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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是平先生把鞠子给——?

我悄悄地看了一眼平先生的侧脸。

说到底,我和平先生会变成现在这样尴尬的关系,是因为平先生向我求婚时,我反问他道:“你心里不是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吗?”而且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毫无疑问就是鞠子。我曾经听到过秘密传闻,说平先生和鞠子以前有过那样的关系。

虽然他们本人希望在暗地里发展,但还是暴露了。

对我来说,只要平先生在那时候否定这种说法,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即便是说谎也好,只要否定了的话,我就能做到去努力相信。

然而我的希望落空了。平先生轻易地承认了传闻是真的。该说他态度干脆好呢,还是该说他过分老实了呢,这是平先生的优点,然而也让我困扰。

但是与此同时,平先生也断言他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他径直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了“我对天发誓,在今后的人生里只爱沙耶加一个人”这样的话。

啊啊,要是我能够无条件地相信这句话的话,那该多好啊!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中却掠过一丝不安。他们真的已经结束了吗?不知道是因为嫉妒还是什么,我有些害怕他会不会因为某种原因而回到原来的人身边。感情这种事,还是很难说的吧?

是我太爱胡思乱想了吗?就算是过去有过肉体关系的恋人,现在还将其视为问题是不对的。反而是之前没有和其他人交往过的人来求婚,接受的时候才该感到不安吧。

这些道理,我心里是明白的。然而,我怎样都下不了决心。果然还是因为对方是我非常熟悉的鞠子的缘故。

平先生不是那种会脚踏两条船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这种人应该会把过去的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吧。而且这样的男人,最害怕被人所束缚,因此,在结婚一事的社会压力正逐渐减小的如今,是不太可能自己主动去求婚的。因此,向我求婚这件事也说明了他和鞠子之间已经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吧。

可即便我心里清楚应该相信他,但心中始终存在怪异的芥蒂,怎样都无法给出“我愿意”的回答。

性子急躁的平先生对于我不清不楚的态度非常恼怒,于是留下“我会再给你电话”这句话便回去了。

接着,一个小时后,手机显示他打来了电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便条件反射地设置为此号码拒绝接听(之后又很快解除了)。

所以这次我比大家早来了一天,是准备把心中的疑问直接找鞠子本人确认的。一方面是因为有一些话在大家面前说不出口;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我想在与平先生见面之前,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听了我心中的疑虑,鞠子付之一笑。鞠子说在我问“能提前一天过去吗”的时候,就凭直觉隐隐约约地猜到我的目的了。

“跟三郎说的一样哟。我们的确交往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已经完全结束了。”

“但是,说不定因为某种原因,又……”

“绝对不可能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这才注意到,那位平时喜欢恶作剧的鞠子,此时正用少见的认真表情盯着我。

“没问题的。三郎是沙耶加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哦。放心吧。”

我相信鞠子。

不过,能对与他有关的事情自信满满地下判断,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之深。我对鞠子多少有些嫉妒的念头,这也是事实。

心情变得轻松愉快的我,便想着明天平先生来之后,就去主动修复关系。为我之前犹豫不决的态度道歉,确认之前的求婚是否依然有效,根据情况,在大家面前公布我们之间的婚约也不坏——我躺在每年都使用的二楼休息室隔壁房间的床上,一个人偷偷想着这些开心的事情。

平先生是在今天傍晚到达别墅的,比其他人晚了几个小时。性格保守、内向的我,这时突然奇怪地介意了起来,又因为迟迟没看到平先生的样子,就干脆心一横,与休息室的花壁纸融为一体,一声不响地等待着平先生来找我搭话。

然而平先生进来后只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之后就再也没看过来。

不仅如此,他还仿佛故意无视我的存在似的,一直在跟英说话。为什么不来找我说话?还在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吗?因为没有给出令他满意的回答,就打算轻描淡写地把求婚请求撤回,我们的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吗?我感到焦急又心痛。

我又偷偷看了一眼平先生的侧脸。

然后我确信了。果然,杀害鞠子的不是平先生。

原因我也无法回答上来,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恋爱中的女人的直觉。平先生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那么,至少我得相信他,不然他就太可怜了。虽然我不知道平先生在呼喊众人之前一个人在房间里做了什么,但是他既然没说,就肯定有很重要的理由吧。

因此,听到丸茂先生暗示平先生有嫌疑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插了一句。

平先生一言不发,不可思议地盯着我。

虽然我是为了洗清平先生的嫌疑才开口的,但是在众人面前公开这种事,说不定伤害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我着急了起来。必须赶快道歉。

但是,该怎么道歉呢?

想到此处,我却不知为何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男人的尊严、女人的尊严。啊啊,男人和女人的事情为什么如此麻烦。而且,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鞠子,我们的鞠子被杀了,而且凶手就在我们之间。在这种极端状况下,却因为自己的感情呀、尊严呀这些琐碎的事情而烦恼得头都大了,我厌恶这样的自己——于是,我下定决心什么都不说了,只是不安地看着鞠子被鲜血浸透的连衣裙。那仿佛冲绳的大海一般碧蓝色的连衣裙,是小腿部分收起来的美人鱼样式,是鞠子为了今天特意定做的。昨天鞠子曾当着我的面从衣柜里拿出它,并高兴地炫耀道:“明天是第一次穿给大家看。”

