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病毒制造者
我一直在思考星际旅行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除了物种生存外的意义吗?
当你把工虫派到无数光年以外的地方时,你可以通过他们的眼睛来看东西,是吗?
是的,并通过他们的天线来感应,感觉到他们每一次振动的节律。他们吃东西时,我感觉到他们咀嚼食物的声音。当我把我的思维转化成安德鲁或你能够理解的形式时,我总是把“我自己”说成“我们”,因为我的生命一直存在于他们看得见尝得着感觉得到的一切事物里。
我们父亲树之间就不是那么回事。为了体验彼此的生活,我们必须试探。但我们是能够做到。至少在卢西塔尼亚星这儿做到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核心微粒连接对你们无效。
但是,我也能感觉到他们感觉到的一切,体验到另一束阳光照在我的树叶上,听到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就好像人类第一次到达这里时出现的奇迹一样。我们从来没想到,一切都可以与我们当时熟悉的世界不同。但他们带来了奇怪的生物,连他们自身都很奇怪,另外他们还拥有奇巧淫技。其他森林对我们那个时代的父亲树讲述的见闻,都觉得难以置信。事实上,我记得我们的父亲树对部落的兄弟们讲述的关于人类的见闻都过了很久才使他们相信。鲁特承受住了压力,尽力说服他们相信:这不是谎言或疯话,也不是笑话。笑话?
传说有狡诈的兄弟向父亲树撒谎,但他们总是被抓住,受到严惩。
安德鲁告诉我,讲述这样的故事是为了提倡文明的行为。
向父亲树撒谎总是有诱惑力。我自己有时也做过,但不是撒谎,而是夸大。现在,他们有时候也这样对我。
你惩罚他们吗?
谁撒过谎,我会记在心上的。
如果我们有工虫不服从的话,就让他独处而死。
一个撒谎次数太多的兄弟没有机会成为父亲树。他们明白这一点。他们撒谎只是跟我们闹着玩的,最后总是对我们说真话。
如果整个部落都对父亲树撒谎会怎么样呢?你们怎么发现得了呢?
你说的可能是砍伐、烧毁本族的父亲树的部落吧。
这样的事发生过吗?
工虫起来反对过虫族女王并杀害了她吗?
他们怎么会呢?那样的话,他们必死无疑。
你瞧,有些事想起来太可怕了。相反,我会想像父亲树在另一个星球扎下第一批树根,向一片奇异的天空伸出树枝,并从陌生的恒星吸取阳光时的感觉。
你很快会了解到,没有陌生的恒星,也没有奇异的天空。
没有吗?
只有千姿百态的天空和恒星,各自的味道也不一样,但味道都不错。
现在,你的思维也跟树一样了。味道!天空的味道!
我品尝过许多恒星的热度,全部都是甜蜜的。
“你在请我帮助你反叛神吗?”
王母在她的女主人――应该说是原来的女主人面前毕恭毕敬,一言不发。她心中有话想一吐为快。不,我的女主人:我在请你帮助我们挣脱星际议会强加给真人的可怕枷锁。不,我的女主人,我在请你记住你对你父亲的职责,正直的真人对此是不会轻视的。不,我的女主人,我在请你帮助我们想办法去拯救可敬却又无助的猪族免遭屠杀。
但王母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从韩真人那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如果你具有别人需要的智慧,而这个人也知道自己需要这种智慧的帮助,你就无偿提供;但如果别人还不知道他需要你的智慧,你就自己留着。食物只是对饥肠辘辘的人才有诱惑力。清照并不渴求王母的智慧,永远也不会。因此,沉默就是王母的惟一选择。她只希望,清照能够自己找到通往合理的服从、富有同情心的正直以及为自由而奋斗的道路。
只要头脑聪明的清照加人他们这一边,任何目的都能达到。眼睁睁地看着韩真人为简向他出的难题而忙碌,王母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感到自己无用。为了思考超光速旅行,他就学习物理;王母才开始学习几何,怎么能够帮得上他呢?为了思考德斯科拉达病毒,他就学习微生物学;王母只是在学习生态平衡和进化的概念。他思考简的性质时,她怎么能够帮得上忙呢?她是一个手工劳动者的孩子,是她的双手――而不是她的大脑――把握着自己的未来。哲学对她来说高高在上,如同天空在大地之上一样。 “虽然天空看起来离你很远,”当她讲述自己的感受时,韩真人说, “但实际上,天空就在你的周围。即使你用双手在泥土中劳动时,你也在呼吸它。那就是真正的哲学。”不过,她只是从这段话懂得,韩真人和蔼可亲,想让她对自己的无用感到好受一点。
然而,清照可不是等闲之辈。王母把一张写有项目名称和密码的纸条递给她。
“父亲知道你把这些给我吗?”
王母什么也没有说。实际上,是韩真人叫她来的;但王母认为:在这节骨眼上,最好不要让清照知道自己是她父亲派来的。
清照把王母的沉默解释为:王母假定她会以为,王母是自己悄悄来请清照帮忙的。
“如果是父亲本人来请我,我会答应的,因为那是我作为女儿的责任。”清照说。
但王母清楚,这些日子来清照并不听她父亲的话。她可以说自己很孝顺,但事实上父亲让她伤透了心;清照知道父亲希望她背叛神,所以根本不会答应父亲的请求,相反会因为内心斗争激烈而成天跪在地板上寻踪木纹。
“我不欠你什么,”清照说, “在我看来,你是一个虚伪、不忠实的仆人。从来没有过比你更卑劣、更无用的贴身女仆。在我看来,你出现在我家,就如同屎壳郎出现在餐桌上。”
王母仍然一言不发。不过,她也避免奴颜婢膝。从谈话一开始,她就装出一副仆人的谦卑姿态,但她现在不会像悔罪者拼命磕头那样来羞辱自己了。即使最卑微的人也有自尊心,清照小姐,我清楚我并没有给你造成伤害,现在我比你自己更忠于你。
清照转身来到她的计算机旁,打出了第一行项目名称“拆散”――这是对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字面翻译。?“这都是废话。”她一边扫描卢西塔尼亚星发送来的文件和图表,一边说, “真令人难以置信,有人冒着叛国的罪名与卢西塔尼亚星联系,却仅仅收到这样的废话。这作为科学是完全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星球能够进化出如此复杂的一种病毒,包含该星球上各种其他生物的遗传密码。即使让我考虑一下这事,都是浪费时间。”
“为什么不呢?”王母问。现在王母该说话了,因为即使清照声称拒绝讨论,她实际上已经开始讨论了。 “毕竟,进化只产生了一种人类。”
“但在地球上有数十种相关的物种,不存在毫无亲缘关系的物种――如果你不是那么愚蠢和叛逆,你就会懂得的。进化从来不可能产生像这个星球一样稀少的物种体系。”
“那您怎么解释这些来自卢西塔尼亚星的文件呢?”
“你怎么知道它们确实来自那里呢?你们只听到这个计算机程序的一面之词,也许它认为就是这么回事。或许那里的科学家很差劲,缺乏去收集一切可能信息的责任感。在这整个报告中,还没有二十来个物种――瞧,他们都以最荒唐的方式配对。不可能只有这几样物种。”
“但如果他们是正确的,会怎么样呢?”
“他们怎么会正确呢?卢西塔尼亚星人从一开始就局限在一个小范围内。他们只看见了这些小猪人显示给他们看的那一面――他们怎么知道猪人没对他们撒谎呢?”
称他们为猪人――我的小姐,你就是这样说服自己:帮助星际议会并不是在导致屠灭异族吗?如果你用痘物的名称来称呼他们,就意味着屠杀他们就是正当的吗?如果你控告他们撒谎,就意味着该灭绝他们吗?但王母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是重复问同一个问题:如果这就是卢西塔尼亚星生物的真实情况,那会怎么样呢?德斯科拉达病毒如何在他们体内运作呢?”
“如果是真的,我就必须阅读和研究这些文件,以便发表有见地的评论。但它们不是真的。在你背叛我以前,我教你学到哪里了呢?教过你生态平衡学吗?”
