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河在合唱团里的待遇并不比时微强多少。

到了休息时间，她孤零零在门口站了会儿，随后步履坚定地走到时微面前，伸出右手：“你好，我叫秦清河。”

时微看着秦清河，慢条斯理地跟她握了一下：“高二一班，时微。”

秦清河笑着点头：“我知道，出了名的大美女，跟卞睿安一起转学来的。传闻很难接近，也很不好相处。”

时微心里有些警觉，但脸上露出个俏皮的笑：“那你还来跟我打招呼？”

“我关注你很久了，”秦清河说，“我认为传闻不实。”

时微心中暗自嘀咕，你是关注卞睿安很久了才对。她对秦清河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排练会持续到艺术节前，希望到时候你不会改口。”

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排练次数增加，时微和秦清河居然越走越近。

她们是同样的人，同样被捧在风口浪尖，同样有自己的锐刺和棱角。她们又是截然不同的人，时微心思缜密，秦清河爽朗大气，这种不同让她们很难走向亲密无间，于是俩人的关系恰好停留在了一个最具安全感的距离。

这种距离让时微放松，放松的同时又很好地排遣了孤独。是时微从没在与同性相处的过程中体会过的，微妙的平衡感。

坦白讲，她有点喜欢。

得知秦清河与时微一起排练，卞睿安倒是没什么反应：“你不用特意告诉我，她跟我又没关系。”

时微拆着餐桌上的外卖袋子，头也不抬地说：“她对你倒像很了解。”

“能了解过你吗？”卞睿安把筷子扔给时微，眼睁睁看着一支滚落到地上，也没有主动捡。

外卖盒里装的是烧烤，两人正背着陈阿姨悄悄咪咪吃夜宵。

时微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烧烤签子上，不小心戳到了一根竹刺。她“啧”了一声，抬手一看，细刺已经戳到肉里去了，皮肤上留下个黑色小点。她下意识就把手伸到了卞睿安面前：“帮我一下，我挑不出来。”

卞睿安抓着时微的手指，聚精会神，指尖都被他掐得发白。时微的心思没在手上，她盯着卞睿安鬓角的碎发，幽幽问：“秦清河说......你有喜欢的人？”

卞睿安抬头看了时微一眼，又继续低头挑刺。

“是谁呀？我认识吗？”

细刺很快被挑出来，卞睿安替她揉了揉手指头：“没有谁，我胡诌的。”

“是吗，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以为你和我之间有秘密了。”

卞睿安坐直身子，拉开一罐可乐递给她：“那你和我之间有秘密吗？”

“没有。”时微接过可乐喝了一口，“你甚至知道昨天晚上我穿了不成套的睡衣睡觉，我还有什么事情能瞒你？”

卞睿安点着头笑：“有道理。”又问，“节目初选是下周吧？”

“对。”时微说，“星期六下午，在小礼堂，你要来看吗？”

“到时候再说，有空就来。”

时微拿起一串烤牛肉，送到嘴边又放下：“合唱节目在前，唱完大概需要等一个小时，才轮到器乐组。”

“紧张吗？”卞睿安问她。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可是参加过国际大赛的人。”时微冲着卞睿安挑起眉毛，“小菜一碟，信手拈来！”

星期六，瓢泼大雨。

虽说只是选拔赛，但筹备组并不敷衍。上到舞台布景打光，下到参赛选手的衣服、妆容，都是比照着汇报演出标准来的。

时微早上九点就去学校了。卞睿安原本跟她一起出门，结果半路接到小叔电话，说是爷爷生病住院，待会儿派人过来接他去医院探望。

卞睿安只好中途下车、打道回府，他撑着雨伞站在风雨里，用力拍了两下车窗，对着时微喊：“我忙完就来，至少能赶上独奏！”

时微趴在窗边，风吹着雨，雨烧着眼，右手从窗户缝隙中伸出去挥了两下：“你忙你的，初选而已，不重要，反正我一定能过。”

