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几乎家属楼里的所有人都跑了出来,人们站在楼下,一边纷纷议论着,一边看到秦天亮被李荷搀扶着从家属楼的另一侧走过来,头上和胳膊上都有划伤的血迹。
吴起义见了,正要问什么,秦天亮匆忙说道:“吴科长,你快带人去追特务,特务要杀人灭口。”
秦天亮接着又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那些人,着急地说道:“你们还不快去,还站着干什么?”
吴起义应了一声,立即就组织了一些人,向楼外跑去了。
李荷一边擦着秦天亮头上的血迹,一边还是有些懵懂地问道:“科长,到底是谁干的,真的是马处长?”
秦天亮看了李荷一眼,拉起她说道:“走,先上楼看看。”
两个人走进了李荷家,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四处查看了一番,秦天亮突然看到了被炸烂了的监听设备,不觉吃惊地问道:“李荷,这是怎么回事?”
李荷听了,忙低下头来,说道:“这是马处长的建议,组织批准的,是来监视你的。科长,我一直不同意。”
秦天亮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禁皱起了眉头思考起来。片刻,他突然转身说道:“李荷,送我回关押室。”
李荷不解地望着秦天亮。秦天亮着急地说道:“愣着干什么?我是从关押室为了追马友谊才跑出来的。”
李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坚定地说道:“科长,这回我知道有人在陷害你了,我要保护你。”
秦天亮一笑,说道:“我们要相信组织。”
吴科长终于在家属楼不远处的一片树丛里发现了马友谊。
此时,马友谊手臂上的枪伤已经感染了,整个身子发着高烧,时不时竟然还打起了摆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跑,现在他真的有些吃不消了,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就像一团烂泥一样,便顺势倚靠在一棵树上,手里的枪接着也掉了下去。
吴科长小心地走过来,仔细向马友谊看了一眼,认出是他,不由喊道:“马处长,你怎么了?”
马友谊抬眼看到是吴起义,软弱无力地说道:“我有重要情况要向王专员汇报……”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像散了架子一样倒了下去。
马友谊很快就被吴科长几个人送到了医院里。
王专员和洪升陪着首长一起来到医院时,马友谊已经被重新包扎了伤口,躺在一张病床上输液。见几个人走进来,马友谊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子,一边说道:“我违反了纪律,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处理。”
王专员站在床边问道:“马友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你要如实交代你的问题。”
马友谊说道:“我去找秦天亮的证据。”
王专员严肃地问道:“马友谊,你是老党员了,在审查期间,擅自脱逃,难道你不知道组织纪律吗?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一个‘简单处理’就能解决吗?”
马友谊抬头看了一眼首长,一肚子怨气地说道:“首长,我对你有意见,你偏袒秦天亮,他的历史问题那么明显,为什么不让我查?为什么还让他继续工作?我不理解。既然组织隔离了秦天亮,就说明他有问题,我是配合组织在找他的证据。”
首长一直望着马友谊,却没有回应他的话。
王专员接着说道:“马友谊,你不要扯那么远,你擅自脱逃组织对你的调查和今天晚上的事,你要说清楚。”
马友谊说道:“我跟踪江水舟,就是为了找到证据。”
首长终于问道:“那这么说,爆炸的事不是你干的?”
马友谊急于表白自己,万分焦急地说道:“首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能去炸自己的同志。”
首长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王专员却又问道:“不是你,那你说是谁?”
马友谊说道:“是潜伏敌特江水舟。”
首长把话接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江水舟?”
马友谊肯定地说道:“我一直在找他,听见爆炸声我就向家属楼方向跑,结果看见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江水舟。”
“啊?那你为什么不抓住他们?”王专员不由得问道。
马友谊指了指自己的枪伤,说道:“我发烧,跑不动。要在平时,别说他们两个,就是10个也跑不了。”
首长思忖道:“马友谊,如果是潜伏敌特江水舟干的,你觉得他们对李荷同志下手,是什么目的?”
马友谊说道:“首长,这还不明显吗?肯定是秦天亮指使的,他要把这水搅浑,一箭双雕。”
首长听了,又把眉头锁紧了,问道:“你凭什么怀疑是秦天亮干的?”
