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玩笑

陈京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一起回去吗?”

岁杪没接他的话,而是问他,“那篇论文是你发的吗?”

“你觉得呢?”陈京让语气惫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她。

“我不知道。”

岁杪不想去想这件事情,她皱着眉像是被什么困扰着。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陈京让看着她淡淡地开口,“下来。”

“下来了,我告诉你。”

岁杪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有老师经过了他的身边,他不得不微移开了目光,礼貌地喊了对方一声。

然后陈京让重新抬眼往楼道上望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看到岁杪的身影了。

耳边的电话还在通话着,陈京让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听着那一头微弱的脚步声,整个人百无聊赖地靠在身侧的柱子上。

从三楼下来,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岁杪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笑着喊了她的名字,声音在空气里和在电话里的声音同一时间传达到她的耳边。

他喊的是,岁杪杪。

岁杪安静地走到他身边,见他没准备动,谨慎地观察着周围,没看到其他人的时候她才忍不住地先问他。

“你说告诉我的。”

电话在刚刚就已经被她挂断,陈京让把玩着手里的手机,轻点了头没否认。

“是我发的。”

“那是你写的吗?”

陈京让兴致突然来了点,看着她看了一会,然后模棱两可的问她。

“我说是我写的,你信吗?”

这几天有不少人都在质疑他,同学,老师,网上吃瓜的,很多很多的人,但无一例外都想看着他跌倒,摔落。

陈京让根本没在意,若无其事地面对着这些猜忌。他不在意那些人,但是他突然想听听岁杪是怎么看他的。

岁杪只沉默了一秒,便点了头。

“我信。”

她看着陈京让那愈发上扬地唇角,心里却也是一松。

但她不明白陈京让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事情涉及到了南清大,校庆,舆论,就是为了他们之间的那个赌注吗?

接近比赛定下的日期,还是如一些人所想的会收到取消的消息。

而网上以及校内学生们的讨论声也越来越多,都聚焦到了这次的比赛上。

岁杪回家的时候甚至还能在校门口看到一些采样播报的记者,会拦下一些他们学校的学生询问这件事情。

“同学你好,你也是一中的学生吗?你有听说过你学校内学生发表sci论文的这件事情吗?”

“听说了。”

“那你认识这位同学吗?可以带我们去寻找一下这个同学吗?”

被采访的同学明显犹豫了一下,“我是认识,但听说他最近没来上课了,不知道在不在......”

岁杪把目光从几人身上收回,垂着头给陈京让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在哪?”

这回,陈京让没两分钟就回复了她。“你转身。”

岁杪一转头就看到了大摇大摆地从学校出来的陈京让。

她一下就急了,也顾不得周围还有好些同学在,她跑过去拽着他人就往一边的侧门走。

采访那边正被领着要进去,却被门卫拦下了,没有来访登记的外来人员不能随便地进出学校。

陈京让自然也注意到,反手抓住了拉着他就跑的岁杪,空着的一只手拉上了外套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的脸。

大门两侧都有个小门,记者被拦地是另一边,而此时他们还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冲她勾唇,问了句。“要跑吗?”

然后没等岁杪反应过来,她就被他拉着跑出了校门,她情不自禁地跟上他的脚步。

身后的叫唤声一时间被耳边的风吹散,她目光所及只有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以及少年被风吹的鼓鼓的外套。

岁杪心跳漏了半拍,一瞬间好像连风好像都自由了。

是风本来就自由,而他们在这一刻也变得自由。

身后的人被他们完完全全地甩开,陈京让拉着她极为顺利地上了到站的公交,她这才有机会喘息。

帽子压下了他额前的发丝,岁杪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还挺轻松愉悦的某人,没好气地想松开了被他攥着的手。

却没能挣脱,车子还在这个时候摇晃了一下。

岁杪没站稳,前后摇晃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抓住了他的外套,这才避免整个人撞到他的身上。

他眸光熠熠,是好看的水色,附在她耳边用气音还说了句话。

“这算不算是投怀送抱?”

