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琴被打后半个月零一天,倪伟强才和周琴正式见面。还是在实验室,两人还是穿着一整套的实验室蓝布衣服,手下不停地动作着,也没什么交流,直到一个程序弄完了,两人才一起走出实验室,伟强看着周琴,没有说话。
周琴捋了捋头发,说:“被你老婆打了一顿,我也学乖了,其实不用这样的。” 伟强说:“小琴,是我对不起你。”周琴说我们之间谈不上谁对不起谁。伟强说:“如果早遇到十年,我们或许可以真正在一起。”
“我们现在这样不也很好么,”周琴笑着说,我们原本也没打算结婚,现在也和原来一样。伟强说:“我这辈子对你是亏欠,对她也是亏欠,她要跟我离婚,前提是不准和你结婚。”
周琴说女人就是这点小心眼,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被打一顿,就白打了么?报警也不让报,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这口气出不去。伟强说,忍一忍算了,现在这个家已经家不像家,她以前也得过大病,如果现在我跟她离婚,她以后怎么办,我们这马上就要到老年了。
周琴冷笑一声说:“你倒想得周全,但人家不一定这样想,人家不跟你离婚,是不想只吃你一半的财产,如果你净身出户试试?立马就跟你说拜拜,真的,现在一些女人的心情太了解了,还是不甘心。不过谁不是呢,就连像我这样在红尘中打滚,却心如死灰的人,也都不是毫无要求。伟强,我不可能一直这样耗下去,我可以不要婚姻,但我总得有点什么,不然我们这段关系,连个纪念都没有。”
伟强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周琴说我先不说,先保密。
第二天,伟强去学校,这天还有一堂课要教,而且他还要为自己的科研汇报做一些准备,这次来听他的汇报的,都是学校里和业界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烦事缠身,倪伟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周琴则去公司转了一圈,自她休假以来,斯楠和倪俊已经基本挑起了公司的大梁。她听说倪俊的老婆跑没了,也安慰了几句,也就没多说。对于斯楠,她则是笑笑,鼓励她好好干,为自己的前途。
中午吃过饭,周琴一个人躲进上岛咖啡。不是周末,地段又比较偏,人自然不多,她点了一杯姜茶,慢慢悠悠地喝着,手指轻轻地在手机屏幕上滑着,快到两点的时候,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周琴的声音依旧甜美,“有没有空,下午三点,和平西桥上岛咖啡,来喝喝茶。”听上去好像两个闺蜜在通话。
“好,我马上来。”对方没有一点迟疑。
周琴慢慢悠悠地喝着茶,时不时地朝窗外望望——她坐在二层的小包间,正好瞭望街景。
下午三点整,上岛咖啡的入口处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是张春梅,眼睛不大,鹅蛋脸,但似乎又与往常那个张春梅不一样,她穿了黑色的甩裤,暗金色T恤,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手里提着个暗红色的包,气势汹汹。
张春梅一上二层,就四处探望,就仿佛搜寻猎物一般,服务生走过来,问她要找谁。张春梅大概描述了一下周琴的年龄样貌,服务生便把她引向包间。
到了包间门口,张春梅站住了,停顿了几秒,才伸手扭开那门。音乐传出来,放的是萨克斯风。
周琴正对着门,翘着腿,用吸管吸着姜茶,见春梅来了,她也不起来,只是挥了一下手,服务生就端来了泡好的花茶。
春梅没有坐,站定了,问:“你还敢来见我?”