马友谊说道:“外面的协查通告我都看过了,全军管会上上下下都怀疑我是特务,秦天亮被关在军管会里出不来,我却在外面,发生这样的爆炸案,所有人都会怀疑是我暗中策划的。江水舟企图用这个办法陷害我,掩护秦天亮脱身。如果不是我今晚亲眼见到了江水舟,死都脱不了干系。今天我让吴科长把我带回来,就是为了向组织上说明情况。”
首长看了看王专员,点了下头。
离开马友谊的病房,首长突然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决定把秦天亮和马友谊两个人暂时关押到警备区去,在那里,他们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更有利于进一步的调查。
当晚,秦天亮和马友谊就被移送到了警备区的关押室里。
此时,夜已深了,马友谊和秦天亮在各自的关押室里抓着铁栏杆长时间地对望着。两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这是一种目光的较量,更是一种心理的较量。
终于,隔着昏暗的灯光,秦天亮忍不住说话了:“老A,今天你终于落网了,你埋藏得真深,这么多年你一直和我单线联系,为了你的隐藏,你没有出卖蜂王和鸽子,你们可谓机关算尽了。”
马友谊淡然一笑,说道:“秦天亮,这时候你还反咬一口。你如此淡定,我马友谊也算佩服你。空降特务指认你,然后莫名其妙地死了;你身上藏着‘天下一号’假子版;还有梁晴母子,你向组织汇报他们牺牲了,可他们却明明活在小岛上;还有你和那个女特务在码头上接头,暗中还有人接应,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这会儿你也许早就远走高飞了。”
秦天亮轻蔑地说道:“马友谊,你住口,你在长沙被捕是1936年,到今年已经14年了。你说被组织营救,结果只有你一个人出来,没有人证明你被营救的过程。你为了自己的苟活,不惜牺牲掉包括自己妻子在内的同志们。还有,我审讯空降特务,他正要松口时,却突然间死了,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特务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我得到的情报是老A在码头上和送情报的特务接头,而你出现了,你没想到我会出现,于是你打死了女特务。还有,春节期间,你搜查了我的宿舍和办公室。马友谊,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
马友谊不禁怒气填胸,说道:“秦天亮,你不要再满嘴雌黄了,种种迹象和证据证明你就是老A,你是保密局留在重庆最危险的一颗定时炸弹,你的任务就是完成‘天下一号’。”
秦天亮逼视着马友谊说道:“马友谊,你才是老A,你用掩护蜂王和鸽子来换取组织对你的信任,从1936年被捕开始,你就投敌变节了,你已经埋在组织内部14年了。你才是敌人深埋的炸弹。”
马友谊听了,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一切,组织迟早会有人证明的,你才是老A。”
秦天亮说道:“等抓住老A,我的一切也会水落石出。马友谊,你就是老A。”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一边怒视着一边争执着,把门口两个站岗的战士都惊呆了。
秦天亮和马友谊所争执的这一切,都被首长和王专员听到了。此时,就在一旁的一间密室里,首长和王专员正戴着耳机听着秦天亮和马友谊的谈话。听到这里,首长将耳机摘了下来,有些疲倦地对一边的洪升说道:“二十四小时对他们的谈话进行录音,有情况及时向我们汇报……”
这天,老鹰带着自己的副官张锦衫趾高气扬地走进了顾显章的办公室。
顾显章抬起头,故作惊讶地问道:“呦,这不是鹰长官吗?这回又是从哪儿来呀?”
老鹰昂头说道:“我这是从台北回来的。”
“哦,又有新任务?”顾显章试探地问道。
老鹰说道:“谈不上新,还是‘天下一号’。顾司令,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说到这里,老鹰向身侧的那人抬了抬手,介绍道:“‘国防部’三厅上校参谋,张锦衫。”
“国防三厅,那可是大衙门。”顾显章望着那个叫张锦衫的人,无不讥讽地问道,“到这小岛上有何贵干?”
