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生死搏斗

三更之前,童宫与霍雄赶到了市舶司。

还是在许提举书房,对许提举之尸进行了一番详细的沿身复检,细细比量之后,霍雄把布绢重新盖上尸身,与童宫一块儿走出帷幔。

“现在可以断言,许大人不是自缢,而是被人隔物勒杀!”霍雄说。

许夫人及其子女都料想老爷必是被害,但听此一言仍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许夫人问:“那……凶手?”

“想必就在本府。”童宫说。

“啊!”许夫人不由又一哆嗦,背上起了鸡皮疙瘩,仿佛有虫儿在爬。

“你们想,”霍雄又说,“这书房内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梁上架下,凡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也都处处尘封如旧。可见凶手是走近许大人身旁,并且不甚费力就把许大人隔物勒死。如非本府的人,岂能轻易接近?我记得,许夫人曾说,许大人如果独自一人在书房用功,就连你们母子也不便去打扰他,那,还有谁可以轻易接近他呢?”

“难道是……吴诚?”许公子脱口道。

“谁是吴诚?”霍雄问。

“是我父亲的宾佐。”

“疑之有何根据?”

“我父亲在书房阅文之时,他可以随意进出。”

“除此还有谁,能有这方便?”

“别无他人。”

如此,吴诚便有重大嫌疑!

许夫人简直难以置信,吴诚是老爷平日最信任的人呢!但她还是咬了咬牙,转头对儿子说:“传军士!”

“不必惊动他人。”童宫拦道,“作下此案,非一人所能为,还有谁,眼下还不知,还是就我们两个与公子一道直抵他下榻处,先鞫问一番,再作计较。”

“是的,许夫人,这样好。”霍雄也说。

“那就……你们去吧,小心点儿。”

于是许公子领路,童宫、霍雄等三人各持兵器,直奔吴诚下榻处去。

吴诚住在偏院。偏院很幽静,树影幢幢,满地落花,浓荫深处响着虫的鸣声。偏院前面有一片空场,空场边上有一条青砖铺就的小径通向瓦房,瓦房有过厅,有木厦。瓦房后面是一片盖着檐瓦的围墙,围墙内种着一排高大的芭蕉。墙外还有几棵高大的木棉树,将它们开花的枝儿也伸进墙院来。

童宫三人踏着青砖铺就的小径来到吴诚房外,只见房门关着,房内亮着灯光,然而静得出奇。童宫上了石阶,猛一下将门推开,万万没想到,呈现在三人眼前的竟是这样一幅图景——吴诚尸陈血泊,胸前横陈一剑,鲜血尚在流溢……三人立在门外,都不由得猛吃一惊!

周围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自刎了!”许公子道。

稍顿,许公子抬脚欲进,就此一瞬,一个意识忽闪电般在童宫头脑中倏然一现,他双眉一紧,本能地伸手一隔,将许公子无声地拦住,又迅即脱下外衣往门内抛去——

“啪啪!”就见两道白光一闪,门后直劈下两把钢刀,将外衣斩成几半,坠落在地。

许公子惊出一身冷汗,尚未弄清怎么回事,已听得门内“唰唰”几响,寒光裹着一股冷风直向面门袭来。“叮当”的兵刃相击之声继之而起,是童宫早已抽刀在手,接住了劈面而来的两把钢刀。霍雄与许公子也都先后执出刀剑,一场厮杀倏忽之间在园子里发生了。

两个蒙面汉出刀迅猛,刃劲刚烈,两把钢刀像两团白光,一团罩住了童宫,另一团罩住了霍雄与许公子。

这与霍雄、许公子接上厮杀的蒙面汉,手臂奇长,一人敌二,全然无惧。一把钢刀寒光闪处,人随锋到,锋依人变,左右驰骋,上下翻旋,变幻莫测,疾如闪电。转眼之间,只听得“当啷”一响,许公子的宝剑坠落在地,腕上也被划一刃,血流如注,许公子一个就地十八滚,跌出战圈。