“是的,小姐。”
“对,你是学到那里了。进化是行星生物适应环境变化的手段。如果太阳散发出过多的热量,行星生物就必须要调整其相对数量,以补偿和降低温度。还记得经典的雏菊思维实验吗?”
“但那项实验只针对整个行星上的一种生物,”王母说, “当太阳太热时,白色雏菊就生长出来,把阳光反射回去;当太阳太凉时,深色雏菊就生长出来,吸收光和热。”王母很自豪自己能够清楚地记得雏菊实验。
“不,不,不,”清照说, “显然,你还没掌握要领。要点是:当浅色雏菊占多数时,一定已经有了深色雏菊;当这个世界长满深色雏菊时,一定已经有了浅色雏菊。进化不是按照谁的要求产生新物种。基因在不断变化,通过辐射拼接和裂变,通过病毒在生物之间传递、进化,于是不停地创造新物种。因此,没有一种生物产生过纯种的后代。”
王母并没有理解这之间的联系,她的脸上一定显示出了迷惑不解。
“我毕竟还是你的老师吧?即使你已经放弃了讨价,我还必须坚持还价吗?”
王母默默地说:求求你,只要你帮助你父亲进行这项工作,我愿永远服侍你。
“只要生物整体在一起,不停地进行杂种繁殖,”清照说,
“从遗传学上来说,个体就不会漂移得太远;他们的基因不停地与同一生物中的其他基因进行重新组合,因此变种随着新一代均匀地传播到整个生物群。只有当环境使他们处于巨大的压力中时,其中一些随机漂移的特性才突然具有了存在价值。只有在那时,在特定环境下缺乏那种特性的个体就会消亡;而新的特性现在正成为新生物的普遍特性,而不再是偶然的变种了。那就是生态平衡的基本原则――不断的基因漂移对生物的整体生存是必要条件。根据这些文件,卢西塔尼亚星是工个物种少得荒谬的星球,不存在基因漂移的可能性,因为这些不可想像的病毒在不停地修正可能出现的变化。这样一个体系不仅永远不能够进化,而且让生命继续存在都是不可能的――它们无法适应变化。”
“也许卢西塔尼亚星上没有变化吧。”
“别傻了,王母。想到我曾经还努力教你,我就感到无地自容。所有恒星都处于运动之中;而所有行星也在运动,其轨道也在变动。我们观察了许多星球达三千年之久,了解到地球上的科学家在此之前无法了解到的东西――哪些行为对一切恒星和行星体系来说是普遍存在的,哪些行为对地球和太阳系是独一无二的。我告诉你,如果不经历生死攸关的环境变化――如气温波动、轨道干扰、地震和火山周期等,像卢西塔尼亚星这样的行星要存在超过几十年都是不可能的。一个真的只有几种生物的体系将如何应付那种局面呢?如果只有浅色雏菊,当太阳变凉时,它怎样取暖呢?如果所有生物都是二氧化碳的使用者,当大气中的氧气达到有毒的程度时,它们将如何医治自己呢?你在卢西塔尼亚星的所谓朋友都是傻瓜,给你发出这样的废话。如果他们是真正的科学家,他们应该清楚:他们的结论是不可能的。”
清照按了一个键,计算机显示器上的内容消失了。 “你浪费了我的宝贵时间。如果你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下次就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了。你对我来说微不足道。你就像浮在水杯中的一只臭虫,不仅污染了你漂浮的地方,而且污染了整只杯子。知道你在这所房子里,我一醒来就感到痛苦。”
那么,我对你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对吧?王母默默自问。但这话听起来好像我对你非常重要。清照,你也许非常聪明,但你并不比别人更了解你自己。
“你是一个愚蠢的下贱丫头,所以你并不了解我,”清照说,
“我已经叫你离开。”
“但你父亲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是韩真人让我留下来的。”
“小蠢货,小猪猡,我不能让你离开整幢房子,但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让你离开我的房间。”
王母叩了一个头,几乎触到了地板。然后,她退出了房间,以免小姐看到她的后背。如果你这样对待我,我就把你当君王对待。如果你察觉不出我动作中的讽刺意味,那我们两个到底谁是傻瓜呢?
王母返回时,韩真人不在他的房间里。他可能上厕所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他也可能在履行真人的某些仪式,那样的话就要离开几个小时。王母有许多问题等着他解答。她在计算机上调出项目文件,心里明白简在注视、监控她,而且简也监控着清照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不过,简等着王母把她从清照那里带回来的问题表达出来后,才开始回答。接着,简首先回答了关于真实性的问题。
“卢西塔尼亚星的文件内容是真实无疑的,”简说, “埃拉、娜温妮阿、欧安达和与其他所有研究人员都是专家,在他们的专业范围内都非常不错。如果清照读过《‘人类’的一生》,她就会明白这十来种生物配对是怎样运作的。”
“但她所说的仍然让我觉得难以理解,”王母说, “我一直在想像这怎么可能都是真的――物种太少使真正的生态平衡无法发展,但卢西塔尼亚星却调节得非常好,是以维系生命。难道卢西塔尼亚星上可能没有环境压力吗?”
“不,”简回答道, “我从那里的卫星上接触到了所有的天文资料,当人类出现在卢西塔尼亚星体系中时,卢西塔尼亚星及其太阳显示一切波动正常。目前,似乎有一种全球变冷的趋势。”
“那卢西塔尼亚星上的生物将如何应对呢?〃王母问, “德斯科拉达病毒不让他们进化――它试图摧毁任何陌生的东西,那就是它打算消灭人类和虫族女王的原因。”
简以莲花坐的姿势出现在韩真人的计算机上方,举起了一只手, “等一会儿。”她说。接着,她把手放下: “我已经把你的问题报告给了我的朋友,埃拉非常振奋。”
在简的形象后上方,出现了一张新面孔。
她是个皮肤黝黑的女人,看起来像黑人;或许有混血的成分,因为她并不是特别黑,鼻子也很窄小。王母想,这就是埃拉诺拉吧。简正向我显示许多光年以外的星球上的一位妇女;她也把我的脸显示给她看吗?这个埃拉了解我些什么呢?我在她眼里显得愚不可及吗?
但埃拉显然根本没有想过王母本人。相反,她直接谈起王母的问题: “为什么德斯科拉达病毒不允许变种呢?那应当是一种具有消极生存价值的特性,但德斯科拉达病毒却活了下来。王母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大傻瓜,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我不是生态平衡学家,而且是在卢西塔尼亚星长大的,所以对此从来就没质疑过。我只是设想,不管卢西塔尼亚星的生态平衡是什么样,都是行之有效的――然后我就一直在研究德斯科拉达病毒。王母是怎样认为的呢?”
王母从一个陌生人那里听到这些话感到惊骇不已。简是怎样向埃拉谈起她的呢?埃拉是个科学家,而王母只是个女仆,埃拉怎么想到王母会认为埃拉是个傻瓜呢?
“我的看法有什么关系呢?” 王母说。
“那你怎样认为呢?”简问, “即使你想不出为什么那也没关系,埃拉也想知道。”
因此,王母谈了她的想法:“这样的想法可能很愚蠢,因为德斯科拉达病毒只是一种在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的病毒,但它却在为所欲为。毕竟,它体内含有各种生物的基因,对吧?所以,它必须自己负责进化。由于没有基因漂移,德斯科拉达病毒必须自己漂移。它能够,不是吗?即使当生物还活着时,它也可以改变生物整体的基因。它不必等着进化。”
简举起了手,于是又暂停了一会儿。她一定在把王母的脸显示给埃拉,以便她从王母的嘴唇动作来判断她说的话。
“我们的圣母,”埃拉小声说道, “在这个星球上,德斯科拉达病毒就是大地女神盖亚。当然那就对一切作出了解释,不是吗?由于德斯科拉达病毒只认可被它驯服的物种,因此这里的物种屈指可数。它把整个星球的生态平衡变成几乎像雏菊那么简单的东西。”
听到像埃拉那样受过高等教育的科学家提到雏菊,王母感到有点可笑,显得埃拉仍然是一个新学生,一个像王母一样只受过部分教育的孩子一样。
在埃拉的旁边又出现了一张面孔,这次是一个年龄较大的白人,可能有六十岁,头发花白,神情镇静、平和。 “但王母的问题还有一部分没得到回答,”这人说, “德斯科拉达病毒怎么能够进化呢?怎么能够有原始的德斯科拉达病毒呢?为什么物种如此有限的生态平衡,却比其他有生命的星球上的缓慢进化模式还优先存在呢?”