老鹰说道:“上级给我配的副官。”
说着,老鹰坐了下来,有些得意地一挥手,张锦衫便心领神会地把手里的文件夹打开,接着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交给了顾显章。
看着那份文件,顾显章不禁皱起了眉头。
老鹰这时说道:“现在,‘天下一号’特别行动小组的级别提高了,从今天开始,‘天下一号’特别行动小组,直接归‘国防部’领导。”
顾显章从那份文件上抬起头来,不满地将它又交还给了张锦衫,没有说话。
老鹰继续说道:“我就在这岛上办公,现在我们是两套班子,各行其是,你负责反攻大陆,我负责‘天下一号’计划,情报、电讯、财务、设备,还有技术人员,都要仰仗老兄了,我会让张副官直接跟司令请示的。”说完,就带着张锦衫扬长而去了。
转天,老鹰又新换了一间办公室,看上去十分宽敞、气派。此刻,他正十分满意地坐在沙发上,四处瞧看着。
总务处长詹西古这时敲门走了进来,一边赔着笑,一边说道:“长官,您看安排得怎么样,还满意吧?”
老鹰频频点头说道:“很不错,这才体现出了上下对‘天下一号’行动计划的重视。”
詹西古接着便将一张纸递了上去,说道:“这是装备‘天下一号’特别行动小组人员和设备的开支,请您过目。”
老鹰把那张纸接过来,看也不看一眼,随手交给了一旁的张锦衫,说道:“以后这种事找我的副官,他签字就行了,经费不是问题,等反攻大陆成功了,那才是丰功伟业。”
詹西古忙点头说道:“长官说得对。”
张锦衫签完了文件,递给了詹西古,詹西古再无话说,就万般小心地退了下去。
自从老鹰这次从台北回来,顾显章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天上午,郑桐来到了顾显章的办公室,压低了声音报告道:“鹰组长对咱们的电台好像不太放心,要另立电台。他怀疑基地里有内鬼,蜂王和鸽子的事他听说过,他怀疑共产党的人被带到基地来了。”
顾显章听了,起身踱起了步子,半晌,突然问道:“郑桐,香港的情报站怎么样了?”
郑桐答道:“汪兰汇报说基本就绪,随时可以用。”
顾显章又思忖了一会儿,说道:“看来那个老鹰要另立门户,这样一来,他肯定要用我们的人。”
郑桐说道:“可我们人手也紧张啊!”
顾显章想了想,说道:“那就把付德芳派给‘天下一号’行动小组吧。”
老鹰的计划果然被顾显章猜中了。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老鹰一走进顾显章的办公室,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张口说道:“顾司令,我得向你借个人。”
顾显章下意识地问道:“谁啊?”
老鹰说道:“汪兰。”
顾显章回道:“她现在不在岛上。”
老鹰有些淫邪地说道:“汪兰是在香港吧!”
顾显章一笑,说道:“鹰组长,你真神通广大,连这个都知道。那就实不相瞒了,我在香港筹建了一个情报站。”
老鹰干笑了一声,讥讽地说道:“还是顾司令手长,真伸到香港去了。”顾显章说道:“让付德芳去帮你吧,她可是个业务骨干。”
老鹰舒了口气,望着顾显章说道:“既然汪组长不在,那就先让她来试一试。”
此时,老鹰的监听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想,好戏就要开始了。
很快,电报员付德芳就接到了调离到老鹰处办公的通知。这天晚上,付德芳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禁不住心事重重,最后,坐在那里,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是零点了。想了想,她接着戴上耳机,调试好机器,手起手落间,将一条电报发了出去:
大明,你还好吧?小芳等你,日夜都在等你。
发完了电报,付德芳的眼里已经布满了泪水。
但是,付德芳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封电文发出去不到10分钟,张锦衫就带着几个宪兵冲进了电报室。张锦衫站在门口,冷笑着喝问道:“10分钟前谁在发报?”
电报室里的几个电报员听了,一时面面相觑着。
付德芳起身说道:“是我。”
张锦衫笑笑,向付德芳走过来,说道:“看来付小姐经验并不丰富啊,带走!”
两个宪兵闻令,二话不说,抓起付德芳就走。付德芳一边恐惧地往外走,一边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抓我?”
张锦衫嘿嘿一笑,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付德芳被带到了审讯室。此时,她已经被戴上了手铐,坐在一把椅子上。张锦衫一边叫嚣着,一边问道:“说,你到底给谁发的报?不说的话,你可知道后果!”
