不放心,追问道:“果真无碍?”

刘大夫乐呵呵笑了声,安抚她道:“姑娘只管放心,老夫保你日后行走无异,只这两日要少做走动,安心将养。”

他说完,自觉没什么要再嘱咐的,便要起身告退。

裴盛淮皱着眉问:“其他无碍?”

刘原闻声知意,说道:“虞姑娘从小体弱,前阵子又刚刚病了一场,故体虚不振脸色不佳,其实并无大碍,王爷自可放心。”

刘原说完,见王爷仍眉头不展,便提议道:“王爷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妨请宫里头的御医来瞧一瞧?”

他原是军中大夫,看伤筋动骨的大伤十分趁手,但若是小病,那还真说不好。

这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传来一道轻软的声音:“王爷,我无碍。”

贺明瑶哪里敢让十七皇叔真的叫人,宫里头的太医哪个认不识她,就算她把脸遮起来,只需号一号脉,就能摸个清清楚楚,她顶着对方的视线,慢慢说道:“今日晨起多晒了会儿,后又吹了雨丝,这才有些不适的,现下已经好多了。”

她浅笑了下,眉目柔和:“我知王爷担心我,今日之事多谢王爷。”

又对刘原笑了笑:“劳刘大夫为我费心。”

刘原捏了两把胡须乐呵呵应了,应完提了药箱就先退了出去,虞姑娘明显有事要同王爷说,他再待下去,可就招人厌了。

屋内只剩两人,一坐一立。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虽说不大,却也添了几丝凉意。

裴盛淮走到桌前,垂眸看她,视线如丝细细从她脸上描摹而过,低声问道:“当真无事?”

贺明瑶轻轻点了下头:“王爷不必担心,我只是自小体弱,坐不得车马,梁文赶车的速度太快了,我一时难受。”

她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唇珠微微抿住一点道:“是我冤枉人了,明明是王爷下的令。”

裴盛淮眸光微凝,眼眸不动声色地暗了暗,他盯着那张开合的唇瓣,似未开的菡萏花苞,饱满圆润,不久前还苍白一片毫无血色。

他心头隆起一股燥意,片刻后蓦然收回视线,丢下一句:“好好休息。”

说完一刻未留,转身大步离开。

贺明瑶不过一个错眼,抬头再看,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眨了眨眼,唇边的笑意一点点落下,紧跟着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又恢复了之前蔫蔫的神色,她哪里那么快恢复过来,脸色好转不过是她方才喝了几口热茶。

贺明瑶捧着茶盏,又小小抿了一口,脑子飞快转着回忆今天的事,从之前在京郊下马车起一直到方才,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个遍,唇角又慢慢勾了起来。

十七皇叔显然已经动情了,只要再推一把,她就能成功了。

贺明瑶心道,她吃了一日的苦头,总算有回报了,只是不知道十七皇叔什么时候才会对她剖白心意,等到时候她再坦白自己的身世,理由她都想好了。

正想着,胧玉从外进来,站在门前扫了扫身上的水气,这才继续往里走:“姑娘,咱们今日住王府?”

贺明瑶瞧了眼自己的脚踝:“我就是要回去,十七皇叔也不会让的。”

她吩咐胧玉:“你回府一趟,告诉爹爹我今日住西市。”

胧玉点点头道:“幸好夫人不在家。”

贺明瑶听她一提也有些想娘亲了,一脸惆怅道:“一日而已,娘亲在家也无妨,我说住在公主府就是了,也不知娘亲这会儿在外祖家做什么呢。”

可惜娘亲要到入秋之后才回来,还要许久才能见到。

贺明瑶小小叹了口气,兴致低了下去,原本打算差人去问问十七皇叔她要住哪儿的事也不打算问了,反正就算不问,十七皇叔也会安排的。

因为大雨连绵,夜色来得格外早。

远处隐隐有白光闪过,紧跟着便是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仿佛天宫异兽的低吼咆哮。

裴盛淮站在窗前,脸上已经瞧不出之前的燥意,他听到声音侧头看了眼,问道:“都安排好了?”

管事站在外间,微躬着身子回道:“王爷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她没有说要回去?”

管事摇头:“虞姑娘什么都没说。”

裴盛淮收回视线,声音微沉:“知道了,下去吧。”

管事躬了躬身,退下时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王爷,您早些歇息。”

他说完过了许久才听到王爷应了一声,只是抬头去看,王爷仍旧站在窗前,稳若泰山,神色毫无变化,管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从屋内退了出去。

他是王爷身边的老人,服侍王爷多年,自宫中起就跟着王爷了,当年也跟着一并去了南疆,这些年王爷每逢雨天,心绪都极其不定,尤其是雷声大作的天气,更是烦躁难安。

领兵作战的将领最为忌讳不受控,王爷起先靠药物压制让自己不受影响,后来逐渐摆脱了药物,也不会再对雷雨天有什么过激反应,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无人知道,他原以为王爷已经彻底放下了,没想到回到京城,还是被挑起了情绪。

当年那件事,知晓之人本就极少,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宫中许多老人都不在了,如今还知道的,除了皇上和太后,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管家脚下顿了顿,点了两个办事稳妥的下人:“去正院屋外候着,有什么响动立刻来回。”

屋内,烛光葳蕤。

裴盛淮在窗前站了不知多久,直到打更的声音传来才骤然转神。

桌上的茶水早就凉透,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凉茶从喉间滑过直落腹中,再浸到四肢百骸。

他手指在杯盏上慢慢摩挲了下,整个人仿佛笼在一股阴湿潮冷的雨水中,哪怕身上再如何干爽,那种被凉水覆过的窒息感也挥之不去。

裴盛淮目色沉沉,他已经有许多年不去想那件事了,如今陡然想起,险些失控。

他或许不该回京城,如今南疆局势已定,无论何人镇守都可保其二十年的太平,他原本当日班师回朝便没有再回去的打算,但只要他想,镇南王府从京城搬去南疆也未尝不可。

不过这次,他还想多带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