“一个女人,不可能永远都打打杀杀的,况且也并不解决什么问题。”周琴还是笑吟吟的,但这笑,总让春梅觉得有点恐惧,春梅吐了口气,平静心情。
“你想怎么样?”春梅乱了阵脚,问道,“该做的龌龊事你已经做了,我们这个家庭也被你毁了,行,好,你厉害,我退出,那个老男人是你的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周琴淡定地说:“姐姐,我想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要拆散你的家庭,也并没有要倪教授与你离婚,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我并不需要用婚姻来证明自己。”
春梅说:“你不需要证明自己,你这样做,不也是在证明自己么,证明你有能力,事业成功,证明你有魅力,男人围着转,证明你有魄力敢于不结婚,没孩子,敢于这么一天天耗着,不在乎容颜老去生命消损,周琴,我只想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看你哭都没眼泪的一天。”说着,春梅拿出一个光盘,说:“这是你寄给我的吧?你和他接吻的光盘,这种招数太寻常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说着,春梅用力一掰,把光盘掰成两半,“我就当没看见。”
周琴心里咯噔了一下,张春梅的判断错了,这张光盘,并不是她寄给她的。如果是她周琴寄的,张春梅掰断又有什么意义,她周琴完全可以再有复本。周琴心里波涛汹涌,但却依旧面无表情。
春梅接着说:“你以为你能胜利,你以为你能笑到最后,但是你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周琴忽然放声大笑,那声音凄厉又狂放:“姐姐,你真是太太太太可笑了,好,你做你的原配,没问题,我毫无压力,我这次叫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不久之后,斯楠就有一个伴儿,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什么?”春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瞬间,五雷轰顶,她脑子嗡嗡作响,“你说什么?”
“没听明白么?我和倪先生会有一个孩子。”周琴说。
“孩子,孩子,”春梅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他那方面有问题,早就无法生育了,不可能,不可能,你撒谎,你撒谎!”
周琴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春梅面前,凑到她耳朵边上,吹着气说:“姐姐,科技创造新生活,你难道没听说过有一种技术叫试管婴儿么,哈哈哈。”
周琴说完,拎着包,大踏步地走了。
春梅打电话给伟强:“倪伟强,虽然我们没有离婚,也请你那位不要来骚扰我,你们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情,不要牵扯上我,不要让我对你仅剩的一点好感也破坏掉!”伟强坐在寝室的床边,怔怔的。刚看到春梅的电话,他还心中一喜,噢,春梅又理他了,主动给他打电话了,可接完电话之后,他心中的那点希望的火星,啪嗒一下又灭了。伟强约周琴出来,在明月七星酒店的咖啡厅。
周琴还是穿那双亮桃红的鞋子,进了门,伟强招呼她坐。周琴也不客气,坐下了,要了一杯摩卡咖啡。周琴笑说:“想明白了?跟我一起出国?”
倪伟强面目严肃地说:“请你不要去骚扰我的家庭。”
周琴正在搅动咖啡,听到这个话,停住了。她说倪伟强你什么意思,难道我那一顿打,是白挨的么,我怎么了,我是把人打了,还是把人骂了,我有我的权利。伟强说:“你有你的权利,你朝着我来!你还嫌不够乱是么?”
周琴知道这个男人铁了心了,她不能不狠点。
“倪伟强你今天是来狠的是吧,我哪里对不起你?我对你要求过什么,是要你离婚?还是看中了你的钱?又或者是看中了你的年纪,阅历,我图什么?”