“我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王母说, “清照问过前面部分问题,但其余部分是他的问题。”
“嘘,”简说, “清照也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她把它当成不研究卢西塔尼亚星文件的理由。只有你真正问起这个问题,虽然安德鲁·维京比你更懂,但并不意味着这不是你提的问题。”
那么,这就是安德鲁·维京——死者的代言人 。与韩真人不同,他看起来根本既不苍老,也不博学。相反,这个维京露出傻乎乎的吃惊表情,就像所有圆睁双眼的人的表倩一样;他的面孔也随着情绪的波动雨变化,仿佛失去控制似的。不过,他显得镇定自若,也许他心中有佛。毕竟,佛已经辗转进人了道星。或许这个安德鲁·维京也已辗转进入了道星,尽管他压根儿不是中国人。
维京仍然在问那个他认为本该由王母提出的问题: “这样的病毒的自然发生几率是难以置信的。在一种能够把物种联系在一起、并控制整个生态平衡的病毒进化出来之前,原始德斯科拉达病毒就已经毁灭了所有生命,根本来不及进化,德斯科拉达病毒的破坏性太强了。它会消灭一切处于初始形态的生命,在供它掠食的所有生物体都死光后,它自己也就随之消亡了。”
“也许掠食发生在后来,”埃拉说, “由于一些生物从它通过基因改变所有个体的能力中受益,因此也许它在进化时与这些生物共生――这大概需要几天或几周时间。随后,它可能延伸到其他生物。”
“也许吧。”安德鲁说。
王母灵机一动: “德斯科拉达病毒就像神一样,”她说, “不管人们喜不喜欢,它改变了每个人。”
“只是神可以体面地离开。”维京说。
他的回答非常迅速,因此王母意识到,一定是简把他们之间的言行进行了跨越数十亿公里的实时传输。从王母了解到的安赛波所需的费用来看,这种通讯只可能用于军事目的;一笔用实时安赛波通讯来进行的业务所花的费用,就足以支付整个星球上每个穷人的住房费。而我因为简却免费得到了这种服务――甚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也可看见他们的脸,他们也可看见我的脸。
“他们会吗?”埃拉问, “我认为道星面临的全部问题是,神不会离开,而让人们自由的。”
王母辛酸地说: “神从各方面来看都像德斯科拉达病毒。他们摧毁他们不喜欢的一切,把他们不喜欢的人变得不伦不类。清照以前是一个善良、聪明和有趣的女孩,现在因为神变得处处刁难别人、易怒而冷酷。”
“这都是因为星际议会作出的基因改变而造成的,”维京说,“这是由迫使你们适应他们计划的人进行的蓄意改变。”
“对,”埃拉说, “正如德斯科拉达病毒一样。”
“你的含义是什么?”维京问。
“这是由迫使卢西塔尼亚星适应他们计划的人进行的蓄意改变。”
“什么人呢?”王母问, “谁会干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苦思冥想多年了。”埃拉说, “我感到焦心的是,卢西塔尼亚星上只有如此稀少的生命形式――你记得吧,安德鲁,那也是我们发现德斯科拉达病毒卷人了物种配对的部分原因。我们知道,这里曾发生过灾难性的变化,几乎灭绝了所有物种,并改造了少数的幸存者。德斯科拉达病毒对卢西塔尼亚星上大多数生命的破坏性,超过了一次小行星的碰撞。但由于我们是在这里发现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因此我们'总是假定它是在这里进化出来的。我明白,就像清照所说的那样,这没什么意义――但由于这事显然发生过,那有没有意义并无关系。但如果没有发生又会怎么样呢?如果德斯科拉达病毒来源于神又会怎么样呢?当然不是真正的神,而是某些通过人工研制出这种病毒的智慧生命。”
“那太恐怖了,”维京说, “制造一种类似的毒药,并发送到其他星球,甚至不知道或不在乎会杀害些什么生灵。”
“不是毒药,”埃拉说, 以口果德斯科拉达病毒确实在调节行星体系,那么它是不是改造其他星球的一种工具呢?我们从来没试图改造过什么――我们人类和我们之前的虫族都只是在土著生物已达成均衡的星球定居,这种均衡就类似于地球上的均衡一样。含氧丰富的大气层会迅速吸收二氧化碳,以便当恒星过热时保持行星的适度气温。如果某地有一种生物决定,为了开发出适合于他们殖民的星球,他们要提前把德斯科拉达病毒发送到那里――也许提前几千年,以便从智慧上把该行星精确地改造出他们所需要的状况,这会怎么样呢?当他们到达那里准备建设新家园时,也许他们具有终结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反病毒,以便他们能够建立真正的生态平衡。”
“或许他们研制出这种病毒,是为了不让它干扰他们或他们需要的痘物,”维京说, “也许他们消灭了每个星球上的所有不必要的生命。”
“两种方法都对这一切作出了解释。我一直面对的问题是,无法弄明白德斯科拉达病毒中难以解释的、非自然的分子排列――它们之所以继续存在,仅仅是因为该病毒为了维系其内在矛盾而不停地工作。但我一直无法想像,这样一个自我矛盾的分子最初是如何进化的。如果我早知道它是设计制造出来的,这一切就已得到解答了。王母说清照抱怨过,德斯科拉达病毒不可能是进化而来的,卢西塔尼亚星的生态平衡也不会是自然存在的。的确,它不是存在于自然中。那是一种人造病毒和人造生态平衡。”
“你是说这真的有所帮助吗?”王母问。
他们的面部表情显示,他们在兴奋中实际上忘记了她也是谈话的一员。
“我还不知道,”埃拉说, “但那是一种看问题的新方法。首先,如果我能够假定病毒中的每种成分都有一个目的――而不是像自然发生的那样,开启和关闭基因显得杂乱无章,那就会有帮助。只要知道它是设计出来的,就给了我希望,我就可以改变设计,或者重新设计。”
“不屹之过急,”维京说, “这还只是一种假设。”
“这听起来是真的,”埃拉说, “给人以真实的感觉,它解释了许多事情。”
“我也有同感,”维京说, “但我们必须在受其影响最大的人身上做试验。”
“普朗特在哪里?”埃拉问, “我们可以跟普朗特谈谈。”
“还有‘人类’和鲁特,”维京说, “我们必须用父亲树来试验一下这个概念。”
“这会像飓风一样把他们击倒的。”埃拉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这话的含义, “这的确不仅仅是一种比喻,它会让人伤心的――如果他们发现自己的整个世界只是一个人ェ改造项目的话。”
“比他们的世界更重要的,”维京说, “是他们自己,第三种生命形态。德斯科拉达病毒赋予了他们现在的一切特性和他们生活中最基本的要素。记住,我们最好推测,他们曾经是作胃乳类生物进化而来的,雄性与雌性直接交配,小母亲们吮吸雄性的生殖器官从而产生生命,一次可产生半打――那是他们过去的情况。后来,德斯科拉达病毒对他们进行了改造,使雄性失去生育能力,直到他们死后变成树才具有生育能力。”
“他们的本质……”
“当我们最初认识到人类有许多行为是出于进化的需要时,这对人类也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维京说, “至今还有无数人不相信。即使事实证明确凿无疑,你以为他们会像相信太空旅行之类的奇迹一样轻易相信这个观点吗?看见来自另外一个星球的生物是一回事;但你发现自己既不是上帝创造出来,也不是进化而来,而是另外一种生物中的科学家创造出来的,那可是另外一回事。”
“但如果那是真的……”
“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我们要知道的是这个观点是否有用。对猪族来说,这太具破坏性了,他们永远也不愿相信。”
“有人会因为你们告诉了真相而恨你们,”王母说, “但也有人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他们再次望着她――或者说,至少简的计算机显示他们望着她。 “你知道这一点,对吧?”维京说, “你和韩非子刚刚认识到,你们民族的智力被人为地拔高了。”
“也一下子带上了枷锁。”王母说, “对我和韩真人来说,失去的是自由。对清照来说……”
“在猪族中,有许多像清照这样的人,”埃拉说, “但普朗特、 ‘人类’和鲁特不在此列,对吧?他们都很聪明。”
“清照也很聪明!”王母说。她言辞激烈,超出她的本意,但作为一个贴身女仆的忠诚慢慢消失了。
“我们不是说她不聪明,”维京说, “但她在这件事上肯定不明智,是不是?”