付德芳刚开始咬着牙,一字不发。张锦衫急了,朝身旁的两个打手一挥手,打手们饿狼般拥了上来,挥鞭抽在了付德芳的身上。付德芳实在忍不住了,只得说道:“是我发的报,是给35军的陈大明。陈大明是我男朋友,他是35军的通讯参谋,可后来就失去了联系。自从来到小岛上,我一直在用以前的频率联系他,希望能找到他。”
可是,张锦衫并不相信付德芳的话,笑一笑,一摆手,打手们把皮鞭没头没脸地抽了过去。
付德芳昏了过去。
少顷,张锦衫无奈地走进了老鹰的办公室,报告道:“那个付德芳说是用35军的老频率,联系一个叫陈大明的人,那是他男朋友。”
老鹰一直在等待着审问的消息,这时听了张锦衫的话,一下子不高兴了,问道:“你就给我审出个这个?”
张锦衫为难地说道:“长官,动了刑了,怎么说都是这些。”
老鹰生气地说道:“那你给我查查35军这个陈大明。”
张锦衫说道:“长官,用不着查了,1931年中央军番号重编,晋军改编为35军,那是傅作义的部队。”
老鹰一怔,说道:“傅作义,那不是投共了吗?这么说,付德芳是在通共?”
张锦衫忙又点点头说道:“35军背景复杂,傅作义都投共了,那个陈大明能好得了吗?”
老鹰干笑了一声,说道:“把人给我看管好了,我向‘国防部’汇报,这次看顾显章还怎么说!”
随后,老鹰又把付德芳通共的事情对顾显章讲了。
顾显章听了,不相信地说道:“付德芳是共产党?怎么可能?”说到这里,他一把抢过老鹰手里的材料,气急败坏地看了一眼,说道:“就凭这个?一封没人接收的电报?”
老鹰冷冷地说道:“顾长官,我问你,傅作义哪儿去了?他的35军哪儿去了?你把这样的人给我,顾司令,你是想栽赃我呀,还是陷害我?”
顾显章望着老鹰说道:“人可是你要的。就算付德芳通共,我也是才知道的,你的意思,这么说,我也是共产党了?”
老鹰笑了笑,说道:“是不是共产党我可说了不算,有说话算数的人。”
“你不要血口喷人!”顾显章盯着老鹰,立时怒气冲冲地说道,“我问你,你私自监听基地的电台,谁给你的权力?我要告你!”
老鹰又是干干地一笑,说道:“我帮你抓到了共产党,你想想用什么理由告我,告我不应该监听共产党?”
顾显章想了想,说道:“我现在不跟你理论,我的人你还给我,她怎么处置我会给上面一个交代。”
“那就不劳司令费心了,”老鹰望了一眼顾显章,起身说道,“付德芳通共的情况,我已经跟‘国防部’汇报了,当然,司令一定要人,我可以还给你,那也得等定了性之后。”说完,一边笑着,一边扬长而去。
在香港的事情办完之后,汪兰买好了返回的船票,又把风雷约在了上次去过的那家西餐厅里。
风雷把兑换的美金装在了一只手提箱里递给了汪兰,随后说道:“老鹰领导的‘天下一号’特别行动小组升级了,直接归‘国防部’领导。‘天下一号’母版遗失在重庆,‘国防部’必须找一个人承担责任,这个行动小组升级的结果就是为了出头,然后被牺牲掉,可以说老鹰是注定要被出卖的那个人。他现在招兵买马,很可能要调你去做电台工作,你要有准备,最重要的是搞到他的密码本。”
汪兰点点头说道:“他这个人我接触过,孤傲、自大,这也正是他的缺点。我会见机行事的。”
“他在国外受过特殊训练,对执行特殊任务有自己的手段。你不要放松警惕,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另外,上级要你核实秦天亮的身份。重庆方面诱捕老A的行动失败了。”
汪兰沉思了一阵,说道:“老A是顾显章手里的一张王牌,他到底是什么人,目前没人能说清。据我掌握的情报,顾显章的七号电台就是专门给老A下达指令的。”
风雷突然问道:“顾显章和秦天亮直接联系过吗?”