怎么能算?他看不出来她那是被动的吗。岁杪羞恼地别开眼,不肯再去看他。

只不过一路上她都暗自较劲着想把手从他手心里收回。

反而被他一根根地分开指尖,和他地交叠相握,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岁杪有点受不了,耳垂也红得厉害,咬牙切齿地唤他的名字,又不敢太大声。

“陈京让。”

“嗯?”他微扬了眉,装不明白地看着她。

岁杪告诉自己要忍,鼓着腮帮子不理他了。

直到公交车到站,她气冲冲地下了车,还要半拽半等着某人。

他像是故意的,极为不紧不慢地下车。

车站距离两人的家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没车就只能步行了。

等到了家门口,岁杪扯了扯手,示意他松手。

她才把手从他手心抽回,指尖微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岁杪头也不回的往自己家走去,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掏出了手机,见她回了头重新又抬眼看了过来。

无声询问,还有话要和他说?

岁杪犹豫了两秒,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下次自己躲着点。”

她这次看到了,下次就不一定了。

陈京让轻笑了声,“担心我啊?”

谁担心他了,岁杪突然觉得自己回头和他说这话就是白说。她转身上前,正想开门,门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徐珂看了眼岁杪,目光就落到了她身后的陈京让身上,“我刚刚听到动静,想着应该是你们回来了。”

话说完,徐珂对着后边的陈京让接着问了句,“京让,要不要到我们这边吃饭?”

他把手收进了兜里,连带着手机,慢悠悠地笑着应下。“好啊。”

就连徐珂自己都有点吃惊他答应了,更别说岁杪了。

一般陈京让会来她家吃饭,大多数是在徐珂不在的情况下,然后和她单独吃。用他的话说就是在长辈面前放不开。

至于什么放不开,就是放不开逗她而已。

不知道陈京让会来,徐珂连忙叫阿姨多准备几个菜。“京让,今天你父母不在家吗?”

“不在。”陈京让漫不经心地应声,然后低头从先一步把她手里的西瓜咬了一口。

等徐珂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已经重新站直。

因他接连不断的一系列动作,岁杪心跳都快了几分,生怕徐珂看出来点什么,克制着保持淡定。把手里被陈京让咬了一口的西瓜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顶着徐珂目光解释,“刚刚看见上面好像有只飞虫。”

陈京让咀嚼的动作停住,自己都想笑。

本来就到了饭点,岁杪连忙转移了阵地,到餐桌边上坐好准备吃饭了。

徐珂说了她声没礼貌,先招呼着陈京让过来吃饭。

桌子成长方形,徐珂做在一头,陈京让在岁杪的对面落座。

桌子也不小,但是在他坐下的一瞬间,岁杪就感觉到了脚尖碰到了什么,她往后挪了一寸,他就伸过来了一寸。

她再退,他再得寸进尺。

岁杪受不了,往他脚背上踩了一脚,自己的膝盖反而碰到了桌角,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徐珂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的......”岁杪弱弱地解释。

另一头的陈京让低头懒懒的笑出了声,在徐珂看过来的时候,伸手夹了块小排。“徐姨家的饭菜看起来就好吃。”

徐珂招呼着他可以常来,不用客气。

只有岁杪自己在心里暗暗吐槽着,她妈妈不在的时候,陈京让什么时候来得少了。

陈京让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她伸手也想夹小排,却被陈京让抢先了去。

他碗里的明明还没有吃完。

关于陈京让在学校的那件事情,其实徐珂也听闻了,“你爸妈不在,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徐姨,或者告诉杪杪都行。”

陈京让点头道了声谢,便没了后话。

见陈京让没说学校的那件事情,徐珂点到为止也没有刻意去追问。

但等陈京让走后,徐珂却嘱咐她不要掺和进去,观望就行。岁杪忍了忍,已经有点习惯了徐珂的这种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做法,最后什么都没说的上楼洗漱。

她写了会作业,然后又画了幅画保持手感,最后躺在床上的时候岁杪再次登上了社交账号。

关于那件事情,评论还是一边倒着,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看了一会,回复了其中的一条。