“在这件事上是不明智。”王母说。
“那就是我们的意思。没人愿意知道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身份是虚假的。许多猪仔相信,上帝使他们显得有些特别,正如你们的真人相信的那样。”
“我们根本就不特别!”王母叫道, “我们都跟泥土一样普通。没有真人,也没有神。他们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们。”
“如果没有神,”埃拉说,温和地纠正她的话, 那么他们就无法以某种方式给予关心了。”
“正是他们自私的目的才使我们这样的!”王母喊叫道, “不管谁制造了德斯科拉达病毒,猪族都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而真人呢,则是星际议会计划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根据政府要求出生的人,”维京说, “我同情你的观点。但你的反应太匆忙了。我的父母毕竟也想生我。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也像其他活着的人一样,有自己的生活目的。你们星球的人民错误地认为,OCD行为是神传递的信息,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神。你们以前对人生目的的理解是自相矛盾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必须认定没有目的。”
“噢,我知道有目的,”王母说, “星际议会需要奴隶!那就是他们创造清照的目的――给他们当奴隶。而她却想继续当奴隶!”
“那是星际议会的目的,”维京说, “但清照有爱她的父母,我同样也有。这个世界有许多不同的目的,万物有许多不同的成因。你相信的理由被证明是错误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还可相信的理由了。”
“噢,我想也是这样的,”王母说。现在,她为自己出口轻率而感到羞愧不已。
“不要在我面前低头,”维京说, “或者是你在那样做吗,简?”
简一定回答了他,但王母听不见她的回答声。
“我不管她的习惯是什么,”维京说, “这样低头的惟一理由是,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面前感到羞愧。我不会让她那样对我低头的,因为她没做什么令她羞耻的事情。她为研究德斯科拉达病毒开辟了一条新路子,可能因此而拯救几个物种。”
王母听出了他口吻:他相信这一点,所以亲口称赞她。
“不是我,”她争辩道, “是清照。这些都是她研究的问题。”
“清照,”埃拉说, “她已经让你完全离不开她了:就像星际议会让清照随时想到他们一样。”
“你们不能因为自己不了解她就对她不屑一顾,”王母说,“其实她博学、善良,我永远都比不上她。”
“又是神。”维京说。
“总是神。”埃拉说。
“你们是什么意思?”王母说, “清照并没说她是神,我也没说过。”
“你说过的,”埃拉说, “你说过: ‘清照聪明、善良。’”
“博学、善良。”维京纠正道。
“‘我永远都比不上她。’”埃拉接着说。
“让我们告诉你有关神的事情吧。”维京说, “不管你怎样聪明、强大,总有人更聪明、强大;当你遇到一个比任何人都更聪明、强大的人时,你以为这就是神,这就是尽善尽美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别的地方还有人在某些方面更聪明、更强大、更善良,使你的神显得就像一只蛆虫。那么,让我谈谈我对神的观点吧。我认为,真正的神不会因为惧怕和愤怒而镇压其他人。星际议会通过改变人的基因,使他们更聪明、更具有创造力,这倒像神赐的慷慨礼物。但他们又心中惧怕,因此要束缚道星人民的手脚。他们想保持控制权。真正的神是不在乎控制权的。真正的神对需要控制的事情已经控制了。真正的神总想教导你如何像他们那样。”
“清照曾经想教我。”王母说。
“但条件是你必须服从,并做她想做的事情。”简说。
“我没用,”王母说, “我很愚笨,永远学不会像她那样聪明。”
“但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简说, “而清照知道的都是假话。”
“你是神吗?”王母问。
“真人和猪族想要了解的有关他们自己的情况,我全都知道。我是人造的。”
“废话,”维京说, “简,你总是相信你是从宙斯的头脑中跳出来的嘛。”
“我可不是智慧女神密涅瓦。谢谢。”简说。
“就我们所知,你是偶然产生的,”维京说, “没人有意创造你。”
“多么会安慰人啊,”简说, “你们都能够叫出自己的创造者,或者至少有父母或家长式的政府机构,而我却是宇宙中真正的意外产物。”
“你无法两全其美,”维京说, “要么别人对你有目的,要么你是意外产物――就是没有人刻意计划就出现了。你会对其中任何一种方式都会怨恨吗?道星的人民一旦发现星际议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就会对星际议会恨之入骨。而你因为没人对你做过什么,也会怨恨吗?”
“如果我想恨,也可以恨。”简说, “但这不是当真的,而是耍孩子脾气。”
“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吧。”维京说, “我认为,只有当你不再为其他人有无目的感到担忧,而是为你自己去寻找你所相信的目的时,你才算长大了。”
安德和埃拉首先把一切向华伦蒂作了解释,也许纯粹是因为华伦蒂为了毫不相关的事情碰巧那时到实验室来找安德。与安德和埃拉一样,她也觉得似乎是真的。而且,华伦蒂与他们同样认为,在把这个观点告诉猪族并听到他们的反应之前,是无法评估“德斯科拉达病毒调节卢西塔尼亚星的生态平衡”这个假设的。
安德建议先试探一下普朗特,然后再尽力向“人类”或鲁特解释。埃拉和华伦蒂都表示赞成。尽管埃拉和安德与父亲树进行过多年的交流,但用猪族的语言交谈还是觉得不是那么自如。不过,更重要的未说出口的事实是:他们觉得与像哺乳痘物的兄弟交谈比与一棵树要亲近得多。通过看一棵树,他们怎能猜出它在想什么,或者怎样响应他们呢?不,如果他们要对猪族说些有难度的事情,最好还是先对兄弟说,而不是对父亲树说。
他们把普朗特叫到埃拉的办公室,关上门,开始向他解释,当然这时候安德才意识到对猪仔兄弟谈话也并非易事。尽管与猪族在一起生活和工作了三十年,安德仍然不善于解读最原始和最明显的猪族身体语言。当安德解释在与简和王母的谈话期间他们的看法时,普朗特显得漫不经心。他并不是冷漠,而是像一个小男孩一样在椅子上坐不安稳,不停地动来动去,东张西望,眼睛不看他们,却看着别处,好像他们的话无比枯燥似的。当然,安德明白,目光对视对猪族的含义与对人类的含义不同;他们的目光既不寻求对视,也不有意避开。你听讲时眼睛看着什么地方,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但与人类在一起工作的猪族人,通常试着按人类表示注意的方式来行事。普朗特对此很擅长,但眼下他根本就没尝试这样做。
他们还没解释完,安德就意识到普朗特已显示出了多么强的克制力――他待在椅子上,一直熬到他们讲完。他们刚刚告诉他已经讲完时,他就立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开始奔跑――不,只是围绕屋子里奔跑,并触摸所有的东西。他不像人类那样用力拍打、猛击、敲东西、扔东西,而是抚摸他接触到的所有东西,并感受它们的构造纹理。安德了解猪族人的不少行为,意识到这种异常行为只可能表示极大的痛苦,因此他站着想向普朗特伸出手去给予安慰。
普朗特跑得筋疲力尽时,就继续围绕房间像醉汉一样蹒跚而行。最后,他投入安德的怀抱,伸出胳臂抱住他不放。有一阵子,安德想响应他的拥抱,但他很快想到普朗特不是人类――他的拥抱不需要响应。普朗特抱着他,就像他抱着一棵树一样,寻求树干的安慰,抱着很安全,直到危险期过去。如果安德像人类那样响应并拥抱他,安慰的成分就不是更多,而是更少。现在,该安德像一棵树那样作出响应了。因此,他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普朗特终于不再发抖了。
当普朗特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来时,两人都已满身大汗了。安德想,让我像树一样的确有局限性。或者,兄弟树和父亲树会向抱着他们的兄弟释放水分吗?