汪兰说道:“每次他们指令都是发给重庆一号的,再由重庆一号下达给潜伏特务。从目前看,秦天亮不可能是他们的人。”
风雷深深地点了点头。
听说马友谊和秦天亮都被共产党关了起来,都富春思虑到,如果没了老A,他们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就将会处于被动地位,于是,便想让江水舟出面请一些江湖中人,在外面帮马友谊和秦天亮一把,即使不劫狱,也要弄他个浑水摸鱼。
这天夜里,按照事先的计划,江水舟被两个江湖人带到了一处民宅里。门内一派江湖气息。江水舟见到王六排,满面笑容地拱手问好:“兄弟又见面了。”
王六排便把江水舟带到舵把子跟前。
江水舟拱手说道:“兄弟史长江,拜见舵把子。”
只见那舵把子坐在那里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来了,连个真名都不赏下,未免太小瞧我们袍哥了吧?”
江水舟便笑了笑,有点儿自豪地说道:“国军陆军中校江水舟,原重庆站办公室主任。”
舵把子听了,拍了一下桌子,说道:“王六排,送客!”
江水舟一下子就慌了,说道:“这,怎么回事儿啊?我说的可是实话。”
舵把子说道:“正因为你说的是实话,告诉你,我们袍哥的规矩是不参与党派,只和江湖人往来。”
江水舟急忙说道:“老大,你们的规矩我懂,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共产党在剿灭江湖帮派,我们有钱有枪,你们有人有组织,咱们联手,那是珠联璧合啊!”
王六排借机凑上去,说道:“舵把子,要不这次破个例,咱们跟钱做生意就是了,他是什么人,咱们就装作不知道。”
舵把子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要金条,现货。”
江水舟立即说道:“有,准备好了。”
舵把子又问:“枪支弹药?”
江水舟点头说道:“刚预备的,装备20个兄弟没问题,还有德国造、英国造。”舵把子问道:“那负伤的兄弟呢?”
江水舟又说道:“医疗我们包,重伤和死的多加钱。但说好了,被捕的我们可无能为力。”
舵把子:“我们袍哥是有规矩的,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兄弟。”
江水舟:“够义气,那就成交。”
舵把子:“钱带来了吗?”
江水舟:“事后给钱。”
舵把子:“六排,送客!”
江水舟一下子又慌了,说道:“等等,老大,不是兄弟我没诚意,说句不当说的,现在行动没开始,有多少兄弟受伤挂彩没法说,我们给多了呢,不吉利;给少了,没诚意。您说是这个理儿吧?钱我们不欠,我把自己押这儿。”
舵把子说道:“你以为你的命能值几个钱?既然江中校是代表国军跟我们合作,总得拿出国军的诚意吧?没有保人的买卖,袍哥不感兴趣。”
江水舟为难了,眼巴巴地望着舵把子说道:“老大,买卖不是一天做的,看长远嘛!这样,我保证,国军反攻之时,你就是重庆先遣团团长,怎么样?”
舵把子冷冷地说道:“我说过,袍哥的兄弟对这个不感兴趣。”
江水舟想了想,说道:“那就先付一半,剩下的最后一笔结清,我人还押这儿。”
舵把子哈哈大笑,说道:“那就这么定!”
江水舟接着说道:“那好,5月1日凌晨,东山乱坟岗子,找我和另外一个兄弟取家伙。”
舵把子喊道:“王六排,送客!”
转天就到了5月1日凌晨,王六排带着二十几个兄弟来到东山乱坟岗子时,江水舟和王半仙已经到了。两个人把王六排一干人引到一个坟墓旁,从里面拉出两个铁箱子,打开来,那里面装满了武器、弹药。众人见了,各自取了武器,又装备好,王六排这才笑笑,问道:“别扯别的,那一半定金呢?”
江水舟眨眨眼睛,说道:“还真要啊,事成之后一定奉上。”
一句话说完,那二十几个人一齐举枪对准了江水舟和王半仙。
王六排挥了一下手说道:“带走!”
两个人一下子惊慌起来。
江水舟和王半仙最终又被带到了那所民宅里。此时,两个人已经被紧紧地捆绑在了椅子上。王六排继续向江水舟追问道:“说吧,你们那一半定金呢,是不是让你吞了?和你们国民党做生意得小心,我们办完事儿,你们钻山里去,找谁要钱?现在把你们扣在这儿,让你的兄弟来赎人吧,就当定金了。”
江水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六排威胁道:“还不说是吧?要不我把你们绑起来送军管会去?你还是个国民党中校呢,我把你交上去,赏金一定不会少。”
江水舟忙告饶道:“六排兄弟,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可不能做断子绝孙的事儿啊!”