今天恭子他们中午刚过就到了,但鞠子一直待在四楼的房间里闭门不出,一方面是在准备今晚的聚会;另一方面应该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登场更具冲击力吧。鞠子一定是准备等全员到场,再穿着这件连衣裙,从纯白色的螺旋楼梯上飒爽地登场吧。穿着仿佛大海一般的连衣裙的鞠子,从仿如巨大海螺一般的螺旋楼梯的白色开口处缓缓现身的样子,一定宛如降临于白色珊瑚礁上的人鱼公主,又或者像是刚从海洋的泡沫中诞生的维纳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人能像鞠子那样忠于自己的欲望而活着。我也是一样。如果至今为止的人生里能有鞠子的一半那样对自己坦诚地活着的话,那该多好啊——然而,那样的鞠子,穿着自己心爱的连衣裙,被某个人袭击杀害了。并且以面目全非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特意为今天做的蓝色的连衣裙被血浸染——鞠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流下了眼泪。明明到前一刻为止都不可思议地没有流泪,但是一旦开始流,就没办法停下了。

“刚才的部分,让我们看到男女两人的想法交错而过,真是有趣啊!”

“但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呢。如同三郎先生和沙耶加小姐那样,两人在互相误解之中焦急并心痛,真的有可能发生。”

“沙耶加还是爱着三郎的呢。对于三郎的求婚她没有给出令他满意的回答,只是因为她还在担心三郎和鞠子之间的关系是否彻底结束了。小怜华,你怎么想?”

“嗯,该怎么说好呢。虽然沙耶加小姐一心以为如此,然而实际上可能不是这样呢。这只是我的想法哦,我认为两人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三郎先生的急性子才对吧?男子气概和性子急躁是不一样的。如果两个人只是朋友还好,但如果婚姻生活中的另一半是急性子的话,会比较难办哦。在一起后,一方总要因为另一方的感情起伏波动而饱受折磨,生活也不会幸福的吧。但是心里的某处还是被他深深吸引住了,陷入这种矛盾(ambivalent)心境的沙耶加小姐不愿意承认那才是根本原因。我是这么认为的。”

“哈哈,原来如此。不愧是小怜华,即使汉字不怎么会念,解读年轻女性的心理却很擅长呢!英语的发音也很标准呢。ambivalent。发音很棒啊。ambivalent。”

“桦山先生是在戏弄我吗?我是意大利和日本的混血,英语可不是我的母语哦。”

“这算什么?就算不是母语但是我也能说得很好,你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吗?”

“嗯……不是这样的哦。桦山先生坏心眼!”

“嗯,真不错呢,坏心眼。”

“啊——够啦。怜华我要哭出来了。”

“反应真不错呢,都激发出我的施虐狂本性了。虽然挺想就这样把你弄哭的,但是制片人脸上写满了愤怒,所以我们赶紧回到原来的话题。那么,三郎的急性子是最大的问题,小怜华是这么想的,对吧?”

“是的。反过来说,如果三郎可以把急性子的缺点改掉的话,他们俩还是很有希望的。”

“但是急性子这种缺点,是说改就能改的吗?跟戒烟什么的不一样,这种根源性的性格问题,我觉得要改正是很难的呢。”

“所以沙耶加小姐才不愿意承认这是根本原因啊。承认了的话,就不得不放弃与三郎先生的婚姻了。所以她才装成一副介意三郎先生过去的女性关系的样子,实际上是在自我欺骗。”

“啊……原来如此。女性的想法原来是这样的呀。长见识了。

“不知各位挑战者是怎么想的呢?

“咦,怎么了?各位挑战者都是一脸兴致全无的表情——“啊,是对登场人物的恋情发展完全不在乎吗?

“各位真不愧是核心的本格推理狂呀,是觉得除了解谜之外的要素都是多余的吗?

“然而刚才不也有人说过,能推理出正确解答的线索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吗?在本格推理小说中,无论多么细微的描述都不能忽略,要从整体理解,这不是必须的吗?

“啊,什么,这种事情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

“这可真是……我多此一举了。非常抱歉。

“那么,让我们重新回顾一下刚才的部分,出现了几个重要的新信息呢!沙耶加的房间在二楼休息室隔壁!不是在三楼!而且开头在休息室的场景中,沙耶加对三郎采取无视的态度,单纯是因为难为情,或者说是因保守而产生的羞耻心吧!绝不是因为人格转换而产生的态度的转变!因此,从现阶段开始,主张多重人格者沙耶加是凶手的四日市先生的命运,就将如风中残烛了呢。呵呵呵呵。嘿嘿嘿嘿。”

“桦、桦山先生……”

“啊真是的,我衷心地道歉。稍微有些兴奋起来了。”

“啊,那边有灯亮了哦。”

“请,七尾先生。”

七尾是一位面部轮廓清晰、肤色稍显黝黑的男性。虽然仿佛烟鬼一般牙齿有些发黄,但是拥有一张只要把牙齿做做美白,就能成为人气男公关的面孔。他带着稍显僵硬的表情说道:“好像从刚才开始,在说自己的推理之前,都要对前面的人的推理进行否定。这是默认标准吗,是义务吗?”

“不,并不是义务。但是可以因此衬托自己的推理,可以的话还是请您这么做。”

“好吧。那么我先反驳一下刚才六亩割先生的推理,阿英是管家这种说法,怎么考虑都很奇怪哦。”

“哦?有何根据?”

“因为你看,三郎到达的时候,曾在玄关说‘会把走廊弄得湿答答的,总感觉有些对不起鞠子’。如果阿英是管家的话,打扫就是他的工作。负责打扫的人在面前的话,一般人是不会这么说的吧?应该更直截了当地说‘太对不起你啦’,或者‘对负责打扫的人不太礼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