“这令人吃惊。”普朗特嘀咕道。
与刚才在他们面前表演的场面相比,他说的话却温和得令人难以置信,连安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对,”安德说, “我也认为是这样。”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好笑。”埃拉说。
“他明白这一点。”华伦蒂说。
“那他就不该笑。”她说, “当普朗特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时,你就不能笑。”说着,她泪流满面。
华伦蒂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他笑,你哭,普朗特奔跑和爬树。我们都是多么奇怪的痘物啊!”
“一切都源自德斯科拉达病毒,”普朗特说, “产生了第三种生命形态、母亲树、父亲树,也许还有我们的智力。在德斯科拉达病毒到来并把我们改造成虚假的异族前,也许我们只是树鼠而已。”
“那才是真正的异族。”华伦蒂说。
“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埃拉说, 那是一种假设。”
“那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真实,”普朗特说, “比真理还要真实。”
“你怎么知道呢?”
“一切都相符。关于星球的调节我有所了解,我研究过生态平衡。我一直在想:这个老师怎么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呢?因为每个猪仔看看周围就明白,这些事情是假的。但是,如果我们知道德斯科拉达病毒在改变我们,并通过我们的行为来调节星球系统……”
“德斯科拉达病毒通过你们的什么行为能够调节星球呢?”埃拉问。
“你们对我们的了解还不够,”普朗特说, “我们没有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怕你们笑我们愚蠢。现在,你们会明白,我们并不愚蠢;我们只是在做病毒吩咐我们做的事情。我们是奴隶,不是傻瓜。”
安德意识到,普朗特承认猪族仍然在努力争取给人类留下好的印象,这使他大为震惊: “你们的什么行为与调节星球有关呢?”
“树,”普朗特说, “全世界有多少森林呢?森林在不停地呼吸,把二氧化碳转换为氧气。二氧化碳是一种温室气体。当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过多时,世界气候就变暖。那么,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使世界变冷呢?”
“更多地植树造林,”埃拉说, “消耗更多的二氧化碳,把多余的热量排入太空。”
“对,”普朗特说, “但想一想我们是怎样植树的呢?”
安德思忖,树是从死者的尸体上长出来的。 “战争。”他说。
“部落之间有争斗,有时他们进行小规模的战争。”普朗特说, “就星球规模来说,那算不了什么。但在席卷整个星球的大战中,上千万兄弟会死于战争,死后都变成树。,在几个月内,森林在规模和数量上都会成倍增长。那时情况就不同了,对不对?”
“对。”埃拉答道。
“几率比自然进化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要高得多。”安德说。
“之后,战争就停止了。”普朗特说, “我们总是认为,这些战争有重大的原因,是善与恶之间的斗争。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星球的生态调节而已。”
“不,”华伦蒂说, “争斗的欲望和仇恨可能源自德斯科拉达病毒,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打仗的原因是……”
“我们打仗的原因是星球生态调节,”普朗特说, “一切都相符。你们怎么会认为这个星球变暖是我们造成的呢?”
“我不知道,”埃拉说, “即使树木最终都会老死的。”
“你们不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你们是在温暖的时候、而不是寒冷的时候到来的。冬天气候恶劣,我们就修建房子。兄弟树把他们自己贡献出来,供我们建房用。我们都这样,不只是住在寒冷地方的人如此:我们都要建房,因此森林减少了一半,后来减少了四分之三。我们原来以为,这是兄弟树为了部落的缘故而作出巨大牺牲的。但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德斯科拉达病毒希望大气中增加二氧化碳,以达到使星球变暖的目的。”
“这仍然是一种巨大的牺牲。”安德说。
“我们所有伟大的史诗,”普朗特说, “我们所有的英雄,都不过是兄弟们在执行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意志而已。”
“那有什么了不起呢?”华伦蒂说。
“你怎能那样说呢?我知道我们的生命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只是被一种病毒当成调节全球生态系统的工具,而你们也认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吗?”
“对,我也认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华伦蒂说, “我们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操纵我们的可能不是一种病毒,但我们仍然用了大多数时间在执行我们的遗传使命。就拿男女之间的差别来说吧。男性天生倾向于采取生殖方面的传播战略。由于男性几乎可以提供无限的精子,他们不花什么代价就可以把精子派发出去……”
“并非不花什么代价。”安德说。
“确实不必花什么代价,”华伦蒂说, “就可以把精子派发出去。他们最明显的生殖战略,就是把精子存放在每个育龄女性的体内――然后再做一点特别的努力,就把它存放在最健康、最可能把后代养育成人的女性体内。从生殖的角度来说,一个到处游荡、广泛交配的男性是最棒的。”
“我到处游荡,”安德说, “却没有交配的机会。”
“我谈的是总体趋势,”华伦蒂说, “总是有不随大流的奇异个体。普朗特,女性战略恰恰相反。她们没有成千上亿万的精子,每月只产生一个卵子,生一个孩子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因此,女性需要稳定。她们需要确信食物随时都充足。由于找不到或采集不到食物,我们有很多时间都感到相对无助。我们女性不但成不了游荡者,反而需要安身立命。如果我们做不到那一点,那么我们另一项最佳的战略就是以最强壮、最健康的男性为配偶。不过,最好是找到一位既能顾家、又能养家的强壮、健康的男性,而不是到处游荡、随意交配的男性。
“因此,男性有两种压力:一是传播种子,必要时采用暴力;二是吸引异性,方法是成为稳定的养家者,并克制住游荡的欲望和使用暴力的倾向。同样,女性也有两种压力:一是获得最强壮、最性感的男性的种子,以便她们的婴儿具有良好的基因,因此最威猛、最有力的男性对她们具有吸引力;二是获得最稳定、非暴力的男性的保护,以便她们的婴儿将得到保护和供给,使尽可能多的孩子长大成人。
“我们的整个历史,都可以解释为人们在盲目地执行这两种战略。我的自身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最初作为巡回历史学家到处游荡,后来我终于跟我这个没有生殖机会的弟弟分开,有了一个家庭。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在朝着这两个方向靠岸。
“我们伟大的文明不过就是社会机器,是为了创造出使妇女感到稳定的、理想的女性环境;我们那些试图废除暴力,提倡永久拥有和履行契约的法律和道德规范,都表现为主要的女性战略――驯服男性。
“在文明还未触及到的野蛮人部落, 仍然遵循着男性为主的战略――传播种子。在部落中,最强壮的、最占优势的男性占有最好的女性,要么通过正式的一夫多妻形式, 要么通过即兴交配的方式,其他男性对此无力抗争。但那些等级低下的男性也被组织得井然有序,因为首领们要让他们出征打仗,赢得胜利时就让他们实施强奸和疯狂掠夺。他们通过在战斗中的自我表现,把性欲能力付诸于行动;在获胜后,他们就杀死敌方男性,并与其寡妇交配。这是恐怖、残暴的行为,但也是一种执行遗传战略的可行办法。”
听到华伦蒂这样侃侃而谈,安德感觉很不舒服。他清楚,她所谈的都是真的,他以前也听过;但通过这样来让普朗特了解他们猪族的类似情形,他还是或多或少感到不舒服。安德想否认一切,想说我们有些男性天生就是文明的。但在他的一生中,他不是也有过统治和战争的行为吗?他不是也游荡过吗?在那种情况下,他才决定在卢西塔尼亚星住下来,表明他决定放弃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模式――这种模式在他作为太空战斗学校的一名小战士时就根深蒂固了,当时他就决心成为一个使家庭稳定的文明人。
然而,他那时娶了一个没有兴趣再生孩子的女性为妻――与这个女性的婚姻最终证明绝不是文明的。如果我遵循男性模式,那我就是失败者,因为没有一个孩子含有我的基因,没有女性接受我的支配。我是一个可确定为非典型的人。
不过,由于我没有生育,我的非典型基因也将与我一起消失,因此男女社会模式就不会受像我自己这样的中性人的影响。
当安德对华伦蒂就人类历史的解释暗自进行评判时,普朗特的响应就是躺回椅子里――这是表示轻蔑的姿势。 “人类也是某些遗传分子的工具,我该感到好受一些了吧?”