霍雄正自一惊,那长臂汉的锋刃又向他旋来,一团白光溜溜飞闪,呼呼有声,直把他遮得严严实实。战不多时,霍雄自觉难以招架,正思对策,一股冷风已从他头前避开他封顶的刀刃斜下至腹,霍雄不及招架,慌忙仰身便倒,幸而此招是他从童宫那儿学到的一个防身绝步,快疾无比,那道寒光贴着霍雄的腰带滑过,不曾伤着丝毫。但不及起身,那寒光又凌空袭下,霍雄举刀一隔,顿觉手臂发麻,刀也不知哪儿去了。屏息之间,霍雄也一个狸猫打滚跳出丈外。就此一瞬,霍雄从腰间扯下了那条丈余长的细环钢链,疾向长臂汉腕上卷去,只听得铮铮乱响,钢链果然像一条银蛇似的缠住了长臂汉的刀,因那链头一端还是带有尖刺的,接拿不得,眨眼间长臂汉的刀也被卷飞。

现在是霍雄不容那长臂汉有喘息之机,舞动钢链,嗖嗖有声,向长臂汉打去。然而长臂汉徒手空拳,依然无惧,只见他身如游龙,行似蛇舞,霍雄那带有尖刺的钢链头在他身前身后滑来滑去,只沾不上他的身。没有几合,霍雄又预感这根钢链非但伤不着对方,而且难于抵挡对方那变幻莫测、风声霍霍的一双长臂。此想不过在心中一冒,那长臂汉已拿住了他的链身,与此同时,借那夺链之力,飞身而起,一记横身护腿向霍雄射来,霍雄用链去隔,却被对方于空中一脚蹬住那链,另一脚于倏忽之间弹射而出,击中霍雄手臂,霍雄顿觉一阵剧痛,钢链再拿不住,人也跌出几步。霍雄迅即转身立起,可尚未站稳,又见对方两只长臂犹如苍鹰展翅,直向他扑面而来。人未近身,掌风先到。霍雄一边手已举不起来,知道不好,口里大呼一声:“宫哥!”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接那掌,可是没有接住,被对方双掌击中前胸,顿时,霍雄只觉得前胸一阵窒息,两耳生风,他被长臂汉这当胸双掌打得直往后飞去,撞在一棵芭蕉树上,跌落下来,登时口吐鲜血,不能动弹。

这些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童宫仍与另一个蒙面汉杀得难解难分,猛听得霍雄一声叫,情知不妙,转眸看时,就见到了方才那一幕,也不知霍雄遭此一击,是死是活,童宫虚晃一刀,撇下对手奔来,深恐那蒙面汉再赶上去,加害于霍雄。然而不及赶到,又见许公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要去拾捡落在几步之外的剑,而那长臂汉已从地上拾起了他自己的刀,一个跃步蹿到许公子面前,抡刀就向许公子砍去,许公子左闪右避,仓促间踩着了园中腐叶,后脚一滑仰面而倒……就此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得“当”的一响,火星溅处,童宫的钢刀挡在欲砍向许公子的刀口上,救下了许公子。

只这一挡,童宫也感到对手刀上的分量,后悔自己方才没有接住这人厮杀。现时要胜这二人也难乎其难。于是一边敌住两个蒙面汉,一边就对许公子喝道:“快,去叫人!”

许公子不肯走,可是待要重新去拾地上的剑,就见自己的手已为鲜血染遍,也无握剑之力。再看童宫,只见他锋圆刀转,刀罩全身,纵跳灵捷,无止无限。许公子直将眼睛都看得花了,心想,自己不走也助不上阵,这二人要伤童宫,想必也不易,事不宜迟,走。许公子一咬牙走了。

许公子走后,两个蒙面汉越发逼紧童宫,但童宫最擅躲闪之术,逢击而避,乘隙而入,体捷如猿,身轻如燕,二人只伤不着他。不觉间,偏院那月亮门外已传来喊声,是许公子唤来兵士,只恐童宫有失,老远就令兵士呐喊着奔来,以助声威。两个蒙面汉闻这喊声,又见不能立杀童宫,互打了个手势,猝然间,双刀齐发,直向童宫猛掷过来——

“当,当。”两声脆响,童宫击落双刀,抬头看时,两个蒙面汉已拔地而起,先后上了围墙,仓促间踩得那墙头之瓦簌簌直往下掉。

“哪里去!”童宫手起刀出,白光一闪,只听得“啊”的一声,稍慢些的那个蒙面汉后腿被插一刀,应声落墙,另一蒙面汉则纵身跃出墙外而去……

童宫追到墙下,猛力一蹿,也上了围墙,追出墙去。未想墙外早有一个青衣人骑着一匹马,又另牵了两匹马候在那儿。逃出墙去的蒙面汉从那青衣人手里接过缰绳,也不打话,纵身一跃,上了马背,放蹄而去……