伟强说:“也许你什么都不图,但现在你也算成功了,你有半个公司,不错的事业,科研工作你也可以继续做下去,如果你什么都不图,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停止了,我们之间,还是好朋友,如果你有困难,我还是可以帮忙,但请你不要再骚扰我的家庭。”
周琴冷笑道:“骚扰,你这个词用得真好,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就不知道当初是谁求着我要和我合作的,又不知道谁在家里受了委屈,到我这里找慰藉的。”伟强放下手中的杯子,说:“是,以前是我不对,但我可以做出补偿,你可以拥有公司一半的股份。”
周琴猛地把杯子朝桌子上一放,“你以为一切都能用钱解决是吗?你以为想赚钱我当初会找你是吗?你以为就你高尚,就你是家庭的守护神,就你能两边讨好是吗?一个男人要有一个男人的担当。”
伟强说:“我已经对不起一个人了,我不能再对不起更多人。”周琴泫然:“你就不想想你对不对得起我。”伟强说,那你想怎么办,你要什么补偿。
周琴直白说道:“我可以不见你,我可以不骚扰你们的家庭,但我们之间这段关系,不能就这么完了。”
“不能就这么完了?”伟强跟着说了一句,不知道周琴是什么意思,他说你不妨直说。
周琴说我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
“对,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伟强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而又说,“那不可能,我不能给你这个孩子,小琴,你这么做值得么,你这么优秀,想要生孩子有的是机会,况且,况且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周琴毫不掩饰地说:“可以试管婴儿,怀了孩子,我就去国外,永远不再见你,这也算你给我最后的礼物。”
倪伟强抿着嘴,半低着头,想了好久,还是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这是对你不负责任,也是对那个孩子不负责任。
周琴站起来咆哮:“我不需要你负责!”
咖啡厅的其他客人都被这声音刺到,转而看他们两个。
倪伟强不说话。周琴又慢慢坐下来,“算了,不强求你了,我祝你们幸福。”说完,提着皮包走了。
那个雨夜,红艳从春梅家出走,不为别的,正因为她听到了春梅给二琥打电话,知道以二琥的脾气,很快就会杀过来,所以收拾收拾便带着孩子走了。雨夜,身上只有五六十块钱,又没带手机,红艳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好朋友沈即墨家避避难。打车去了沈家,沈即墨见到红艳这样,也有些心疼,连忙请进来,又是安慰又是劝解,说尽管在这儿住着没问题,第二天即墨又请来一个保姆帮着照顾红艳和孩子。红艳说,即墨真谢谢你,在北京我也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做什么,你就放心住吧,反正我这房子也大,一个人住又冷冷清清的,我妈她们出国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婆婆家那边,也总不能就这么着吧?”即墨坐在沙发上,削着苹果。
“还能怎么办,人最怕承受不了的就是期待落空,当初我生产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说两家都出钱,买个小房子,写两个人的名字或者写谁的名字这都没问题,关键是现在真不能继续这么住下去了,空间的缩小对于人性也是考验。远香近臭,如果我们有了房,每个星期去看看爸妈,吃吃饭,带带孩子,多好,而且关键我妈现在也跟着我,我们需要自己的空间。”红艳愤愤地说,“还有我这个孩子,真是苦命,刚出生没多久就要这样颠簸。”保姆也走过来劝,说还是要忍一忍,哪个媳妇不是忍过来的。倪俊笑说,阿姨你还真懂一套啊。
保姆阿姨一听,哧哧笑道:“可不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还不就是一个熬字,姑娘,你这种事情在俺们农村可多了,你想买房子,可是你就不想想,你买了房子,对你的公公婆婆有什么好处?媳妇等于‘偷’走了他们的儿子,现在又要买房子,跑得远远的,打心眼儿里,公婆是不干的,而且姑娘,你想想,一个媳妇对于婆婆来说,除了能生个孙子,其他还有用处吗?这种关系本来就难处,双方都要让一步才能过好。”
红艳一听乐了,说想不到我跑到这里来,还要被上一课。
保姆忙说上课不敢当,你们都是读过书的,我只是一点生活经验,说出来能帮到别人,也是功德一件。即墨说那阿姨你回头多教教我妈,她可固执呢,就想着抱孙子。保姆也笑了。
刘红艳在沈即墨家住了一天,第二天,也就等于是她离家出走的第三天,她把孩子倪奋起交给老保姆照看着,自己回到倪家探路子——那里还有她妈庆芬,她知道,自己这么一走,庆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刚走到胡同口,红艳就看到有几个中年大妈对她指指点点,红艳觉得头皮都麻,但还是顶着压力朝前走。
当门口,二琥正在往外面扔东西。
“不来住正好,走,都走,”二琥嚷嚷着,庆芬在旁边劝,二琥也不听,硬是把庆芬从老家带来的旅行箱给拖了出来。
红艳一看胸中的怒火一下就上来了,急冲过去,大吼道:“你干什么?!”