意思就是陈京让高一就拿过了数学竞赛金奖,也早就被保送了,没必要发这篇sci镀金。

几乎是一瞬间,岁杪就受到了回复还不止一条,戾气格外的重。人家连带着还质疑起金奖说不定也有水分。

岁杪闭了闭眼,一时间不想再搭理网上的这些人。

也因这件事情持续发酵,最近的班群里讨论得都是这件事情。

可就算如此,两校的联赛还在安稳地进行着。

比赛的前两天,校方官方账号甚至高调地对外宣布了两天后,如期举行的南清大学和市一中气象虚拟数据模型友谊赛。

下面的评论区差点□□瘫痪。

岁杪在空隙的时间,找过一次陈京让。“为什么你还没有澄清这件事情?”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语气有点焦躁。

既然论文是他写的,而且以陈京让的脾性来说,他不应该会任由着那些人对他造谣这么久。

当事人却无所谓的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陈京让只回了她三个字,“时间没到。”

时间,什么时间。

岁杪沉默了,她早就发现打事情发酵开始,就没有被制止过,都在任由着所有人激烈讨论,任由着热度气嚣尘上。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是故意为之。

到了比赛当天,来了好多记者,提前就把现场就围堵了个水泻不通。

高一高二全都在当天放了半天假,就连高三的学生晚自习都被取消了。

上午是第一轮,也就是初赛。

现场的比赛也被直播了出去,网上的热度甚至有节节飙升的趋势。

都在讨论着发论文的那个学生参加了吗,是哪一个。

[不是说好几天没上学了,可能正在接受调查,人已经出事了。]

[真的假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叶伏苓看着食堂被好些记者等外来人员占领的场景,唉声叹气着中午的叉烧又没有抢到。

岁杪还在刷着官博下面的评论,事情还是没有被澄清。

叶伏苓吞咽下嘴里的饭,“不会是打算等热度过去,息事宁人吧?”

岁杪也不懂,陈京让在等什么时间。

下午就是第二轮比赛了,看了第一轮比赛后,好些人对气象数据模型产生了极大了兴趣,讨论的风向开始往赛事的内容转变。

都在夸着当代年轻人的实力,这才是有实力的人,拒绝学阀当道。

比赛进行的也很顺利,经过几轮淘汰,到了傍晚的时候就剩下了六个小组,进入了决赛阶段。

夜幕降临。

赛场上还灯火通明,为了这次赛事,校方还搞来了一个超大的电子屏幕,就是为了完整的展示这次比赛。

岁杪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不远处的通明的比赛现场,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后来陈京让给她打来了电话,“岁杪杪,我在等你。”

他虽然没有说他在哪里等她,但她好像就是知道,陈京让会在哪里。

等岁杪到达比赛现场外围的时候,场上正进行着最后的比赛。选手们全神贯注,紧张的氛围一瞬都影响到了场外的观众。

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她,岁杪往周围看去,看到了处在教学楼楼梯扶手边的陈京让。

两栋教学楼并肩而立,中间是露天的环形楼梯,他就站在中间的位置,双手交叠在扶拦上看着她。

岁杪爬上了楼梯,才知道陈京让为什么站在这里。

这里虽然不能看清楚赛场上的人,但是能极为清晰的全览大屏。

比赛是由主办方提供大量的气象观察数据,让选手通过计算得到模拟结果,最后和实际观测数据进行比较得出模型准确型。

谁的准确性高,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比赛选取了前几日暴雨的数据,最后一场比赛的数据日期正好是他们对赌那天。

岁杪的呼吸都缓慢了下来,她看着宛如近在咫尺的大屏,有点说不出话来。

比赛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数据比对,所有人都屏息慑息等着结果公布。

紧接着大屏上一行行的数据跃进了岁杪的眼中。

精确到每时每分时的云层厚度以及降雨量变化,而降雨量那行的数据是清一色的零。

在欢声雷动的掌声和呐喊声,岁杪心跳也跟着加快,她回了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

早在岁杪给他发消息说她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有没有下雨的时候,陈京让就已经着手做了这些事情了。

他虽然没有参与到这场比赛中,却是这场比赛主要推手。

他没有选着让人来给他证明这种简单又容易模棱两可的方式,要选择他就选着最不容易被质疑的。

他要把事实,把数据一一呈现在她面前。

那个周末,陈京让就给气象局邮箱投了份邮件,不出意料的根本没有收到回复。缘由他并不准备多想,他舅舅人就在南清大学当教授,而据他所知,南清大学的气象学教授就是气象局的人。