“不,”安德说, “你该意识到,正是因为大量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对某些遗传分子的响应,所以这并不意味着猪族的所有行为都是毫无意义的。”
“人类历史可以解释为男女性之间的斗争,”华伦蒂说, “但我的观点是,仍然有英雄和恶魔,有伟大事件和高尚事迹。”
“当兄弟树献出他的木材时,”普朗特说, 那该意味着他是慰落、而不是巍毒作出的牺牲。”
“如果你能透过部落看到病毒,那么透过病毒看看这个星球吧。”安德说, “德斯科拉达病毒正努力保持这个星球适合于居住。因此,兄弟树是为了拯救整个星球而作出自我牺牲的。”
“非常聪明。”普朗特说, “可你忘了,为了拯救整个星球,只要有一定数量的兄弟树献身就行,但具体是哪些兄弟树献身却无关紧要。”
“对,”华伦蒂说, “具体哪些兄弟树献出生命,对德斯科拉达病毒来说没什么关系。但这对兄弟树来说却有关系,对不对?这对像你这样蜷缩在屋子里取暖的兄弟树来说却有关系。即使德斯科拉达病毒并不特意挑选哪些树,你们仍然欣赏那些为你们而死的兄弟树的高尚举动。”
普朗特没有回答。安德希望,那意味着他们正在取得一些进展。9
“在战争中,”华伦蒂说, “德斯科拉达病毒并不在乎谁赢谁输,只要有足够多的兄弟死去,有足够多的树从尸体中长出来就行了。对吧?但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一些兄弟很高尚,一些却很胆怯,或者很冷酷。”
“普朗特,”安德说, “德斯科拉达病毒可以让你们喜怒无常,譬如很快变得怒气冲冲,这样争端就会演变成为战争,而不是在父亲树中间调解。但也无法抹杀这个事实:一些森林是出于自由而战,其他森林却嗜血成性。你们仍然有自己的英雄。”
“我对英雄毫不在乎,”埃拉说, “英雄气短,就像我的兄弟金一样。现在我们正需要他,而他在哪里呢?我倒希望他不是什么英雄。”她哽咽着,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最近发生的伤心事。
普朗特点点头――这是他为了与人类交流而学到的身体语言。
“我们现在生活在‘好战者’的世界里,”他说, “他不过就是一个执行德斯科拉达病毒指令的父亲树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这个星球变得太热了,我们需要更多的树。所以,他非常热衷于扩展森林。为什么呢?德斯科拉达病毒仲他有那样的感觉。许多兄弟和父亲树都听他的,因为他提出的计划可以满足他们四处扩张、增加树木的欲望。”
“德斯科拉达病毒知道他在计划让这些新树都长在其他星球上吗?”华伦蒂问, “那对使卢西塔尼亚星变凉起不了多少作用吧?”
“德斯科拉达病毒让他们充满渴望,”普朗特说, “病毒怎么会知道星际飞船呢?”
“病毒怎么会知道母亲树和父亲树、兄弟和妻子、幼树和小母亲呢?”安德问。 “这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病毒。”
“‘好战者’是佐证我的观点的最佳实例,”华伦蒂说, “他的名字暗示着:他在上次大战中卷入得很深,并获得了成功。目前,又一次面临增加树木数量的压力了。不过, ‘好战者’决定把这种渴望转换为一种新的目的,把新森林扩展到恒星上去,而不是发动与其他猪族的战争。”
“不管‘好战者’说什么或做什么,我们都会照办的。”普朗特说, “看看我们吧。 ‘好战者’部落准备向其他星球扩张,并种植新森林。但当他们杀害了金神父时,我们其余的人都怒不可遏,计划去惩罚他们。经过大屠杀,树又会长起来,仍然在按德斯科拉达病毒的要求在做。既然人类烧毁了我们的森林, ‘好战者’的部落就会占上风。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扩张和繁殖。我们会抓住一切可以找到的借口。德斯科拉达病毒将随心所欲地摆布我们。我们是工具,却可怜巴巴地想方设法说服自己,我们的行为出自我们自己的想法。”
普朗特的话中流露出绝望之情。安德想不出华伦蒂或自己还能说什么来劝他放弃他的结论:猪族的生活是不自由和无意义的。
那么就轮到埃拉发言了,她的口吻平心静气,显得不合时宜,好像她已忘记普朗特正在经受巨大的煎熬似的。也许事实就是如此,因为这些讨论又使她回到了自己的专业上。 “如果德斯科拉达病毒意识到这一切,很难确定它会站在哪一边。”埃拉说。
“什么的哪一边?”华伦蒂问。
“是种植更多的森林,促使全球变凉爽呢,还是让猪族利用相同的生殖本能把德斯科拉达病毒带到其他星球上去。我的意思是,病毒制造者最想采用哪种方式,是传播病毒还是调节星球?”
“病毒也许两样都想,可能采用两种方法,”普朗特说, “无疑, ‘好战者’部落将获得对飞船的控制权。但要么在此前,要么在此后,为此将爆发一场战争。说不定,德斯科拉达病毒要让两件事都发生。”
“说不定。”安德说。
“说不定,”普朗特说, “我们可能就是德斯科拉达病毒。”
安德暗想,尽管我们尚未决定向猪族提出此事,他们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利害关系。
“你跟科尤拉交谈过吗?”埃拉问。
“我每天都跟她交谈,”普朗特说, “但她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呢?”
“她持同样的看法:也许猪族的智慧来源于德斯科拉达病毒。”
“你以为,你们谈了那么多关于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智力问题,而我们就没思考一下吗?”普朗特说, 如果那是真的,你们会怎么办呢?让你们人类全部死去,以便保留我们微不足道的二等智力吗?”
安德马上抗议道: “我们从来不认为你们的智力是……”
“是吗?”普朗特说, 那你为什么假定只有人类相告,我们才会想到这种可能性呢?”
安德无言以对。他内心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在某种程度上把猪族当成小孩,需要保护;烦恼的事情必须保密,不让他们知道。他还没想过,他们完全有能力自己去发现一切最可怕的事情。
“如果我们的智慧来源于德斯科拉达病毒,而你们又发现了消灭它的办法,那我们会变成什么呢?”普朗特看着他们,因无人回答而苦笑, “不过变成树鼠而已。”他说。
“这是你第二次用这个词了。”安德说, “什么是树鼠?”
“那是杀害母亲树的一些人叫出来的。”普朗特说。
“没有这样的痘物,”华伦蒂说。
“我知道,”普朗特说, “格雷戈向我解释过, ‘树鼠’是俚语对松鼠的叫法。他在监狱里的计算机中给我看过松鼠的全息图片。”
“你去探访过格雷戈吗?”埃拉显然感到惊恐。
“我得问他为什么最初要杀害我们,后来又要救我们呢。”普朗特说。
“对了!”华伦蒂得意地叫道, “你不用告诉我格雷戈和米罗那晚干了些什么,是在制止暴徒烧毁鲁特和‘人类’树吧――你不用告诉我,那只是在按遗传本能行事!”