二琥转头,看见红艳回来了,叉着腰,冷笑一声说:“呦,回来啦,我当你永远不回来了呢,有本事永远别回来。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是有什么样的女儿!我告诉你,我们这个家不欢迎你!”
“用不着你欢迎!”红艳迎上前去,一手拽住庆芬的胳膊,一手拉住旅行箱,“妈!我们走!咱不待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庆芬也没办法,只能是跟着走。
“呸!走吧,去吧!最好别回来,眼不见为净,真是瘟神懒鬼,没你世界还清净点,真他妈的作孽!”二琥骂骂咧咧的,可等红艳母女渐渐走远了,她才忽然想起来宝贝孙子还在红艳手里呢,追着跑过去。
红艳打了个车,和庆芬一路到了即墨家。二琥也叫了个车跟在后头,原本想追着上去,却被门禁关在外面。她偷偷记下门口牌号,这才回家。
即墨上班去了。老保姆开的门。红艳和庆芬进了屋,庆芬看见孩子,心疼地跑过去抱起来,贴在脸上,宝宝,宝宝叫个不停。红艳说,别叫宝宝了,人家现在有名字了,叫倪奋起。庆芬问怎么这么叫。
红艳眨了一下眼,调皮地说:“奋起直追呗。”她把头靠在沙发靠垫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叹道:“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但还是感觉比住在那里自在。”庆芬说:“成人不自在,成人不自在,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行,我还是回去给亲家母赔不是去。”
“不许去!”红艳大吼。庆芬走到她身边坐下,慢慢地劝道:“红艳,你不喜欢你婆婆,或者与你婆婆有矛盾,都可以理解,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带着孩子跑出来,倪俊怎么想,你们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孩子还这么小,不能没有爸爸,你从小经历过的,难道也要让这个孩子再经历一次吗?”
红艳脑袋里嗡的一声。庆芬的这一句话打中了她死穴。她是一个缺失父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她没有安全感,有时候很脆弱,自尊心强,活得累。这个孩子不能这样过人生。可是,现在就回去吗?有什么用,她已经和婆婆二琥闹翻了,房子是不可能买了,如果她现在投降,以后还怎么在倪家过日子,她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想到这儿,她便立刻把妈妈的提议否定了,但口气到底软了些。“没说不过,我们来这儿,也只是避避风头,总不能别人都赶我们走了,我们还死皮赖脸不肯走。”庆芬说你不知道,你走的两天里,你公公婆婆还有倪俊,都急死了,恨不得报警,你公公和倪俊对我都不错,就是你婆婆脾气急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红艳说你可以理解,我不能理解,什么急死了,他们急也是为孩子,不是为我,妈反正你别说了,我们安安心心在这住几天,到时候再说,你手机也带在身上了,他们也知道我们在一起,他们要愿意讲和,肯定会打你电话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庆芬也不好说什么了。两个人就安安心心在沈家住下,晚上即墨回来,对庆芬也很客气,说都是老乡,又是同学,不用客气,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安心住下吧。庆芬不好意思,说:“要不保姆先不用雇吧,省得浪费钱,一般的事我来弄就可以了。”即墨说:“没事,我就也说要雇个保姆,这个阿姨懂得挺多的,留下来也不错。”
晚上睡觉,红艳和庆芬还是睡在一张床上,奋起睡着了。红艳母女俩关了灯,就着月光说话。
“嗳,这个小沈怎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庆芬小声问。红艳说有钱呗,赚到了钱,房子也是早些年买的,那时候还不是现在这个价,不过光买这房子也赚大发了,复式的,又是这个地段,等于高级投资。
“我不是这个意思,”庆芬把毯子朝上拉了拉,“我是说这个小沈也没结婚?也没女朋友?我们这么住着合适吗?”