王六排急了,说道:“那你倒是说啊,怎么跟你们老大联系,我好要赎金啊!”
江水舟万般为难地说道:“我不是不说,都是老大找我们,我们找不到老大。”
王六排听了,转身又走到王半仙身边,喝道:“他不说,你说!”
王半仙瞅瞅王六排,也仍是说不出什么。
“都不要命,是吧?”王六排猛地一挥手,招呼道,“来,给他做个记号。”说着,几个袍哥便走上来,举刀在王半仙的脸上比划起来,吓得王半仙一阵惨叫。
江水舟见了,不禁惊恐地说道:“六排,六排兄弟,别动刑,我说。我可以写信,他们就会看到。”
王六排想了想,示意人拿来了纸和笔,又给江水舟松了绑,说道:“你马上写。”
江水舟便颤抖着一只手写道:“一号,快给赎金,千万别小气,我和半仙两条人命。”
王六排将纸折好放在口袋里,问道:“地点?”
江水舟垂头丧气地说道:“江边公园东边数第四个椅子下面……”
这时间,都富春一直在等着江水舟的消息,但是等了整整一天,仍是没有半点音信,这才预感到江水舟一定是出了事,便让朱铁去那片乱坟岗看看。不久,朱铁从那片乱坟岗回来,报告说江水舟、王半仙连同枪支弹药都没有了踪影。都富春不禁大惊失色,说道:“赶快给基地发电报,就说咱们有危险,江水舟可能落到共产党手里。请示下一步行动……”
自从付德芳因为发了那封电报被老鹰抓去审讯之后,顾显章先自下手,令郑桐在尽短的时间里查那个陈大明的身份。这天上午顾显章刚走进办公室,郑桐就紧接着跟了进来,汇报道:“现查明,陈大明确有其人,他是35军新编23师的通讯参谋,1948年在新保安被共产党打得差点全军覆没,连军长郭景云都自杀了,和后来北平投共的35军根本没关系。”
顾显章愣了一下,问道:“现在这个人呢?”
郑桐说道:“查到了,在海南岛前线。”
顾显章惊讶地看了看郑桐,问道:“人还活着?”
郑桐点点头,说道:“是死是活不知道,反正这支部队在海南岛上呢。付德芳也算是个痴情女子,她一直用废弃的频率和恋人联系,也算是痴人说梦吧!司令,听詹主任说,人打得不成样子了。”
顾显章笑笑,说道:“郑桐,你拟一个报告,报到‘国防部’,申请给付德芳嘉奖,名义就是贞洁烈女,授夫坚守于大陆,建议把嘉奖令转发给海南岛。振军心的事,他们不会不同意。”
第二天,老鹰得到汪兰从香港回来的消息,立刻来到汪兰的办公室。汪兰正忙着整理电报,只见老鹰一边干笑着,一边走了进来,招呼道:“汪小姐,回来了?”
汪兰抬头说道:“恭喜鹰长官,听说‘天下一号’小组升级了。”
老鹰又笑了笑,说道:“汪组长消息够灵通的呀!”
汪兰说道:“长官是干大事的,等日后‘天下一号’成功了,长官定会前途无量的。”
老鹰笑笑,说道:“借汪组长吉言,日后还得请汪组长多支持。”
“长官,你可把我的手下抓了。”汪兰看了老鹰一眼说道,“我们现在是两个机构,你抓了我们的人,就是越权。况且,我听郑主任说,付德芳根本不是共产党,她就是一个痴情女子。”
老鹰听了,阴冷地一笑,说道:“这个付德芳我说她是共产党,她就是,不是也是。让我放人可以,要不你来给我们做电报组长,我就放人。咱们算是做个交易。”
“用一个假共产党换我?这买卖不公平啊!”
“汪组长,如果我死咬住付德芳就是共党分子,别说你,就连顾司令长官怕最后也说不清,用你换一个大家都平安,你说这买卖不划算吗?”