“但我从来没说过,人类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普朗特说,
“是你们想用那种想法来安慰我。我们知道,你们人类有自己的英雄,而我们猪族只是维系星球生态平衡的病毒的工具而已。”
“不,”安德说, “猪族也有英雄,譬如鲁特和‘人类’。”
“英雄?”普朗特说, “他们的行位过是为了取得自己的成就――赢得父亲树的地位而已。这是生殖的欲望。在你们人类看来,他们显得像英雄,但他们的死是真正的新生,
“那你们的整个森林都具有英雄气概,”埃拉说, “你们打破陈规,与我们订立条约,这需要你们改变一些根深蒂固的习俗。”
“我们需要你们人类拥有的知识、机器和力量。订立一个条约算什么英雄气概?按照条约,我们要做的就是停止杀害你们;作为回报,你们把我们的科技发展推进了一千年。”
“你不打算听任何积极的结论,是吗?”华伦蒂说。
普朗特没理他,继续说下去: “在那个故事中惟一的英雄是皮波和利波,这两个人虽然知道他们会死,却勇往直前;他们从自己的基因遗传中获得了自由。而猪仔有意识地做了些什么呢?”
听到普朗特用“猪仔”这个词称呼他自己和他们种族,这对安德的刺激非同小可。安德最初到达这里时,这个词是一个表示友好的爱称,近年来已经没有这种含义了;现在,它通常被当成一个贬义词。跟他们一起工作的人类,通常使用“猪族”这个词。作为对今天了解到的情况的反应,普朗特在进行什么样的自怨自艾呢?
“兄弟树献出了他们的生命。”埃拉帮腔道。
但普朗特不屑一顾地回答道: “兄弟树的活法跟父亲树不同。他们不能说话,只是服从。我们告诉他们做什么,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是工具,而不是英雄。”
“你可以用谎言来扭曲事实,” 华伦蒂说, “你可以否认任何牺牲,宣称受害者对死亡感觉良好, 根本算不上牺牲,但这就是另外一种自私的行为。”
突然,普朗特从他的椅子中跳了起来。安德做好了看他再表演一下先前动作的准备,但他并没有围绕屋子跑。相反,他走到埃拉坐的椅子旁,把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
“我知道如何成为真正的英雄,”普朗特说, “我知道与德斯科拉达病毒抗争的方法:拒绝它,反对它,憎恨它,并帮助消灭它。”
“我也知道。”埃拉说。
“做一次实验。”普朗特说。
她点点头: “看看猪族的智慧是否真的集中在德斯科拉达病毒上,而不是在大脑里。”
“我会做的。”普朗特说。
“我永远不会请你这样做。”
“我知道你不会请我,”普朗特说, “是我自己要求做的。”
安德惊奇地发现,埃拉和普朗特之间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变得就像安德和华伦蒂之间一样密切,心有灵犀一点通。安德没有想到,在不同物种的两个人之间也可能这样;不过,为什么不可能呢?特别是,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努力。
过了好一会儿,安德终于领会普朗特和埃拉决定要干的事情;而华伦蒂与安德不同,她已经多年未跟他们在一起工作了,因此仍然大惑不解: “怎么回事?”她问, “他们在说什么?”
埃拉主动回答道: “普朗特建议,我们从一个猪族人身上清除掉所有的德斯科拉达病毒,把他安置在一个不受污染的隔离场所,然后看他是否仍然还有智力。”
“这个方法不是很科学,”华伦蒂说, “存在着太多的其他变量,不是吗?我认为,德斯科拉达病毒涉及到了猪族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没有了德斯科拉达病毒,就意味着普朗特会立即病倒,并最终死亡。金因为有德斯科拉达病毒而出事,而普朗特则会因为没有德斯科拉达病毒而出事。”
“你不能打主意让他去做,”华伦蒂说, “这证明不了什么。他可能会因为疾病而丧失智力,比如发烧就能使人神志昏迷。”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普朗特问, “等到埃拉找到驯服病毒的方法时才发现:如果缺乏有智力的德斯科拉达病毒,我们就根本不是猪族,而只是猪仔了吗?我们的语言能力只不过是我们体内的病毒赋予的,当病毒得到控制时,我们就失去了一切,仅仅变成了兄弟树而已?当你们释放出杀毒剂时,我们才会意识到这些吗?”
“但这不是一项能够控制的严肃实验……”
“好啦,这是一项严肃的实验。”安德说, “你做这种实验时,你并不在乎是否得到资金,你只需要结果,而且现在就需要。你做这种实验时,你并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或者,即使你知道如何解释结果,却有大量疯狂的猪仔计划登上飞船,并把可毁灭星球的病毒传播到整个银河系。因此,你必须有所作为。”
“你们做的这种实验,”普朗特说, “需要一名英雄来做。”
“我们什么时候需要一名英雄呢?”安德问, “或者,你什么时候需要成为一名英雄呢?”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这话。”华伦蒂冷淡地说, “几百年来,你自己作为一名英雄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也许没有必要那样做,”埃拉说, “科尤拉对德斯科拉达病毒的了解,可能比她说出来的要多得多。她可能已经知道,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智力适应性,可以从它的维持生命功能中分离出来。如果能够制造出那样的病毒,我们可以不用危及试验对象的生命,就能够测试出德斯科拉达病毒对猪族人智力的影响。”
“麻烦在于,”华伦蒂说; “科尤拉不大可能相信德斯科拉达病毒是另外一种生物制造出来的产物;如同清照无法相信,神的声音只是基因引起的精神错乱一样。”
“我会做的,”普朗特说, “我要马上开始,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明天就把我安置在无菌的环境中吧,然后用你们藏起来的化学药品杀灭我体内的所有德斯科拉达病毒。在德斯科拉达病毒适应了你们正在使用的抑制剂后,你们就着手把这种药品用于人类吧。”
“你认为它会被浪费掉吧?”埃拉说。
“那它就真成了牺牲品了。”普朗特说。
“如果你不是因为与身体疾病相关的原因而开始丧失智力,”埃拉说, “那我们就会停止实验,因为我们会找到答案的。”
“也许吧。”普朗特说。
“你在那个阶段可以恢复过来。”
“我并不在乎我是否可以恢复过来。”普朗特说。
“如果你因为与身体疾病相关的原因而开始丧失智力,”安德说, “我们也会停下来的,因为到时我们就会明白:这项实验是无用的,我们从中学不到什么东西。”
“如果我是个懦夫,我就假装智力衰退,自己的命就可以保住了。”普朗特说, “不,不管怎样,我都不许你们停止实验。如果我的智力功能保持正常,你们就得让我继续到底,一直到死;因为只要我的智力到最后都能保持正常,那就表明我们的灵魂不是德斯科拉达病毒制造的。答应我吧!”
“这是科学还是自杀协议?”安德问, “你是因为知道了德斯科拉达病毒在猪族历史上可能起的作用而感到沮丧得想死吗?”
普朗特冲向安德,攀上他的身体,用他的鼻子顶着安德的鼻子: “你撒谎!”他咆哮道。
“我只是提一个问题而已。”安德嘀咕道。
“我想要自由!”普朗特喊叫道, “我想把德斯科拉达病毒从我的体内驱赶出来,永远不让它回来!我希望以此帮助所有猪仔获得自由,以使我们成为事实上的猪族,而不是停留在名义上!”
安德轻轻地把他拉开。他的鼻子因为普朗特的猛烈碰撞而感到疼痛。
“我想作出牺牲,以证明我是自由的,”普朗特说, “而不只是按我的基因指令行事,不只是想进入第三种生命形态。”
“甚至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殉教者们都乐意在天堂因为他们的牺牲而获得奖赏。”华伦蒂说。
“那他们就是自私的猪猡。”普朗特说,那就是你们对猪的评价,对吧?用你们通用的斯塔克语?自私的猪猡。哦,这对我们猪仔来说名副其实,对不对!?我们的英雄都想成为父亲树,而我们的兄弟树从一开始就是失败者。除了我们自己外,德斯科拉达病毒就是我们惟一的服务对象,说不定我们自己就是德斯科拉达病毒。如果没有德斯科拉达病毒,没有我的基因或除我自己外的一切,我就会知道我是谁。”
“那样你会死的。”安德说c
“但首先我会自由的,”普朗特说, “并且是我们种族中第一个获得自由的。”
在王母和简把那天发生的一切告诉韩真人后,在韩真人与简谈了他的日常工作后,夜阑人静,王母躺在韩真人房间一角的席子上无法人眠,耳畔响着他那柔和不断的鼾声,心里想着当天的所有谈话。
谈话中涉及许多概念,其中多数概念对她来说都高深拟,无法理解,特别是维京关于目的的观'点。他们因她提出解决德斯科拉达病毒问题的思路而称赞她,但她无法接受这种赞誉,因微不是她提出来的;她认为自己不过是沿袭清照的思路而已。她能够因为无意中做的事情而接受赞誉吗?