“有什么不适合的,”红艳诧异,“人家都没说不合适,我们有什么不合适的。”庆芬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回头两边都说不清,你说一个单身的男人,跟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还有孩子的妈住一起,影响多不好,回头亲家那边知道了,又是一顿闹。红艳不耐烦,拖长声音说:“妈,你真是多虑了,就是朋友关系,帮帮忙,挺好的,你这样反而辜负了人家的热情了。”庆芬还在嘀咕,我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那个意思……
“妈!”红艳终于听够了,一声脆叫,“行了,别问那么多了,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庆芬点了点头。“小沈喜欢男的。”红艳神神秘秘道。
庆芬当即啊了一声。红艳半捂住她的嘴巴:“好了,打住,睡觉吧,别吵着孩子,我明天继续上网找工作,住在他这也是权宜之计,我们总要自食其力的。”
这天晚上,二琥回了家也不好过。老倪一回家听说庆芬也不见了,立刻就表示了立场,对二琥严重不满,他说你吴二琥到底有多大本事,逼走一个女儿还不够,又逼走一个妈,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让街坊四邻怎么想。二琥呛声道:“你还顾忌街坊四邻怎么想啊,我还以为你父子都不顾及了呢,你一个家,老的吧惦记那个老的,小的吧迷那个小的,我成没用的人了,照你这么说,是我该走,我走了你们都快活。”老倪知道吵她不过,气得背着手满屋子乱转。
倪俊回来听说红艳今天回来过,可他妈硬是没把人留下,也十分不满,说妈你也真是的,一家人哪还有隔夜仇,红艳都主动回来了,你也不留住,差不多就行了,哪还有这样的啊,况且孩子还这么小,这不胡闹么。二琥反唇相讥道:“呦,你小兔崽子还知道孩子在她那呢,你看看你那熊样,连个孩子也保不住,那孩子可是姓倪,你别搞错了,别回头再过几天,跟别人姓了。”倪俊一下就没话了。
二琥见儿子样子可怜,转而又说:“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跟落了水鸡似的,有什么用,地方我都给你查好了,你回头过去,亲自上门,把孩子给我抢回来,抢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倪俊眼睛立马又有神采了。
第二天,倪俊请了个假,按照二琥说的地址,想去把红艳、孩子和丈母娘都接回来。二琥也要去,被倪俊制止了。倪俊说妈你就别添乱了,你一去,别回头人没接回来,又闹一场。二琥反驳了几句,也没坚持,由得儿子去。
公车站沿街,刚好有个花店,倪俊走了进去。“老板,买花。”倪俊嗷了一嗓子。老板探出头来,问要买什么花。倪俊问,准备送老婆的买什么?老板说可以买玫瑰。倪俊说,噢,还有丈母娘。老板说那买康乃馨,然后再加点红玫瑰。倪俊觉得也好,就两样都买了一点,拿着花,坐着公交,一路朝目的地前进。车上不少人都看他,弄得倪俊很不好意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紧紧握着花。
跟红艳从恋爱到结婚,倪俊很少买花,红艳也不让他买,嫌不实惠。红艳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有这钱还不如买二斤肉吃吃呢。可是生活不是只有“实惠”,不实惠的东西,有时候可以笼络人心。
到了小区门口,倪俊找到8号楼,正好有个人从里面出来,门禁打开,倪俊也就跟着蹿进去,他小心翼翼地把花背在后头,坐着电梯往上走,到了18层,一共就两户。倪俊到1801敲了敲,没人应门。他便鼓起勇气去敲1802的门。咚咚咚敲了半天,门开了,是一个中年妇女。“请问你找谁?”