“长官,你还是快把付德芳放了,免得以后大家都不好看。”
汪兰正说到这里,电报员马然敲门走了进来,将一份电报放在汪兰办公桌上,说道:“重庆电报。”
汪兰看了一眼,签了字,马然拿起那份电报就走了出去。
“重庆的电报?”老鹰望着汪兰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内容?”
汪兰一笑,盯着老鹰说道:“这是基地的电报,长官想看,可以去跟顾司令请示,我没有这个权力。”说完,丢下老鹰,起身走了出去。
电报员马然送来的那份电报很快就呈到了顾显章那里,电文上写道:
重庆二号、七号失踪,老A无指示。一号。
顾显章见了那电文,思忖片刻,点点头说道:“问题肯定出在秦天亮身上,弄不好是他出卖了我们。”
汪兰问道:“这么说,秦科长不是老A?”
顾显章摆摆手,说道:“不要乱猜。”说到这里,转头看了郑桐一眼,说道:“你带宪兵队把梁晴母子给我请来,那就假戏真做。”
郑桐应声走了出去。
汪兰接着报告道:“司令,鹰组长找过我了,想用付德芳换我去他那里。”顾显章望着汪兰说道:“这事我想过了,你要去。”
汪兰问道:“司令真的让我去?”
顾显章一笑,说道:“你去他那儿,你知道该怎么做。汪兰,别忘了,你可是我们基地的人。”
汪兰点点头,说道:“司令,我明白了。”
张锦衫站在老鹰的办公室里不经意间朝窗外望了一眼,正巧看到郑桐和两个士兵带着梁晴和小天从办公楼前的一辆车里下来,疑疑惑惑地问道:“这个郑桐怎么带回个娘们,还有个小孩?”
老鹰听了,忙凑过来,朝楼下看了看,说道:“这不是梁晴吗?带她回来干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今天基地接到重庆的电报了,这么说,那封电报和秦天亮有关?”
张锦衫说道:“秦天亮我知道,我在‘国防部’三厅的时候就负责过他的案子。”
“什么案子?”老鹰警觉地问道。
张锦衫说道:“撤离大陆之前‘国防部’保密室白主任被杀的案子,都说是秦天亮干的,白主任的遗体就是我发现的。”
“后来呢?”
“‘国防部’急着撤退,把秦天亮交给保密局重庆站了,估计保密局把人给保下来了,大事化小了。”
老鹰听了,不禁皱着眉头思考了半晌,最后,阴险地笑笑,说道:“这倒有点意思了,保下一个共产党。”
说话间,梁晴抱着小天已经坐到了顾显章的办公室里。此时,顾显章装作焦急的样子,说道:“秦天亮在大陆失踪了。”
梁晴一惊,望着顾显章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顾显章故意卖起了关子:“这事还不清楚,不过,不会有大事的,但肯定是遇到了麻烦。”
顾显章一边观察着梁晴的神色,一边又说道:“这样,我们准备把在大陆的潜伏人员家属召集起来,每人录个音,然后送到大陆去,证明你们这些家属都安然无恙,他们才能全力为党国效力。当然,在我们找到秦天亮之前,你不许走。”
“什么?顾司令,我成了人质了?”
“是不是人质,现在还不好说,那得看秦天亮的表现。”说到这里,顾显章冷着脸子喊道,“来人,带走!”
两个卫兵应声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将梁晴母子带了出去。
几日后,顾显章真的为付德芳请示到了一份嘉奖令。这个嘉奖令无疑是给老鹰的一个大嘴巴。可是,毕竟这个嘉奖令来得实在太晚了点儿。5月1日,海南岛沦陷,那个叫陈大明的人已经死了。但是,顾显章转念又想,陈大明的死,也许使这个嘉奖令更有力量。为此,他便命郑桐以基地的名义,申请陈大明的尸骨,如果找不到尸骨的话,当然能找到遗物也可以,然后在岛上找个风水好的地方,给他修一座墓。他要大张旗鼓地树付德芳这个典型。
老鹰得到这个消息后,立时震怒了。他一边狠狠地把一份文件摔在桌子上,一边咬着牙说道:“这个顾显章,我本想用付德芳的事儿压他一头,没想到他反客为主,不仅给她申请了嘉奖,还要申请陈大明的尸骨。”
立在一旁的张锦衫听了,无奈地说道:“现在付德芳倒成了有情有义的典型了,长官,这屁股咱们得自己擦了。”
老鹰挥挥手,只得说道:“把人给送回去,做点解释,我就不信抓不住姓顾的辫子。”
“好吧。这事我会安排好。”张锦衫望着老鹰倍加小心地说道,“下次再和姓顾的斗,咱们得多长几个心眼!”
