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旧时光影
青雄随手把鸿俊从背上一抓,拖了下来,胳肢了他几下,鸿俊便大笑起来,青雄勒令他站好,问:“又闯祸了?”
鸿俊方才手上全是灰,这下抹了青雄一脸,见他滑稽,只指着他忍不住大笑。青雄莫名其妙,鸿俊便朝他绘声绘色地解释了一番,青雄得知重明失态,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会儿,鸿俊正色道:“你回来给我带了啥?快给我!”
青雄答道:“没有。”
鸿俊不信,便上前去青雄(身shēn)上摸,青雄向来打赤膊,能装东西的只有俩裤兜,鸿俊不死心要去掏,青雄便一本正经地答道:“真没有。”
“书也没有,吃的也没有。”鸿俊脸色臭了下来。
青雄笑道:“上回给你捎的那几本传奇,看完了不曾?”
鸿俊答道:“翻烂了。”
青雄见鸿俊满脸失望,便忍不住想逗他,又问:“你家赵子龙呢?”
“在呢。”鸿俊喊了声,鲤鱼妖便一蹦一蹦地过来了,五年前他在太行山里无意间找到了这只成精未遂,变了半个人形的鲤鱼,便把它养了起来。后来青雄给他捎了些人间的三国英雄传奇,鸿俊心潮所至,便给这鲤鱼妖起名唤“赵子龙”。并宣扬,它是要跳龙门化成金龙的。
青雄又变戏法般掏出一物,指间提着链条,链条下坠着件宝物,晃来晃去给鸿俊看。
“这是什么?!”鸿俊惊讶道。
只见那物极其小巧,乃是一条金链上拴着个吊坠,吊坠为金石所制,吊坠上重重机括环绕,中有一极小的水晶球,球中温润白光若隐若现,如一盏灯般。青雄递出吊坠时,庭院亦随之亮了起来,那光华较之天际烈(日rì),竟不遑多让。
“先交你保管。”青雄将吊坠放在鸿俊手心中,绕开金链,笑道,“可不敢随便教你玩法宝了,害我挨你爹骂。”
鸿俊得了这精巧玩意,当即要捧着去研究一番,便点了点头,青雄又叮嘱道:“千万不可摔坏了,这水晶脆得很,回头再告诉你怎么用。”
鸿俊忙应声,捧着项链走了。
“十六岁了。”
青雄走进偏(殿diàn)时,重明正在喝茶,青雄便跪坐案前,瞥向重明。
“今(日rì)又闯祸,被我重罚了一顿。”重明漠然答道。
青雄答道:“少年郎,总是(爱ài)闯祸的,当年你我与孔宣,亦常常闯祸。”
重明眉头一扬,说道:“他还没有准备好。”
青雄答道:“昨夜我收到了这封信,是人间驱魔司所发出,距离天魔现世,还有不到四年。信上正在召集青年才俊,重返长安,据我猜测,应当是为了四年后天魔现世所准备……”
青雄递给重明一封信,重明却看也不看,手指一搓,指头迸出一团烈炎,迎向那信,青雄不愿烧了,便收了回来。
“重明,如今世间,妖族横行,大唐人才凋零,来不及了。”
重明侧头直视青雄双目,一字一句道:“你莫要忘了,我们也是妖族。”
“你还记得?”青雄道,“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妖王陛下。”
重明瞬间散发出强大的气势,仿佛有烈焰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他的眉头深锁,带着怒意,直视青雄。
书房内,鸿俊先是用两把飞刀撬,再用一把剪刀剪,都拆不开那吊坠外头的机括,最后用榔头敲,敲得满头大汗,都无法把吊坠里的小水晶拆出来。
“啊啊啊——”鸿俊拿了个青铜瓶,只想往上面砸。
“你为什么就跟它杠上了?”鲤鱼妖在旁问,“青雄(殿diàn)下嘱咐过你,别把它打碎了。”
“我就想把它拆下来。”鸿俊说,“装在我的刀柄上。”
“这里头的光一定不是寻常东西。”鲤鱼妖爬上桌子,踩在一本书上,趴了下来,鱼眼里映着吊坠中炽盛的光。
“外头有一圈符咒。”鸿俊端详道,“究竟是什么呢?封印它的?这光看起来好舒服。”
“只是看着就暖洋洋的。”鲤鱼妖说,“心(情qíng)也好了很多呢。”
鸿俊将那吊坠一揣,说:“问青雄去。”
“你罚站还没站完呢!”鲤鱼妖提醒道,鸿俊已揣着吊坠,兴冲冲地走了。
残阳如血,转过群山,晚霞中山岳间鸟鸣阵阵传来。
鸿俊来到偏(殿diàn)时,忽听见(殿diàn)内响起了激烈的争执声,吓了一跳,躲在柱后。
“那黑蛟得位不正,他永远不会是妖王!(阴yīn)沟中的爬虫,也配?!”