倪俊以为找错了门,有些尴尬,手还背在后面,但还是问一句:“我找一个女的,带着孩子的,大概有……这么高。”倪俊用手比划着。
“噢,是不是要找刘红艳?”中年妇女问。倪俊连忙说对对对,我就是找她。中年妇女说了句稍等一下,就又合上门进屋去了。过了没多久,一个男人走到门口,正是沈即墨。倪俊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跟着火气就冲到头上。
“你把红艳怎么了!”倪俊吼道。即墨还是温文尔雅,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倪俊不由分说,便挤进了屋子。即墨也不拦着。保姆阿姨说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上去要挡着,即墨却挥了一下手。倪俊像一头野兽一样在屋里横冲直撞,他要找到刘红艳,找到孩子。
红艳正在卧室喂奶,庆芬坐在她旁边,小声说着什么。
“刘红艳!”倪俊怒气冲冲闯进来,“你混蛋!”
红艳转头看到脸憋得通红的倪俊,愣了。她怀中的孩子则哇哇大哭。庆芬忙站起来要把倪俊推出去。倪俊被气冲昏了头,牛劲上来,用胳膊一扫,庆芬抵挡不住,踉踉跄跄摔在地上。老保姆赶紧跑去扶。
“你出去!”倪俊的粗鲁,让红艳心里原本残留的对他的那点愧疚,一扫而光,红艳放开嗓子喊着。即墨走进来,拦在红艳和孩子前面,压低声音说:“倪俊,你放尊重点。”
倪俊的身体在颤抖,他狂笑了几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放尊重点?你有什么资格说让我放尊重点,是你抢了我的老婆,囚禁了我的孩子,我要告你,要告你!你给我放尊重点!”说着,他抡起手中的花,泄愤似的朝即墨身上猛打。那花瓣一下散开,红的黄的碎了一地。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即墨怕倪俊发狂,伤害红艳母子,跳上去抱住他,说你冷静点!冷静点!你知道红艳这些天有多苦吗?你如果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也请不要伤害他们。
倪俊蹦跳着,极力想挣脱即墨的绑缚,可即墨到底强壮些,他怎么也挣不开,心急之下,他朝即墨脸上猛啐了一口:“呸!我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你能?你能!王八蛋!”庆芬一边哭,一边还上去拉扯着即墨和倪俊,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可他们哪里听。刘红艳也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孩子哭闹得厉害,她不停地摇晃着,希望孩子不哭,可全没用。
就在这时候,一个披着红色披风的女人走进来,看到眼前一幕乱象,诧异地问:“这是干什么?”所有人愣住了。即墨叫了一声妈。那女人踩着高跟鞋往里走,说哎呀,加拿大真是没什么意思,人少的要死,找个麻将搭子都找不到,行了别打了,闹什么啊。她说着说着,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咦,是那天在餐厅遇到那个姑娘吗?啊,孩子都生出来啦!”她跑跳着来到红艳身边,捏捏孩子的小脸说,哎哟这是,我有孙子啦?哈哈,怎么这么快啊,婚礼办了吗?红艳窘得脸都青了,忙说不是不是,阿姨不是。
即墨说妈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即墨妈立马就不愿意了,说什么叫我添乱,这是那天在餐厅遇到的姑娘。
倪俊肺都要气炸了:“好你个刘红艳,居然背着我……不行,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倪俊用脚一蹬墙,身体猛地往后一坐,即墨吃不住劲,两个人咕咚一下摔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门外又闯进一个人。保姆阿姨说你不准进,不准进。但那人根本不听,正是吴二琥。她看到儿子在地板上缠斗,大喝了一声,猛踢了即墨几脚。