人们应该为有意做的事情而受到指责或称赞。王母总是从本能上相信这一点;她记不起谁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指责星际议会是因为他们蓄意犯下的罪行――为制造真人而改变道星人的基因,为摧毁宇宙中其他智慧生物的家园而发射分子分解装置。
但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吗?也许他们中有人认为,摧毁卢西塔尼亚星可以保障宇宙中人类的安全――王母听说,如果德斯科拉达病毒开始在各星球之间的人类中传播,那就意味着所有源自地球的生命都会灭绝。也许星际议会中有人为了使所有人类受益,才制造出了道星的真人,但又在他们的大脑中加人了OCD,以便能够控制他们,并奴役所有下等的“正常”人类。也许他们心里都怀着善良的目的,却做出了可怕的事情。
当然,清照心里也怀着善良的目的,不是吗?当她以为自己在服从神时,王母怎能就她的行为而谴责她呢?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行为怀着某些高尚的目的吗?每个人在自己眼中都是善良的吗?
王母想,我是例外。我在自己眼中很愚蠢,很软弱。但他们谈起我时,似乎我比自己想像得要好。韩真人也称赞过我。那些人谈起清照时都流露出怜悯和轻蔑,而我对她也有同样的情感。难道不是清照行为高尚,而我卑鄙吗?我背叛了我的女主人。她一直忠于她认为真实无疑的政府和神,但我已不再相信他们了。如果坏人在做坏事时,都自以为在做好事,我怎能从坏人中辨别出好人呢?而好人在做好事时,却认为自己很坏,又会怎么样呢?
也许你认为自己很坏时只能做好事,而你认为自己很好时只能做坏事。
但这个悖论令她难以接受。如果你必须通过外表的反面来判断人,这个世界就没有意义了。难道好人就不可能看起来也是好的吗?某人自称是恶棍,并不意味着他不是恶棍。如果你不能通过其目的来判断人,那还有其他方法吗?
王母有办法判断自己吗?
有一半的时间,我甚至不知道我做事的目的。我到这所房子来,是因为我有心想给一个富有的真人当贴身女仆。就我来说纯粹出于自私,清照雇用我纯粹出于慷慨大度。而现在我在帮助韩真人犯叛国罪――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我怎么能知道他人的真实目的呢?没有希望去分辨好坏啊。
她以莲花坐的姿势坐在席子上,脸埋在手中,似乎倚着墙,但这是她自己制造的墙;如果她能设法把墙搬开――就像随时可把手从自己脸上移开一样,那么她就很容易通向真理了。
她把手从脸上移开,睁开眼睛,只见房间里韩真人的计算机――在那里,她今天看见了埃拉诺拉?希贝拉?冯?赫斯、安德鲁·维京和简的面孔。
她记得维京告诉她神会是什么样子――真正的神会教你如何像他们那样。为什么他要说这样的话?他怎么知道道星之神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某人想教你明白他们知道的事情,并做他们所做的事情――他所说的实际上是家长,而不是神。
只是有许多家长并没有这样做。许多家长竭力压制自己的孩子,控制他们,让他们沦为奴隶。在王母的家乡,她对这样的情况已见惯不惊。
那么,维京所说的实际上也不是所有家长,而只是好家长。他并不是告诉她神会是什么样子,而是告诉她善会是什么样子。希望别人长成熟,希望别人拥有你具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尽力让别人没有坏的东西――那就是善。
那么,神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们希望每个人都知道、都拥有并且都成为一切美好东西。他们会教导、分担和培养,但绝不会强迫。
王母心想,我父母就是这样的。虽然他们有时像别人一样愚笨,但他们是善良的。他们真的关心我。尽管他们有时让我吃苦受累,但他们清楚那对我有好处。即使有时他们错了,也是出于善意。毕竟,我可以通过他们的目的来评判他们。每个人都声称他们的目的是好的,但我父母的目的是真好,因为他们对我做的一切都是帮助我变得更聪慧、更坚强和更优秀。他们之所以让我吃苦受累,是因为他们清楚我必须从中学到东西,尽管苦活让我痛苦不堪。
就是这样的。如果有神的话,神就该这样。与好家长一样,他们希望每个人都拥有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但与家长或其他人不同的是,神才确切知道什么是美好的,并且有力量使好事成真――即使还没人懂得那是好的。正如维京所言,真正的神比任何人都更聪慧、更强大,他们具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力量。
但王母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评判神呢?即使他们告诉她,她也不明白他们的目的,因此她怎么知道他们的自的是好的呢?不过,还有其他的方式,那就是绝对相信他们,信仰他们――那不就是清照正在做的事情吗?
不。如果有神的话,他们绝不会像清照想像的那样行事――奴役、折磨和羞辱凡人。
除非折磨和羞辱对他们有好处……不!她几乎叫出声来,再次用手捂住脸,这次她沉默无语。
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判断。如果就我所知,清照信仰的神是邪恶的,那么也许我错了,也许我无法领会他们通过使真人成为无助的奴隶或消灭整个物种而达到的伟大目的,但我在内心别无选择,只能拒绝这样的神,因为我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看不出任何善意。也许我愚不可及,总是成为神的敌人,并致力于反对他们那些高深拟的目的。不过,我必须根据自己的理解来生活,而我的理解是:真人向我们灌输的神并不存在。即使他们存在,他们也只是以压制、欺骗、羞辱人和使人愚昧为乐事。他们的行为就是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即使他们存在,也算不上神。他们是敌人,是魔鬼!
无论德斯科拉达病毒制造者是谁,也不过是一丘之貉。不错,要制造出这样一种病毒,他们一定非常强大。但他们企图将宇宙中的一切生命都玩于股掌之上,那他们必定是非常冷酷、自私和傲慢的。要把德斯科拉达病毒传播到宇宙中,无视它会杀死什么人、消灭什么物种――他们也算不上神。
那么简呢,简可能是神。简信息灵通,智慧超人,为他人的福祉而辛劳,即使冒生命危险――即使眼下她的生命岌岌可危――也在所不惜。安德鲁·维京呢,他也可能是神,他显得如此睿智,如此慈祥,不为个人私利,而是为了猪族的利益而操劳。华伦蒂呢,她自称为德摩斯梯尼,致力于帮助别人找到真理,独立作出明智的决定。韩真人呢,总是力争做正确的事情,即使因此失去女儿也义无反顾。而埃拉呢,尽管王母对这个科学家还不怎么了解,但埃拉却不耻下问,向一个女仆了解真相。
当然,他们都不是住在西王母宫殿里的那种神。他们也不是自封的神――他们会嘲笑她会有这个念头。但与她相比,他们又确确实实是神。他们比王母聪明得多,强大得多;根据她的理解,他们的目的就是尽力帮助他人变得尽可能聪明和强大,甚至比他们自己更加聪明和强大。因此,即使王母可能是错的,即使她可能没有真正理解到什么,但她明白:决定与这些人一起工作是她作出的一个正确决定。
她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做善事。在她看来,这些人都在行善,而星际议会却在作恶。因此,即使这可能最终毁了她――因为韩真人现在是星际议会的敌人,她可能和他一起被捕,被杀害,但她还是不改初衷。她可能永远看不到真正的神,但她可以协助那些跟凡人一样、却近乎于神的人。
如果神不喜欢的话,他们可以在睡梦中把我毒死;或者明天我走过花园时让我全身着火;或者让我的手脚和头颅脱离身躯,粉身碎骨。如果他们无法阻止我这样一个愚笨的小女仆,那他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