情急之中,那青衣人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童宫已奔到跟前。青衣人发觉不对,待要牵着那匹空马遁逃,童宫也已飞身上马,夺过缰绳,撇下这青衣人直朝那蒙面汉追去。

于是蒙面汉在前,童宫在中,青衣人在后,三匹快骑风驰电掣赛马一般飞奔而去。约莫追出二里之遥,童宫看看追近,也从腰间解下一条捕人的细环铁链,往前面的蒙面汉子当头打去。那蒙面汉闻得风响,抬手一拦,钢链缠在他的臂上。童宫猛力一拉,将他拉出了坐骑,但岂料他手臂奇长,就在落马的那一瞬,童宫的坐骑赶到,他抬臂一抓竟拽了童宫一把,两人都滚下马来,两匹空骑远跑而去。

空地上,童宫与那蒙面汉子又交上了手。此时,童宫以首先扯去对手面纱为主要攻击目标。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早已练就的拿手功夫。因宋勰师父早已有教:“但凡追捕蒙面犯人,若能先去其面纱,便可于心理上胜对方一筹。况且即便当时拿他不住,能认下对方面孔,也是一胜。”于是,十余回合下来,童宫果真扯去了对手面纱。面纱一去,童宫忽觉眼前这个鬈发虬髯的人很是面熟,狐疑间,那骑马的青衣人已赶到面前,“唰”的一声抽出钢刀,童宫只得先跃出圈外。

“老爷今日非废了你不可!”那鬈发虬髯的人面纱一去,陡然咬牙切齿地说了第一句话。这时,童宫认出来了,眼前这人正是当年曾在建阳县衙当过都头的梁锷。

梁锷忽从身上抽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剑。于是,在遥距市舶司的地方,梁锷与那青衣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双双向童宫杀来。

童宫也从绑腿上一摸,拔出一柄短刀。又是一场酣战,梁锷二人恨不得立时便杀了童宫,然而左砍右刺,仍是伤不着童宫。

远处又响起了飞奔而来的马蹄声……是许公子领人追来了。正酣战着的梁锷见势不妙,忽撇下童宫,猛地朝那青衣人一击,青衣人遭此突然袭击,应声滚下坐骑,几乎与此同时,梁锷翻身而上,双腿一夹,放骑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童宫将手上的刀飞手而去,白光闪处,正中马臀,那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眼看就将梁锷掀翻下来,可是梁锷紧紧勒住缰绳,未曾落地。那受伤的马遭此一刀,疼痛难忍,倒是载着梁锷发狂似的疾奔而去,一眨眼便无影无踪……

此时,空地上就剩下童宫与那青衣人,二人眼睁睁地看着梁锷逃远了,又都转过身来,相对而视。许公子领人追来的马蹄声就在耳边了,童宫对那青衣人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答话,一双眼睛放出异样的光,仿佛整个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忽然,他将手中钢刀横起,要做困兽之斗。只见他全身引招,刀脚并动,四肢五节都在发劲,一个金鹰破喉疾向赤手空拳的童宫猛扑过来。童宫看得真切,蓦然一个后跌,平卧在地,那人从童宫身上飞了过去,倒卧在地,不动了。

童宫觉得奇怪。当那人从童宫身上飞过之时,童宫本想给他一记倒踢金香炉,因考虑到要留活口,童宫只是让过了他,并没碰他,可他怎么就不动了呢?童宫赶上把他当胸一提,又问:

“说,何人派你来的?”

那人头歪在一边,一声不响。童宫细看,他已气息全无,死了。背部带着一把只见手柄在外的短剑。毫无疑问,这短剑是梁锷刚才那一击插进去的。

许公子领骑卫赶到了。童宫无话,取过一个骑卫的马匹,将青衣人一拽放上马背,而后自己也翻身骑上,与许公子一道驰回市舶司。

市舶司内,落墙被擒的另一刺客早已被绑在一根大圆柱上。童宫回府,把那青衣之尸噗的一声扔在那刺客面前,就从他背上拔出那柄短剑,直抵刺客前胸:“说,何人派你来的?”

“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