画完妆约莫是十一点，时微无事可干，就缩在后台，百无聊赖地把玩化妆师的造型道具消磨时间。

被窗外的急风骤雨拦住脚步，她甚至中午都没去食堂吃饭。少吃一顿饿不了，风雨里来去一遭，影响演出状态就得不偿失。今天的舞台对她来说算不上隆重，但时微对待演出的态度从来都是严肃认真的，不分场合大小。

同样没去吃饭的还有秦清河。因为她的衬衫领结弄丢了，正在火急火燎地往四面八方打电话，寻找替代品。

雨绵绵不绝地下着，时而如丝如絮，时而密如银针。

下午两点半，赵老师把合唱团全员聚集在后台，作上台前的最后准备。秦清河攥着手机，脖子上仍旧空空如也。

“领结还没找到吗？”时微问她。

秦清河叹口气：“找到了，我爸正在开车送来的路上，也不知能不能赶上。”

“赶不上也没事，”时微说，“不会因为你多个领结，就给咱们的节目加上两分。”

秦清河露出个苦笑：“你安慰人的技术能不能再差一些。”

这时，秦清河的手机响了，她手忙脚乱接起电话“嗯”了两声：“后台是吧！我马上来！”她拍拍时微，“帮我跟赵老师说一声，我去拿领结，马上回来啊！”

赶在上台前两分钟，秦清河戴上统一的领结，回到后台。看她气喘吁吁，时微拧了一瓶矿泉水给她，笑着说：“幸亏是大合唱，听不见你喘气儿。”

合唱节目完成得十分漂亮。

赵老师准备带同学们去学校附近的甜品店吃蛋糕，就当是阶段性庆贺。时微还有节目待演，所以没空参加。秦清河也没去，她借口家里有事，站在大厅与众人挥手告别。

看着那一大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时微往后台走，秦清河跟了上去。

“你不是家里有事吗？”时微说。

秦清河摊手：“累了，不想去，想回家早点休息。”

时微指着后台：“这是你回家的方向？”

“我还没听过你拉小提琴。”秦清河说，“万一进不了汇报表演，今天就是唯一的机会。”

时微停下脚步：“不可能。”

秦清河少有看到时微这么明目张胆自信的模样，突然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催着时微上楼拿琴，提前给她露上一手。

时微拒绝了这个请求，但脚步的确是往二楼休息室走了。反正也闲来无事，把琴拿出来擦擦也好。

休息室无人，多半都在楼下看热闹。时微走到右侧最角落，一眼就在椅子上找到了自己的琴盒。她轻车熟路把盒子打开，里面的景象却让她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秦清河看她反应异常，凑上前去探头一看，居然是琴弦断了。

“怎么全都断了？”秦清河大惊，“这不是正常损耗吧？”

时微关上琴盒，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上去，像是被故意割断的。”

“没有备用琴弦吗？”

“原本是有的，就在琴盒里。”时微看着秦清河，“现在不翼而飞了。”

“那怎么办？”秦清河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只有四十分钟了。”

时微挠挠下巴，望着窗外的暴雨苦笑：“下次有缘再看我拉琴吧。”她站起身，拍拍秦清河肩膀，“我出去打个电话。”

时微走到大厅门口，雨越下越密。积水沿着台阶往下流淌，声势浩大，形成重叠水幕。礼堂内热火朝天，音响的动静很大，站在大厅门口都能感受得到。

电话接通了，时微“喂”了一声：“还在忙吗？”

卞睿安那头杂声很大，他重复了好几次时微都没听清，最后卞睿安几乎是对着手机大喊了一声：“我马上到了！”

“不用来了。”时微平静地说，“我琴弦坏了，不演了。”

卞睿安听到这话，倏尔愣住：“坏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断了。”时微说。

“断的哪根弦？”

“全部。”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寂静，宛若无声的叹息。时微正想把电话挂断，就听卞睿安忽然又说：“你别急着逃跑，等我。”

“来不及，”时微说，“只有半个小时了。”

“我说了，让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