即墨妈见儿子吃亏,也乱嚷道:“你敢打我儿子!”立刻加入战斗,跟吴二琥两人你抓我头发,我抓你脸蛋,打斗得不亦乐乎。庆芬在旁边只是哭。
老保姆抱着孩子,哄个不停。
正当几人打得欢快的时候。只听见凭空一声惊雷似的锐叫。
“不要打了!”刘红艳撕心裂肺。
所有人都停住了,扭头看着红艳。红艳泪流满面,跟着,晕了过去。
自从周琴被打之后,她就一直在休假,科研成果汇报的事,只能是伟强一个人操持。为了这次科研汇报,倪伟强白天在学校的实验室重做数据,晚上则喜欢来到公司写报告,整理展示需要的材料。为了公司的几个大case,倪斯楠近来也总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怎么,还在忙?”斯楠拍了一下她爸爸的肩膀,她一只手端着一杯咖啡,香味弥漫:“也该注意注意身体,毕竟不是年轻人了。”
伟强转过头,看到女儿站在他身后,笑说:“怎么,嫌爸爸老了?爸爸还能干二十年。”斯楠笑说:“你这是成功人士的想法。”伟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撑了一下筋,说:“什么叫成功人士的想法?”斯楠笑说,成功人士都认为自己不老,四十岁的成功人士总觉得自己才三十岁,五十岁的觉得自己是四十岁,以此类推。伟强笑了,接过斯楠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小口。
“你怎么也耗到现在,你应该多陪陪你妈,或者去谈恋爱。”倪伟强语重心长,在女儿面前,他总要表现得更加持重些。
“妈妈不是小孩子了,”斯楠显得很淡定,一双眼睛黑亮黑亮,“至于谈恋爱,读书的时候已经谈够了,爸爸好像对谈恋爱还很感兴趣。”
倪伟强有些窘,他和周琴的关系,斯楠从来没表示过排斥,但他能感觉到,女儿也并不算赞成他的“恋爱”。“不是感兴趣,有时候是身不由己。”伟强找借口。斯楠笑了一下,不屑道:“每一个有点成就的中年男人都说自己身不由己,其实不过是自私罢了,人都是自私的,承认这一点,反而会更轻松。”
倪伟强猛然间不知道该跟女儿说些什么,斯楠太冷酷也太透彻了,她身上没有他那些挣扎,她总是一针见血,并且见血封喉。“那我和你妈如果不在一起了,你会站在谁的一边?”伟强问。
斯楠说:“你们现在不是已经不在一起了吗?我不会站在任何人一边,我只知道,你们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妈,你们对我尽到了责任,我对你们有义务,爸,你知道吗?我情愿你更快乐一点。”
“快乐?我现在很快乐。”伟强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斯楠靠在办公桌上,一只腿翘起来,她的头发披散而下,格外地美。“你快乐?爸爸,你不要再说谎了,你是痛苦的,因为你觉得自己有愧于太多人,你觉得自己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周姐,不是吗?”
倪伟强被女儿的话噎住了。
“不过我们之间还算融洽,”斯楠继续说,“我要谢谢爸爸,培养了我这么多年,现在能来这里工作,我也很高兴,现在我也渐渐上手了。”
倪伟强这才松口气,说你能喜欢这份工作我很开心。
斯楠说:“技术上的人才公司其实还需要一些,如果可以下次招聘我想选几个苗子进来。”伟强说这事你跟周姐商量。斯楠说周姐现在不是在休假吗。伟强说那你说了算。
毫无疑问,在倪伟强准备科研汇报的日日夜夜里,斯楠对他的忽然亲近,让他感觉十分温暖。每天晚上,斯楠都会端一杯咖啡来到倪伟强的办公室,跟他聊聊天,天南海北,什么都聊,时政、艺术、国外的留学经历,伟强乐于听到女儿跟他分享生命中的奇遇与惊喜。