走出老鹰的办公室,随后,张锦衫又找到了顾显章。他一走进顾显章的办公室,便堆了一脸的笑,赔罪道:“误会,完全是误会,请顾司令长官一定谅解。”
顾显章阴沉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
张锦衫紧接着又说道:“都是为党国效劳,顾司令长官总不会为难我们属下吧?我们都在小岛上干事,以后还要互相支持,精诚团结。”
顾显章这才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行动组的事,我可不敢支持了,我们的人到你们那儿就成了共产党,这罪过谁能担得起?”
张锦衫忙点头说道:“下不为例,一定!”
梁晴母子抓了又被放的消息,在家属们中间炸开了锅。这不是把这些国军家属都当成人质了吗?家属们想到了这一层,心里又不踏实了。为了安定每个留守人员家属的情绪,顾显章又别出心裁地想到了一个主意,亲自带人挨家挨户给她们录了音,并承诺将这录音尽快带到大陆去,放给她们留守在大陆的亲人听,弥漫在小岛上的紧张气氛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几天后,首长又一次走进了警备区的审讯室。这一回,首长随身带来了一台录音机。打开后,录音机里先是放出了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
基地广播电台,基地广播电台,下面播放老家寻人通知,重庆一号、二号、三号,你们还好吗?老家人很想念你们。你们的亲人也在思念你们。基地广播电台为了解决你们的相思之苦,特意录制了你们亲人的节目,请锁定老家电台的频率。
秦天亮听了,望了首长一眼,首长微微一笑,却并没有说话。紧接着,那录音机里就传来了都太太的声音:
死鬼,你回来吧,只要我们能生活在一起,咱们什么都不要了……
顿了顿,小莲说道: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生活,以后我听你的,你说什么都行……
最后是梁晴的声音:
我和孩子都好,请放心……
梁晴只说了这一句话,却让秦天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台北的长波电台,我们情报部门收集的,录了音。”首长望着秦天亮问道,“你说说,他们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秦天亮说道:“这是敌人的一种呼叫方式,利用家属对潜伏人员实施压力。另外,顾显章这是在告诉我,梁晴母子在他们手上,让我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
首长听了,起身踱起步来,说道:“看来,敌人快对这些潜伏特务失控了,才提出这种办法。”
秦天亮急切地说道:“首长,放我出去吧,我在这里时间长了,他们会起疑心的,这对基地的同志很不利。另外,这些特务也该收网了。”
首长停住步子,笑道:“我们已经收网了,江水舟在我们手里。我们想通过他把潜伏特务组织一网打尽。”
秦天亮惊喜地问道:“真的?怎么钓到他的?”
首长一笑,说道:“前些天,谭所长已经搜查过了,通过工作,他在一个清洁工的手里找到了第三枚弹壳,这也就说明了确实有一个特务向马友谊开枪了。”
顿了顿,首长又说道:“为了抓到那个特务,前些日子我们让战士王六排化装成码头二号仓库的清洁工,这样一来就结识了江水舟。同时,又让洪升化装成了舵把子……”
首长如此这般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秦天亮听后,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我说呢,首长这么安心地把我关起来。”
秦天亮想了想,又说道:“我想,这个江水舟还是不能抓,不仅他不能抓,那几个保密局的人都不能抓。一是他们并不了解‘天下一号’;二是‘天下一号’小组来执行任务,肯定会倚仗他们,他们要是被抓起来,‘天下一号’就断线了。”
首长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天亮,你分析得对。”
秦天亮望着首长恳切地说道:“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快放我出去吧。另外,马友谊的身份也要尽快落实。”
首长又点了点头,说道:“他的事我已经和部里首长汇报过,当年营救他的首长很快就会从莫斯科回来了,他会说清马友谊被捕后所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