“可我们战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青雄沉声道,“除非重回人间,将他彻底毁灭,否则待天魔复生,统领妖族,人间将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与我何关?!”重明爆喝道,“人族见利忘义,忘恩负义!他们带走了老三,将他与一个人类的儿子扔给我抚养了十二年!我为什么要去抚养一个有一半人族血脉的孤儿?!”
“那也是孔宣的孩子!”青雄声音低沉,责备之意尽显,“当初孔宣离去之时,你就没有半点悔意么?!”
“我有什么悔意?!”重明几乎是咆哮道,“若不是那个人害死了孔宣,如今鸿俊犯得着当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人族有忘恩负义之徒,见利忘义之辈,却也有狄仁杰这等朋友。”
“朋友?!”重明冷笑道,“他不会为人族做任何事!绝不!”
青雄的声音发着抖:“孔宣乃是神魔一体,鸿俊继承了他的五色神光,他能替妖族铲除那黑蛟,为他爹报仇,毁去复生的天魔。何况你若将他一辈子留在此地,迟早有一天,他也会知道真相!”
“离开中原那天。”重明沉声道,“我就已说过,妖族是死是活,我不再关心,天魔?我只盼天魔尽快复生,将这些该死的人族统统杀掉!”
“你就不能诚实点?!重明!”青雄蓦然上前一步,一(身shēn)气势散开,刹那偏(殿diàn)内充满了危险的气势,两人对峙之时,桌上茶杯不断震((荡dàng)dàng),发出轻响,窗格震((荡dàng)dàng)。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青雄与重明同时收了一(身shēn)气势,蓦然转头。
青雄追出几步,看见的却是鸿俊的背影。
“当初孔宣离去之时,你若能挽留他哪怕一句,今(日rì)又怎会如此?”青雄叹息道,“你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只是一个‘滚’字,从此以后,便天人永隔。”
说毕,青雄大步离开偏(殿diàn),留下重明独自对着门外暮色,静静出神。
入夜漫天星辰,太行山巅银河如瀑。
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鸿俊只是一动不动,躺在舍(身shēn)崖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岩石朝着山崖前倾斜,如有不慎,便将随时滑下万丈深渊。
青雄爬了上来,躺在鸿俊(身shēn)边,二人无声出神,望着灿烂的夜空与星河。
“是真的吗?”鸿俊突然问。
“是真是假,你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青雄答道。
鸿俊不住喘息,青雄却抬起手横过他面前,按住了他的双眼,鸿俊抓住了青雄的手,在他手上蹭干眼泪。
“爹是不是恨我?”鸿俊哽咽道。
“他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往往是两回事。”青雄出神地说,“你莫要怪他说的话,他若当真不愿意,世间绝无任何人能勉强他。今(日rì)交给你的,还在你(身shēn)上么?”
鸿俊抖抖索索,取出那吊坠。
“你不是想去人间么?”青雄接过吊坠,吊坠中的柔和光芒顿时照亮了半个山头,与那漫天星辉相映,鸿俊在那光芒的照耀下,逐渐平静下来。
“吵着闹着,每次我来时,你都要我带你去人间,如今你已长大。”青雄又说,“我说,喏,去吧,为何惧怕?”
鸿俊先是一喜,旋即想到重明,表(情qíng)又转为黯然,怔怔看着青雄。
青雄面朝那吊坠中闪烁的光芒,喃喃道:“人间有许多吃的,有许多玩的,有美貌的姑娘,有一起喝酒的伙伴,有一传十里的乐声,有昼夜不灭的灯火,去吧,去那万丈红尘之地,你不会后悔。”
翌(日rì),偏(殿diàn)内收拾完毕。
鸿俊走进偏(殿diàn)内,原本三把王座被挪到偏(殿diàn)中,重明居中,青雄居左。重明的表(情qíng)一如既往地冷漠,鸿俊便叫了声“爹”,规规矩矩站在角落里。
“我不是你爹。”王座上,重明的声音仿佛不带任何感(情qíng)。
鸿俊站在地下,颇有点局促不安,他朝重明答道:“你是,你就是我爹。”,重明却将目光挪开,落在第三把空的王座上。
“你爹名唤‘孔宣’。”重明沉声道,“与我、与青雄一般,乃是曜金宫之主,你问过我,剩下一把椅子上坐的是谁,现下我可回答你了。”
“这把椅子上,曾经坐的就是你亲爹。当年你爹死后,青雄将你抱回曜金宫。如今你长大了,也该回去了。”
“回哪儿去?”鸿俊问。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重明淡淡道。
“我就是这儿的人。”鸿俊又说,“我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