科研报告前夜,倪伟强弄完了最后一个PPT,又梳理了一遍发言稿,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一年来的努力,都压在这次报告上了,倪伟强十分希望能从这次发言中,吸引到一部分投资者来为自己的项目注资,同时也希望得到业界同仁的肯定,学校高层的重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倪斯楠端着一杯蜂蜜柚子茶走进伟强的办公室,笑着说:“爸,怎么样,大功告成了?”说着递上柚子茶。伟强接过来,闻了一下,皱眉说怎么不是咖啡了。斯楠说:“今天已经是完工的日子,不用喝咖啡提神,而是要放松精神。”伟强笑了,女儿的体贴,让他觉得很安慰。“明天周琴姐去不去?”斯楠随意问。伟强说她可能会到场的,这事她知道,斯楠说那要不要通知她一下。伟强说不用。
父女俩就这么坐着,伟强觉得有些犯困,连续忙了好几个通宵,太累了。
斯楠说:“爸你知道不知道,妈好像想开个社区养老中心。”伟强哦了一声,说有点事情做做,也有个精神寄托,是好事。
“现在空巢老人挺多的,没有人照顾,妈说她现在也渐渐老了,没准以后也没人照顾,所以想办这么一个养老中心,辅助养老,这些老人还是住在各自的家里,只是日常生活的照顾包括饭菜的照顾,卫生的打扫什么的,可以请专门的义工或是工人来做,这样既没有在养老院养老的陌生感,又能得到很好的照顾。”斯楠说得很兴奋,“妈还说以后也欢迎爸去报名。”
“我去报什么名。”伟强苦笑。
斯楠说:“谁都有老的一天,爸你也快六十了,不能总往前看不往后看了。”
伟强越说越困,眼睛有些睁不开。他说斯楠你先回去吧,我在沙发上躺一会儿。斯楠说你今晚在办公室睡?
伟强看了看手表,说:“现在也不早了,我眯一会儿,明早直接去会场。”
倪斯楠去自己办公室拿了块毯子交给伟强便走了。
迷迷糊糊,倪伟强做了好几个梦,梦到了他妈,春梅,斯楠,还有周琴,一起在小时候他经常玩到那条河边,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半夜,周琴回到办公室,把伟强的毯子掖了掖。她抱着伟强的笔记本电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整理了一下,才走。
伟强被电话铃声惊醒了。
“倪老师,您来了吗?嘉宾都到场了,来听讲演的人不少,会场都坐满人了。”负责会务的小丁打电话来。倪伟强伸手看了一下表,浑身过了电似的,一骨碌跳起来,迅速整理一下衣服,夹起笔记本电脑就往外走。
会场轰轰然,路上有点堵车,原定九点钟开始的报告会,直到九点二十分主讲人还没到。几个嘉宾议论纷纷,会务人员被迫上去安抚听众的情绪,说倪教授马上就到。周琴也来了,站在会堂的一角,抱着胳膊,来回打转。
九点半钟,伟强匆匆从外面进场了,衣着有些凌乱。有人带头鼓掌,三三两两的,慢慢掌声越来越大。伟强走到话筒前,举手示意,又拱手还礼,掌声停了下来。
“首先我要说对不起大家,一个好的科研工作者总是无法应付日常琐事。”一语落地,满场都笑了。周琴远远地站着,面带微笑,这是收获的一刻。
“好的东西值得等待,”伟强打开电脑,会务人员帮着连上电源,又打开投影机,伟强把做好的PPT移到桌面,自信满满地说,“我们开发的这一项X程序系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系统,银行,机场,政府机构等最需要安全保护的地方,都是我们的用武之地,大家请看……”
伟强优雅地点了一下鼠标键,PPT打开了,进入自动播放,“这一个系统是在我们技术突破的基础上……”伟强背对着投影说着,全场却哄得一响,好像炸开了,有笑得有骂的,倪伟强一下傻了,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投影,却发现投影上全都是他和周琴亲吻的照片。
周琴悄悄退出了会场,倪伟强疯狂地点着鼠标,想要退出播放,但那PPT好像中了病毒似的,自顾自播放着,直到最后一张播完才停下。
伟强眼见着自己的隐私曝光在大庭广众,血压无声无息地长着,长着,就好像温度计里的水银,伺机而动,时刻准备冲破玻璃天顶。倪伟强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天台,跟着,咣当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
台上会务人员一片慌乱。台下噪声不断。
慌乱中,倪斯楠给春梅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