他给人递了论文,没被查阅。

后就通过舅舅的关系进了南清大学论坛,在这位教授的问题下面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陈京让根本不怕引起不了对方的注意,也正如他所预料的,对方对他很感兴趣,也查阅了他发过来的邮件。

他虽然搭上了这边的梯子,但这还只是个敲门砖。

他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人家给他公布气象局的观测数据的理由。

而校庆,就是这个由头就是一个助推,他提出了两校可以联合举办赛事。他们可以一边出人一边出钱,但是没有收益的投资是不会有人愿意的。

所以陈京让以自己为饵,引起了社会的舆论,热度这不就来了。

校庆需要关注度,

气象学需要被重视。

两全其美,独独舍了陈京让一人,要抗下舆论的压力。

但陈京让根本不介意,他的目的才是真正达到了。

比赛场上赛事结束,两边的校方终于受邀接受采访,顿时不少人挤上前,话筒递到了嘴边。有恭喜这次赛事的圆满结束,也有尖锐的需要正面回答的问题。

两方代表相视一笑,“公告早就在刚刚已经发出去了。”

岁杪点开手机,网上的讨论声和几分钟之前已经南辕北辙。

[啪啪打脸啊这是。兄弟,我为我之前说过的话道歉。]

[我已经在宿舍哭死,怎么有人写了篇sci居然还不要署名。]

[之前是不是有人说他父母没有一个博导倒立吃屎的。而且我看了这属于it方面的,搞出来还真不稀奇。]

岁杪愣神,去看了所谓的公告。

他那篇论文是自愿公开,不予署名的。这就足以让之前那些说他买论文,镀金的人都无话可说。

东西是出自他手,但却不属于他,予他并没有好处。

接着还有人持续曝出,他家里只有一个舅舅是教授,人家研究的还是地质方面。

而他自己本人从小到大更是奖都拿到手软。

而岁杪问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就是为了一个赌注吗?”

陈京让觉得不全是,他只是想证明下某件事。

“岁杪杪。”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就连老天爷都不乐意见到我们两个人保持距离。”

刚开始,岁杪和他说想和他打赌的时候,陈京让是真的不确定自己能赢,但是输给她也无妨。

或者说他自己都想看一下,老天爷会站在谁的那一边。

至于岁杪的赌注,她说得只是在学校里和他保持距离,那私下呢,不在学校的时候呢。

他们还是他们,不会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结果也显而易见了,在那么微乎其微的胜率下,他赢了。

至于她输了的这件事……

陈京让垂下了眼梢,笑着,“你主动点呗。”

远处的赛场已经在准备着散场,人群稀稀疏疏地始散开,有说话声从远极近地传来。其实不抬头,很难发现他们这个位置居然还有人在。

岁杪站得腿都有点发僵,没多久大屏先熄灭了下来,她愈发看不清陈京让的人。

反而让岁杪心里的紧张感消散了一点。

她嘴唇微动说了些什么,陈京让没有听清,微侧了脸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什么?”

漆黑的夜里,失去视觉后,其他官感接近放到了最大,能感受到双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岁杪手心已经汗湿,指甲也掐近了掌心里,她语速很慢,话音像是带着股潮热,黏黏糊糊的让人心里发软。

“是不是亲一下你就可以了。”

陈京让喉结下意识地滑动,还没等他出声,脸侧猝不及防地贴上来个温热的触感。

他整个人不动了。

要是有光,其实能发现他的耳根在慢慢地变红。

原本玩世不恭的人,在她刚刚凑上来的一瞬间难得的不自然。

笑着的唇角缓缓地僵住,似乎有点措手不及,喉结再度微滚。几个呼吸间他就又恢复到了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只不过看着她的眼睛微暗。

他这个要求提得好像……还不错。

感觉到身前的人正要快速往后退去,他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腕骨,阻止了她地离开。

抓着她的手很紧。

天空好像开始飘起了雨丝,很小,绵绵缠缠地飘着,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京让才重新开了口,嗓音里带着抹不易察觉的活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刚刚的不算。”

那怎样的才算。

要亲他哪里,怎么亲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