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落地墨尔本之后的日常,与时微预计的差不多。

她在小姨一家面前表现得礼貌得体又伶俐,大家都特别喜欢她。表姐更是天天带着她出门玩耍,先是在城里打转,转厌了就转战大自然,上山、下河,摘果、爬树、游泳、冲浪,样样都不落下。

不过三四天功夫,时微就被晒得又红又黑,活像个拉美混血。她自己是不介意肤色变深的,但她并不希望开学后,自己因为肤色问题被同学议论。于是她仔细计算了开学日期和自己的“复白”速度,决定暂别太阳,减少出门。

表姐对此却很不认同。表姐认为,一天不出门,等于整天都白过。于是两人各退一步,选择在第五天晚上去海边溜达一会儿。

太阳落山后的海风很温柔,带着咸湿吹在脸上,有点黏糊。

此时黑夜还未彻底降临,天上的星星已经亮了。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对外国情侣,灯光把他们的脸庞照得透亮,像聚光灯下的男女主角。男女主角在灯下接吻,一边亲一边笑,笑得好开心。女主角勾住男主角的脖子纵身一跃,双腿缠|住对方的腰。

太亲密了,连风都插不进去似的。

看到如此美好的情景,时微很长时间没舍得挪开眼神。表姐见她对那对情侣颇有兴趣,就与她打趣儿,催她赶紧找男朋友。

时微告诉表姐,在国内的高中谈恋爱,会被班主任点名批评。这个世界上没有男生值得她当众挨骂丢脸。表姐说她是没遇到真爱,时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两人在海边一边聊天一边漫步,表姐是个话多的,不一会儿就说得口渴,她对时微抱歉一笑,让时微在原地等等她,她必须得去附近找口水喝。

一米七五的表姐迈着大步,很快走远。周遭倏尔陷入安静,时微原地站着,海风吹过发梢、吹过耳侧,吹来寂寥。

她光脚踩在沙滩上,海浪冲到岸边,凉悠悠的海水轻覆脚背,浪潮瞬息而退,在足背留下零星白色沙粒。

盯着脚背上的沙子,时微心底忽然生出好奇,好奇这片海域的水是从何处而来?是遥远的北半球吗?是遥远的东方吗?会途径临海吗?

时微不知道要如何定义临海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有些特别,但肯定算不上“故乡”,否则上回的演讲稿就不会写得那般艰难。

但除去临海,她也不曾有过其他故乡。从小到大,多地辗转,时微不属于任何城市,没有哪片土地真正拥抱和接纳过她。

什么东西都在变,她仿佛生来就活在变化的洪流里。皮肤接触的空气,窗户外面的景色,行人的口音、车辆的方向......

这铺天盖地的变化中,唯一恒定不变的恐怕就只有卞睿安一个了。

这个想法让时微脑海地震,连手机响了也没听到。等对方打第二次,她才慢吞吞接了起来:“喂?”

“新年好。”卞睿安的声音猝不及防撞上她的耳膜,好似摆锤撞钟,让她的大脑回荡着“嗡——”的一声。

“......”

“微微?”

“嗯?”

“怎么不说话,玩得不开心吗?”

时微这才勉强回过神:“挺开心的,天天出门玩儿。”

“晒脱皮了吧?”

“你在我房里装监控了?”时微用手背蹭蹭眼睛,睫毛居然湿漉漉的。

卞睿安低声笑:“按白人那个晒法,你不脱皮才怪。”

海浪追逐着海风,再一次冲到岸上。时微蹲下身,把手指放到海水里。浪潮从她指关节处流过,形成细小的波纹。

她抬起头,望着远方海面上的斑驳光影:“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不应该吗?”卞睿安反问。

时微的手指在海水里划呀划呀,她认真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

“卞睿安,”时微出声打断他,“我想回家了。”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迎来返程的日子。

彭惜母女告别小姨一家,各搭各的飞机,各回各的家。时微坐在窗边,看着飞机外面层层叠叠的蓬松白云,太阳光从云层的间隙穿过,给云朵覆上一层金色薄纱。她归心似箭,她雀跃非常,一切在她眼中都如梦似幻,真是好看极了!

飞机在傍晚七点二十落地临海。时微拖着箱子快步走出,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等她的人。

卞睿安剪短了头发,只穿一件不厚不薄的白色卫衣,外套就随意挂在胳膊上。时微隔着人海望他,好像天然知道对方会转过头来与她对视,所以底气十足地,只是站着。

她在心里倒数:三、二、一。数到第三声,卞睿安的视线果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时微对着卞睿安笑,卞睿安也对着时微笑。两人就这样隔着人海四目相望,谁也不往前走一步。

卞睿安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愣着干嘛?赶紧过来。”

时微咯咯地笑:“你不是来接我的吗,站那么远,怎么接?”

卞睿安正要说话,时微手机一黑,居然是没了电。她皱着眉头看手机,然后张开双臂,做了个摊手的姿势,用夸张的嘴形说:“没电了。”

卞睿安对时微招手,时微就像焊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两人对着打了几轮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哑语,卞睿安最终缴械投降,迈着大步朝时微走了过来。

看着熟悉的身影步步靠近,时微笑了,笑得有些眼花,仿佛无数个回忆里的卞睿安穿过光阴四季,叠加在了一起。幼年的、青年的、六岁、九岁、十二岁、十五岁......

卞睿安走到时微跟前,故意揉乱她的头发,以泄方才投降之恨:“我约好的车早到了,超时的钱你付。”

“小气鬼。”时微在他手掌之下笑弯了眼睛,很难得的,没有将卞睿安的手掌拍开。

回家真是太开心了!死气沉沉的一颗心宛若注满碳酸,密集而活泼的气泡裹挟着血液翻涌滚动。除此之外,时微还感受到了一种新奇的悸动,她暂时不知要如何去定义它,只是整个人都好像被情绪托举起来,步子都踩不实在了。

开学前一晚,时微收拾书包,把第二天所需书籍整理装好,顺便把带给苟利云的巧克力放进夹层,这才想起,给卞睿安买的礼物还没送。

她打开抽屉第二层,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毛绒玩意儿装进礼物袋子,光着脚小跑出去,敲响了卞睿安的卧室房门。

卞睿安打着呵欠开门,他披着睡衣,靠在门边扣扣子。

“这么晚了还没睡啊。”他神色萎靡,扣子扣得乱七八糟,看样子是被敲门声从睡梦里吵醒的。

时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内疚地说:“我突然想起来,有个礼物忘给你了,在菲利普岛买的。”

卞睿安揉揉眼睛:“什么礼物?”

时微把背在身后的礼物袋递过去:“企鹅铅笔。”

卞睿安又打了个呵欠:“你提醒我了,我也忘了一件事。”他侧身让开,示意时微跟自己进屋。走到书桌前,卞睿安在堆积如山的漫画书后头,找到了一个很厚的红色信封:“小叔给你的红包。”

时微刚刚接过就放回桌上,烫手似的:“我不要。”

“为什么?”

“面都没见过就收人红包?哪有这样的。”

卞睿安把红包重新放回她手上:“这个周末我带你见他。”

“不见!”

卞睿安看着时微若有所思:“他不吃人,你别怕。”

“谁说我害怕了,”时微心虚地挪开眼神,“我只是觉得尴尬。”

卞睿安挠了挠额头:“随你吧,不要我就私吞了。”他垂下手臂,“但小叔你迟早要见的。”

“我不这么觉得,”时微说,“他又不是我家亲戚。”

“是么,”卞睿安笑了一下,“那谢谢你的企鹅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